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慶
(佳木斯大學人文學院,黑龍江 佳木斯 154007)
論北朝民歌創(chuàng)作的繼承性
——與漢代北方民歌之比較
宋國慶
(佳木斯大學人文學院,黑龍江 佳木斯 154007)
北朝民歌具有鮮明的民族特征和地域色彩,同時對于漢代民歌,尤其是漢代北方民歌具有一定繼承性,突出體現(xiàn)在大膽直白的風格,文本敘事性及五言體形式上。這種繼承,不僅為北朝民歌在藝術成就的成功奠定了豐厚的基礎,也使中國古代民歌這門古老文學藝術散發(fā)出無限魅力,使它成為古代民歌發(fā)展史上重要的一環(huán)。
北朝民歌;漢代北方民歌;繼承性
一
民歌,是勞動人民的詩歌,勞動人民集體智慧的結晶。它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勞動人民思想感情、生活愿望、社會理想的生動反映。明代文學家馮夢龍在《蘆山歌》中說過:“但有假詩文,無假山歌?!笨梢钥闯?民歌所唱出的是勞動人民的真實心聲。頗具影響力的北朝樂府民歌,正是北朝當時社會現(xiàn)狀的具體寫照。我們從民歌的字里行間能夠感受到我國古代勞動人民的聰明才智和藝術才能。北朝民歌形式簡明樸素、短小精干,易于傳唱,具有鮮明的民族特征和地域色彩,無論是在它的形式,還是在內(nèi)容上都積淀了一個民族或地區(qū)的樸素自然的藝術美。
二
我們知道,任何民歌的創(chuàng)作往往是與演唱、流傳并行的。經(jīng)過不同時期、不同地區(qū)的眾多代人的傳唱及藝術加工,民歌變得更加完善、更加優(yōu)美。也正是在廣袤的中華大地上的如此發(fā)展與繁衍,使得民歌猶如禾苗根植于肥沃的土壤中,能夠散發(fā)出無比頑強的生命力。粗獷豪放是北朝民歌最顯著的藝術特色。這種特色的形成,是與我國北方的地理環(huán)境、民俗文化、生活方式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北朝民歌在其獨具粗獷豪放風格的同時,還具有其他的藝術特色。其他特色的存在,能夠讓人們感受到它對前代民歌的繼承氣息,這就是已經(jīng)雅化的漢樂府民歌,尤其是漢代北方民歌。我們知道,漢樂府民歌的藝術特色與《詩經(jīng)》具有一定的淵源,并在創(chuàng)新的同時有所發(fā)展,形成了自己的風格。當然,北朝樂府民歌也是在獨具自身特點的同時,也廣泛的吸收了漢代民歌,特別是漢代北方民歌的創(chuàng)造藝術,促進了中國古代民歌的完善與發(fā)展,并確立了其在中國民歌史上的重要地位和作用。下面本文就從以下幾方面來分析北朝民歌與漢代北方民歌的繼承關系。
(一)直白大膽風格
這是北朝民歌繼粗獷豪放風格的又一大特色,這種風格尤其是表現(xiàn)在青年男女表達愛情方面。以現(xiàn)有的資料可知,北朝民歌中反映愛情與婚姻題材的作品共計二十余首,這些民歌大多出自女性之口,直截坦率,率真大膽,體現(xiàn)了北朝時期北方女兒對愛情自由和婚姻自主的大膽追求。
在反映愛情方面,情感的大膽吐露,如:
“側側力力,念君無極。枕郎左臂,隨郎轉(zhuǎn)側。”(《地驅(qū)樂歌辭》)
“腹中愁不樂,愿作郎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邊?!?《折楊柳歌辭》)
“月明光光星欲墜,欲來不來早語我。”(《地驅(qū)樂歌》)
“天生男女共一處,愿得兩個成翁嫗。”(《捉搦歌》)在反映婚姻問題方面,多半是女子希望早嫁,如:
“老女不嫁,蹋地喚天?!?《地驅(qū)樂歌辭》)
“阿婆不嫁女,那得孫兒抱”(《折楊柳歌辭》)
“阿婆許嫁女,今年無消息?!?《折楊柳歌辭》)
這些歌唱表現(xiàn)得大膽潑辣,直率而樸素,毫無忸怩羞澀之態(tài),可見,這些表現(xiàn)愛情與婚姻的民歌,都直接表現(xiàn)出熱烈的生命沖動,率直大膽的風格。
追根溯源,在漢代樂府民歌中,也不乏有如此風格的作品,《上邪》就是典型的一例: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首詩屬于漢代樂府民歌中的《鼓吹曲辭》,表現(xiàn)的是一位心直口快的北方姑娘向其傾心相愛的男子表達愛情,刻畫出姑娘對于自己幸福愛情的無所顧忌的追求。表達愛情的誓詞熱烈大膽、率真直白,神情聲色生動地展現(xiàn)出來。這種愛情表白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宋代李涂在《文章精義》中提出,文章“不難于曲而難于直”。這首民歌正是以抒情的直率動人,表現(xiàn)了勞動人民純真感情里的蓬勃生命力。
處于不同時期,同產(chǎn)生于北方的民歌,在展現(xiàn)愛情、婚姻欲求的過程中,都體現(xiàn)了大膽表露的方式,體現(xiàn)率真直白,大膽熱烈的藝術風格??梢钥闯?同一方水土孕育出相同的文學藝術,二者之間具有一脈相承性。
(二)文本敘事性
漢樂府民歌開辟了中國敘事詩的新時代,并奠定了堅實民歌創(chuàng)作藝術基礎。班固在評價漢樂府時說其是“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這也印證了漢樂府民歌具有敘事詩的特質(zhì)存在。所以在樂府民歌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它能把藝術表現(xiàn)的觸角伸向現(xiàn)實生活的每個角落,攫取出具有典型性的生活題材,通過簡練明快的敘事藝術手段及“再現(xiàn)”創(chuàng)作的手法,塑造出一個個富有鮮明個性的文學形象,真實地反映了當時漢代的整個社會面貌,并在民歌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取得了巨大成就。
在漢樂府中,最具敘事代表性的就是《陌上?!?。如其中幾句: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薄傲_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
十五頗有余?!薄笆咕x羅敷:”“寧可共載不?”羅敷前致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內(nèi)容描寫了一個“使君”調(diào)戲采桑女子羅敷而遭到嚴辭拒絕的故事。對于秦羅敷的籍貫,《古今注》上說是她邯鄲人。而白居易、岑參等卻認為秦羅敷是陜西華陰敷水人。白居易在《過敷水》中有這樣的詩句:“秦氏雙蛾久冥漠,蘇臺五馬尚踟躕?!痹凇杜c裴華州同過敷水戲贈》詩中又提到:“使君五馬且踟躕,馬上能聽絕句無?每過桑間試留意,何防后代有羅敷!”另一位詩人岑參在《敷水歌》詩中也寫道:“羅敷養(yǎng)蠶空耳聞,使君五馬今何在?”詩中所提到的敷水,又名羅敷,它北臨渭水,南靠華岳,是華陰縣重鎮(zhèn)之一,歷來是桑蠶之地。無論民歌中秦羅敷是邯鄲人或是陜西華陰敷水人,都應屬于漢代北方人。可見民歌所敘述的是漢代北方勞動人民的生活狀況,記錄了北方人民的真實事件。
在現(xiàn)存的漢樂府民歌中,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的,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民歌為敘事性的作品。這些敘事性的民歌,大多采用第三人稱的敘述來統(tǒng)攝整體民歌內(nèi)容,且篇幅長短不一?!妒鍙能娬鳌返绕伎晒芨Q出民歌藝術上的敘事性特征。漢代民歌的敘事性特征對后世的影響是巨大的,這其中就涵蓋了北朝民歌。
北朝民歌中也存在大量的敘事性民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梁鼓角橫吹曲》中的《木蘭詩》。這是一首敘事詩,一向被認為是北朝民歌的代表作。如其中部分歌詞:
“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愿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p>
“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勛十二轉(zhuǎn),賞賜百千強??珊箚査?木蘭不用尚書郎,愿馳千里足,送兒還故鄉(xiāng)?!?/p>
“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薄赌咎m詩》敘述了花木蘭女扮男裝,頂替父親從軍,并在戰(zhàn)場上屢建功勛。當她回朝后堅決不愿作官,只求早日回家與親人團聚的故事,進而贊揚花木蘭勤勞善良的品質(zhì)、保家衛(wèi)國的熱情以及英勇戰(zhàn)斗的精神。在這首詩中,故事的傳奇性,人物的英雄性格,收尾的喜劇色彩,都反映了普通民眾的生活理想和審美趣味,體現(xiàn)出北朝民歌在敘事性創(chuàng)作上所具有的獨特的藝術魅力。
漢代北方與北朝的民歌在敘事性方面都能夠以第三人稱作為敘述視角,表現(xiàn)民歌故事內(nèi)容,突出人物性格,從而深化民歌的主題意義,表現(xiàn)相依性。漢代民歌與南北朝民歌,都是中國古代民歌發(fā)展史上兩朵盛開的奇葩。所以,能夠看出二者之間的繼承關系,后者是前者的延續(xù)與發(fā)展。
(三)五言體形式
在漢樂府民歌中,四言體、雜言體、五言體與七言體等都存在,相對來說雜言體與五言體占據(jù)主體部分,而其中又以五言體為主,并且這種民歌創(chuàng)作文體漸漸趨于穩(wěn)定。民歌的這種五言歌創(chuàng)作形態(tài),奠定了后世五言詩的基礎??梢哉f,民歌的創(chuàng)作從四言到五言,是民歌創(chuàng)作形式上的一個轉(zhuǎn)折性的發(fā)展?!赌吧仙!?、《十五從軍征》、《隴西行》皆是五言體民歌的代表。
以其中《隴西行》為例:
“天上何所有,歷歷種白榆。桂樹夾道生,青龍對道隅。鳳凰鳴啾啾,一母將九雛。顧視世間人,為樂甚獨殊。好婦出迎客,顏色正敷愉。伸腰再拜跪,問客平安否。請客北堂上,坐客氈氍毹。清白各異樽,酒上正華疏。酌酒持與客,客言主人持。卻略再拜跪,然后持一杯。談笑未及竟,左顧勒中廚。促令辦粗飯,慎莫使稽留。廢禮送客出,盈盈府中趨。送客亦不遠,足不過門樞。取婦得如此,齊姜亦不如。健婦持門戶,亦勝一丈夫?!?/p>
這首樂府民歌歌頌了一位能夠操持門戶應酬賓客的“健婦”。尤其是民歌中整齊而成熟的五言詩句的運用,透露出“健婦”的一種豪爽之氣,這正是西北一帶人民創(chuàng)作民歌及音樂的藝術風格。
樂府民歌發(fā)展到北朝時期,在語言形式上繼承了漢樂府民歌的傳統(tǒng)創(chuàng)作方式,體裁呈現(xiàn)多樣性,且自由靈活,有二言體、四言題、五言體、七言體等不同句式。我們知道,在北朝民歌中,還保存了一些“漢魏舊曲”,雖說這些“舊曲”的曲辭已經(jīng)亡佚,但這可以說明在語言形式上北朝民歌與漢樂府民歌的聯(lián)系性。但是,在北朝民歌發(fā)生時期,五言體民歌創(chuàng)作的形式已經(jīng)定型,并與南朝民歌相伴,成為南北朝時代通行的民歌藝術創(chuàng)作形式。在民歌的具體的創(chuàng)作中,它把漢樂府民歌的五言體經(jīng)過廣泛的使用而固定下。隨著中國古代民歌的整個發(fā)展趨勢,整齊的五言體越來越占優(yōu)勢,此后成為魏晉南北朝民歌最主要的形式。
北朝民歌五言體典型的代表作就是《木蘭詩》,其中片段: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愿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
典型五言體的運用,使語言中散發(fā)著濃郁的民歌風味。簡潔、輕快的敘述文筆,與穿插在全篇中的口語化的對話相融,造就了一種蕩氣回腸的英雄氣概。
三
事物的發(fā)展往往都是在具有一定的突破性的同時伴隨一定的繼承性。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北朝民歌對于漢代民歌,尤其是漢代北方民歌具有一定繼承性,突出體現(xiàn)在大膽直白的風格,文本敘事性及五言體形式上。這種繼承,不僅使北朝民歌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奠定了豐厚的基礎,也使中國古代民歌這門古老文學藝術散發(fā)出無窮魅力。同時北朝民歌對后代的影響也是巨大的,在北朝民歌與唐代邊塞詩之間,從內(nèi)在心理、美學風貌到思維模式,全都有承遞的軌跡可尋。可見,北朝民歌不但承襲前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足跡,而且也領起后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步伐,成為中國古代文學史,特別是古代民歌發(fā)展史上重要的一環(h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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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木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成果(編號:W 2009-172)。
宋國慶(1974-),男,社會學碩士,佳木斯大學人文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學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