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笑嫣然
§忘鶴云川
紅衣的少女坐在一棵蒼松的樹頂,碧綠的冠,襯得她更加肌白如雪。她秀目輕閉,繚繞的霧氣在她裙邊洇開,猶如云海。漸漸地,她聽到一陣緩而有力的腳步聲,來者想必極為從容,但那邪惡之氣卻已經浸潤到她。她睜開眼,低頭一看,樹下一名灰袍的少年負手站著,眉宇間的凜冽,似寒冷的刀劍。
很少有人來到忘鶴云川還能有如此囂張的氣焰。周遭鬼魅的氣氛通常只能令來者心有懼意。少女嘴角一勾,笑問,你是誰?少年答,濯香門,陶夜稀。少女再打量他一番,道,魔神歸蟒,你騙不了我。
陶夜稀體內的魔氣已經將他的魂魄侵蝕,他被魔神附體,很快便會徹底成為魔神復生的載體。他如今已不是曾經的那個陶夜稀,被對方看穿,也在意料之中。他邪魅地笑道,靈姝仙子果然慧眼。
紅衣少女不悅道,我如今已從天庭貶落,再不是靈姝仙子,他們都叫我靈姬。魔神,你來找我莫非是有求于我?
陶夜稀道,想借你的金影玄光術,幫我找一個人。
誰?
濯香門,谷若衾。
靈姬纖足落地,身畔芳香陣陣,她問道,且不論你為何找她,但我倒想知道,你這樣的邪魔,我為何要幫你?
陶夜稀突然伸手扼住靈姬,道,你知道原因的,不是嗎?靈姬冷笑,因為你現(xiàn)在找到了復活的辦法,若是我不幫你,縱然此刻能從你手中逃脫,但當你復活,顛覆蒼生禍亂江山之時,你一定會殺了我解恨,是嗎?
陶夜稀得意道,沒錯!
靈姬掐指一算,道,二十四顆元神,原來,你的元神還漏了三顆在那個叫做谷若衾的人身上。
陶夜稀早知她會算到,便問,她在哪里?
靈姬知他此刻不會對自己動手,沒好氣地拂開他,口中念念,玉指輕劃,半空之中便出現(xiàn)了一團流動的光霧,光霧之中,只見谷若衾站在茫茫荒野,風吹著她的衣裙,她像迷路的羔羊,踽踽黯然地行走著。
靈姬望著谷若衾的臉,眸中忽然顫起幾絲暗涌。但轉瞬便壓制了下去。她道,她不在你我所處的時空,在異域。陶夜稀知道,他們所處的時空,名喚蒼穹。而異域和蒼穹,同時存在相互對應,卻彼此互不相通,只有天賦異稟的人,或者能借助某些法器或靈術的人,才能在兩界穿梭來往。
濯香門的人都不曾知道,半個月之前佛舍利塔爆發(fā),邪氣沖出,不是只附著了陶夜稀和衛(wèi)煙綃。
還有谷若衾。
只不過,二十七顆元神,有十六顆落在陶夜稀身上,而他也已經將落在衛(wèi)煙綃身上的八顆吞并?,F(xiàn)在他只要找到谷若衾,收回落在她身上的最后三顆,魔神便可以在八十一天之后復活。
靈姬曾是天界的靈姝仙子,因觸犯了戒律,被剝去仙骨,才落在這忘鶴云川里,終日與寂寞為伴。她沒有凡人的內力和武功修為,只懂得一些靈異之術。金影玄光術便是她的絕技之一。她望著陶夜稀,看他略有為難,便道,你是在想,以你現(xiàn)在尚未恢復的元神,是沒有辦法穿越到異域的,對嗎?陶夜稀被言中,頗是惱怒。她又道,我的蒼穹之鏡可以幫你。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我要跟你一起去異域。
§蒼穹異域
陶夜稀知道,到了異域,他或許還是得借助靈姬的金影術才能盡快找到谷若衾。他必須盡快解決這件事情,此刻濯香門的人必然四處在找他,想趁著他元神尚未徹底恢復以前將他鏟除。
靈姬提出要與他同往,或許倒是件好事。
這幾天他因為多吸了八顆元神,武功已經可以使出六成,有這個只懂一點幻術的靈姬在身邊,他確信自己必然可以降得住她,也不怕她有什么別的心思。他便答應了她。靈姬以蒼穹鏡照路,異域和蒼穹之間的通道忽然打開,他們并肩走入,一時間天旋地轉,恍如墜進深深云海。
谷若衾并非有意來到異域的。只是佛舍利塔爆發(fā)之時,她被那邪氣所傷,不留神動了念力,因而跌進異域之門。她是有天賦的女子,可以憑念力在兩界自由往來。魔神的元神只有三顆在她身上,對她沒有任何的影響,她自己甚至并不察覺。只看到眼前衰草斜陽,溪水潺緩,忽覺得熟悉,便癡癡地走著,仿如走回了十六年的那一場夢境。
沈滄海。
十六年前,你我便是在這里分別的吧?你愛的那個女子,有著跟我一樣的容貌,我為了成全你們,將壽木神珠拱手相贈。你們如今可是鶼鰈相守,恩愛無尤?若不是有追善,我大概這輩子都會沉浸在與你的往事之中不可自拔。
可是,你不愛我。
他也最終離我而去。
茫茫塵世,我一個人走了十六年,沒想到,還會有一天,再走到這里。看風景依舊,想往事種種,難以形容。
谷若衾幽幽地一嘆,忽聞耳畔陰風陣陣,回頭一看,便見半空之中兩道飛影降下。陶夜稀的嘴角掛著深不可測的笑容。冷聲道,我總算找到你了。谷若衾并不知此刻自己面前的陶夜稀已被魔神掌控,還以為他仍是那個頑劣成性的濯香門弟子,一臉驚愕道,夜稀,你怎么會在異域?
陶夜稀邪魅道,來找你?!徽f了三個字,最后一個字忽然變做鋒利的刀劍,夾著無數(shù)邪氣朝谷若衾沖來。谷若衾防備不及,被他袖中拂出的氣流擊中,身子如雪片向后飛起落地,一口鮮血吐出。
夜稀,你為何……
我不是陶夜??!谷若衾,你忘了嗎?十六年前追善為了救你,甘愿了斷自己,他與我一脈相承,他一死,我也魂飛魄散。如今我好不容易終于等到了復活的機會,又是你,你阻撓我!我現(xiàn)在就要殺了你,取回我最后的三顆元神!
谷若衾聽陶夜稀那樣一說,方才明白那副皮囊之下真正藏著的,乃是魔神。她強忍著疼起身,袖中搗衣針猛地射出,根根都直沖陶夜稀全身各大穴位而去。陶夜稀大袖一揮,以內力相擋。忽見半空之中有紛紛揚揚的緋紅花瓣墜落,他眉心一擰,喝道,靈姬,你也想暗算我?
靈姬抽出懷中蒼穹鏡,鏡面承住飛墜的花瓣,在斜陽余暉里似珍珠般熠熠閃爍。她媚聲冷笑道,我忘了告訴你,蒼穹鏡不僅可以帶我們在異域和蒼穹兩界穿行,它還可以將這世間任何的活物困在兩界之交,受地獄巖漿焚燒,永世不得逃脫!魔神,你以為我不會武功便對你構不成威脅了?哼,你想錯了!
說罷,指尖銀光如帶,穿透鏡身,直纏上陶夜稀的身體。
陶夜稀頓覺自己被一股無形之力拖拽住,雙手一收,搗衣針啪啪刺入他的膻中、鳩尾幾處大穴。他暴怒起來,面上黑氣騰騰,再一用力,卻還是掙不脫那面蒼穹鏡的束縛。這時,曠野之中傳來一聲驚悚的哀嚎,谷若衾一看,大呼不好!只見靈姬身后不遠處正有一只面目猙獰的怪獸朝她們奔來。她出聲提醒,靈姬回頭一看,怪獸頭上的五只長角還帶著觸須,張牙舞爪朝她揮來!
五角犀渠!
靈姬一分神,陶夜稀便立刻朝她反擊。腹背受敵,眼看已是危在旦夕。谷若衾強提了一口氣,飛身上前一把扯住靈姬的手腕,低喊道,跟我走!念力一動,兩個人在致命攻擊到達的前一刻忽然身影飄動,瞬間消失了。
剛才那是怎么一回事?靈姬喘息甫定,望著受傷虛弱的谷若衾。谷若衾一臉蒼白道,是我以念力催開了兩界之門,我們已經回到蒼穹了。
靈姬心中便知原來谷若衾有如此天賦,贊她道,幸虧有你,谷姐姐,我叫靈姬。謝謝你救了我。
谷若衾道,是你出手救我在先,應該我謝你才對。可是你分明是和夜稀一起來的,又為什么會?靈姬便將自己假裝與魔神合作,實則是想肆機對付他的計劃說了。谷若衾卻是愁容漸深,道,他雖是魔神,但元神尚未集齊,便就還有挽回的機會,靈姬,你可不可以暫時不要想著將他困進兩界之交,我,還有整個濯香門,我們都不希望那樣。靈姬道,我明白,你是顧念他的肉身,那畢竟是你們濯香門的人。
谷若衾輕輕一嘆,傷口又在隱隱作痛。靈姬將她帶回忘鶴云川,以宿命草為她療傷,傷勢很快便復了元。忘鶴云川似夢幻仙境一般,景色已是人間罕見,谷若衾倚在門外,癡怔地望著,如水的眼波之中,仿佛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谷姐姐,你有心事?
她皺眉道,我是在擔心夜稀。想了想,轉身來望著靈姬,又道,你雖然救了我,可魔神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必然要找我拿回他的元神。我留在這里只會給你帶來危險,我應該告辭了。
靈姬急忙道,我若是怕魔神,當初就不會跟他做對了。我曾是天庭靈姝仙子,正道邪道我分得清楚!
谷若衾望著她那雙清澈靈動的眸子,一時間竟有些失神。靈姬小聲問了一句,谷姐姐你怎么了?谷若衾如夢初醒,笑道,我看著你,總是忍不住想起我的一位故人。靈姬沉吟,故人?她幽幽一嘆,道,她叫宋昔瑤,也如你這般靈巧,只可惜,她已經過世了。靈姬出聲安慰,雖然我年紀小,但姐姐若不嫌棄,也可以將我當作你的那位故人。
谷若衾又和靈姬訴說了一陣,卻還是堅持要走,靈姬惟有退步,道,姐姐要走,靈姬攔不了你,但我可以用金影玄光術替你探一探魔神的行蹤,或許可以幫你躲過他,只要你回到濯香門,有你的同門照應著,便就安全得多了。說著,玄光漸起,漩渦之中映出陶夜稀陰沉的背影。
但那畫面卻讓谷若衾倒抽一口涼氣!
§心魂
陶夜稀也不曾料到,原來五角犀渠是被他周身的邪氣吸引,前來投奔。他借助五角犀渠強行沖破兩界之交,從異域又回到了蒼穹。經過玉漱鎮(zhèn)時,偏巧遇到了追蹤而來的段星遺和沈月蠻。
任何一個濯香門的人,到此刻,都對他心存惻隱。
他們只想趁著他力量尚且微弱的時候將他制住,帶回濯香門再謀后計。長街的蕭索與煞氣之中,陶夜稀望見懷抱桫欏琴的女子,與他對視的眼眸,藏著無盡的憂愁。他分明感到自己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他抬起手來指著她,道,沈月蠻,連你也要跟我作對?
沈月蠻見陶夜稀此刻周身黑氣繚繞,知道他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桀驁頑劣的小師弟了,她卻仿佛還噙著最后一腔倔強,黯然地喚了一聲,夜稀,你不能就這樣被邪氣操控了,求求你醒過來!
眸中清淚欲滴。
陶夜稀的心更疼了三分,左耳有一個聲音在催促他動手殺了面前的攔路者,但右耳卻還有另一個聲音低低地徘徊,不能,你不能對月蠻動手!這蒼穹你可以焚毀,這天下你可以覆滅,渺遠星河,九重天闕,你都可以踐踏如泥沙,但惟獨,不能傷了她。
傷了她你便生不如死!
傷了她你便萬劫不復!
陶夜稀雙拳握緊,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五角犀渠在他身后,也正蓄勢待發(fā),眼睛里射出熾熱的火焰,盯著段星遺身旁的仙鶴白尋。
一場惡戰(zhàn)在所難免。
谷若衾自靈姬的玄光之中看見的便是這一幕。她看見段星遺被五角犀渠的觸須卷起,拋落在地。情急之下白尋惟有將他一口叼起負傷而逃。而陶夜稀指尖的殺氣,竟在觸到沈月蠻的一剎那戛然收住。
他沒有殺她。
甚至沒有傷到她一根頭發(fā)。
谷若衾心急,恨不能立刻趕到玉漱鎮(zhèn)救出沈月蠻。靈姬卻仍跟著她,她不解,便聽靈姬道,谷姐姐,我或許已經找到魔神的弱點了。
此話何解?谷若衾頓時來了精神。
靈姬道,陶夜稀對那位月蠻姑娘手下留情??赡遣粫θ魏稳诵纳鷲烹[的,除非是他愛的人。
啊!你是說魔神對月蠻有情?
或許是他的肉身——陶夜稀對月蠻姑娘的愛意牽制了他。
谷若衾忙問,就算是又如何?
靈姬反問,你可知人有三魂七魄,心也有心魂?
心魂?
嗯!仙家有云,心魂乃人體內最潔凈、最真摯的所在。倘若我們可以使月蠻姑娘的心魂和陶夜稀的心魂彼此浸染融合,那他們的心魂再各自回到體內時,就會在對方的心里種下自己的影子。那樣一來,縱然魔神本領通天,也無法擺脫月蠻姑娘的影子。有了牽絆的魔神就再不能成為完整的魔神,他會有七情六欲,他的正邪之心、惻隱之心、羞恥之心,都不會泯滅。到時候,月蠻姑娘或許就是對付魔神最好的武器了。
且不論這樣的方法到底是否可行,但如今谷若衾一心想著的,便是救沈月蠻脫離陶夜稀的掌控。靈姬堅持與她同行,她們日夜兼程,不出兩日便到了玉漱鎮(zhèn)。這一次,靈姬防著五角犀渠,想方設法將他調離了陶夜稀身邊,然后故技重施,用蒼穹鏡假說自己要將陶夜稀逼入兩界之交,陶夜稀對此甚為顧忌,幾個回合下來,她們趁他不備,總算是救走了沈月蠻。
斜月昏昏沉沉,夜光之中,森冷的曠野里,谷若衾疲憊至極。沈月蠻小心翼翼替她清洗了左臂的外傷,聽靈姬道出心魂一事,心中百般滋味,一時難以決斷。靈姬為了更確信自己的猜論,問月蠻道,陶夜稀可是心系于你?
沈月蠻尷尬地點了點頭。
靈姬道,那我便更加確定心魂是可行的了。月蠻,只要你讓我取出你的心魂,我念咒施法,那陶夜稀的心魂必然會感受到你的心魂的引召,自己尋來,他的心魂會不由自主與你的心魂交纏融合,而后各自歸位。
沈月蠻道,那樣的話,我們引來的就不只是夜稀的心魂。還有他本人,對不對?
靈姬道,是的,心魂離開你的身體,你會進入假死狀態(tài),無論心跳還是呼吸都會暫時消失。但魔神不一樣。他只是借用了陶夜稀的肉身,就算沒有心魂,他的意念和元神還在,對他來講,是沒有多大影響的。他必然會知道是我們在暗中施法,極有可能追蹤心魂而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若是心魂回不了你的身體,你就算不死,也會成為活死人,再也醒不過來了。這件事情對你來講,是用性命做賭注的。
沈月蠻咬著唇,看著疲憊至極的谷若衾,良久,幽幽一嘆道,我并不怕用自己的心魂冒一次險,但卻擔心衾姨……谷若衾本就猶豫,聽她這樣一說,立刻道,月蠻,我若真的讓你這樣做了,如何對得起木姐姐和沈大哥?
沈月蠻急忙反駁她,這件事情是我自愿的,怎么能怪你?若是我堅持,衾姨你怎么攔得住我?衾姨,我想這樣做,我想有一塊可以牽制魔神的籌碼,這或許是我們喚回夜稀最后的希望了!
可是……
從小到大,衾姨最疼我了,我任性,犯錯,娘要罰我,你都會悄悄地護著我。衾姨,你就讓我再任性一次,好不好?
谷若衾早已清淚漣漣,暈開在雪白的肌膚上,在月光下泛著哀然的冷光。月蠻,你爹娘等了十六年,才等來這次重逢,你應該好好地留在他們身邊,共享天倫之樂才是。
沈月蠻強作笑臉,道,誰說我們這次一定兇多吉少了?你忘了,魔神是不會傷我的,他頂多就被我們氣得吹胡子瞪眼,唉,夜稀沒有胡子呢!呵呵!再說,衾姨你忘了你是可以在蒼穹和異域兩界自由往來的嗎?必要時,你可以帶我和靈姬姐姐逃到異域去啊,就當和夜稀捉捉迷藏吧,他不會那么輕易便找到我們的。
她故意說得輕巧,谷若衾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她知道,雖說之前夜稀對月蠻手下留情,但這次她們想利用心魂在他的體內種下隱患,難保不會觸到他的底線,若在心魂交換之時,魔神便惱羞成怒,他只怕不僅會破壞這儀式,還有可能狠下心腸殺了月蠻斷絕后患。
烏云遮蔽了天際斜月,荒野之中,風聲如泣。
沈月蠻還在游說著谷若衾,卻聽身旁的靈姬忽然插了一句,你們說的沈大哥,是不是沈蒼顥?
你怎么知道?異口同聲。
靈姬淡淡道,我只是以前在天庭的時候聽過一些有關他的事情,倒不是太認得。幽幽的眼波,在暗夜里好似無形的浪涌。一如她第一次用金影玄光術看見谷若衾的時候,無人發(fā)現(xiàn)轉瞬即逝。
§靈姝仙子
心魂,是一粒泛著熒光的紅珠。它自沈月蠻的胸口向上,漸漸升過她的頭頂。她頓覺自己猶如變成了枯萎的黃葉,身體輕飄飄落地。眼瞼輕闔,原本紅潤的臉色忽而變得煞白。心魂還懸在半空。
一道紅光刺入云霄。
曠野之中,陰風漸起。按照靈姬說的,在沈月蠻的心魂離開她的一剎那,陶夜稀的心魂縱然遠在天邊,也會立刻感應到自己心愛之人的召喚,掙脫一切束縛,如閃電般飛來。那是一種生死相從。
果然,暗夜之中很快有第二道紅光升起。
越來越近。
谷若衾在靈姬身旁護著,屏息看她做法,密切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忽然,只見靈姬五指一握,袖中也不知是什么東西飛出,緊緊纏住沈月蠻的心魂。那紅光驟然熄滅。谷若衾頓時大惑,問道,靈姬,為何不見夜稀的心魂?你收住它做什么?
靈姬的嘴角竟勾起一抹冷笑,幽幽道,我中斷了念咒,陶夜稀的心魂沒了指引,自然又回到他體內了。
靈姬你……
靈姬不做多說,只作勢要走,谷若衾一把扣住她的肩,她的頭一回,眼中射出寒光,再不是之前溫柔善良的模樣。谷姐姐,沈月蠻的心魂已被我鎖進忘鶴云川的鬼冢之中。鬼冢脫離天地人三界存在,沒有我,任是誰也拿不走她的心魂。你想要她死嗎?那你便動手殺了我吧!
谷若衾憤怒至極,喝道,若是月蠻有何閃失,我必親手殺了你!
凝望。相恨。
不語。
良久,谷若衾忽然失笑,搖頭道,我竟將你看作昔瑤的再生,視你如妹妹一般,沒想到被你騙了。
靈姬見狀,由不得心中一動,輕嘆起來。我喊你一聲姐姐,也是真的想過,倘若有你這樣的姐姐那該多好。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吧?呵,怪只怪……她是沈蒼顥的女兒。
當年,靈姝仙子之所以會被剔去仙骨,全因她一念固執(zhí),想用合萱草迷惑天庭神將。那神將,便是沈蒼顥。靈姬在天庭時,對沈蒼顥百般獻媚,卻得不到他正眼相看。她對他在凡間的事情略有耳聞,知道他心中另有所屬。她也曾無意間看到沈蒼顥用玄光鏡窺視凡間,而那時玄光鏡中的女子,卻正是谷若衾。
所以,當靈姬第一次用金影玄光術看到谷若衾,她便認出了她。她決定跟著陶夜稀一起去找她,也不是真的想救她,只是想獲取她的信任。因為她將谷若衾錯當成了沈蒼顥的心上人,她恨她妒她,想將自己的不如意報復在她的身上。
直到這夜,她得知沈月蠻竟是沈蒼顥的女兒,而她口中的娘親,才是自己苦苦恨了那么多年的人。她明白她誤會了谷若衾,所以才改變了計劃,將仇恨轉向了沈月蠻。此刻,她望著谷若衾那雙逞強的眼眸,里面的哀傷仿佛也在悄悄漫入自己的眼中。她的聲音不由得軟下來,道,你放心,在沒有見到沈蒼顥之前,我是不會讓他女兒死的。
谷若衾仍是緊緊地將靈姬扣著,不肯松開半分。突然,一陣如狂風般襲來的煞氣鉆入她的指縫間,她心中一凜,暗道了一聲,不好,是五角犀渠和魔神!
他們果然追來了。
谷若衾來不及細想,便覺有一股風柱砸在她和靈姬之間,她的身子似羽毛般輕輕飛起又落下,內息紊亂,手腳幾乎被折斷。靈姬更是傷重,落地時滾了好遠,突然撞上什么東西,抬頭便看到五角犀渠張牙舞爪的觸須。
天色將要亮起。
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時刻。
陶夜稀騎在五角犀渠背上,望見草叢中昏迷的沈月蠻,頓時惱羞成怒,跳下來扼住靈姬的咽喉,厲喝,你拿走了她的心魂?還給她!谷若衾見狀大喊一聲,不要傷她!月蠻的心魂被她鎖在忘鶴云川的鬼冢里!
陶夜稀的動作頓時停住了,一字一字道,我要你放了她!
靈姬咬牙切齒不吭聲。
陶夜稀的手一揮,那五角犀渠的觸須竟將沈月蠻卷起,然后又伸來一根,將靈姬也纏住了。他道,你不說,我會有辦法讓你說的。五角犀渠,帶她們回幽潭。五角犀渠受命,長吼了一聲,四蹄揚起,瞬間便跑得無影無蹤。
陶夜稀忽然轉過身來,望著受傷的谷若衾。谷若衾心頭一緊,暗思道,他此刻若是與我動手,我有傷在身,必然不是他的對手。便看陶夜稀忽然如張臂騰起,如兇猛的鷹一般朝她俯沖而來,她發(fā)出三枚搗衣針,卻紛紛被他周身的戾氣折斷。再是肩上一疼,陶夜稀已劈落一掌!
小小的凡人,竟然妄想將我的元神據為己有。谷若衾,新賬舊賬,我現(xiàn)在一次跟你算個清楚!
突然,掌心一空。
面前的女子竟如輕煙般散開化去,一瞬間消失無蹤。及膝的深草里,只剩下那面被遺落的蒼穹鏡,散發(fā)著清冷的銀光。
§滄海
迷迷糊糊,身體里仿佛有滾燙的鮮血從傷口流出,緩緩地怒放著。艷麗而朦朧,鋪天蓋地。
是紫薇花嗎?
是以前白鶴谷開得最絢爛的紫薇花嗎?
谷若衾傷重昏迷,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偶爾睜開眼,卻只看到煞白。某個瞬間她依稀覺得是有人在照顧著她的,那個人生得高大,皮膚黝黑,嚴肅的目光里,卻飽含深情。她抬手想握著他,卻只觸到他的一片衣角。
昏迷的第三天,谷若衾總算是回了些力氣,緩緩地睜開眼睛,便看倚窗而立一道蕭瑟的剪影。
是你救了我?她勉強支起身子。
那人緩緩轉身,你醒了。
谷若衾愕然地看著,一瞬間,如被人封住了穴道一般,動彈不得。對方卻比她沉著坦然得多,微微一笑,道,不認識我了嗎?谷姑娘。
他還和十六年前一樣,生疏地喊她,谷姑娘。
她貝齒輕顫,喃喃道出,滄海。
你是沈滄海?
這里是異域,白鶴谷。沈滄海住在這里。沒想到外出回來,卻竟然看到門口昏迷了一個女子。
縱然時隔十六年不曾相見,但他卻一眼認出了她。
他端了藥碗過來,遞到她面前,道,你的傷不輕,趕緊趁熱喝了,于傷勢有益的。谷若衾隔著滿眼清澈的冰淚看他,他老了,眉宇間的滄桑,已不復當年青澀。眼角甚至有了些許淡淡的紋路。他的一身白衣,將他映襯出幾分翩然瀟灑,也映襯出幾分沉著清冷。
她強抑著自己心中澎湃翻涌,故作輕松笑道,這次換做你救我了。他依稀覺得,她的笑容還是跟十六年前一樣,那么清澈,那么天真。十六年前他到蒼穹天衍宮盜取壽木神珠,她也懷著和他一樣的目的。兩個人同時被天衍宮的人發(fā)現(xiàn)。他的武功不及她,受了傷,她出手救他一命,彼此之間的恩和怨,便在那時起深深種下。
沈滄海蹙眉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谷姑娘,你為何會受傷?谷若衾澀然一笑,道,還好你這次沒有將我錯認成芙蕖呢。沈滄海的眼瞼微微一顫,略低了頭道,不會再認錯了。芙兒她,已經死了。
?。∷懒??
早在十年前,她便死在懸池教主的手上。
十年?這十年,你一直都在白鶴谷?一個人?
沈滄海笑了笑,道,其實芙兒也在的。我將她葬在紫薇花林,當作仍是與她為伴,她沒有一刻真正離開過我。
谷若衾望著沈滄海,只覺他必然孤寂難受,他的十年,她的十六年,都不曾有過真正的圓滿。她倍覺心疼,柳眉蹙得更緊。沈滄海輕輕一眼看過來,卻假作不經意又將目光挪開了去。谷若衾想了想,故意引開話題,將靈姬和陶夜稀等人的事情詳細對他詳說了一遍。
又道,滄海,我可否請我?guī)臀乙粋€忙?
你說。
想辦法送我去忘鶴云川,好嗎?
忘鶴云川?
既然蒼穹有一個忘鶴云川,那里的主人懂得如何將人心魂取走,鎖進鬼冢,那我想,按照蒼穹和異域相對應的法則,異域是不是應該也有這樣一個地方,有這樣一個人,他或許跟靈姬有著相同的本領,眼下他是我救活月蠻的惟一的希望。無論如何,我都得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