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小夏
每逢民主、共和兩大黨之間出現(xiàn)嚴重的爭執(zhí),兩邊都會有人拿墮胎來說事,這次聯(lián)邦的預算危機也不例外。然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意識形態(tài)的分野卻也不總是那樣涇渭分明。正如有人開玩笑說的那樣:“在自己的女兒需要墮胎之前,共和黨人都反對墮胎;在自己的女兒想要墮胎之前,民主黨人都支持墮胎?!?/p>
華盛頓市的民主黨籍市長文森特.格雷4月11日到美國國會門前參加示威被警察逮捕,當時他帶領著6名市議會的成員和一批追隨者阻塞了參議院附近的道路。有41名示威者被負責國會安全的警察以擾亂治安的罪名帶走。
當天傍晚,格雷的女兒在交付了50美元的保釋金后,將父親從監(jiān)獄中保釋出來。聽到詳情后,華盛頓不少市民松了口氣。畢竟,這位新上任不久的市長與過去那位著名的貝里市長不一樣,沒有因為吸毒、嫖妓之類的丑聞而被聯(lián)邦調查局抓住,為了抗議而進監(jiān)獄總是聽起來比較好一些。
格雷市長之所以要參加示威,是去抗議國會在剛剛通過的2011年財政預算法案中,禁止華盛頓市地方政府為墮胎的低收入婦女提供資助。除了墮胎問題之外,他們還抗議國會要求市政府繼續(xù)向貧窮家庭的孩子發(fā)放進入私立學校的獎學金。
“這簡直就是胡來。我們想要的,不過是用我們自己的錢……為什么華盛頓的婦女要受到別處婦女不會受到的約束?”格雷說,市政府希望決定本地的錢如何使用,不要國會來干涉。
不過,格雷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忘記了華盛頓市的特殊地位:根據(jù)法律,該市的財政預算必須得到聯(lián)邦政府的批準。市的財政預算有26%來自聯(lián)邦政府,而且國會還用不同的方式給予首都各種的補貼和好處。所以,國會每年在討論財政預算的時候都會加入關于華盛頓市的條款。
其實,格雷的行動,針對的是不久前上臺的國會眾議院共和黨人,因為他們建議要禁止聯(lián)邦撥款用于資助婦女墮胎。自從1973年最高法院在羅訴韋德案件中裁決婦女有自由墮胎權以來,這一直是美國政治中最敏感的問題之一。每逢民主、共和兩大黨之間出現(xiàn)嚴重的爭執(zhí),兩邊都會有人拿墮胎來說事,這次聯(lián)邦的預算危機也不例外。
“有計劃的父母”
美國聯(lián)邦政府每年的財政年度在10月1日開始,次年9月30日結束。按照法律,行政部門要將預算草案提早交給國會,參眾兩院各自進行討論,表決通過之后便可執(zhí)行。如果行政部門與國會或者國會兩院之間無法達成協(xié)議,那么一般就會通過臨時性的短期“持續(xù)決議”,按照上一年度的預算來給政府運作撥款。如果華盛頓內部繼續(xù)爭執(zhí)不下,那么聯(lián)邦政府就有面臨關門的危險。
這些年來,美國政府預算中的赤字越來越大,國家債臺高筑,債務超過14萬億,已經逼近國內總產值的水平。無論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都明白,大規(guī)模地削減預算是無法避免的前景。
然而,削減預算在政治上是一件令政客們?yōu)殡y的事,尤其是那些來自貧窮的選區(qū)、主張增加社會福利的議員更是不愿意在11月中期選舉之前舉手通過削減預算。結果是,民主黨控制的國會通過了臨時性的延長預算決議,將球踢給了下一屆國會。
共和黨在中期選舉中以壓倒多數(shù)贏得下議院之后,馬上就提出了大幅度削減預算的方案,與民主黨的白宮和參議員形成了僵持不下的局面。最后,雙方達成了妥協(xié),預算被削減了380億美元。由于這離共和黨人削減600億的目標還有相當距離,有59位共和黨眾議員投下了反對票。
這場預算危機,從根本上來說是一場意識形態(tài)之爭。政治上左翼的民主黨人普遍認為,需要加強政府在控制經濟和實現(xiàn)社會公平上的作用,也就是要增加對下層階級的社會福利與對上層階級的稅收。右翼的共和黨人則主張推進市場經濟,通過減稅來刺激經濟,同時削減政府開支,包括削減甚至取消政府資助的組織與計劃。
而在政府資助計劃中,最具爭議的就是與墮胎有關的項目。這就涉及到一個名為“有計劃的父母”(Planned Parenthood)的組織。
“有計劃的父母”是一個為婦女與兒童提供醫(yī)療健康服務的機構。1921年,女權主義者瑪格麗特.桑格在紐約開設了第一家生育診所,推動婦女的避孕與大眾的性教育。這就是“有計劃的父母”組織的前身。
桑格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她的天主教徒母親懷孕18次,她是家里第6個孩子。她的父親卻是個無神論者。桑格和她的丈夫1910年代住在紐約,她自己去為貧窮的婦女服務。桑格看到許多婦女對性的問題毫無所知,懷孕后私下用各種方式墮胎,產生了嚴重的健康后果。
1914年,她出版了一份名為《女性反叛者》的月刊,傳播避孕以及與墮胎有關的知識。她提出,每個女人都有權完全主宰自己的身體。當時人工墮胎是非法的,為此桑格被司法機構起訴。她跑到英國去避了一年風頭之后再回到美國,繼續(xù)發(fā)表她的文章,她的丈夫還因為傳播這些文章而坐了30天的牢。
1916年,桑格在紐約市的布魯克林區(qū)開設了美國第一個家庭計劃與避孕診所,但是9天以后就被警察給封了。1921年,她創(chuàng)立了美國避孕團(American Birth Control League),頂著強大的宗教團體的壓力,推廣避孕知識。桑格還非常相信當時流行的優(yōu)生學。她主張要對智力遲鈍者進行強迫絕育。對于墮胎,桑格卻持反對的態(tài)度,認為墮胎等于殺害生命。
在桑格的推動下,美國避孕團成為一個叫做“國際有計劃的父母聯(lián)盟”組織的美國分會。這就是今日“有計劃的父母”組織的源頭。
這個組織現(xiàn)在全國各地有800多個診所,每年的預算超過11億美元,前去就診或者尋求服務的人超過300萬。這是美國最強大的團體之一。更重要的是,“有計劃的父母”是美國支持墮胎權聲音最響亮的組織,對政治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
自“羅訴韋德”開始
美國是個基督教徒占了將近80%的人口的國家。無論是天主教還是新教的教會歷來都反對墮胎,認為那等于殺害生命。但是從法律的角度看,在英國的習慣法傳統(tǒng)中墮胎并不是非法行為。美國在18世紀后期建國之初,聯(lián)邦與各州都沒有明確的禁止墮胎法案。19世紀早期出現(xiàn)了一次基督教的原教旨主義復蘇并對政治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于是各州開始制定禁止墮胎法。
與此同時,非法墮胎也日漸盛行,當時被人稱為是“大樓后通道里的墮胎”,不斷有婦女為此而喪生。
禁止墮胎法律在1960年代女權運動興盛期間遭到了挑戰(zhàn)。當時的墮胎法是由各州制定的,有些比較開放的州率先更改,而那些保守的州卻是紋絲不動。挑戰(zhàn)者希望找到一個案件能夠最終打上聯(lián)邦最高法院。如果能打贏的話,墮胎權就會由于這次裁決而變成整個國家的法律。
女權主義者們在非常保守的得克薩斯州找到一個21歲希望墮胎的女子(在公布的案件中將真名隱去,用的是“簡.羅”的化名),控告達拉斯縣負責執(zhí)法的檢察官韋德。這個被稱作“羅訴韋德”的案件從地方上一級級地上訴到最高法院。
1973年1月22日,最高法院以7:2的票數(shù),認定懷孕早期的墮胎屬于婦女的隱私權,受到憲法保護,立法部門無權干預。該裁決同時還否認胎兒有權享受公民所有的生命保護權。在1973年的另外一個案件中,最高法院又裁定,如果孕婦的醫(yī)生認為有必要,婦女可以在嬰兒出生前任何時候進行墮胎。這就使得墮胎在全國合法化。
自此以后,“羅訴韋德案”成為美國保守勢力最重要的道德凝聚劑。強大的反墮胎運動左右著各級政治,使得在比較保守的選區(qū)之內,支持墮胎權的候選人完全沒有獲勝的希望。反墮胎運動的著眼點,包括在各州推動通過限制墮胎的條例以及推動禁止墮胎的憲法修正案。
不過,修改憲法的可能性非常小,因為那需要參眾兩院三分之二的多數(shù)票以及四分之三的州議會同意,而限制墮胎的條例又總是因為羅訴韋德案而受到憲法上的挑戰(zhàn)。所以,削減像“有計劃的父母”這類組織的經費,就成了保守派重要的攻擊目標。
政治極端化的催化劑
“有計劃的父母”組織超過三分之一的經費來自政府。2009年,這筆錢是3.6億美元,數(shù)目著實不小。
政府之所以為這個組織提供經費,還要追溯到“羅訴韋德案”之前的1970年。當時的尼克松政府推動通過了一個名為“家庭計劃服務與人口研究法案”,給家庭計劃組織提供經費。在政壇風氣相當自由化的70年代,這個法案獲得了兩黨的支持——民主黨人看到婦女借此可以有更多的權利,共和黨人看到這又可能減少下層家庭的人口,從而降低領取社會福利的人數(shù)。
而“有計劃的父母”除了幫助婦女墮胎之外,的確還提供各種家庭人口計劃服務,因此符合政府經費的條件。不過,迫于反墮胎運動的壓力,法律也明文規(guī)定,任何政府經費不得用于與墮胎有關的任何服務。
調查表明,現(xiàn)今美國反對墮胎的人超過一半,但是也有超過一半的人認為不應該剝奪婦女自由墮胎的權利,雖然大多數(shù)人認為未成年人墮胎還是需要有一定限制,包括通知父母或者法定的監(jiān)護人。即使是許多支持墮胎權的人也同意,絕大部分的墮胎是生活方式的選擇而不是醫(yī)療的必需,讓納稅人付錢是不公平的。這樣,“有計劃的父母”一類組織的政府經費,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預算討論中的一個大皮球,被兩黨踢來踢去。
這次的預算辯論中,亞利桑那州的共和黨參議員凱爾在參院講話的時候指出:“如果你想要墮胎,那么就去找‘有計劃的父母就是了?!杏媱澋母改傅墓ぷ?0%以上就是墮胎?!?/p>
該組織立即出面反駁,說自己主要的工作是家庭計劃生育、避孕、癌癥檢查、性病防治。紐約州的民主黨女參議員基爾布蘭德也駁斥說,砍掉這個組織的經費等于是奪走貧困階層婦女的疾病防治場所,聯(lián)邦經費并沒有用來墮胎。不過多數(shù)的共和黨議員都主張,聯(lián)邦經費根本就不應該給到提供墮胎服務的組織。
最后兩黨達成的協(xié)議是,該項經費雖然暫時沒有一刀砍光,但是對此進行的討論將進入下一輪預算辯論的議程。對于共和黨來說,這是不小的勝利。
在今日的美國,有關婦女墮胎權的爭議,已經到了幾乎是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支持墮胎的人自稱是“支持選擇”,反對墮胎的人自稱是“支持生命”。
一方咬定對方要剝奪婦女在20世紀獲得的權利,讓婦女重新淪為生育工具;另一方則認定對方在犯謀殺罪。這對于近年來政治的極端化與社會的分裂起了重要的催化作用。然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意識形態(tài)的分野卻也不總是那樣涇渭分明。
正如有人開玩笑說的那樣:“在自己的女兒需要墮胎之前,共和黨人都反對墮胎;在自己的女兒想要墮胎之前,民主黨人都支持墮胎?!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