

伊斯坦布爾是最讓人耳熟能詳?shù)耐炼涑鞘?,但是安卡拉才是國家的首都。安卡拉正好處在土耳其的中心,當年土耳其之父凱默爾定都安卡拉時,看中的主要是城市的地理位置。整個城市臃腫而丑陋,雖然有高樓大廈,但是也許是因為城市沒有深厚的人文歷史積淀,盲目的現(xiàn)代化和西化讓這里變得缺少魅力和靈魂。
天黑后,我背著行囊走在安卡拉北部烏魯斯區(qū)破舊的街區(qū)。骯臟的小巷里站著幾個地痞,四處是買賣焦油的商人和懸掛著的兔子皮。眼前的一切讓我回到了洛蒂筆下一個世紀前的土耳其老城。一個亞洲人背著行囊穿走在這里,遭遇各種目光。好奇、敵意、輕蔑、不屑的眼神在我全身上下來回“切割”,第一次讓我在土耳其感到不受歡迎。
躲進了一家酒店模樣的地方。屋子好像在霉味和煙味里泡了半個世紀,味道已經(jīng)滲透進墻里。煙臭味熏得讓人無法入睡,得用圍巾蓋住口鼻。深夜里,我被老鼠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聲音來自我的行李下,半醒半睡中,朝著行囊使勁踹了一腳。老鼠頓時鴉雀無聲,屋子里又回到靜寂。
原本擔心老鼠會跑進自己的背包,但是這一腳踹去毫無動靜,希望沒把老鼠踩死在行囊里。不久,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又卷土重來,自己居然松了一口氣。坐起身,看了看表,剛半夜2點。屋外走廊的光線從門縫下滲透進來,暗黃慘淡,有氣無力。空氣中的霉味和煙味仍然濃重,這么久鼻子還是沒有適應(yīng)。
突然,門縫下暗黃的光線被一個黑點劃斷。那黑點壓低身子從門縫下鉆進室內(nèi),拖著一條細長的尾巴,“嗖”的一聲消失在屋子的黑暗中。不一會兒,又有一只,在門下一晃而過。老鼠們好像要在我屋內(nèi)集會。那一整夜,鼠叫聲陰森可怖,歷歷在耳。
我常常想如果沒有那些土耳其人熱心的幫助,我不可能獨自完成在土耳其將近一個月的旅程。他們的無私幫助讓我感動,甚至讓我汗顏。我常常想,如果自己在同樣的情況下,會不會為一個陌生人提供那樣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
到達土耳其城市科尼亞的長途汽車站時已經(jīng)是午夜。出了公車站到住處還要走一段時間。但是大雨把手中的地圖澆打得水跡斑斑,黑夜中根本看不清楚。渾身早已經(jīng)濕透,我在城市的小巷里穿來穿去,絲毫找不到旅店的蹤影。黑夜、暴雨和陌生的城市,眼前的情況不能再糟糕。就在這時,在路邊遮雨的兩個小伙子主動詢問我是否需要幫助。他們聽明白了我要去的地方,只說了一聲“OK”,便走出遮雨棚,冒著大雨,為我?guī)?。實際上,他們也不是很清楚旅店的位置,路上他們常常停下來問路。我跟在他們身后,看著雨點一點點浸透他們的全身,心里很是過意不去。最終,我們在一條偏僻的小巷找到了旅店。我用土耳其語向他們道謝,而他們只是憨厚地笑笑,便轉(zhuǎn)身離去。
科尼亞很少有外國游客前往。而在土耳其人心目中,科尼亞是一座圣城,因為伊斯蘭教蘇菲派神秘主義詩人和神學(xué)家魯米葬在這里。魯米出生于今天的阿富汗,在蒙古人入侵中亞時,魯米隨家人遷居土耳其,最終定居在科尼亞。他一生中主要以波斯語創(chuàng)作詩歌。他的詩歌對波斯語文學(xué)產(chǎn)生很大影響,甚至為烏爾都語文學(xué)和孟加拉語文學(xué)的發(fā)展起到了不可忽略的作用。
我走進魯米的靈堂,屋內(nèi)飄蕩著虛幻縹緲的蘆笛聲。一隊隊虔誠的朝圣者在棺木前頂禮膜拜。我在靈堂的一角悄悄坐下,眼睛關(guān)注著神情肅穆的朝圣者,他們中的一些在禮拜之后,為了不背對圣人的靈牌,倒退著離開靈堂。
魯米的詩歌對蘇菲主義的發(fā)展和傳播起了很大的作用。蘇菲主義是伊斯蘭教中的一個神秘主義,提倡苦行和禁欲,力求達到一種“無我”的境界,最終與真主實現(xiàn)至高的合而為一。蘇菲主義并非一個伊斯蘭教的一個門派,在不同國家有不同的蘇菲教團,而各個教團的修行方式也不同。
土耳其的蘇菲教團以一種回轉(zhuǎn)舞蹈作為修行方式,到達“無我”的境界。舞者要在原地高速旋轉(zhuǎn),雙手舉起,神色陶醉,在一種近似于失去重心的眩暈中達到精神的忘我境界。蘇菲教團在我國也有,過去被稱為“門宦”,有名的例子是清代人馬來遲開創(chuàng)的主張坐靜參悟的花寺門宦。
蘇菲主義的名字雖然陌生,但有一位蘇菲大師的名字在中國婦孺皆知,他就是倒騎驢的阿凡提。阿凡提的真名為納斯魯丁?!鞍⒎蔡帷逼鋵嵤峭回收Z中“先生”的意思,是對納斯魯丁的尊稱。小的時候,總以為阿凡提是新疆人,早年去新疆時還被一個當?shù)氐膶?dǎo)游帶去拜見了所謂的“阿凡提第十一代傳人”。
其實,阿凡提出生在土耳其,是一位著名的神學(xué)家。不光在中國,阿凡提的傳說和故事還流傳于中東和西亞的很多國家,甚至不少歐洲人對他的故事也耳熟能詳,而很多國家的人都聲稱阿凡提出生在自己的國土。他聰明幽默,留下了很多讓人笑口常開但又意味深長的故事。蘇菲教團就常常使用阿凡提的故事對外宣傳自己的教義。于是,阿凡提倒騎驢的形象就順著絲綢之路從土耳其傳播到歐洲和中國。某種程度上,阿凡提的聲名遠揚應(yīng)該和蘇菲主義在全世界的傳播分不開。
據(jù)說阿凡提曾居住在科尼亞,后來在這里去世。城中應(yīng)該沒有什么他的“第十一代傳人”可拜訪,但想想回鄉(xiāng)途中自己的足跡能和當年阿凡提倒騎驢的蹄印相重合,又重溫了童年收音機中常聽到的故事,的確也有幾分樂趣可言。
談起古文明,我們常會想到希臘文明、波斯文明、埃及文明、兩河文明和華夏文明,然而安納托利亞這片土地曾經(jīng)見證了所有人類文明到來前的黎明。科尼亞城外的恰塔爾霍??耸峭炼淙说淖院?,在這里出現(xiàn)了人類歷史上最早的城市,上海世博會的土耳其展館的設(shè)計靈感正是來自恰塔爾霍???。
恰塔爾霍裕克遺址分別位于一大一小兩座山丘上。其歷史可以追溯到95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然而恰塔爾霍??说拿植⒉粸橛稳怂z址至今也沒有正式對游客開放,再加上其交通極其不方便,所以沒有多少人能有幸看到這座人類最早的城市遺址。
清早到達那里,沒有售票處,也沒有游客。敲了半天大門,里面看門的老大爺披著大衣,提著褲子跑出來開門。每年7月,各國的考古學(xué)家會前往這里進行考古挖掘工作,而平時恰塔爾霍??藙t大門緊閉。門開了,老大爺有點吃驚地看到眼前站著個中國人。我向他表明我的來意,他點了點頭,引我進門。
恰塔爾霍??说某鞘薪ㄔO(shè)很有趣,城中居民不在地上建房,而是將地下挖空,住在一個個寬敞的泥質(zhì)“地下室”里。房屋的門開在房頂,人們進出家門時順著梯子爬上爬下。各家各戶的房頂則構(gòu)成城市的街道。屋內(nèi)是人和牲畜的住所,角落里是爐灶,而屋子的地面下就埋著已故家人的尸骨。當時的人們認為如果把家人的遺體埋在自家地面下,那么已故的家人仍然能和自己親密地待在一起。
在意大利龐貝古城或者希臘提洛島,游人從殘跡中僅僅能瞥見古代西方文明的燦爛輝煌,但在恰塔爾霍???,人們仿佛能聽到全人類文明的第一聲的心跳和喘息??戳丝丛L客記錄,自己竟是幾天來唯一的訪客。
自從到土耳其以來,每日不停趕路,沒有歇腳。最簡陋的住宿,最普通的食物,背著沉重的行李東奔西走,暫時還沒有營養(yǎng)不良或者體力透支。但是好久沒有刮胡子和理發(fā),身上的衣服也沒有正經(jīng)洗過,所以早已滿臉胡須,衣冠不整。這身打扮走到稍微有點檔次的地方,估計都會被轟出來。
(摘自新華出版社《窮歸故里:從旅行到流浪的故事》 作者: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