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靖人,張 靜
(1.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2.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關(guān)于《西廂記諸宮調(diào)》(以下簡稱《董西廂》)的創(chuàng)作年代,現(xiàn)有金代說、南宋說。1.金代說。徐凌云認為:“董解元應是生活在金章宗在世(1168—1208年)前后的北國文人、民間藝術(shù)家,他的《西廂掐彈詞》創(chuàng)作年代上限不得超過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年),下限也不能晚于金章宗泰和五年(1205年),因為泰和五至七年(1205—1207年)宋金之間曾發(fā)生過較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不符合‘太平多暇,干戈倒載閑兵甲’的情況?!盵1]龍建國認為:“《董西廂》的成書時間在金章宗昌明六年(1195年)(靖人按:應為明昌)至泰和五年(1205年)之間?!盵2] 422.南宋說。此說以前有學者曾提出,但沒有進行論證。近年,張炳森在《<西廂記諸宮調(diào)>究竟創(chuàng)作于何時》[3]一文中考證作者為南宋人,認為:“無論是從《西廂記》作品本身所反映出的宗教思想、民情風俗、名物制度、民族稱謂等而言,還是就《西廂記》孕育、產(chǎn)生、流傳的故事地域氛圍與土壤基礎等而言,都難以說明作者為金人、為金章宗時人。”“《西廂記》既為南宋人作,其創(chuàng)作年代筆者則以為在孝宗一朝,即上限于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年),下限為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年)?!?/p>
筆者認同金代說,這就必須解答張文提出的問題。本文擬首先對張文提出諸問題進行商榷,其次補論金代說。
元鐘嗣成《錄鬼簿》卷上始云:“前輩名公樂章傳于世者:董解元,以其創(chuàng)始,故列諸首云。”“董解元”比后列諸人高一格。[4]張文云:
無論是歌者還是聽者,均不知《西廂記》的作者為誰、為何時人,所以,鐘氏也只能以“董解元”稱之,籠統(tǒng)定其為“金章宗時人”,將其置于“前輩已死名公,有樂府行于世者”之首。顯然,亦如專家學者們所指出的,其“解元”不為名字,而為時人對讀書人的尊稱。名字尚目不清,其姓氏其時代之指說是否可靠,也就大打折扣,令人不無疑議。然而,對鐘氏所定《西廂記》之作者之時代,后世不僅鮮有人存疑,反不斷為人所印證、坐實。
張文開篇懷疑《錄鬼簿》關(guān)于董解元記載,所論皆為推測之語。鐘書距金最近,金、元俗文學發(fā)展淵源甚深,嗣成應有所憑以。沒有確切史料,《錄鬼簿》所載是不應被否定的。董解元本就為底層人物,不為后代所知,不足為怪。曹雪芹為清人,其書名滿天下,但其名其事當時就眾說紛紜,后代更是歧義蜂起,但他所處時代是清楚的。董解元與之相似。
張文云:
在宗教思想上,卷一[大石調(diào)]后[吳音子]:“大師曰:先生錯,咱儒釋何分別? 告(若)言著錢物,自家齋舍卻難借?!彼从吵龅娜遽専o別思想是宋代而非金代世宗、章宗時宗教思想。
從思想史上來論,金代是“三教合一”思想發(fā)展的重要時期。金初王重陽主張三教合一,在《金關(guān)玉鎖訣》稱本宗是“以太上為祖,釋迦為宗,夫子為科牌”,“三教者不離真道也,喻曰:似一根樹生三枝也?!薄吨仃柸婕な緦W道人》詩曰:“心中端正莫生邪,三教收來做一家,義理顯時何有異?妙玄通后更無加。”又《孫公問三教》詩說:“儒門釋戶道相通,三教從來一祖風?!辈⒃凇叭毯弦弧钡乃枷牖A上創(chuàng)立了在中國道教史上影響深遠的“全真道”[5]207。而在金代中期,“三教合一”之風有了新發(fā)展,涌現(xiàn)出一批新的代表人物。主要代表有釋行秀、王去非等。王去非“束發(fā)知學問,為文章不喜為進取計。嘗試有司,不合即屏去,舉業(yè)益探六經(jīng)百家之占,務為博贍精詣。雜取老莊釋氏諸書,采其理要,貫穿融會,歸諸大中。要本于吾儒修身養(yǎng)性之道,自信而力行之”[6]。卷八十九 大定、明昌間不少著名文人,如黨懷英、王頤、吳大方、郭弼憲、申公綽等,都不僅與其相友善,立身行事也處處見其影響。[7]這股風氣從金中期持續(xù)至元代,進入了三教合一的又一階段。徐凌云、龍建國認為,《董解元西廂記》產(chǎn)生于金章宗泰和年間,正為這種思想的興盛期。所以從宗教思想上來看,儒釋無別思想正是這個時代的反映。
張文云:
從婚姻觀念言……以中表婚為“不辯個清濁沒道理”、為“敗壞風俗”,不為金人的觀念。
張文認為,金代早期的婚姻習俗演變至入主中原后,金主對自由的婚姻作了一定的約束、限制,“所限制、所約束、所規(guī)定的是同姓不婚,繼父繼母男女不婚,而對中表婚并未加以限制,所以,以中表婚為‘敗壞風俗’不能說是金人的觀念?!?/p>
此點并不合實際,我們知道,如從法律來論,金代法律主要依據(jù)唐律,參考宋律。而唐律、宋律都是禁止親屬婚的?!抖鲙分?“婚姻良賤,明存著法律”明指法律。當然,法律規(guī)定和現(xiàn)實有差距,宋、金民間這種婚姻方式是很普遍的,法律沒有被很好執(zhí)行。金代立國以后,還遺留甚多蠻族之風,在婚姻上亦如此。隨著漢化程度加深,金代婚姻制度也逐漸漢化。這種漢化,其實是對以前北宋制度的回歸。金代立國至逐漸漢化,也就是一兩代人之事。所以,這種親屬不婚的法律,是人人熟知的。《董西廂》產(chǎn)生時代,當代學者大都認為金章宗時期,徐凌云、龍建國都認為在泰和五年(1205)以前。而在泰和四年(1204),金代著名《泰和律》頒布?!督鹗贰肪硭氖澹骸?泰和四年)十二月所修律成,凡十有二篇:一曰名例,二曰衛(wèi)禁,三曰職制,四曰戶婚,五曰廐庫,六曰擅興,七曰盜賊,八曰鬬訟,九曰詐偽,十曰雜律,十一曰捕亡,十二曰斷獄,實唐律也?!惶┖吐闪x?!碧┖吐上鄬τ谔坡蓙碚f,雖然有所損益,但大致不差。從此點來講,金人熟悉親屬不婚律條。
張文云:
塞馬(亦作“胡馬”)、胡兒,在古代,是漢人對北方少數(shù)民族帶有一定程度的貶稱,在北宋末、南宋初,則專指與宋對峙的金人。……如果作者確為金人,能夠想象他不會是以“蠻人”指宋,反而會是挪用宋人對金人的貶斥,以“塞馬胡兒”自詈嗎?
關(guān)于此點,我們認為金人用“賽馬胡兒”是有可能的。其一,隨著漢化程度加深,金人的正統(tǒng)觀念加強了,認為自己為正統(tǒng)。仿遼宋而建禮制,崇尚德運,以金為土德,承繼北宋火德而來?!啊兄菰獨狻蔀槟莻€時代的特定用語。在金人及其后裔眼里,中州即中原、中國;元氣指中原文化之命脈。金元好問《博州重修廟學記》云:‘先王之時,治國治天下以風俗為元氣。庠序黨術(shù)無非教,太子至于庶人無不學?!虼?,有金百二十年,名家輩出,用‘夏’變‘夷’,宏揚中州元氣?!盵9] 326其二,金代的漢化過程是逐漸的,從野蠻至文明,金人對避諱的講求并不十分嚴格;其三,作者是否有這種觀念。從《董西廂》全文看,董解元應為民間底層文人或藝人,這樣的人,更有可能不去遵守“賽馬胡兒”稱謂,還有可能專門用之以刺世。
張文云:
從職業(yè)稱呼而言,郎中,作為對醫(yī)生的稱呼,南北有異?!迦祟櫻孜洹度罩洝肪硪皇脑?“北人謂醫(yī)曰大夫,南人謂人郎中……其名蓋起于宋時”?!袄芍小辈粸榻鹑藢︶t(yī)生的稱謂。
張文據(jù)《容齋三筆》記載和《日知錄》之說,認為只有宋代有這種稱呼,金代沒有。但我們發(fā)現(xiàn)史料和此相悖。
《宋史》卷一六九云:
政和初,既易武階,遂改醫(yī)官之名,凡十有四階:(新官)和安、成安、成全、成和大夫,保和大夫 ,保安大夫,翰林良醫(yī),和安、成和、成安、成全郎,保和郎,保安郎,翰林醫(yī)正。
按此,政和更改醫(yī)官名后,遂有大夫、郎中之稱,金代醫(yī)官亦有,《金史》卷五十五云:
太醫(yī)官,舊自從六品而下止七階。天眷制,自從四品而下立為十五階。從四品:上曰保宜大夫,中曰??荡蠓颍略槐F酱蠓?。正五品:上曰保頤大夫,中曰保安大夫,下曰保和大夫。從五品:上曰保善大夫,中曰保嘉大夫,下曰保順大夫。正六品:上曰保合大夫,下曰保沖大夫。從六品:上曰保愈郎,下曰保全郎。正七品:上曰成正郎,下曰成安郎。從七品:上曰成順郎,下曰成和郎。正八品:上曰成愈郎,下曰成全郎。從八品:上曰醫(yī)全郎,下曰醫(yī)正郎。正九品:上曰醫(yī)效郎,下曰醫(yī)候郎。從九品:上曰醫(yī)痊郎,下曰醫(yī)愈郎。
金代天眷制可能是仿北宋政和制而設,只是比北宋政和制多一階,為十五階。
可見,《宋史》、《金史》所載可以清楚說明,大夫、郎中,皆為醫(yī)生稱謂,宋金皆有此制。而顧炎武《日知錄》所載,主要指明末清初,溯源為宋,沒有指出史料依據(jù),是不可憑的,更不應拿來作為說明宋金問題的史料。
張文云:
從刑名而言,……打脊,脊杖之刑罰,附加于徒、流之刑中,為宋刑(見《宋史·刑法志》)。金人雖曾有過類似脊杖之刑,但不久即廢?!鹫伦谂c海陵王為隔朝、章宗初年距海陵王末年幾二十年,脊杖之刑早己廢除,金章宗亦未恢復,“打脊”不為金人語,更非金章宗時金人語。
我們認為,《董西廂》中打脊,主要指笞刑,只有笞刑才以打脊背為主。若擴展之,杖刑也可以算在內(nèi)。但無論笞刑、杖刑,都是金代的刑罰方式,終金之世未變。
《金史》卷四十五:
明昌五年(1194)尚書省奏:在制,名例內(nèi)徒年之律,無決杖之文,便不用杖,緣先謂流刑非今所宜,且代流役四年以上,俱決杖。而徒三年以下,難復不用,婦人比之男子,雖差輕,亦當例減。遂以徒二年以下者杖六十,二年以上杖七十,婦人犯者并決五十。著于敕條。
承安四年(1199)五月,上以法不適平,常行杖樣,多不能用,遂定分寸,鑄銅為杖式,頒之天下。且曰:“若以笞杖太輕,恐情理有難恕者。訊杖可再議之?!?/p>
貞佑三年(1215)上謂宰臣:自今監(jiān)察官犯罪,其事關(guān)軍國利害者,并笞決之。
按此,認為“‘打脊’不為金人語,更非金章宗時金人語”是不準確的,“打脊”終金之世皆在使用。
張文云:
從貨幣而言……會子,南宋時行用于東南地區(qū)的紙幣,又稱東南會子或行在會子。最初由商賈發(fā)行,稱便錢會子,后官府亦發(fā)行官營會子。……可見,“會子”,不為金人貨幣,自然也就難為金人語。
這里要指出的,會子,最早產(chǎn)生于北宋。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七十二載呂惠卿《日錄》,呂惠卿對神宗云:“自可依西川法,令民間自納錢請交子,即是會子,自家有錢便得會子,動無錢,誰肯將錢來取會子?”
可見,會子產(chǎn)生于北宋,南宋大行。金代也使用紙幣。我們認為金代是有這種稱呼的,詳下文。
張文云:
從作品帶有的文體影響而言……《西廂記》從開卷到終篇?!霸拑骸睂蚁喾Q,其受“話兒”影響之深,對“話兒”形式家數(shù)之熟,很難排除作者不是“話兒”中心之地“話兒”中人。而在金朝,則多為“院本”,少見“話兒”,金人不熟悉“話兒”。
金代的說話藝術(shù)極為繁榮,存在民間積累和北宋移植兩個淵源。宋金對峙,特別是靖康之變后,金國擄掠京城藝人甚夥。
《三朝北盟會編》卷七十七:
(靖康二年(1127)正月)二十五日乙卯……金人求索諸色人、金銀,求索御前祗候方脈醫(yī)人,教坊樂人,內(nèi)侍官四十五人……雜劇、說話、弄影戲、小說、嘌唱、弄傀儡、打金斗、彈箏、琵琶、吹笙等藝人一百五十余家,令開封府押赴軍前。
可見,金代掠奪諸色藝人中就有說話藝人。按照葉德均的劃分,講唱(說唱)文學體制上分為樂曲系和詩贊系兩大系統(tǒng),故而同屬樂曲系的作為敘述體講唱文學的諸宮調(diào)與小說具有相近似的性質(zhì)和體制,同屬“說話”門庭、范疇。吳則虞也認為諸宮調(diào)是“話本的一種”。胡士瑩則干脆把諸宮調(diào)歸入樂曲系的小說話本“詞話”一類。[9]326按此,“說話”包括文體很廣,那么陶宗儀《輟耕錄》所載金院本應多有“說話”。諸宮調(diào)在金代極為繁榮,上世紀早期發(fā)現(xiàn)的《劉知遠諸宮調(diào)》產(chǎn)生于金代是沒有異議的?,F(xiàn)在流傳下來的宋元話本,有學者考證其中部分就為金代話本。[10]所以,金人十分熟悉“話兒”。
張文云:
從故事孕育的氛圍、土壤基礎而言,在兩宋,從文人到民間,以崔、張戀愛故事為內(nèi)容的創(chuàng)作一直熱而不疲。……而在金,甚至可以說有金一代,以崔、張戀愛故事為內(nèi)容的文學創(chuàng)作則僅見一詩,即修復普救寺所出土的金代一塊詩碑……
廖奔考證《宦門子弟錯立身》為北雜劇改編本[11],那么《宦門子弟錯立身》中“時行的傳奇”之一《張珙西廂記》也是北雜劇,極可能成于金代。所以,這則故事的流傳地當為北方。王實甫作《西廂記》最為知名,按實甫大都(北京)人,諸本《錄鬼簿》都列入“前輩已死名公才人”,可能由金入元,認為金代崔、張戀愛故事只見一詩,難免武斷之虞。
張文云:
從作品的傳唱區(qū)域而言,上引《錄鬼簿》卷下載:“胡正臣,杭州人,與志甫、存甫及諸公交游,《董解元西廂記》自‘吾皇德化’至于終篇,悉能歌之?!焙?,雖然時已為元民,但其籍仍為已故南宋都城人。作為元代的杭州人,胡正臣仍能悉歌《西廂記》,而且早期版本如嘉靖本、古本等的發(fā)見也在己故南宋治下區(qū)域,這不能說是孤立的偶然現(xiàn)象,只能說明《西廂記》是創(chuàng)作于南宋、主要流行于南宋。
關(guān)于董西廂的傳播,從現(xiàn)有的材料看,是盛行于北方的。金代河東地區(qū),不但是諸宮調(diào)作者的故鄉(xiāng),同時也是諸宮調(diào)盛行的地區(qū)。[9] 327王實甫乃大都人,創(chuàng)作《西廂記》也是依據(jù)崔張故事,很難想象《董西廂》在北方?jīng)]有傳播。1986年9月,在新疆且末縣塔提讓鄉(xiāng)的一處古遺址中,當?shù)匾晦r(nóng)民偶然發(fā)現(xiàn)一批紙質(zhì)文書,其中就有《董西廂》片段,這批文書是在至元二十一年(1284)左右被抄寫的,可能出于戍邊軍人之手??梢钥闯觯抖鲙返膫鞑タ臻g范圍是多么廣泛。不但傳播于城市市民之中,就是遠戍邊關(guān)的軍人也在傳唱、抄寫。[12]230至元二十一年(1284),距南宋亡才5年,而距金亡已58年,若從產(chǎn)生地域與傳播時空關(guān)系而論,《董西廂》產(chǎn)生于北方更合乎事理。
張文云:
《西廂記》不為金人作,在金人自己的有關(guān)記載中,也能傳遞出一些信息。上引普救寺出土的金代詩碑,除刻有王仲通的《普救寺鶯鶯故居》七言律詩外,還刻有一則跋文:“美色動人者甚多,然身后為名流追詠者鮮矣。昔蘇徐州升燕子樓作詞以歌盼盼,大定間蒲伻王公游西廂賦詩以吊鶯鶯,則鶯、盼之名因文而益彰,蘇、王之風流才翰有以相繼。惜乎王公真跡為好事者所秘,今三十余載,仆訪而得之,又痛其字欲漫滅,故命刊石,庶永其傳。是亦物有時而顯者也。泰和甲子冬至前二日,河東令王文蔚跋?!薄赏跷奈档陌衔目梢?,鶯鶯之名在金朝的“益彰”,是因了王仲通的吊詩;王仲通的吊詩先是為人所秘、后又為人所訪,是那樣地彌足珍貴,這說明在王仲通之前、王仲通至王文蔚的一段時間,不存在著王詩之外包括《西廂記》在內(nèi)的其他有關(guān)崔、張戀愛故事的文學創(chuàng)作,而這段時間正是歷代專家學者所認定的《西廂記》孕育、產(chǎn)生之際。身為普救寺歸其轄治的河東令,王文蔚的跋文不能說不具權(quán)威性。
按王文蔚跋文,說明兩層含義,一則蘇王歌賦盼鶯、名聲互顯,一則王文蔚刊王詩原由。王文蔚發(fā)現(xiàn)乃王仲通詩真跡,因其字欲漫滅,故命刊石,這并不是說王仲通詩世間沒有流傳,而是其詩手跡沒有流傳。從“鶯、盼之名因文而益彰,蘇、王之風流才翰有以相繼”可知,鶯之名無王詩已彰,因王詩而益彰。可知鶯鶯故事在金代流傳很廣。
張文認為,“張生與鶯鶯的戀愛結(jié)局,在最初的唐人元稹《鶯鶯傳》中是‘始亂終棄’,而到了《西廂記》中則為‘先奸后娶’。這不僅僅是觀念的變化,而且是制度的變化?!碧拼鷩栏裣拗葡燃楹笕?,但宋代愈發(fā)普遍嚴重,以致宋寧宗繼位后制定相關(guān)條發(fā)限制。認定《董西廂》創(chuàng)作當宋寧宗前。
崔張故事,從“始亂終棄”到“先奸后娶”,是婚姻觀念的巨大變化。這種變化和女真婚姻習俗有緊密聯(lián)系,而在宋代,特別是南宋,盡管民間有先奸后娶現(xiàn)象,但社會上層還是很少的,特別是理學的興起,對這種不貞現(xiàn)象更為反對,才會有國家法律的禁止?!耙耘鏋槭椎谋狈缴贁?shù)民族婚俗的傳入,造成了禮教的松弛,讓處于潛伏狀態(tài)的中原底層社會婚姻觀念,得以借諸宮調(diào)這種通俗文學形式浮出社會文化的地表?!盵13]
張文還有部分論述,徐凌云、龍建國文章已經(jīng)敘及,此不贅。
綜上所論,從宗教思想、民情風俗、名物制度、民族稱謂、孕育流傳地域與土壤基礎等而言,《董西廂》產(chǎn)生于金代,為金人所作。
如上所述,《董西廂》為金人作,我們還有以下幾點考慮。
首先,要考慮《董西廂》的創(chuàng)作依據(jù)。董解元的創(chuàng)作,乃演繹唐代元稹《鶯鶯傳》,是在《鶯鶯傳》基礎上的擴充、發(fā)揮,創(chuàng)作時考慮最多的應為唐代史實。不能認為作品是董解元所處時代現(xiàn)實的完全反映。但是任何創(chuàng)作者都不能跳出自己的時代,不受自己時代影響,所以可以從其創(chuàng)作中發(fā)現(xiàn)創(chuàng)作者所處時代的蛛絲馬跡。董解元在文中涉及的宗教觀念、婚姻觀念、民族稱謂等都要從這一點出發(fā)來理解。
其次,要考慮《董西廂》產(chǎn)生歷史背景。《董西廂》的產(chǎn)生時代,既可以反映作品創(chuàng)作前代的史實,也可以反映作品創(chuàng)作時同時代不同區(qū)域的史實?!抖鲙贩从潮彼问穼崱⒛纤问穼?,在宋金對峙的歷史時期,是一種很正常的現(xiàn)象。上文駁證對張文有幾處沒有涉及,就是因為此點。會子,最早也是產(chǎn)生于北宋,南宋大行。金代也使用紙幣。宋金戰(zhàn)爭不斷,交往亦多。宋金兩朝不少百姓先為宋民,后為金民。在口語中,這些詞匯成為一新俗語,或沿用舊名,都是有可能的。我們不能認為在金代社會中、語言中,涉及會子等詞匯就不可以。正常情況下,這些詞匯在口語中使用時沒有那么嚴格。文中涉及的雁翎刀,是首先產(chǎn)生于南宋,金代之人熟知此事也不奇怪。科舉考試中稱謂亦如此。作者又稱,金代沒有產(chǎn)生董西廂的氛圍與基礎。這也是站不住腳的。作者所論兩宋從文人到民間對西廂故事的再創(chuàng)作背景,完全可以認為也是金代的創(chuàng)作背景。北宋亡而南宋弱,金代侵占大片宋代國土、擄掠大量人口,這種歷史局面不會不影響文學。
再次,要考慮《董西廂》使用的語言。關(guān)于《董西廂》的語言,張文也承認為北方話。這里需要進一步指出,這些北方話是什么特征的北方話。呂叔湘先生說:“北宋的時候,中原的方言還是屬于南方系;現(xiàn)在的北方系官話的前身只是燕京一帶的一個小區(qū)域的方言。到了金、元兩代入據(jù)中原,人民大量遷徙,北方系官話才通行到大河南北,而南方系官話更向南引退?!盵14]49這種北方官話,深受遼金兩代少數(shù)民族語言影響,特別是女真語的影響。北方方言的諸多特征都是這種背景下次形成的。那么北方話何時成熟?公元1153年,金海陵王從上都遷都于中都燕京。北京首次成為一國之都。北京的政治經(jīng)濟地位上升。當?shù)貪h人和女真人也逐漸融合。北方方言逐漸成為和漢族語言逐漸疏遠,和外族語言逐漸融合的新語言。[15]173從這個角度來說,《董西廂》必定產(chǎn)生于金國,很可能是北京地區(qū)。若如張文所云為南宋高宗時人,和《董西廂》所使用的受女真語影響的北方方言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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