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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辭鏡花辭樹(下)

2011-05-14 09:46蕭天若
飛魔幻A 2011年2期
關(guān)鍵詞:母親

蕭天若

空蕩的大殿里掛滿了碧色的紗幔,高高低低,輕輕蕩在風(fēng)里。幾縷斷續(xù)的青煙裊娜其間,安撫著稚子沉睡的容顏。循著熟悉的異香,我走到床邊去。舒云正睡著,不知夢見什么,小小的眉頭居然微微皺起。一時心軟,忍不住伸手撫摸上她的臉,不想?yún)s被那孩子一把抓住——

“娘,別丟下我……”

等我意識到她只是在夢囈時,淚水已經(jīng)鋪滿了整張臉。那個時候我才多大?也不過才四五歲吧?母親牽著我的手,悠然走過蒼如殿長長的回廊,站在高高的玉階頂上,她低下頭來,笑著對我講:“挽云,從今往后,這里就是你的家?!蔽乙恢庇浀媚且惶扈踩珏\繡的晚霞,玫瑰色的天空上亮著一輪金色的華光,母親的掌心柔軟而溫暖,笑容比日光還要耀眼……反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我俯下身去,抱了抱睡夢中的舒云。沉睡中的孩子并未因此而驚醒,我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別怕。無論發(fā)生什么,阿姐會保護(hù)你的。”

“公主?!备糁鴰讓蛹嗎#坝熬b綽看見宮人跪在那里。我皺了一下眉,躡手躡腳地出去,婢女壓低了聲音,“攝政王有請。”

“攝政王”三個字像一柄尖利的匕首,硬生生扎在心上。明洛的臉滑過眼前,我不禁攥了攥拳。那夜之后我便一直躲著他,可無論怎么回避,一日之內(nèi),總會有兩三次碰面的機(jī)會。幸虧都是公事,總有大臣們在場,不然……

見我愣怔,半跪著的婢女微微揚聲:“公主?”

回過神,我不悅地瞪她一眼:“小心些,陛下在睡著?!被仡^看看身后,無聲一嘆,罷罷罷,躲也躲不過去,“王爺急著找我必然是有要緊事。前面帶路吧?!?/p>

這一路就到了城西。

仲春的夜,月光照亮了天際。清冷的色彩,靜靜灑落在無人的暗夜里。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一曲幽婉的女聲,稀稀落落地吟唱著,不知在感慨些什么。又或許,那并不是酒肆里晚歸的歌姬,而是某家懷春的少女,借著三分輕薄的醉意,散漫撫琴歌一曲相思。

晚風(fēng)吹過,空中簌簌飄著落花。腳步停在身后,我笑著轉(zhuǎn)過頭去看他。眉目清朗,眼眸明亮深邃,雙眉微蹙……明洛,你在擔(dān)心什么?不等我開口問出心中的疑惑,那人已然伸手將我擁入懷中——“挽云,你聽我說?!?/p>

聽你說?說什么?茫然一笑,我掙開他,依舊笑著。

“舅舅?!痹瓉磉@兩個字并不像我想的那么難以出口,脫口而出的瞬間,心口撕裂般的痛意也并非無法承受??辞迥悄诘难垌辛鬟^一抹驚詫,我微微退了一步?!岸冀Y(jié)束了。”天命如此,你是長輩。母親、舒云,還有攝政和監(jiān)國的名分,注定讓我們咫尺天涯,遙遙相望。此時此刻,你和我,還說什么?還有什么可以說?

猝然轉(zhuǎn)身,我往回走。我不想讓他看見我臉上的淚,再說,他的侍衛(wèi)和我的親隨都在山下,耽擱太久,我害怕落人口實。明洛沒有追上來,他只是站在原地,對著我的背影問:“挽云,你知道我愛你嗎?”聲音很低,帶著一點苦澀。我停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想了想,深吸口氣:“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的心,你也知道我對你的意。可是……”我搖了搖頭,滿心皆是哀戚,“我們不能在一起。”

“沒什么不能。”斬釘截鐵的一句,他快步追上來,從身后緊緊攥住了我的手。這一次,我掙脫不開?!盁o非是,我是她的弟弟,你是她的養(yǎng)女……不過是個空虛的名分,給外人看的東西。何必那么在意?既是兩情相悅,彼此心心相印,我們?yōu)槭裁床荒茉谝黄?”說著,他猛力地扳過我的肩。我的淚在那一刻暴露無遺?!巴煸?,你的淚告訴我,其實你也不甘心?!?/p>

我是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呢?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小心地提醒:“你有妻室兒女……”“那又如何?”他望定我,“只要你肯點頭,我立馬休妻娶你!”

這話說得太干脆。我愣在那里。洛王妃是他在云國當(dāng)質(zhì)子時迎娶的發(fā)妻,再怎么不受寵,人家也是個郡主……我不清楚他們之間有過什么故事,但我明白,休妻之事,絕對不能?!皠e胡說,你知道我不可能嫁給你?!奔幢銢]有血緣,我和他也還是甥舅的關(guān)系,此刻又正處在最風(fēng)口浪尖的位置上。此事一旦傳揚開去,雁丘的臉面往哪兒擱?

明洛看著我,似是有些恨恨,半晌,嘆了口氣:“挽云,相信我。我什么都能給你?!?/p>

我以為這只是平淡無奇的一句情話,卻不知那是催動殘酷命運的咒語。心底一軟,到底是放不下對他的念想,或者我骨子里也有與生俱來的叛逆,如他所說,我根本就不想放棄。眼淚再次落下來的時候,我轉(zhuǎn)身抱住了他的肩:“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我很清楚,這一步踏出去,必然是錯。前方是萬劫不復(fù)的深淵,也許我們從此再也無法回頭??晌也还芰?,不顧了。我不是沒想過事情背后的種種可能,知悉他身份后,甚至也懷疑過這是他設(shè)下的局——不止一個人提醒過我:洛王爺是有野心的,他在磐石城里有著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關(guān)系。明洛如此對我,真心之外,也可能故意的迷惑,目的是在監(jiān)國公主與攝政王相互制衡的格局里為自己多爭得一些利益……生長在皇家的環(huán)境讓我從小就明白,任何事情,只要沾染上了“權(quán)力”二字,就不會再有什么單純的動機(jī)。伏在明洛的肩頭,我從頭到尾仔細(xì)回想了從遇見他開始發(fā)生的所有細(xì)節(jié),用母親生前教我的辦法一一去解析??墒窃较胛揖驮诫y過,淚如泉涌心如刀絞再也想不下去。情緒終究壓過了理智,心底最終浮上來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愛他,徹底地,完全不可救藥地愛上了……

或許,從轉(zhuǎn)身抱住他的那刻起,我就已經(jīng)決意要去做一只撲火的飛蛾。明知前方那線美麗的光華是痛是灼是毀滅,仍然不可遏制地被迷惑。

愛是那么美麗,美到讓人死心塌地。刀山也好火海也罷,縱身一躍下去,便再也不肯回頭。無論,對與錯。

明洛吻我的時候,我沒有拒絕。山下的侍衛(wèi)們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磐石城郊山坡上的別苑里,一樹海棠開得正艷。脂正濃,粉正香。月色熹微薄涼,錦衣退盡華裳,飛花飄浮其上,帶著簌簌的清芳。

有幾年,應(yīng)該算是,非常幸福。

于公于私,明處暗處,配合都相當(dāng)默契。我從小跟在母親身邊長大,打識字起便幫她整理奏折,國朝政務(wù)那一套,對我而言并非難事。難的是人事和權(quán)衡。明洛幾乎是手把手地教我如何謀算人心和怎樣去驅(qū)策那些公卿世家的元老和有特殊才干的臣子。必須承認(rèn),他是善謀此道的高手,少小離家,遠(yuǎn)離故國十幾年,回來不過短短數(shù)載,已然收服了朝中眾多元老的心。

偶而也會忍不住猜度:這樣一個人……若是母親健在,沒有突然亡故。明洛他,會是臂膀?還是在背的鋒芒?謝天謝地,我不是母親,他也不是當(dāng)初那個洛王。攝政王的地位已是史無前例,今時今日,即使我,也只是能夠與之平衡,而完全無法壓制。我與他在同一線上。舒云成年以前,他大可以淡定地享受這權(quán)力,做一切想做的事情,甚至,隨心所欲。可是,舒云長大以后呢?

“又亂想?!蓖崎T進(jìn)來,他從身后抱住我,順勢捏了一把我的臉,“一早就看你不大高興,下了朝撇下我獨個兒走了,這會兒又給臉色看。說,我又怎么惹你了?”

我瞥他一眼,起身去合上門。這幾年,明洛常以政

務(wù)繁忙為由留宿宮中,實際卻從未在為他準(zhǔn)備的那座便殿睡過一晚。我身邊的宮人和他的隨從心中都有分寸,知道說出去半個字都是死,小心翼翼掩飾。我和他的事情在云竺殿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到底收著點吧。這是在宮里,不是你的王府,由著你愛怎樣便怎樣!人多口雜,萬一傳揚出去給大臣們知道,臉往哪兒擱?”幽幽有股無名火,卻不知道從哪兒起的,只覺得心口煩悶,總有些別扭。

“好酸的味道?!北P里擺著西臨王派人送來的楊梅果,他拈了一顆放在唇邊,眼里細(xì)細(xì)密密全是揶揄的笑意,“不過是昨夜回府一趟,至于吃這么大醋嗎?”

“我還不至于去吃洛王妃的醋?!蹦菧赝衩鼷惖呐邮俏颐x上的舅母,隔三差五總能見到。應(yīng)該說也是個極其聰慧的女子,明明早就猜到我與明洛的曖昧關(guān)系,可她甚至連一句稍有不悅的話都沒有說過——笑語晏晏的背后,我忍不住會感覺到一絲寒意。那種洞悉一切卻又隱忍不發(fā)的眼神,無端地,讓我有點瑟瑟。

“那就是為早上的事了?!彼晕⒄幌拢巴煸?,我明白你的心意。雁丘境內(nèi)多是沙漠隔壁,只靠著為數(shù)不多的綠洲出產(chǎn)糧食,多年來一向拮據(jù),甚至要靠著貿(mào)易向周圍幾個國家換取糧草。受制于人啊……”他嘆口氣,語重心長,“西疆那大片荒地……若是能開墾出來,無論對朝廷還是百姓,都是福澤后代的好事。你要做這事,我雙手贊成,絕不攔你。可是挽云,有些事,不能急。墾荒并不容易,遷徙百姓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你這樣急進(jìn),一道政令便強(qiáng)推下去,勢必會引起大臣們的反彈……為官的心存異議,政令便很難推行下去。這道理,你該懂。”

我懂,我都懂。那些散布在沙漠里的綠洲是朝中貴族們的封地,他們并不高興自己治下的百姓在墾荒令下遠(yuǎn)走西疆。反彈是必然的。相應(yīng)的補(bǔ)償措施也同時推出去了……略見成效。我只是想不通,為什么明洛要在這件事上跟我作對,不但扣下政令,還在朝堂上明著與我唱反調(diào),說此事不妥,應(yīng)暫緩?fù)菩小?/p>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靠在花榻上,不知想到什么,忽地一笑,“能驅(qū)策朝臣的,除了大義,還有利益?!便紤械厣煲幌卵?,他笑得越發(fā)詭異,“與北夜,與云國,與西臨,甚至是更遠(yuǎn)的紫國……挽云,你知道我們用礦產(chǎn)和這幾個國家換取糧草是什么價格嗎?你知道。可是,你知道這中間有多大的利潤嗎?你不知道——西疆墾荒的政令推不下去,明面上看是貴族們不愿失去自己封地上的百姓,實則,是因為你碰觸了他們最切身的利益。要知道,那些世家大族,他們從貿(mào)易中獲取的真金白銀,遠(yuǎn)比幾塊綠洲土地上出產(chǎn)的糧食要多得多?!?/p>

我本就悒悒,聽他這樣一說,更覺得氣悶:“聽你的意思,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西疆大片的荒原就讓它繼續(xù)荒著,任由那些跋扈的貴族從雁丘和周邊國家的貿(mào)易里賺取大量的不義之財……

“事情還是要做的,只是你不能急?!彼呐奈业氖郑跋嘈盼?。先緩一緩,循序漸進(jìn)上一兩年,自然會水到渠成。”

我沒說話,只覺得頭暈得厲害,一陣一陣犯惡心。相對無話間,忽聽門外有喧嘩聲,衣衫碰觸,環(huán)佩錚錚,似乎是宮人們呼啦啦跪了一地,轉(zhuǎn)瞬卻又寂靜無聲。稍微隔了一下,我的貼身宮女紫韻揚聲喊了一句:“陛下——”

話音落處,寢殿的門已經(jīng)被一把推開。舒云穿一身月白的騎馬服,如風(fēng)一樣卷進(jìn)來:“阿姐!”猛一下?lián)湓谖也弊由?,頓了一頓,才看清旁邊的明洛,撒嬌般一笑,“啊,舅舅也在?!?/p>

眼角余光瞥去,攝政王已然恢復(fù)了四平八穩(wěn)的正色神情,端坐在花榻上。我默默地別過頭,懷中的舒云已經(jīng)八歲,這孩子生就敏感多疑,她……該不會察覺到什么吧?

她顧不上我們之間曖昧的關(guān)系:“聽奶娘說,說今天城里有花燈會,可熱鬧了。阿姐,我們溜出去玩一下好不好?”到底是孩子,玩心重。我搖搖頭:“不行。街上人多,微服出去不安全,還是改日吧?!甭犚娢疫@樣說,舒云有些不樂,抱著我的手臂來回?fù)u晃——不禁啞然失笑,便縱是生來就坐擁天下,也不過還是個貪玩的孩子。七八歲的時候,我都在做些什么?跟母親出城圍狩沙狐,還是揪著老師的胡子撒嬌呢?

“既然陛下想去,那就去吧。”明洛一開口,舒云臉上頓時驚喜不已,“不過要帶足侍衛(wèi)。而且你得緊緊跟在我和你阿姐的身邊,不能自己亂跑。”聽見能出宮去,舒云已然樂開了花,飛揚活潑如她,早就不滿足于這宮墻之內(nèi)的世界。生怕我倆變卦,連忙應(yīng)了,轉(zhuǎn)身便奔回寢殿去換衣裳。

我的城。磐石。

黃沙盡頭,屹立在巨石之上,固若金湯的雁丘國都。城東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往來著各國的商隊,這雖是九國中最偏遠(yuǎn)的一座都城,卻云集了天下最華美的寶物。夜留宮的奢靡讓達(dá)官巨賈們眼熱,就算到了磐石城,他們?nèi)耘f一擲千金。在這里,雁丘百煉精鋼鑄就的刀劍一把可以賣到上萬兩,而為了能夠順利走出沙漠,商人們愿意為一棵碧芝付出三十兩黃金的代價。

店鋪鱗次櫛比,金釵美器珠光閃耀,卻皆不能人我們的眼。舒云顯然對路人頭上花朵和甜品鋪里的糖果更有興趣。而我和明洛的目光,則不約而同地落在鬧市角落里那個老人的身上——他坐在那里,像人影背后的一尊雕像,灰褐色的長袍,巨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張臉。老人守著一張不大的桌子,安靜坐在那里,面前,不過只有三兩個瓷杯和一碗清水。唯一吸引人的,不過是身后幌子上那個巨大的“蠱”字。

侍衛(wèi)們都隨舒云往糖果鋪里去了,明洛在那攤子前站定,開口問道:“蠱?”我不由得也好奇,往前湊了兩步。早聽說過有賣蠱的,但自己親見,這還是頭一回?!袄先思?,你都有什么蠱?”

“雙心蠱?!蹦抢险叻路鸢硕?,隔了半晌才答,斗笠遮蔽著他的臉,但我分明感知到,暗處的那雙眼里,凜冽的波光一閃?!爸燎橹翋郏匝獮槊?。看你們倒也像是對情侶。不過老夫好心勸一句:若非心如磐石,那就別亂打這蠱的主意——雙心蠱永生無解。你們,敢不敢試?”末尾的問句近乎挑釁,又似乎帶著要看熱鬧的得意揚揚,我愣了一下,未等開口,便聽明洛答道:“給我們倒正合適。放心。真若靈驗,金銀少不了你的!”

儀式開始后,我才知道那碗清水和幾個瓷杯是做什么用的——明洛跟那江湖術(shù)士買了一對雙心蠱。按著那人的吩咐,我倆分別刺破指尖。血珠沿著特制的絲線滑入事先已經(jīng)放入益蟲的水中。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金細(xì)的益蟲消失不見。然后,他舀了兩杯蠱水,讓我與明洛飲下。

簡單的過程,像一場街頭常見的幻術(shù)游戲,明洛卻極其認(rèn)真。一直走出很遠(yuǎn)了,他還緊緊拉著我的手:“喝了那個蠱,此生永不相負(fù)?!?/p>

永不相負(fù)。我抬眼看他。星辰般明亮的雙眸里,有深情,有眷戀。一時只覺天地都退散,倥傯的人影喧嘩的車馬,紛紛退到比沙丘更遙遠(yuǎn)的地方?;食桥褪?,似乎只是沙海之上的海市蜃樓,此時此刻,一切皆是虛無,只有那彼此相牽的兩手,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殘酷的現(xiàn)實卻不肯留給我更多的歡愉。街那頭傳來失聲的尖叫,紛亂的人群彼端,分明傳來刀兵交錯的鏗鏘聲。舒云!我心里猛然一沉,顧不上多想便沖了過

去……

三十二具尸體橫在那里。幸而云騎尉們及時趕到,不然,刺客的毒箭只怕就要刺穿明洛的肩膀——千鈞一發(fā)之際,我忽然重心不穩(wěn)跌倒。為了保護(hù)舒云,明洛奮不顧身,撲過去將她護(hù)在了懷里。房檐上那些蒙面人的連珠箭如雨點般襲來,好在,內(nèi)廷云騎尉趕來增援,狂風(fēng)驟雨般的攻勢中,救下了我們?nèi)齻€的命。

謝天謝地,舒云沒有受傷。她趴在我肩上,雖受了驚嚇,眼中卻并無恐懼。我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首,忍不住一陣又一陣地犯惡心。明洛留下收拾殘局追殺余孽,我?guī)嬖葡然貙m去。

“阿姐,你怎么了?”回過神,車馬已進(jìn)了宮門。我拍拍她的臉,“沒事的,大概有點累吧。休息一下就好?!彼碌匚罩业氖?,嘴角卻忽然浮上輕薄的笑,“舅舅對我真好?!毕肫饎偛琶髀迳嵘碜o(hù)她,我蹙了一下眉頭,心里有點亂,隱隱似乎哪里不對,可是——“阿姐,你說,那些人會是誰派來的呢?”清透的目光里帶著天真卻也寫滿心機(jī)。我心里“咯噔”一下,連舒云都能察覺到事情不對,我還要欺騙自己到何時?

那些人顯然是來自異國的殺手,但,時間掐得這樣精準(zhǔn)。誰能清楚地洞察我們臨時起意的出游?誰又能從這場行動中獲益?如果居心叵測的那個人不是我,那……一時間我只覺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般攪動,一低頭,哇的一下吐了出來。

明洛來的時候,御醫(yī)已經(jīng)離開了。他似乎很疲憊,靜靜地坐在床邊,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我也很累,同樣也不想說話。翻個身,給他背影,沉沉昏睡。

怎么可能睡得著。

窗外夜色闌珊,桌上香爐里飄起的煙在半空里散了又聚。幾盞宮燈投下昏黃的暗影,照亮眼前方寸之地,卻照不見人心深處的灰暗。

隔了很久,終于聽見他開口:“挽云,你疑我。”

“我不想猜疑。”深吸口氣,我把指甲掐進(jìn)手心里去,“可你怎么解釋那些恰到好處出現(xiàn)的刺客,還有你徹底失去理智般的拼命之舉?”明洛,我太了解你,了解到可以感知那些灰暗的情緒可以揣摩蠢蠢欲動的野心。我裝作看不到,只是因為我愛你。我不想看見你心底的那些欲望蘇醒,我只希望可以維持現(xiàn)狀……“明洛,我們,就像現(xiàn)在這樣,不好嗎?”無論有沒有喝下那杯雙心蠱,這一生,我只跟定你??墒悄悴荒?,你不能再往前走,我不想讓你走到那個危險的境地……

“不好。”斬釘截鐵的一句,他終于不再掩飾不再壓抑,“你既然明白我想要什么,那就該懂,我不會輕言放棄?!?/p>

“可她還只是個孩子!”翻身坐起,我再也忍耐不住,沖他大吼起來,“她的母親與你一母同胞,骨肉相連。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忍心?”輕薄的冷笑,“被送去云國當(dāng)質(zhì)子時我比她能大多少?我那英明神武的姐姐,一道圣旨便將我驅(qū)逐出去?!钡谝淮?,在我面前,明確地流露出對母親的恨。“她為什么?或者說,她怕什么?先皇留了遺詔——對我的母親而言,我才是最寵愛的那個孩子。我那聰慧絕頂?shù)慕憬銖奈沂掷飱Z走了什么,你知道嗎?”

我不說話,靜靜地坐在床邊與他對峙。四周沒有半點聲響,靜謐到幾乎能聽到計時的流沙。那段故事我聽過。坊間盛傳,說紫儀女帝晏駕時曾留有遺詔,要破雁丘女主天下的慣例,讓年僅十歲的幼子繼位。此舉遭到閣老大臣們的一致反對。據(jù)說,當(dāng)時還是天命皇女的母親刻意隱瞞下了這份遺詔,循著慣例登基稱帝——緊接著,洛王便被送去了云國。其間曲折,稍一細(xì)想,不難明了。明洛嘆了口氣:“不要試圖勸說我讓我相信血濃于水。權(quán)力面前,親情算個什么東西?”冷聲一哂,他將我的手扣在掌心,“既然你想聽真話,那我告訴你。我無所謂舒云是死是活,是她母親對不起我在先,無論我從她手里奪走什么,都是應(yīng)得的!”

“那也是我的母親。”我抬起頭,看著他。眼前熟悉的面容忽然陌生而遙遠(yuǎn),像個完全不認(rèn)識的人。那陌生人看著我笑:“挽云,你真的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嗎?你知不知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我不想知道。”迅速的一句堵住他還未出口的話,“我只知道,母親對我有養(yǎng)育之恩。我的責(zé)任是守護(hù)舒云。我告訴你——”我盯著他的眼,一字一頓,“想動她,除非我死!”

“那我也告訴你?!彼粗?,表情固執(zhí)得讓我心顫,“我無所謂別人的死活。舒云怎樣我無所謂。但總有一天,總有那么一天……挽云,我要讓你成為我的皇后!”

明洛已經(jīng)離開很久。玉爐中的檀香還在幽幽地?zé)?,一縷孤煙繚繞不絕。我起身走到窗邊,一推手,夜風(fēng)漫卷襲來,青煙剎那間便被吹散,不留一點痕跡。

“紫韻,叫人把香換掉?!?/p>

痛徹四肢百骸,綿綿的,渾身無力。昏沉中醒來,看見的第一張臉,竟然不是紫韻或者明洛,甚至不是舒云……花凳上端淑的女子,是洛王妃。噓寒問暖,端水送藥。雖明知她恨我入骨,但這一刻,我卻完全看不懂她的心思。聊的也都是家常話——監(jiān)國公主病倒,洛王好生關(guān)切。她這個做舅母的不放心,親自進(jìn)宮照料。我斜倚在繡枕上聽她絮叨,幾乎快要再次昏睡時,終于聽到:“你好狠的心。”

睜開眼,盈盈的淚已經(jīng)洇在她的睫毛。楚楚動人的模樣讓我覺得有點可笑。藥碗擱在一邊,濃黑的藥汁早就涼了。比它更涼的,是手,是心。洛王妃挨近過來,冰冷的唇緊貼著我的耳側(cè):“連自己腹中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晏挽云,我佩服你?!甭曊{(diào)忽然一高,她眼底分明閃過絲絲快意,“王爺要是聽到這個消息,一定很生氣吧!”

“我想,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虛無地支起身子,看著眼前那張被忌妒和恨意扭曲了的如花容顏?!耙运钠?,應(yīng)該很快就會找我算賬。你的時間不多了,有什么話,直說吧?!?/p>

后來,我一直在想。明洛,你到底有多愛我?即使知道我犯下不可饒恕的錯,即使已經(jīng)氣到紅了眼,卻還是硬生生把揚到半空的巴掌放下。終此一生,只有這一次,我看見你哭了,你像個孩子一般追問我,為什么?

“為什么,挽云。我說過我會給你這天下。我說過我會讓你做我的皇后……為什么還要這樣做?你怎么可以這樣狠,那是我們的孩子……”

“不要試圖勸說我讓我相信血濃于水。權(quán)力面前,親情算個什么東西?”原封不動,你當(dāng)初斬釘截鐵的話,現(xiàn)在依樣畫葫蘆地還給你??墒敲髀?,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我動搖了。忽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是誰的錯?動心是錯。野心是錯。誰錯在先,誰錯在后?你在為誰的錯誤耿耿于懷,我又是為誰的錯誤在懲罰自己?說不清,說不清了……當(dāng)時說不清,現(xiàn)在,仍是說不清。

我唯一還能清醒明白的是,從那一刻開始,你我的裂隙,再無回頭的余地。

我的責(zé)任和命運是守護(hù)。對我而言,雁丘和舒云,重于一切??墒悄?,明洛,對權(quán)力的執(zhí)迷已經(jīng)讓你找不到自己。你不在意舒云的死活,更不在乎打破百年傳統(tǒng)慣例——城中大半的貴族都已被你收羅,善謀人心的你,其實早在遇見我之前,便已經(jīng)謀劃著篡位的大業(yè)。

你已經(jīng)是離弦的箭。我知道,我攔不住你。任何人都攔不住你。

明洛,你知道嗎,無論過去多少年,我都一直記得磐石城街頭的那一幕。飛馬而來的云騎尉,眼見毒箭已

經(jīng)快要洞穿你的胸膛,急中生智的舉動,是扔出了一只水囊——斜刺里飛過的重物并不能有什么殺傷的力量,但猛然一撞,足以讓那離弦之箭變成強(qiáng)弩之末,頓時失了力道和準(zhǔn)頭,啪的一聲跌在地上。

決意謀反的那一刻,你其實就跟那離弦的毒箭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我沒有云騎尉的水囊。我能阻止你的,不過是一杯酒而已。

即使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我仍不敢詳細(xì)回想那一夜。

風(fēng)雨飄搖的夜,宮燈在夜色里飄搖明滅。閃電撕裂長空,猛然綻開一道銀色的光。大雨將至——這是磐石城盛夏最尋常的夜,卻是你我,永生不可回避的劫。

禁軍一直聽你號令,城外集結(jié)著十萬兵馬,雁丘所轄七十二郡,近半的官員都已明確效忠。你已經(jīng)是勝券在握,與帝位只不過咫尺之隔。暗流涌動的朝局,云波詭譎的宮變,洛王旗下,一呼百應(yīng)。相對你強(qiáng)勢的力量,我這個監(jiān)國,還有年幼的舒云,都不過只是任人欺凌宰割的弱小存在。

可是,你為什么要來?

戰(zhàn)況一觸即發(fā),只要下令兵變,殺進(jìn)宮來,便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啊。為什么卻在這樣的當(dāng)口相信我的話,只身進(jìn)宮來?是你想不開,還是我想不開?這句話我想了很久,始終未有明晰答案。我算準(zhǔn)你會來,可你真的來了,我又那么難過。

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敢想。你接過我遞給你的那杯酒時,到底是怎樣的心情?盛裝的鎧甲映襯著家常而隨意的笑容,在云竺殿的日子,你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給你端茶倒水的生活。我說,只要不兵變,我愿意在單位詔書上按下我的手印。只希望你能放過舒云——那一刻的躊躇滿志,你眼底綻開前所未有的花朵,忙不迭滿口應(yīng)了,許諾說不會苛待舒云……

我背過身去草詔,淚水滴滴滑落,將圣旨上未干的字跡洇成大團(tuán)的墨色。

再回過頭時,你已支持不住,躺在龍椅上了。

是的,我給你下毒。為了阻止你走到最后一步,為了保全舒云完成母親交代給我的任務(wù),我給你,我最心愛的人,下了毒。

含笑飲鴆??芍钡侥且豢蹋闳圆豢舷嘈牛骸案嬖V我,為什么?挽云,你剛剛還說,會嫁給我……”前一刻,你還在做著成就霸業(yè)坐擁江山美人的夢,可下一秒,我卻要狠狠將一切徹底粉碎。

“早在云國為質(zhì)時,你便開始鋪排今日的一切。街市上的殺手是你安排。阻止我推行西疆墾荒的政令,理由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冠冕堂皇——近十年來,你用幾個大商團(tuán)牢牢控制了雁丘的糧草貿(mào)易,從中謀取巨額暴利,并用這些錢來厲兵秣馬,聚斂人心。收買權(quán)臣,分裂皇室。為了皇權(quán),你甚至可以連國家的利益都背棄……明洛,你總說是母親搶了你應(yīng)得的東西??赡阆脒^沒有,是她在臨終之際將自己的女兒交托給你。還有你的母親……紫儀女帝在天有靈,看到你今日的作為,難道不會心痛嗎?”

母親和紫儀女帝在天之靈是否心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已經(jīng)痛得麻木了。千頭萬緒的話在喉頭,說不出咽不下。我只靜靜看著他,甚至連淚都顧不上擦。

明洛卻對著我笑。

“我可以放心了?!彼f,一字一句已是艱難,卻還勉力伸著手,試圖拉住我,“我教你的最后一件事,是歹毒。至此,我可以放心了?!?/p>

我愣在那里。轟隆隆的雷聲越來越近了,恍惚已經(jīng)有噼啪的雨點砸在琉璃瓦上。他嘴角慢慢洇出血色來,再無力氣說話,只看了看指尖,又點了點心口……

一道閃電劃過,大殿亮如白晝。

那只手,我沒有握住的手,就這樣,頹然滑落。

拾壹

我對外說,洛王是常年操勞政務(wù),心力交瘁而死。大雨過后,晨曦到來。那一夜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明洛的死訊剛一傳出,反叛勢力便紛紛倒戈。都是聰明人,知道群龍無首,扛也扛不了幾天,很快便樹倒猢猻散。

抹去嘴角的血漬,他仿若沉睡一般安詳。

親自握著舒云的手,草詔——其實前夜便寫好了的,只是被淚水打濕,模糊了。再寫一遍,不過還是那些在心底里輪了不知幾番的話:攝政王輔佐新君,功勛卓著,破例賞金棺玉槨,附葬生母紫儀女帝身旁。世子襲爵,改封忠王……

兩次草詔,當(dāng)堂宣詔,俱是我親力親為。下了朝,要派人往洛王府——哦,不,現(xiàn)在改叫忠王府宣詔時,我攔下了。想了想,終究決定還是親自去。

不出所料,剛進(jìn)王府大門,便看到洛王妃鬧著要尋死。見我來,那女人一臉的冷笑。扈從婢女都退下后,我走過去,一個巴掌甩在她臉上:“同生共死?那樣的結(jié)局,你不配!”

“難道你配嗎?”她凄厲地笑起來,笑得眼角眉梢鋪滿了淚,“你親手殺了他,你比我更歹毒!反過來卻要恨我……晏挽云,你若真愛他,當(dāng)初就該如了他的愿!”

“如了他的愿,還是如了你的愿?”我盯著她的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當(dāng)初刺殺陛下的人是云國的殺手,明洛與云國宮廷過往甚密。為了奪權(quán),他不得不借力于你們,而你們卻并不信任他……眼看他要脫出掌控,便動了滅口的心思。若是能借刀殺人反手將他置于死地,剩下這對無依無靠的姊妹,顯然要好對付多了……”

因愛成恨,她不惜背叛明洛,對我和盤托出他一切的秘密——與云國的勾連,走私糧草和暗中的交易,還有設(shè)計謀害舒云等等。每一條都是不可赦的大罪。是她將他的罪名坐實,將他徹底推入死地。我想起明洛臨終的那個手勢,那是他留給我的最后一個謎。

其實謎底,非常簡單。

在他胸口那里,放著一封信。一幅圖,還有半只虎符。在教會了我歹毒教會我算計之后,他留給我的,是全部的心血和力量。他暗中組建的秘密勢力構(gòu)成圖,與夜留宮主暗中結(jié)盟的盟書,還有調(diào)動軍隊的令符……

心痛得無法呼吸。念完詔書,我抬起眼看著洛王妃:“我要你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地活著。王府在,你就要在——別忘了,你還有孩子。我雖不會殺你,但隨時可以讓你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死。”其實我并不是十分的恨她。我只是,不想她比我更早追隨明洛的腳步。同生共死,我已不配。但來生,我希望,早一點遇見他。

洛王妃怨毒地看著我,不知為何,眼底有一絲驚詫。我不理她,轉(zhuǎn)身出去,慢慢走回鑾駕。忽然,紫韻在身后驚呼:“公主,您的頭發(fā)……”

臨水一照,但見青絲俱成白發(fā)。

我對著水中的倒影笑起來。原來,那雙心蠱,竟是真的。心心相印永不相負(fù),若有負(fù)心者,此蠱便會反噬。噬心,噬愛,噬命。

拾貳

很久以后,我又去過一次紅花谷。孤身穿過那條狹窄的縫隙,進(jìn)到茂密的挽云樹林里。樹身上,刀刻的痕跡清晰可見。往日情景歷歷在目??墒悄莻€人,他已經(jīng),不在了。

花季已過,挽云花都落了,猩紅一地。我找了棵樹,徒手在樹下刨出坑來,將懷中那一捧骨灰,輕輕撒落——所有的曾經(jīng)與夢想,悉數(shù)埋葬于此地。永生的寂寥是老天給我的懲罰,縱使保全了天下,最終也握不住半朵繁花。

朱顏辭鏡花辭樹,徒留白發(fā)三千丈。

過眼云煙,一場沉浮。

此生無你,只是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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