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寅 劉同干

榆園軍：反清復明的一曲悲歌

朱 寅 劉同干

清初李化鯨等領導的榆園軍是山東境內(nèi)一支奉明朝為正統(tǒng)的農(nóng)民義軍，從客觀上支持了南明政權。史學界認為侯方域對榆園軍失敗負有關鍵責任。其實榆園軍失敗有多種因素，主要原因是活動范圍小，首領意志不堅，與其它義軍協(xié)同作戰(zhàn)不夠，清政府重兵鎮(zhèn)壓；而侯方域只不過是個被清政府利用的懦弱文人，并不是榆園軍失敗的關鍵人物。

榆園軍；農(nóng)民起義；侯方域；南明政權

在清初四十年，“反清復明”的斗爭在大江南北一直沒有停息。以鄭成功、張煌言、瞿式耜、李定國為首支持的南明政權是“反清復明”的最主要力量；而北方最主要的“反清復明”勢力，則是山東、河北、山西等地的小范圍起義。北方義軍雖然力量薄弱，但由于接近清政權統(tǒng)治核心地區(qū)，更容易引起統(tǒng)治者恐慌，也更易遭受殘酷鎮(zhèn)壓。在北方義軍中以山東境內(nèi)義軍實力最強，尤以李化鯨、任復性、范慎行為首的榆園軍給清政府打擊最大。

一 榆園軍起義述略

明朝末年，山東曹州梁山泊一代，由于統(tǒng)治者對人民的盤剝?nèi)找婕又兀又B年荒旱，人民流離四散，土地無人耕種，“榆錢落地，歲久皆成大樹”，漫延成大片榆林，無家可歸的饑民在其中舉起起義大旗。

《續(xù)修范縣縣志·災異志》載，“明季梁山李青山作亂，榆賊梁敏應之，騷擾二十余年?！崩钋嗌?、梁敏起義一直堅持到順治八年(1651年)才被清政府鎮(zhèn)壓下去。李、梁起義本是反抗明朝統(tǒng)治的，可到明朝滅亡后，同大多數(shù)明末義軍一樣，因為樸素的民族情感，他們把斗爭矛頭轉向“鐵騎踏破中原”的清王朝，和南明政權站在同一立場之上。

《山東觀城縣志·雜事志》載，“明末榆林賊起，以濮州、范縣為窟穴，蔓延朝城、觀城、城武諸縣……賊首任七、張七等嘯聚其中，饑民歸之，號百萬?！边@支義軍采用游擊戰(zhàn)術和官軍周旋，屢敗官軍。他們也堅持了將近二十年，“至順治十二年黃河決荊隆口，榆樹盡樔，地道亦壞無馀，官軍乘之乃滅賊。”與任七、張七義軍相呼應的有城武人李化鯨領導的義軍及朝城人黃鎮(zhèn)山、石峨然領導的義軍。李化鯨于順治五年起義，奉明宗室忠義王為首，攻陷曹縣、定陶及城武，建立政權，年號天正[1]P687，聚眾達數(shù)十萬，隨后“分兵攻濮東、巨野等縣”[2]P538；他們殺死投降清政府的漢奸官員，打開州庫，賑濟災民；由于他們在北京的內(nèi)應原南明“弘光四鎮(zhèn)”之一劉澤清因家奴出首而被清廷抓捕，他們打算北上攻打北京的計劃泄漏，使得清政府派重兵鎮(zhèn)壓，李化鯨被俘至京師處死，起義失敗。黃鎮(zhèn)山于順治四年冬十一月起義，在清軍派兵征剿的時候，這支義軍避開敵人鋒芒，遁入榆林，與任七等會合；一年后，他們重又出兵，引起清廷恐慌。順治六年，清政府急調(diào)在江浙一代鎮(zhèn)壓南明義軍的漢奸張存仁，總督直隸、山東、河南三行省，統(tǒng)兵鎮(zhèn)壓榆園軍；順治十二年，起義被鎮(zhèn)壓下去。[3]P233

二 榆園軍失敗之因

現(xiàn)有文獻對榆園軍失敗過程的描述都很簡略，大多沒有分析其失敗原因?！肚迨犯濉埓嫒蕚鳌份d，“存仁聞歸德侯方域才，貽書咨治盜策，方域具以對，存仁用其計，盜悉平?！敝x國楨《南明史略》沿用了《清史稿》的觀點[4]P100。鄭天挺主編的《清史》中說，“直至順治十二年，因黃河決荊隆口，水灌榆園，起義軍在重重困難下，始被鎮(zhèn)壓下去”。顧誠《南明史》的敘述同鄭著相仿，但其把榆園軍失敗時間定為順治八年[5]P522。上述史書關于榆園軍的表述，比它們依據(jù)的史料《乾隆重修曹州府志》中的內(nèi)容還要簡略；但活動達二十年之久的榆園軍，在清初北方義軍中舉足輕重，其失敗不可能用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現(xiàn)分析如下：

1.侯方域獻計。

按上引《清史稿》和《南明史略》的觀點，侯方域獻計是導致榆園軍失敗的主因。侯方域(1618—1654)，字朝宗，河南商丘人，“明末四公子”之一；明亡之后，侯方域雖然沒有參與抗清，但他隱居于商丘鄉(xiāng)間，對清朝采取的也是一種不合作姿態(tài)。

前人所據(jù)是侯方域的《上三省督府剿撫議》。在此文中，侯方域給張存仁提了“五撫五剿”共十條建議。五條剿議是：通剿穴、絕徑路、，因糧食、鼓敵仇、散黨援，這五條剿議都是兩軍作戰(zhàn)所采取的必要方式，沙場老手張存仁不會不知；其中的一、二、五三條剿議，清軍在和榆園軍長期作戰(zhàn)中已多次使用；五條撫議是：固根本、昭激勸、簡精銳、信號令、責屯種，這五條撫議針對的都是義軍中立場不堅定的人，這些措施主要是為了從精神上瓦解義軍；但是對于堅決抗清的義軍主力來說，有氣節(jié)的人不會因為投降者的飛黃騰達而艷羨。這些建議可能給張存仁很多啟發(fā)，但是榆園軍失敗于順治十二年，距侯方域寫作這篇文章的時間已有五年之久，很難據(jù)此判斷此文是榆園軍失敗的主因。

2.活動范圍小。

與聲勢非常浩大的李自成、張獻忠起義相比，榆園軍活動范圍很小，僅限于山東曹州一帶，在起義形勢較好時，雖曾一度攻入豫東、蘇北部分州縣，但很快就退回山東，沒有能夠有效擴大活動范圍，拓展根據(jù)地面積，在重兵圍困時沒有戰(zhàn)略轉移的方向。榆園軍的根據(jù)地是曹州、濮州等地的榆樹林，雖然面積較廣，但畢竟只是樹林；義軍無法進行大面積的糧食耕種，沒有固定的糧草來源，只能靠從官府和豪強地主家中奪取。義軍在榆林下挖掘了四通八達的地道，以便于退守；但一旦出現(xiàn)洪澇，或官軍找到地道的入口采用火攻，地道的安全性就大大降低，很容易讓義軍陷入絕境。榆園軍最后就是因為黃河決口，水淹榆林，根據(jù)地被毀而失敗。

3.部分義軍首領意志不堅。

從前引方志可知，榆園軍人馬最多時“號百萬”，義軍人員構成以饑民為主，義軍首領如任復性、張七、蔡乃憨、梁敏等人就是從災民中脫穎而出的領袖。農(nóng)民階級的斗爭積極性毋庸置疑，但因其自身局限性，容易滿足于所取得的眼前利益。在義軍中還有一些由明入清的下層官吏，這些人對明王朝懷有感情，比如義軍首領之一李化鯨，但因其自身的成長環(huán)境，他們的意志往往不太堅定，在利益面前，容易反復；例如義軍精神領袖明宗室“忠義王”就是在清軍圍困曹州時被李化鯨獻出，李化鯨最后被俘，都是這方面原因所造成[6]P121-122。這些義軍領袖在義軍中地位很高，掌握大量機密，一旦變節(jié)，很容易使敵人找到攻打義軍的突破口。

4.與其它義軍協(xié)同作戰(zhàn)不夠。

榆園軍在明末時和李自成農(nóng)民軍的聯(lián)系很少；在清軍入關后，他們和山東的其它義軍如謝遷、于七義軍及丁維岳、張堯中義軍也是各自為戰(zhàn)；雖然他們曾和當時在江西反正的金聲桓有過聯(lián)絡[6]P119，但因金聲桓軍的過早失敗，最終作罷；他們也曾和北京的“反清復明”勢力有過聯(lián)系，比如劉澤清等前明故臣，但終因內(nèi)奸出賣而計劃泄漏，引起清軍重點打擊；因此榆園軍活動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孤軍作戰(zhàn)，即使在他們攻陷數(shù)個州府縣城時，也因得不到有力支援，而不得不放棄，白白消耗了戰(zhàn)斗力量。據(jù)現(xiàn)有史料分析，榆園軍內(nèi)部各支義軍之間的關系也很松散，協(xié)同作戰(zhàn)不夠。他們雖經(jīng)常出擊，但多為小股力量，對敵人構不成力量上的絕對優(yōu)勢。再加之義軍內(nèi)部存在利益爭奪，往往坐視清軍攻擊友軍而不管，如李化鯨在曹縣被圍時，義軍其它各部就未能傾力援救。

5.沒有得到南明政權的支持。

南明政權除了延續(xù)明末的黨爭和頹勢，沒有做過什么恢復中原的實事。史可法雖全力抗清，可他只有個空頭兵部尚書頭銜，手中并無可以隨意調(diào)動的人馬；所以他沒有聽從閻爾梅“渡河復山東”的建議，而是“退保揚州”[7]P13820-13821。如果史可法聽從了閻爾梅的建議，山東境內(nèi)的榆園軍和于七、謝遷義軍得到支持，他們就有機會和河南、山西義軍連成一片，抗清形勢就會大大改觀。

南都覆亡之后，在浙江稱監(jiān)國的明宗室魯王朱以海，在福州即帝位、年號隆武的唐王朱聿鍵，以及后來在廣西起兵、年號永歷的桂王朱由榔都是只會逃跑的家伙，他們一邊聞清軍之風而逃，一邊相互爭奪地盤。北方義軍殊死拼殺的鮮血染紅了黃河兩岸；而南明的小朝廷卻只會往海島和邊境奔逃，他們的人馬就在奔逃中消耗殆盡，一部分戰(zhàn)死疆場，一部分踏著兄弟的尸體投降清王朝。而那些在北方的“反清復明”義軍始終沒有得到來自南明政權的實質(zhì)性幫助。

6.清軍重兵鎮(zhèn)壓。

正因為南北抗清武裝各自作戰(zhàn)，使得清軍有各個擊破的可能。對于危及北京的山東、山西義軍，清政府依靠投降過來的地主官僚指引，出動重兵鎮(zhèn)壓。從順治三年至八年，清軍在山東境內(nèi)重點攻打榆園軍，使榆園軍遭到重創(chuàng)；而清朝官員因鎮(zhèn)壓榆園軍不力遭降職、撤職查辦就有數(shù)十人[6]P127，由此可見其對榆園軍的重視；順治六年清政府急調(diào)在浙江鎮(zhèn)壓南明政權殘部的老奸巨猾的張存仁，總督直隸、山東、河南三省軍務，駐扎大名，集中力量剿殺榆園軍；張存仁到任后，命部將張膽領兵砍伐、焚燒榆園林木，又決引黃河水淹灌地道，義軍失去了憑借，終于被清朝官軍擊敗。

三 余論

榆園軍在明末本是為求生存“揭竿而起”，最終因“夷夏”觀念和樸素的民族情感，而走上反抗清王朝統(tǒng)治的道路。雖然活動范圍波及魯西、魯南、蘇北等地區(qū)，影響直、魯、豫、蘇四省，威脅到了清政府對于山東地方政權的控制；但是由于沒有文化水平較高的文人群體的參與，部分領袖的意志不堅，加之沒有得到南明政權的實質(zhì)性幫助，使得義軍在清政府殘酷鎮(zhèn)壓下，最終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由此可見，榆園軍在內(nèi)外交困下失敗，并不是某個人力量所能左右。榆園軍只不過是反清復明運動這一時代交響樂里的一曲悲歌。

[1](清)岳濬.山東通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清)凌雪.南天痕[M].臺北: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1960.

[3](清)孫觀.山東觀城縣志[M].臺北:成文出版社，1968.

[4]謝國楨.南明史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5]顧誠.南明史[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

[6]中國人民大學歷史系，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清代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資料選編[Z].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4.

[7](近)趙爾巽.清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97.

ClassNo.:K249.201DocumentMark:A

(責任編輯：宋瑞斌)

ElmForestArmy：AtuneelegyofrevoltsagainsttheQingDynastytorestoretheMingDynastymovement

Zhu Yin Liu Tonggan

The Elm Forest Army led by Li Huajing in the elm forests in Caozhou and Puzhou , was an insurgent peasant army in Shandong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 They believed in the Ming Dynasty as legitimation , which supported objectively the operation of the Southern Ming regime. The historians consider Hou Fangyu responsible primarily for the defeat of the Elm Forest Army. In fact, there are several factors lead to the defeat, such as the narrow range of activity, the shaky will of leaders, the low-level cooperation with other insurgent armies, and the massive suppression from Qing Government, while Hou Fangyu was just a coward scholar exploited by Qing Government, instead of the key figure in the defeat of the Elm Forest Army.

Elm Forest Army; peasant uprising; Hou Fangyu; Southern Ming regime

朱寅，博士，講師，解放軍炮兵學院人文教研室，安徽·合肥。郵政編碼：230031

劉同干，副教授，解放軍炮兵學院人文教研室，安徽·合肥。郵政編碼：230031

1672-6758(2011)02-0141-2

K249.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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