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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過夏末

2011-05-14 10:13寧為玉
花火A 2011年6期
關(guān)鍵詞:苦瓜輪椅母親

寧為玉

“喂,不過是請你吃頓飯,沒必要感動得淚流滿面吧?”思往有些坐立不安,“難道是平時我對你這個男朋友太刻薄了?”

我笑出聲來,靜止在臉頰的淚水倏地滑過唇角,咸咸的,有點不真實的感覺。“沒有,只是突然想起一個人?!比绻皇强吹竭@家店的招牌菜,我想我會努力克制情緒,然而此際,已是無能為力。

“喂喂,當(dāng)著女朋友的面想起別人,你當(dāng)我是空氣啊!”思往假裝很生氣,咬牙切齒的模樣有些小俏皮。

如果不是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我想我也許不會這樣輕而易舉地觸景傷情,畢竟沉沒心底的傷痛早就麻木不仁。

“喂喂喂!”說著,纖細的手指已經(jīng)覆住我略微濕潤的臉頰上,輕暖的大拇指溫柔地撫摸著,“憶夏……過去的,就讓它都過去吧……”

如果一切真的能夠云淡風(fēng)輕地忘記,那么生活或許可以稍微輕松一點吧……但是,誰都知道沒有如果啊。

“您好?!狈?wù)生熱情洋溢地端來一盤菜,“這是你們點的苦瓜炒蛋。”

“謝謝。”我回以禮貌的微笑,然后舉杯對思往說,“來,干一杯,祝我生日快樂。”

是2006年的春末夏初,那時我即將迎來十七歲生日,留清爽的碎發(fā),穿純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嘴角上陽光的笑容青春無敵。

下午放學(xué)路過家里的菜地,看見一大片隨風(fēng)搖曳的小黃花,我知道,不久后,藤架上將掛滿或橢圓形或卵圓形的青色果實——苦瓜。

父親很喜歡吃苦瓜,曾幾次三番央求母親種上幾株,都被母親以沒時間而拒絕。終于,多年一直抱恙在家的父親于今年五月提起鋤頭自己下種,細心栽培至今,就等著結(jié)果了。

狹窄而凹凸不平的院子里,父親如往常一樣獨自坐在輪椅上,偶爾抬頭望天,眼瞳閃爍清亮的光,身邊或有幾只雞鴨追逐而過,徒增一絲寂寥的喧鬧。

“爸,媽媽晚上又加班嗎?要我去送飯嗎?”爐灶上文火熱著中午的剩飯剩菜,我揭開鍋蓋,一陣飯菜香迎面撲鼻,肚子不聽話地咕咕叫起來。

“哪還需要你送個什么飯啊……”父親眉頭緊皺,眼神暗淡,“說不定此刻正跟著她老板吃香的喝辣的呢!”語落,猛地抽了一口痰,然后使勁地吐到地上,“你趕緊吃飯,吃完扶我出去走走?!?/p>

我怔怔地望著臉色有些扭曲的父親,良久,點了點頭。我知父親一日守著這陰暗潮濕的房子,盼的就是我放學(xué)后扶他出去散步這一小段時光。

我們呆呆地站在泥濘的路邊,遠處有裊裊的炊煙。昨夜一場瓢潑大雨澆濕了整座小城,母親一宿未歸,托人捎話說是臨時加班,又逢著大雨,晚上就在單位將就著睡一覺。

父親卻突然憤怒起來,一把將掌中的茶杯摔了個粉碎,掙扎著想要從輪椅上站起來,四肢卻顫抖出混亂的曲線,無助得像幼時迷路的我,曾偉岸如山的他已似垂暮的楊柳。

轟鳴聲自遠方呼嘯而至,昏黃的路燈下迅疾地開過來一輛黑色越野車,然后在我和父親身邊毫無預(yù)兆地急剎車。車門打開,母親從副駕駛的位置上下來,頭發(fā)有些凌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夜風(fēng)的緣故。

“老板,我給你介紹,”母親右手指著父親和我,“這是我老公和小兒子,他們每天都會在這個路口等我下班?!闭f這話時,她的眉眼是掛著幸福的,因而語氣也顯得特別溫柔。

“你好,我是肖晴的老板莫科,不好意思啊,今天臨時喊肖晴陪了一場酒,拖到這么晚才送她回來?!蔽⑽⒁恍Γ缓笥H切地朝我揮手,算是打招呼。

“余憶夏,扶我回家?!备赣H毫不領(lǐng)情,拄著拐杖轉(zhuǎn)身就走。我回頭看了母親一眼,她緊咬著嘴唇,好容易才擠出一絲笑容,然后用疲憊的眼神示意我扶父親回家。

回到家中,父親猝不及防地砸起東西,怒火中燒:“余憶夏,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的好媽媽,當(dāng)著你老子的面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

“爸!”我伸手擋住他無意識朝我揮來的拐杖,“別人亂嚼舌根,你干嗎也跟著瞎起哄,你們都生了兩個兒子了,媽是什么人你還不知道啊?”堅硬的拐杖不知砸到手臂的什么地方,出奇地痛。

“那是以前,現(xiàn)在你老子腿瘸了,腰子受傷了,工作也丟了……我根本就是個廢物!”怒吼的喉嚨青筋暴跳,“哪比得上別人有錢有勢身強體壯!”

“余則成,你今天又發(fā)的什么瘋!”母親推門而入,“你以為我一個女人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是因為誰啊?”

“對,都是因為我,我窩囊,讓你為了這個家去勾搭……”父親說著說著竟像個孩子似的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你放的什么狗屁,要勾搭男人我三年前就勾搭去了,還等到現(xiàn)在?”說完砰的一聲摔門而去。

我窩在客廳的角落,無動于衷地看著他們不知道第幾次的爭吵,看著一片狼藉的家,深吸一口氣,起身將父親扶到輪椅上,再幫他熨實腿上的薄毯。

翌日家長會,整個班五十幾號人照例只有我的父母沒有出席,盡管家長會的目的是為了表揚我在全國作文比賽上獲得大獎。

“余憶夏,你爸媽真的這么忙嗎?”組織委員兼同桌莫思往疑惑地望著我,“我老爸開個公司都來了!”

無語凝噎,我將頭轉(zhuǎn)向一邊,是啊,你爸開了個公司,我爸卻坐在輪椅上。他不來,按他的話說,是不想丟人現(xiàn)眼。至于母親,永遠有忙不完的工作。

“哎,月假大家準(zhǔn)備出去郊游,你去嗎?”說完又趕緊捂上嘴,“對不起我不該多嘴,我知道,你又要照顧你重病的爺爺是吧?”我撇了撇嘴。

“不是我多嘴說你,快兩年的同學(xué)了,你連一次班級活動都沒有參加過,這回是文理分班最后一次活動,你也要缺席嗎?”

你以為我想缺席嗎?強忍住即將脫口的話,我家里確實有病人要照顧,不過是我瘸腿的父親。能夠多一點時間陪他,總好過他一個人胡思亂想得好。

“怎么又啞巴了,”莫思往輕推了我一把,見我無心答理,嘟囔著粉嫩的小嘴,“你這個人實在無趣,真想不到,怎么還會有那么多女生給你寫情書!”

我也沒有想到,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于是當(dāng)面都拒絕了。有閑情逸致看那些情不知所起的文字,還不如多解幾道函數(shù)題,畢竟,每次考試后試卷上那灼目的鮮紅已是余懷秋離家后父母唯一的欣慰了。

父親說,我還活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就是你了。

母親說,好在你沒有讓我后悔我的選擇。

母親做了什么選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距離我離開這座小城已時日無多。誠如母親所言,我的翅膀硬了,羽翼豐滿了,離開他們只是時間問題。而我的確已決意要離開他們。

菜地里那片小黃花開得更盛了,引來蜂蝶在叢中嬉戲,突然好想吃母親的拿手菜——苦瓜炒蛋,可是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下廚。而這些年,父親已由一個從來不進廚房的門外漢磨煉成為想開一家“君子”餐館的家庭婦男。

余懷秋小學(xué)六年級寫過一篇作文——《我最喜歡吃的一道菜》,寫的就是母親最拿手的苦瓜炒蛋,因為描寫真實、情感誠摯而被老師當(dāng)做范文在家長會上熱情朗誦,母親驕傲地將余懷秋的作文用相框裝好,掛在了客廳最顯眼的地方。

我也是從那時起下定決心不再抗拒之前一直非常討厭吃的苦瓜。一次我問母親為什么這么喜歡做苦瓜炒蛋。母親說,因為年輕時父親總以君子自居,而她喜歡的也就是他身上那股由骨子里流露出來的淡然清雋,而父親每回稱贊母親時總是將她比作鮮雞蛋。

我又問父親為何如此喜歡吃苦瓜炒蛋。父親說,苦瓜雅號“君子菜”,因其味道雖苦,卻從不把苦味傳給“別人”而得名,如用苦瓜炒雞蛋,雞蛋絕不沾苦味,反而更鮮美。

后來,我會漸漸喜歡上這道菜,大概也是因為嘗到了母親濃濃的心意吧。父親再如何否認(rèn),母親也是愛過他的,只是他這只“苦瓜”不僅失了曾經(jīng)的意氣,還讓母親遍嘗辛酸,甚至將她幾乎用生命換來的一絲甘甜都狠心地抽離了。

出乎意料,父母親都非常爽快地答應(yīng)了我想去郊游的要求,那時我并沒有察覺到有什么不妥,只一心想著終于可以挽回一些遺憾了。而原來,一切都是生活埋下的伏筆,以一種歡欣雀躍的姿態(tài)。

郊游的過程乏善可陳,登山、全體師生在山頂拍集體照,我也鼓起勇氣和同學(xué)們討論選文選理的問題。最清晰的記憶點,是對著山崖喊話的時候,我隱約聽見莫思往說,余憶夏,我喜歡你啊,你知道嗎?

其實我知道,但我只將她聲嘶力竭的表白當(dāng)做囈語,我深知自己承擔(dān)不起這在別人眼中也許輕如蟬翼的兩個字,我也沒有余懷秋那樣的氣魄,更不想重蹈他的覆轍。郊游后,我與同學(xué)的關(guān)系果然好轉(zhuǎn),卻反而與莫思往形同陌路。不過,這些都是后話。

那日解散回到家中,父親仍然獨自沉默在狹窄的院子里,看看天,逗逗奔跑的雞鴨。只是,額角的抓痕突兀地暗示著什么。

我一臉愉悅地高聲喊著:“爸,今天真是個難忘的日子?!比缓笈苓M廚房準(zhǔn)備吃晚飯。爐灶卻一片冷清,別說飯菜了,連火都沒有生。

“爸,沒有準(zhǔn)備晚飯嗎?我餓了?!蔽颐撓峦馓?,站在門檻邊難得地撒了回嬌。沒有絲毫回應(yīng),氣氛冷至零點。

“爸,媽媽呢?周末又加班嗎?”走到父親身邊,蹲下來,才發(fā)現(xiàn)他目光呆滯,嘴角有淤青,額頭抓痕很深。

“發(fā)生什么事了,爸?”我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臂,毫無反應(yīng),整個人像突然失去了知覺,探手,鼻間還有呼吸,于是我加重力道地搖晃父親的手臂。

“憶夏……”父親微弱地呢喃,“扶我出去走走……”

龜裂的田埂上,我側(cè)頭走在前面,左手緊緊牽著父親的右手,遠方裊裊的炊煙隨風(fēng)飄散在暮色里,不見影蹤。夕陽有詩情,黃昏有畫意。

我們沒有去等母親下班的那個路口,而是久久地站在家里的菜地前看著藤架上一個個青色的小苦瓜,夾雜著稻香的風(fēng)從臉龐吹過,像一曲悲傷的歌謠。

“憶夏,你很久沒有吃你媽做的苦瓜炒蛋了吧?”父親的嘴角微微上揚,噴出薄弱的氣息,“本來還準(zhǔn)備等苦瓜成熟后,在你生日那天,讓你媽重操鍋鏟,如今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p>

“為什么呢?”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還記得那個什么莫科嗎?你媽下午剛收拾好的行李,準(zhǔn)備明天就跟他去省城做生意。”頓了頓,“我呸,說的好聽,其實不過是跟野男人跑了!”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反駁,“媽媽不會就這么走掉的!不說我們,哥哥欠的那一屁股債,她也走不掉??!”

“傻小子,你沒聽過有錢能使鬼推磨嗎?”父親使勁地抓住我的手,粗糙的質(zhì)感像觸電一般侵入皮膚,“所有的后顧之憂,那個莫科早解決好了,他甚至都決定拋妻棄女了!哈哈……”

“我不相信,媽媽答應(yīng)了哥哥不會離開家的!”牙齒咬得咯咯響,我準(zhǔn)備攙扶父親回家,“我去找她問個明白,不是她親口承認(rèn)的我怎么都不會相信!”

我不敢想象,母親如果真的走了,這個家要怎么辦?父親的身體呢?我的未來呢?還有……余懷秋傷人致殘欠下的債呢?那不是用錢還得清的,那個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的植物人,她答應(yīng)了別人的父母會照顧好他的!

我一路失聲痛哭地跑到母親上班的地方,新建的辦公樓暗如黑洞,毫無聲息:“媽媽,你在的話就回答我一聲!”我使出渾身力氣拍打著光亮的鐵門。

許久,一旁的小屋亮起豆點的光亮:“小伙子,大晚上的你到這來鬧什么?”

“沒有,我是來找我媽的,”深呼吸,“我媽叫肖晴,在這里上班?!?/p>

“這都幾點了,早下班了,回去吧!”保安說完就關(guān)了電筒,周遭立刻又恢復(fù)了一片漆黑。我順著鐵門癱坐在地上,眼淚沿著微微發(fā)燙的臉頰滑進塵埃,濺開一朵朵水花。抬頭,繁星綴滿天,一眨一眨。

小時候,我問母親,哪天是我的生日。母親讓我抬頭看天,然后在我耳邊說,憶夏,媽媽生你的時候天上都是星星,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一、二、三……我靠在鐵門上數(shù)星星,可不知道是不是眼眶里又積滿了淚水,我雙眼模糊,總也數(shù)不清。

我出生在夏天,母親說她的記憶里會永遠留住那個夏天,所以她和父親叫我憶夏。就像余懷秋出生在秋天,母親生他時差點難產(chǎn)而死,后來幸而堅持過來,母親說她會永遠懷念那個九死一生的秋天,所以他們叫那個孩子懷秋。這就是我的母親啊,所以叫我如何相信她會為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男人而拋夫棄子?

“余憶夏?”探詢的女聲非常耳熟,“你蹲在這里干什么?”一束昏黃的光照在我臉上,漸漸清晰的身影是莫思往。我呆呆地望著她,“那你呢?”

她擦了擦眼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幽幽地說:“我來找我爸,他說今晚加班,但是都這么晚了還沒回家?!?/p>

“你爸也在這上班???”我輕聲問,“剛才保安說這里的人早下班了。唉,這么晚了你一個人不怕啊,萬一碰到壞人怎么辦?”

“嗚嗚嗚……”莫思往毫無預(yù)兆地哭了起來,雙手下垂,電筒光隨即垂直照向地面,周圍登時暗了許多。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隱約覺得她的雙肩在顫抖。

“余憶夏,你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嗎?我多希望不是你,但是看到你,我就明白了一切?!?/p>

我也頓時明白了一切,那個莫科是她的父親。我怎么這么遲鈍,到現(xiàn)在才發(fā)覺原來他們都姓莫。

“我真是自作自受,為什么要喜歡你,為什么要跟蹤你回家,為什么要發(fā)現(xiàn)你的謊言,為什么要知道你媽媽是我爸公司的員工,為什么會要我爸對你媽好一點……這一切都是為什么?”

我不動聲色地望著她,任憑平時活潑開朗的女生低聲嘶吼,我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冷漠面對別人突然激烈的情緒,仿佛一切與我無關(guān)。

“知道我為什么會提議今天的郊游嗎?”輕微的冷笑自莫思往的唇齒間不經(jīng)意溜了出來,“我偷偷地打聽了你很多事,你的生日在暑假,所以從來沒有請同學(xué)一起過過生日,也從來沒有被邀請參加過其他同學(xué)的生日。你知道嗎?今天是我生日……可是為什么,我所有的好心卻換來這樣的結(jié)果?”

“為什么?”我迅捷地爬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真是難為你為我做了這么多??!”但如果你不多管閑事,所有的一切就不會發(fā)生。

“余憶夏,你就是個王八蛋,你以為我好受嗎?我媽現(xiàn)在一聲不吭地坐在家里,不吃不喝,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p>

那一束電筒光又打在了我臉上,刺得我的眼睛酸痛難忍,眼眶里的淚水像得到了釋放的號令,洶涌而下,我趕緊轉(zhuǎn)過身去。莫思往,從今以后,我更不能說我喜歡你了,我連說喜歡你的機會都沒有,以前是自己不肯給自己機會,現(xiàn)在是現(xiàn)實不給我機會。

“莫思往,有些事情是沒有資格提早的,譬如你口中的喜歡,再譬如你所謂的痛苦?!?/p>

母親最終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去省城,沒有任何解釋,只說要我相信她。人潮擁擠的火車站,我望著她決然離去的背影,昨晚才說好再也不哭泣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伴隨著碎裂的心。

蹲在房間的角落里哭了一整天,冷靜下來后,我開始生火做飯。母親雖然沒有說明離開的原由,但我從她看似光明磊落的眼神里還是探知了一些難以言表的苦衷。我不知道未滿十七歲的自己鼓足了多少勇氣,下了多大的決心才選擇相信她,我只知道,從此以后,這座孤冷的小城,僅有我跟父親相依為命了。

昨晚,我對莫思往丟下那句冷漠的話就跑回了家。推開門,客廳的掛鐘提醒我已是深夜,家里沉靜得像熟睡的嬰兒,之前的凌亂不堪也恢復(fù)了以往的井然有序。

“爸,”我輕輕敲了敲主臥室的門,“已經(jīng)睡了嗎?”里面悄無聲息,我使勁地擰了擰門把手,沒有鎖,于是推開一條門縫,里面漆黑一片,像暗無天日的深淵。

“沒在嗎?”我推門而入,摸索著找到電燈的開關(guān),一把摁亮。暖黃的光線瞬時鋪滿逼仄的房間,下意識低頭,然后心臟猛地跳到了嗓子眼。父親衣裳不整地側(cè)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圍散落著一堆空酒瓶,他的左手握著的一瓶不知名的白酒,瓶蓋已經(jīng)打開,汩汩的酒水自瓶中流出,散發(fā)出刺鼻的酒精味。

我有些手足無措,眼眶不受控制地漲潮,望著眼前的景象,腦袋里猛地一片空白,只是機械而重復(fù)地呢喃著:“媽媽,你在哪里?”

父親爛醉成這樣,我之前見過兩次。一次是余懷秋因為喜歡的女生和別人打架,失手將那個男生傷成植物人;一次是男生的家人報復(fù)致使父親工作時操作失誤,被煤礦的纜車鐵纜絞傷腳筋而殘疾。

三年了,我再次看到父親如此脆弱的模樣,依然如當(dāng)初一樣驚慌失措,我以為我至少能夠沉著應(yīng)對,我以為我終于逼迫著自己長成男子漢??墒堑酱藭r此刻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事到臨頭,我依舊稚嫩得不堪一擊。

強忍住顫抖的雙手,我將父親扶起來,他昏醉的身體有些抵觸,雙手無意識地晃動,酒瓶里的酒隨即無規(guī)律地潑灑出來,打濕了我和父親的頭發(fā)。

“憶夏,都是爸爸不好……”帶著酒味的呢喃拂過鼻尖,爬上眼角,直刺入我的眼睛。

“爸,你別說了,”我將父親扶到床上,“我先去給你弄醒酒茶?!?/p>

“憶夏……”松脫的手猛地又緊緊抓住我,“憶夏,你聽我說,你媽答應(yīng)我了,下個夏天一定陪你過生日,她離開只是……不要怪你媽……”我未及應(yīng)答,他已不省人事。

時間的飛逝像流水滑過指間的觸感一樣清晰。半個多月后,我請了一天假去醫(yī)院接父親出院。

“你是誰?”父親驚恐地望著我,“你不要碰我,我只要我小兒子扶我,平時都是他扶我……”

那晚,父親因為飲酒過量,酒精中毒而昏迷,我以為他和之前兩次一樣只是喝醉了,讓他在家里躺了一天。醫(yī)院檢測出父親喝的是直接拿水對酒精的劣質(zhì)酒,酒精含量高得驚人,又因為送醫(yī)太遲,酒精傷了神經(jīng)導(dǎo)致神志不清。

“爸,我是憶夏,我只是想扶你出去走走?!蔽覐娙套〖磳Z眶而出的淚水,輕聲地說,“地里的苦瓜一個個都長得好大了,家里的母雞這些天也下了好多蛋,散完步回家后你給我做苦瓜炒蛋哦。”

“憶夏啊……”父親愣愣地望了我許久,“今天就不散步了,在你媽和你哥回家前弄幾個好菜,晚上一起為你慶祝生日,今天過后你就是個大人了?。 ?/p>

“嗯,好,那你要乖乖坐在輪椅上不要鬧哦,我現(xiàn)在就推你回家?!备赣H安靜地坐在輪椅上,微微抬頭望著我,嘴角和眉眼都掛著淺淺的笑,像孩童時坐在床邊等待聽故事的余懷秋和我。

離開病房,沒想到會在走廊里碰到莫思往。她母親因為聽聞?wù)煞蛲庥鰷?zhǔn)備拋妻棄女的傳言而割腕自殺,幸而搶救及時,并無大礙,在醫(yī)院里靜養(yǎng)至今。

“余憶夏……”莫思往倚靠在病房門口,一臉同病相憐地欲言又止,“你爸爸還好吧?”

“沒什么,”我微微一笑,“醫(yī)生說我爸只是間歇性輕微癡呆,只要慢慢靜養(yǎng),多給他講講過去的事,很快就會恢復(fù)的?!?/p>

“嗯……”她點了點頭,忽地被莫名的沉默吞噬。

“憶夏,”父親輕聲喊道,“我們快點回家吧,不然沒時間準(zhǔn)備了?!?/p>

氣氛有些尷尬,我對莫思往說:“謝謝你,莫思往,也請代我向阿姨問好?!闭f著推動輪椅,“沒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p>

“那個……”她眉眼緊皺,嘴唇輕咬,臉色漸漸紅潤,雙手握拳,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

“什么?”躲了我半個月,終于要攤牌了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莫思往充滿猶豫的雙眼陡然變得堅定,“我爸,他昨天回家了。”

“憶夏,”父親拄著拐杖站在田埂上,“摘最右邊那個,看樣子才長出來不久,苦瓜顏色越青越好吃?!?/p>

“好?!?/p>

回到家,我生火,父親洗菜,然后炒了一大盤苦瓜炒蛋,以及其他四道菜。

“憶夏,蓋好飯菜罩,扶我去路口等你媽和你哥回家?!闭麄€下午,父親的眉眼嘴角都掛著雀躍的幸福。

“好?!蔽冶M量配合他的一舉一動。

我們安靜地站在路邊,雖然彼此無言,但氣氛異常恬淡,天際懸著瑰麗的晚霞,也像是為了迎接母親和余懷秋回家。

天色漸暗,我們像兩個雕塑堅定地站在原地,沒有挪動一步。父親的腳開始顫抖,慢慢地全身都顫抖起來。

“爸,我們回家吧,”邊說邊在腦海里翻閱足以說服他的理由,“媽媽可能又加班了,哥哥也許到同學(xué)家玩去了?!痹捯怀隹?,還是感覺如此牽強。

“到底怎么回事,就算你哥忘記你的生日,你媽也不可能啊,這么晚還不回來,像話嗎?”

“沒事,沒事,爸爸陪我過生日也是一樣的?!蔽逸p輕拍著他的背,以安撫他越來越激動的情緒。

“真是的,去年明明答應(yīng)我今年夏天一定陪你過生日的……”

眼淚猛地就從眼眶里掉了出來,我趕緊抹去淚水,怕他看見。我沒有跟莫思往說實話,父親并不是得了間歇性輕微癡呆,而是偶爾會突然變得正常,然后沒多久又恢復(fù)胡言亂語。那些酒精損壞了他大部分腦神經(jīng),沒有腦癱已是不幸中的萬幸。其實,這樣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連他自己也選擇了忘記他對母親的傷害。

“余憶夏,我爸,他昨天回家了,待會也會來醫(yī)院看我媽。”莫思往一字一詞咬得非常清晰。

“那不是挺好的嗎?”我笑了笑。

“你別誤會,我是想說,昨天我爸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訴我了,其實……”她頓了頓,“其實,我爸只是做了一件好事,而那些不堪的謠言都是你爸散布的?!?/p>

“你說什么?”我瞪大雙眼,如果這是真相,那也太可悲了一點。

“啊!你們是誰?你們在說什么?不要碰我,離我遠一點!”父親突然情緒失控,掙扎著從輪椅上摔了下來,“我只是,只是害怕她會拋下這個家……”他慌張地靠著墻壁,雙手胡亂地舞動著,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余憶夏……”莫思往手足無措地望著我。

心臟突然一陣鈍痛,胸腔內(nèi)仿佛冰火交替:“別再說了!”語畢,一把將父親抱上輪椅,然后迅速地離開醫(yī)院。

“憶夏,閉上眼睛,我有禮物要送給你,”思往溫暖的氣息縈繞在我耳邊,“不許偷看哦,我說可以了才能睜眼。”

“三、二、一……”不知為何停頓了許久。突然,一雙溫柔的手撫過我的眉、眼睛鼻子,最后捧著我的臉頰……多么熟悉而又生疏的動作。小時候母親為了哄我入睡,纖細的手指會伴著她哼唱的搖籃曲在我的臉頰輕舞,仿似一個夢境。

滴答,有什么東西落在我的唇上,下意識抿了抿嘴,味道咸咸的,像是眼淚。我猛地睜開雙眼,看見母親已經(jīng)淚流滿面。

愣了良久,我輕輕掙開母親的雙手,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呢喃著喊了一聲:“媽媽?!眳s更像是遺落的一句嘆息。

“余憶夏,你發(fā)什么呆啊,這個時候不是應(yīng)該彼此相擁,然后……”然后一起痛哭嗎?

“憶夏,都是媽媽不好,不過懷秋就快出來了,下個夏天,全家一起為你慶祝生日。”母親露出羞赧的笑容,竟有些局促不安。

我十八歲生日的這個夏天,母親回家了,所有的難過一下子就煙消云散了。盡管,我深切地知道,母親愛余懷秋多過于我,但畢竟,她生他時差點難產(chǎn)而死。

母親毅然選擇去省城的真正原因是余懷秋,他在勞教所里跟之前被他打殘的那個男生的朋友發(fā)生沖突,被群毆差點死掉。母親不敢跟父親說,怕父親承受不了,更怕他會氣得以死相逼。余懷秋終審被判為從犯時法院說可以保釋,但父親堅決不同意,說寧愿余懷秋在勞教所里吃點苦頭。母親于是找到她的老板,跪在地上求了三天,莫科才答應(yīng)幫忙并以去省城做生意為借口隱瞞了事情的真相。

父親出事的那半個月,他們一直在省城奔波,光是辦保外就醫(yī)的手續(xù)就困難重重,何況當(dāng)時余懷秋重度昏迷,時刻都要人守在身邊,半步不能離。而隱瞞真相的后果就是父親的猜疑心終于膨脹得爆炸了,他給母親的公司寫匿名信,去周邊張貼小廣告,甚至跑去找莫思往的母親。他不顧一切地想要將母親留在身邊,留在我身邊。但終于,父親忘記了他的所作所為,變成了一個聽話的大孩子。

“阿姨,你做的苦瓜炒蛋真的太好吃了?!彼纪冻銮八从械臐M足感,“老實說,我以前從來不吃苦瓜的?!?/p>

“是啊。”我微微一笑,真想不到我們以前都那么討厭吃苦瓜,如今卻贊不絕口,就像曾經(jīng)我以為自己跟莫思往沒有可能了,此刻卻專注地望著彼此。

我突然想起我對莫思往說過的一句話,有些事情是沒有資格提早的,確實如此,譬如我口中的喜歡,再譬如我所謂的痛苦。

“憶夏,你看天上的星星好多啊,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莫思往和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母親講過去的事情,父親安靜地坐在輪椅上,抬頭望著天,喃喃地說,“老婆,秋天就要來了……”

是啊,下個夏天的今晚,谷堆旁會多一個叫余懷秋的少年和我們一起數(shù)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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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給母親的貼心好禮
苦瓜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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