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夕致各位花粉：

在寫這個稿子之前，我有半年世界沒寫過短篇了，長篇也面臨了困境。很多花粉問我，七夕你怎么沒寫短篇。最后就連我的責編、總編也來問。我想我必須得突破困境，我想先放下長篇，改寫短篇。

但是半年沒寫短篇了，手生得厲害，在你們看到這篇文之前，其實我已經寫過一篇了，但那篇被我刪除了，因為它不夠好，我不愿將它展示給你們。

寫這篇文時，我連吐了兩個晚上，因為整夜整夜的熬夜讓我身體每況愈下。但是最后，在雪人用生命催稿的情況下，我終于寫完了。這是我今年為你們寫的第一個短篇，雖然它并不是那么完美，但希望你們能夠喜歡。

1.

春天的時候，我穿起了百褶裙，踩著桃紅色的鞋，乖乖地坐上唐寧的車去踏青。他說，七月，你這樣穿真好看。我的嘴角揚起淺淺的笑，伸手去調音樂，但唐寧在同一時間已先于我伸出手，我來不及收回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覆蓋上他的手背，男子皮膚的溫熱讓我仿若觸電地縮回指尖。

你手真涼。唐寧調完音樂，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緩解我的尷尬。嗯……以前……也有人這樣說過。說完“以前”我便失了聲，后面那句話被我死死地堵在了喉嚨里，但你的名字卻如電閃雷鳴激起的火花，招搖鋒利地沖出我的心臟，綻放在我的眼前。

陸安生，那一瞬間，我有些想哭。我不明白為什么兩年之后面對唐寧這樣儒雅溫柔的男子，我還是死性不改地想起陪我笑、陪我鬧、給我愛、帶我奔跑、和我擁抱的像小痞子一樣的你。

兩年前的實驗高中，我在學生會擔任職務。因為愛憎分明，所以值日時經常會結一些仇家。

那天我記了幾個混混女生的名字，她們被通報批評不甘心，放學后結伴把我堵在了人跡稀少的實驗樓。一番拳腳戰(zhàn)后，雖然我身手彪悍，意志不屈不撓，但以少敵多亦無能為力，混混女生退散，我身上掛了點彩。

我磨蹭到天色昏暗才走出實驗樓，穿過空曠的校園，走到中央噴泉，抬腳蹦進了水池里。冰涼的水迅速彌漫了腿邊血跡的溫熱，我坐在池邊清洗手臂上的灰塵，正閉眼享受刺痛的涼爽與快意時，耳邊突然響起一道戲謔。原來學生會也會帶頭違反學校紀律啊。

我睜開眼，一張英俊的臉近在咫尺，黑白的眼珠澄澈如玻璃珠，不懷好意的笑容讓他看上去像一只奸詐的狐貍。我知道你，陸安生，實驗高中的風云人物。學習優(yōu)異，做派乖戾。

但在這無人的校園里，鬼知道我踩噴泉違反紀律啊，所以我一點都不膽怯，洗凈完手腳后，完全無視你，兀自站起身準備走。

喂，林七月，你……你突然沖到我面前擋住我的去路。我抬頭不耐煩地看你了一眼，順著你驚訝的視線掃視到自己的小腿。剛洗凈的膝蓋因為離開水面加上活動，又出現(xiàn)了一道長長的血跡。

我蹙眉，從包里掏出紙巾企圖擦拭，你立刻攔住我的手臂，這樣浸泡傷口好得更慢。你的聲音有些急促。我抬頭橫你，關你什么事，誰讓你當好心狐貍。

你不顧我的挑釁，伸手拽住我朝校外走。你帶我去哪里??？你放開我。我在你身后掙扎著企圖甩開你的鉗制，但你的手像一個鐵鉗，怎么甩都甩不掉。

如果想驚動門衛(wèi)你就叫吧。你回頭沖我狡黠一笑。我立刻閉上了嘴巴。

2.

你帶我去學校邊上的小診所，輕車熟路地走進去跟護士要了碘酒和藥棉，然后把我拖到診所外的長凳上，命令我坐好，把腳放在長凳上。

我大概猜到你想幫我擦藥，但好歹在古代，女子的腳是不能露給男人看的，加上我本身比較矜持，怎么都沒辦法坦然地讓你幫我擦拭傷口。我從你手里搶過藥瓶說，我自己擦。

你笑道，放心吧，我擦得不痛，以前夏末受傷時就是我?guī)退了幍?。看著你堅持的眼神，我點了點頭。你扭開藥瓶，粘著藥棉幫我擦藥，碘酒的清涼讓我不由自主地縮了下腳。

路邊的路燈亮起時，墻壁上映出我們兩個淡淡的影子。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覺得平日在學校風光無二的你，并不如傳說中的十惡不赦，反而有點蠱惑人的溫柔。你幫我擦完藥時我正盯著你的臉冥想。

喂，你在我眼前晃了下手開玩笑，要不要這么迷戀哥啊。

呸，我從沉默里驚醒，翻你一眼，動作這么慢，害我差點睡著。說著我抬手腕看表，離放學已有三四個小時了，再不回去我爸準會揍我。

你伸了伸懶腰說，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順便送你回去吧。

我斜睨你，你是不是犯了什么紀律想讓我開后門啊？

哈，你失笑，我和學生會主席都是拜把兄弟，開后門不找他找你干嗎。

那你為什么要幫我？我一路都在追問你，最后我左思右想得出一個不靠譜的結論，陸安生，你是不是暗戀我？！

小心！我話音剛落地，手腕突然被你用力抓住，腦袋跌進一個溫熱的懷抱。你像一個勇士似的抱著我旋轉了一圈，一股勁風從我們身邊擦肩而過。你看著呼嘯而過的卡車開玩笑，不能發(fā)現(xiàn)我暗戀你就這么想不開啊。

我的腦袋還在你的懷里，屬于男子的氣息一瞬間蔓延過我的頭頂、臉龐、耳邊。我抬起頭裝作若無其事地道謝。

你盯著我看了半天，突然爽朗地笑道，小孩，你現(xiàn)在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蝦。我開始追著你打。

有些人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氣場相近，雖然在這個并不大的校園里，我們早知道對方，卻從沒說過一句話，但當相識時，卻像老朋友一樣相處。

喂，昨天是不是陸安生送你回家的？第二天剛到學校，檢查完課間操后，我被一群女生圍在實驗樓。女生還是昨天的混混女生，只不過中間多了一張嬌媚美艷的臉。作為時常巡視學校的學生會成員，我知道她就是你嘴里的夏末。我看著她沒有說話。

不知道陸安生是夏末姐的男人嗎？帶頭女生挑釁地望著我。

不管你信不信，我們沒有什么。我看著夏末說。

夏末冷漠地望著我，沒有說話，只挑了挑下巴，混混女生便圍了上來。

夏末，你有點過分。熟悉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人群不由自主地讓了一條道，你迅速走過來一把抓住我，把我護在身后，皺著眉看著夏末說，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說完，拉著我揚長而去。

你把我?guī)У搅藢嶒灅堑奶炫_，我猶豫道，我去和夏末解釋吧。

解釋什么？站在前方的你突然回頭笑著望我，陽光在你頭頂鋪天蓋地，微風吹動你的頭發(fā)。你回頭的那一剎那，眉目明朗，微笑落拓，四個字石破天驚地砸進了我的腦海，清風霽月。

陸安生，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我竟然從你這個小痞子的身上看出了矜貴，不過直到后來，我才知道，你家世優(yōu)渥，本身矜貴。

你看著我，揉亂我的頭發(fā)說，小孩，對不起，以后你再也不會有這樣的麻煩。我想起你從人群里把我拉走時，眼里仿佛有柔軟的心疼，突然感覺有些窩心。

3．

如你所說，之后夏末和混混女生再也沒有來找過我，但在每次檢查衛(wèi)生走到你的班級時，我的視線總會在你的位子上多點停留，課間操站在樓頂觀望時，總希望能看到你的身影。甚至我還期望夏末帶著混混女生再來找我的麻煩，因為這樣，你或許才會再次出現(xiàn)，將我?guī)щx人海。

我知道我有點沒出息，你只把我當成路人甲，我卻開始幻想陪你走天涯?？墒俏业氖滞笊线€有你的溫度，腦袋上還有你懷抱的味道。

我之后再次記過混混女生的名字，但她們也沒有再來找我。只有一個跑來警告我，林七月，別仗著陸安生罩你就這么囂張。聽到這樣的話我本該開心，可我卻開心不起來。當你有些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明白，罩我不如陪我，就像陪在夏末身邊那樣，每天上課、下課、吃飯，左右牽右手地相濡以沫。

我就是在這樣郁郁寡歡的狀態(tài)下度過了半個月，半個月后在樹林里，我看到了夏末和你。隔著影影綽綽，你們并沒有看到我，但我卻看出你們是在吵架。夏末伸手去拉你，你卻鐵青著臉甩開她。

夏末弱弱地說，對不起，安生哥。你嚴厲地說，夏末，以前不想揭穿你，是因為不想讓你難過，現(xiàn)在，請你好自為之。說完你轉身離開，夏末站在原地一臉憂傷無措。那個全校最張揚跋扈的女孩，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那種叫失落的東西。

我坐在實驗樓的天臺上思考你的話，不明白你所說的揭穿是什么。小孩，在這里?。课一仡^，看到你一身白襯衣，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英俊翩翩。

自從上次你帶我來天臺后，我便固執(zhí)地認為會在這里碰到你，所以才會小心翼翼地守株待兔。

你好像并沒有在意我的想法，看著不遠處的天邊問，想不想去看夕陽？

夕陽？我偏頭看你。

嗯，月亮島。

月亮島的夕陽，是這個城市的美景之一，有傳說說去月亮島看夕陽的戀人會永遠在一起。

我有些臉紅心跳地看你，你卻好像并不知道這一看意味著什么，當然我也不會告訴你，我想把這句話當做我心中的秘密。

那天你讓我在學校里等，十分鐘后便開了一輛車從后門接我。路上我們并沒有說太多話，我轉頭看你，你英俊的側臉線條略顯生硬，我想起中午時你和夏末在樹林里的爭吵?？吭谝伪成喜辉僬f話，我喜歡的歌手靡靡地唱著，坐你開的車，聽你聽的歌，我們好快樂……

雖然那時我們并不是真的快樂，但我和所有對愛情充滿希望的小女生一樣，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但路有盡頭，景有消逝。那天因為堵車，到達月亮島時時間已有些晚，我們錯過了夕陽。

望著潮汐潮落的天空，我想起中午時夏末臉上的表情，滿滿的失落。我不知道我的臉上是不是也浮現(xiàn)了這種情緒，你卻站在我的身后拍著我的肩，笑著說，走吧，小孩，以后再來。

我慢慢地跟在你的身后，感覺有些悲傷，這對你來說或許只是一處美景，但對我來說，只有在這里，才可以和你假裝戀人。但這個愛情故事還未開始便被這沉去的夕陽生生掐斷，我心底有著說不出的悵然，因為我一直認為錯過遠遠比失去可怕。

4.

回去的車上我一直情緒低落，為了調節(jié)我的情緒，你安慰我說，請你喝奶茶吧。一杯冰涼的香芋奶茶讓我眉開眼笑，你說，你怎么這么容易滿足啊。

我說，你不懂，這叫做知足者常樂。你哈哈大笑，我們捧著奶茶像兩個傻子一樣逛附近的大學校園。看著校園里情侶成雙成對、肆無忌憚地穿梭來去，我有些羨慕。我問身邊的你，陸安生，你的夢想是什么？

夢想？你轉頭疑惑地看我。

對啊，比方說，以前我就有一個小小的夢想，我希望早點上大學，逃脫家長和老師的視線，好好談一場風生水起的戀愛，和喜歡的男子在陽光下肆無忌憚地牽手、擁抱，就像他們一樣。我指著不遠處的草坪上親密的戀人。我轉頭看你，你呢？

你望著我的眼睛有一瞬的恍惚，你突然笑道，原來你這個小孩的夢想這么簡單。

是啊，雖然這些對你來說已屬家常便飯。我揶揄你。

你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回我的話，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沒有夢想，一出生，我的道路就是被安排好了的。雖然你經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據(jù)說戀愛也談了一段又一段，但那天，我在你臉上看到了一種不符合年齡的憂傷。

回去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因為奔波了幾個小時，我有些累了。你說，休息下吧，我把音樂關了。

我自己來。說著我搶著去關音樂，但你已先與我伸出手，我冰冷的指尖覆蓋上你溫熱的手背，我的手如觸電般地縮了回來。你說，小孩，你手真涼。說著，反過手握起了我的手。我驚異地回頭看你，你卻笑瞇瞇地坦然地望著我。我的手被你一直握在手里，掛檔、前進，你握著我的手，我的手握著檔位。

很久之后，我在網上看到一個帖子，你聽過的最動聽的表白或誓言是什么？那時我便想起了這一刻，你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像是握著幸福。

但很快我便從這幸福中醒來，因為我想起來了夏末。我輕輕地從你手里抽出手，可是不管我怎么用力，你都握得死死的。我低下頭，胸腔有一種緩重的疼痛，我說，陸安生，你放手，我不做第三者的。

我喜歡你。你轉頭定定地望著我。正掙扎的我突然心下一顫，抬頭看你，你靜靜地靠近，一把把我抱在懷里，小孩，或許從看到你站在噴泉的那一刻，我就開始喜歡你了。

那天我沒有再掙扎，你握著我的手，一直把我送回了家，下車時我有些失魂落魄。你笑著拍我的肩膀，小孩，你不是第三者。相信我。

路燈在你的眼里開出絢爛，夏夜的風在我們身邊繾綣，草叢里有小蟲子低低的鳴叫，薔薇花在墻邊開得熱烈。你說，相信我。我便閉上眼睛把手交給你。

5.

你一整天都沒有聯(lián)系我，我便不禁懷疑昨天發(fā)生的一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美好。放學時我卻在家附近的巷子里碰到了夏末，她一個人站在破敗的巷子口，像是一幅美麗的畫，只是畫中的人卻有些疲憊和無措。

我們坐在附近的奶茶店里，她望著我，林七月，你和安生并不適合。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知道安生哥為什么會這樣待你嗎？夏末兀自說了起來，我和安生哥從小便是青梅竹馬，沒錯，我喜歡他，所以我排斥一切出現(xiàn)在他身邊的女生。有一次我為了收拾一個女生，甚至找人在她手機里裝定位設置，這些，安生都知道。你第一次在實驗樓挨打時，安生也知道。你以為他會碰巧出現(xiàn)在那里嗎，他只是想去幫我收拾殘局罷了。以前每次惹事，他都會幫我收場，只是那天我們發(fā)生了一點小爭吵，所以他故意氣我，送你回家。

夏末的話讓我仿佛沉入冰冷海底，我面帶著微笑，內心卻風起云涌。她繼續(xù)說，我們現(xiàn)在在冷戰(zhàn)，請你不要破壞。說完，她放下了奶茶錢，獨自走出了奶茶店。我木木地咬著眼前的吸管，奶茶喝多了，淚水就會豐盛。

晚上時，我正趴在床上昏昏欲睡，你突然打電話給我，你說小孩，出來嗎。在你未聯(lián)系我之前，我一直瞪著你的電話號碼想撥過去質問你，你們冷戰(zhàn)為什么要拿我當炮灰。但當我聽到你的聲音，我的心就像被柔軟地刺了一下，疼痛和委屈涌上心頭，對你的埋怨便隨之不見了。我披了件外套出門，你的車已經停在門口。你伸手，小孩，來。

你帶我去了江邊，這個時候，江邊還挺熱鬧，乘涼的、唱歌的，不亦樂乎。我們一起走在江邊，你淡淡開口說，小孩，其實你不是第三者。

那晚，你說了長長的話，你說小孩我從沒說過這么長的話，你一定要聽好。你說夏末不是你的女朋友，只是鄰家小妹妹，因為她年少失去了母親，而她父親和你父親交好，曾救過你父親的生意，所以你一直對她比較寬容。

你說她只是任性刁蠻，但是人其實很好。她不喜歡你周圍有別的女生，用手段逼迫其他女孩離開，但只要她不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你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不知道，因為那些女生對你來說無關緊要。

你說，小孩啊，以前我真是一個渾蛋，我不懂得憐香惜玉?？墒窃诳吹侥阏驹趪娙囱E的那一刻，我有了從來不屬于自己的情緒，心疼。就是從那一刻起，我告訴自己，我想保護你，不讓你再受任何傷害。你還說，小孩，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那天的夜空很美，遠處有人在放孔明燈，你的眼眸像江水一樣波濤洶涌。我望著你，心跳異常，之前所有的疑問和委屈煙消云散，愛一個人，是要選擇信任，不是嗎。我不管你和夏末之前的牽扯，但這一刻，你站在我面前，說愛我，我還有什么不知足。

之前的不快煙消云散，我一把拉起你的手，我們賽跑，如果你先跑到湘江一橋，我就答應做你女朋友。如果我先跑到，你就等著做我男朋友吧。你愣了一下，然后開懷大笑起來，你敲了我的頭，調皮。

我胸腔里像是有一瓶搖開的可樂，鼓起泡泡泛濫。我邊跑邊看你，你邊跑邊對我笑。陸安生，你若敢死心塌地，我就敢不離不棄。我仰望著夜空，在心里默默地堅定自己。

6.

夏末沒有再來找我，但學校里卻流傳起學生會干部林七月小三插足的傳言，插足的對象是模范情侶陸安生和夏末。

在我做值日時，經常會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最后就連班主任、政教處都找我談話。他們說，七月，你一直都是一個聽話的孩子，為什么要做出這樣特立獨行的舉動。我只是低頭，不說話，最后，辭了學生會干部一職。

這些你都知道，你握著我的手，小孩，你受委屈了。我笑靨如花，你愛我，我愛你，何來委屈之談。你突然紅了紅眼，把我抱在懷里。

但那段時間，你在學校出入卻甚少。在衛(wèi)生間里，我聽到有人議論，夏末最近經常請假吧？

是啊，在辦出國手續(xù)。出國??？聽說他們家和陸安生家早就安排好讓他們兩個一畢業(yè)就出國。

啊，林七月知道嗎？切，她怎么會知道，陸安生怎么會告訴她，一時新鮮哪抵得上半世安穩(wěn)。

……

一時新鮮，哪抵得上半世安穩(wěn)。我死死地捏著手機，蹲在地上。

我打電話給你，你接電話時聲音很開心，小孩，最近功課忙嗎，公司里出了點事情，所以我要處理幾天才能回去。

和你在一起后我才知道，你從小跟你父母經商，你不僅成績優(yōu)異，對你們家里的公司也了若指掌。所以，小小年紀，商海起伏，雷厲風行。我笑著和你說了幾句學校的事情，便掛了電話。我知道你很忙，而且這些事情也是空穴來風，我不能自亂陣腳。但是說不出為什么，我的心情卻很差。

我買了兩瓶酒，去了江邊。那天風很大，江風吹著我的頭發(fā)，我從沒喝過酒，所以不得章法地灌在嘴里，卻嗆出了聲。望著波光粼粼的江岸和難喝的啤酒，最后我選擇了看風景。

江邊的好處是可以壯闊人的視野，撫平心情。從江邊回來時，我的心情好了不少，卻在學校門口碰到了夏末。她路過我時沖我仰起頭如以往般張揚地笑了，但并未說話。可是這一笑，就讓我積攢了久久的堡壘松懈坍塌。

因為我明白夏末面對你時的情緒，失落、焦急、憔悴，那是因為你們的爭吵。張揚，我不敢想。

你來找我時是周末，你有些憔悴，但依舊眼神熠熠，你說，小孩，走，第一次約會。你帶我去小吃街、去看電影、去溜冰、去玩電玩。最后你轉過頭問我，小孩，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看著你面如冠玉的臉，想起在衛(wèi)生間里聽到的話，你會離開，你會和夏末一起去國外，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你忙不迭地幫忙擦眼淚，手足無措，小孩小孩，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歡看電影？你是不是不喜歡溜冰？你是不是不喜歡玩電玩？對不起，小孩，我從來沒有約過別的女孩，我只是把別人第一次約會做的事情全部做了一遍，你是不是不開心？對不起小孩，你別哭啊……

你的歉意讓我冰冷的心突然溫暖了起來，我看著焦急、面對我毫無辦法的你，突然又笑了起來。我為自己的患得患失感到內疚，你從來沒說過一句話，我卻因為別人的話亂想了半天。每次都要你猜測我的心思，你過得真艱難。

原來你是第一次約會啊。我擦干眼淚甕聲甕氣。

是啊，你得意吧。你看我笑了，終于松了口氣。你拍著我的頭，小孩你別哭，你一哭我心都疼了。

那我想去月亮島看夕陽。

好，我們現(xiàn)在就去。你立刻屁顛屁顛地拉住我的手。

7.

一路你都握著我的手，我握著檔位，我喜歡你這個動作。你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小孩，說實話，當初我關音樂，你是眼看著我的手伸出來，故意也跟著伸手的吧。

我說，美得你。心里卻甜得冒泡，其實那時我看到你手伸出來，本想縮回，但意識不受控制，你潔白細長的手指像是最安全的地方，讓我不由自主地碰觸了過去。但這個我不打算告訴你。

我們一路嘻嘻哈哈地到了月亮島，今天來得特別早，所以我們有足夠多的時間等夕陽。你拉著我得意地在周圍四處走，到處都是賣東西的小販、情侶、孩童或是老人。

那天沒有堵車，可是我們也沒有等來夕陽，而是等了一陣雷雨。兩度錯過的夕陽，兩度來過的月亮島。烏云密布的天空，以及在回程的車上，你握著我的手笑著問“小孩，如果我要去國外兩年，你愿意等我嗎”的話都讓我絕望。

我想開口問，安生，你與誰同去。我想大聲嚷，安生，我不準你去。我想尖叫，如果把我當成一場游戲，請現(xiàn)在放手?？墒亲詈?，面對你期期艾艾的眼神，我什么都沒說。連聲的噴嚏和紅了的鼻頭告示著，我感冒了。

雖然我覺得吃點藥就好，但你堅持帶我去醫(yī)院輸液。在我輸液時，你去車里拿干毛巾幫我擦頭發(fā)，轉眼接了一個電話，你的臉突然變得肅重。

你握著我的手，小孩，你自己一個人在這里輸液好嗎，公司出事了，我得回去一趟?？粗寄客蝗蛔兝涞哪?，我乖巧地點了點頭。

你笑得有些疲憊，你說，小孩，你真乖，等著我回來接你。你的唇在我額頭印下冰涼的一吻。

可是，那天，我從下午等到了晚上，從晚上等到了午夜，你都沒有回來。

我一個人輸完液，順著寂靜的路一個人走回家。雨后的天空清晰異常，樹邊的數(shù)目干凈落拓。我想起你的微笑，想起你的懷抱，想起噴泉邊的相遇，想起我們的月亮島，想起我們未曾一起看過的夕陽。陸安生，原來在這短短的日子里，我們已經經歷過這么多這么多的事情。

有快樂有錯過，卻獨獨沒有未來。

我不知道未來的你會怎樣，未來的你是不是會和夏末一起去國外讀書生活。但我知道，未來的我，不可能站在你身邊。

8．

在我們失去聯(lián)系的第七天，我感冒已快好之時，你來了。你比上次憔悴，眼睛也不再閃光。在夜里的大樹下，你抱著我說，小孩，對不起。上次公司里出事，我沒能及時回來找你。這一周我都出差在外。你還說，小孩，我可能真的要去國外了，和夏末一起，你不要多想。小孩，不管我在哪里，我都會回來和你在一起。

我感到脖子里有溫熱，一滴、兩滴、三滴，那是你的眼淚。而我的臉上，一行淚水順著鼻翼、下巴，留在了你的衣服上。安生，你不知道，你走之后你留在我脖子里的眼淚，像刺青般，怎么洗都洗不掉，怎么洗我都能感覺到它們的溫度。

你告訴我，其實一直對夏末好是因為夏末自小有憂郁癥，他父親懇請你去國外陪她治療。你說，小孩，你相信我，如果我和夏末能夠在一起，就不會浪費這十多年的光陰，我只喜歡你。

我推開你，安生，你讓我考慮考慮。

我回家關上門，打夏末電話，夏末，我按你說的做了。夏末的笑聲在電話另一端微不可聞，她說，林七月，你果真愛安生?？墒潜福冶饶愀鼝鬯?。

掛了電話后，我順著門板滑落在地，嗚咽了起來。安生，我會放你走，我一定會放你走的。

這么多人編制一個謊言騙你，我不能敗壞他們的用心良苦，更何況，就連我自己也無法看到你的失意心傷。

其實夏末的憂郁癥并沒有犯，而是你父親的公司，出了大事。夏末來找我時告訴我一切，她說，是你父母想送你去國外，你們兩家才編出這樣的謊言。夏末說，這次事故，要你父親公司和他父親公司聯(lián)合起來才能抵御，即便這樣也有些玄。但你父母不想讓你操心，她便想了這個辦法。

她說，林七月，如果你愛他，就放了他。如果你不放他，我不去國外，或者我告訴父親說他已有女朋友，他欺騙了我，我很傷心。你覺得我父親會幫他們，他們家的公司還有茍延殘喘的機會嗎？你愿意看到他家徒四壁，還是愿意看到他們家四面楚歌呢？你一定要考慮清楚。

安生，我們走過的路、轉過的彎在我眼前灰飛煙散。再美的夢境也終有醒來的時候，再美的誓言也抵不過現(xiàn)實的分崩離析。我愿意愛你，你愿意愛我。可是，你愿意為我受苦，愿意為我背棄天下，愿意和我浪跡天涯嗎。即使你愿意，我也不愿意，因為我愛你。

我愛你，這不是一句簡單的誓言，而是我愿意，把你要受的傷害，背負在我身上。想起我曾經問過你的夢想，你說你的路從一出生就是被安排好的，你繼承了家里的基業(yè)。那么，安生，請你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吧。

9.

你走的那天，我去機場送你。我和夏末握手言和，我對你說，小子，我愿意等你。我對你說現(xiàn)在科技多發(fā)達，我們可以通過網絡、通過電話聯(lián)系，別弄得跟世界末日似的。

我的笑在陽光下特別燦爛，你望著我紅了眼。你摸著我的頭發(fā)說，小孩，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用力地點了點頭。直到你們進入了安檢，我還是在用力微笑。

你的身影消失在那個明亮的通道，我像失去了所有力氣蹲坐在了地上。

安生，再見了。

安生，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

10.

唐寧，幫我暖下手吧。我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唐寧的臉上突然浮現(xiàn)出意外開心的光彩。他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手握在手里看著我，七月，以后我都幫你暖。

高架橋上堵了車，我打開車窗，外面的江面波光粼粼，遠處一片夕陽美好。我閉上眼睛，眼里氤氳出淚水。

安生，兩年了，你離開兩年了。你離開后我看過一個故事。一個叫陽可的七旬老人收留了一個嬰兒，取名叫布洛德。他陪她吃飯，帶她生活，供她讀書，聽她傾訴。可是布洛德十二歲的時候，陽可至少有八十二歲了。他的記憶慢慢衰退，開始遺忘屋子里的擺設，自己的習慣，甚至是自己的名字……但這一切都不足以讓他懼怕，他最最懼怕的是他忘記布洛德，他知道他終將會死去，可是他不知道他親愛的布洛德會如何繼續(xù)生活。他每晚臨睡前都會盯著刻在天花板上的字喃喃自語，你是陽可，你愛布洛德。你是陽可，你愛布洛德。

分開后的這兩年，我也曾效仿他的方法，在自己所住的房子里、冰箱上、床頭前、書架邊、陽臺花盤里，全都寫滿了字條，你是七月，你愛陸安生。你是七月，你愛陸安生。

可是到最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特別傻，對于無力回天的事情，我是不是不該選擇銘記，而是應該選擇忘記。

這兩年來，夏末會不時通過郵件把你們的消息告訴我，直到昨天，她告訴我，你們在一起了。我終于放下心來。我知道在你剛離去的一年里，你瘋了一般地尋找我。但一年后，我發(fā)郵件告訴你，你們走后，我便搬去了別的城市，換了電話，換了家，我遇到了新的男孩。我把唐寧的照片發(fā)給你，你終于絕望。一年之后，眾望所歸，你牽起了夏末的手。而我，在另外一個城市的角落里終于選擇忘記你，微笑地祝福你。

前方車輛依舊擁堵，唐寧放下方向盤，牽著我的手指著外面，七月，你看，夕陽真美，像你一樣。我卻笑了笑，疲憊地關上了車窗。

安生，沒有人知道，那天輸完液，在從醫(yī)院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壞人，我的衣服、我的身體都被撕破在那個寂靜的夜里，是路過的唐寧救了巷子里的我。但是，從那以后，我患上了一種病，再也不敢看夕陽，夕陽那么，那么，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