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春良
《湖心亭看雪》不足二百字,卻耐人品讀。無論是內容、手法還是情感,都會給人很多的發(fā)現。
筆者對此文的認識也經歷了一個過程。最初,我把此文定義為借景抒情之作,在與岑參、李白、柳宗元等寫景的名詩名句對照中,主要著眼于對其寫景手法的賞鑒。我參閱了多種教學資料,并看了很多練習,自以為把握很大。正所謂,表演好不好,演員心自明。2009年12月30日于外校借班上課時,我發(fā)現自己對此文感受其實未深。有些問題是學生提出來的,如“既愛雪,何必選擇更定時分”?“‘天與云與山與水’,如果去掉‘與’,不是更為簡潔,并與下句‘上下一白’完美結合嗎?”有些本來沒有意識到,這時忽如暗流涌來。一些疑惑如蜂群飛。比如,白描手法已經描繪了一個空靈浩瀚的雪境,如果就此停筆,不是可以給人無限美的想象空間嗎?何必再敘下文幾處有些松散的與客相飲?當然,也有一些關于教學方式的問題,像如何引導學生來體會“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傷感,如何把學生帶入作者孤傲脫俗的世界等。
自以為準備充分,卻總覺跌跌撞撞,好在鈴聲解救了我。
2010年12月17日,我又在本校八(1)班上此課。課前我反復地想著去年留給自己的種種問題,為求突破,我采用了以下四個新的策略:
其一、打破程式教學結構。摒棄了從一般的梳通文意、熟悉背景到文章賞析的模式,而是直接從雪景的對照中開場。
其二、導入雪景的意境。通過對白描寫意手法、用字凝煉等的分析把學生導入雪景美的意境之中。
其三、引導學生賞析遺民情懷與文人雅志。反復朗讀,通過“看”與“賞”之辨來完成。
其四、將文言詞(句)義之理解不間斷地融入探析過程中。
正式上課了,我充滿了與學生交流的期待,自覺漸漸進入了張岱筆下的世界。在與學生從雪景中出來,進入蘇軾與張懷民承天寺的月景后,我感覺自己與同學們漸漸放開。為了使學生明白中國文人的孤傲情懷,我甚至與同學們開起了玩笑?!案缈吹牟皇茄?,而是心境”。不過,很快我發(fā)現同學們的反應跟不上了。對“崇禎五年”這樣的記時方式,我能理解這是故國留給作者永遠的傷痕,但學生又怎能很快懂得?又如“癡”一詞,學生似乎把它單純地理解為異于常人的心境,或覺得與蘇軾的“閑”有一種道不明的聯系。
倉促之間,連“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作者也弄錯了。其后鈴聲已響,我匆匆“傳遞”給學生這樣的感悟:明代結束了,從此我只有記憶。天地蒼茫,我如一粟。出身官宦,年少富貴,一切都非如夢?明朝已去,雖曾抗爭,又何處尋夢?又何必尋夢?世人皆言我癡,誰知我癡又為何?這費盡心力想出的句子,效果可想而知了。
問題出在何處?
現在想來,我是把文本當成了一個對手,千方百計地去破解它。如怎么理解題目?白描手法有什么特點?為什么只是簡略地介紹客人情況?
解讀作者與文本,最要緊的應該是發(fā)現自己。西方人談閱讀有兩句經典的話:“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切閱讀都是誤讀”。從我的理解來說,只有沉潛其中,才能真正讀懂一個作品,才能發(fā)現一個優(yōu)秀作品散發(fā)的歷久彌香的魅力。說到底,對作品的解讀,就是真實地發(fā)現自己。如此,作品才能化身為“我”,才能真正與學生對話。否則,教師不過是位于作品與學生之間的一條路。也許,這條路能通向學生,但也可能成為一道障礙。
依據同樣的教參,不同的教師面對不同的學生,常常采用相似的方式。如此,教與學的時間與空間消失了。
于此,我也漸漸明白:一個人在不同時期讀《老人與海》《灰姑娘》和《水滸》等,會讀出不同的意味;高明的教師執(zhí)教《孔乙己》,會使學生對孔乙己的態(tài)度逐漸地發(fā)生變化。
“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苯栌靡d的話,我們教學者要走窄門。于窄門進去,當我們掙脫束縛,才會發(fā)現自己。
即使我們自己,在不同時期,面對著同一文本,也當如此重新發(fā)現自己。我相信,在每一個鮮活的文本背后,一定有一雙期待的眼睛,那就是教學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