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青少年時代,我不知道什么是新聞。我成長在內蒙古的一個邊疆小城市里,在我們那沒有新聞,我也不知道記者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廣播學院考試容易過,逃課沒人抓,課外書隨便看。
現(xiàn)在考廣院(中國傳媒大學),恨不得北大、清華的分才能進熱門專業(yè)。我說,我買的是原始股。因此,有很多不認為自己的學校是名牌大學的學生,我經(jīng)常給他們講我的故事,北大很牛,不是現(xiàn)在在那里上學的學生造成的。我們要用自己的努力,把一個學校從無名之輩變成名校。要成為原始股的購買者。我夫人認識我的時候,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個很可愛的人,對于愛情來說,這個就夠了。
但是現(xiàn)在要用房子、車子來衡量是否要跟他擁有愛情。對于60后來說,連上大學都是懵懵懂懂。房子太貴,我們這一代人從來都沒有想過能買自己的房子。有人說,我們在上海漂流,是蟻族,但是我們這一代連漂流的機會都沒有。你們的痛苦是讓我們羨慕的幸福。
過了30歲之后社會才給我們這樣的人提供漂流的機會。1989年,我們的畢業(yè)空前絕后。我們唱著《大約在冬季》,一批一批人淚灑火車站,充滿了絕望,不知道未來在哪里。
1949年出生的這一代,他們幸福死了,用一個詩人的話說,時間開始了。當他們12、13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遇到3年自然災害。等他們開始上學時,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等他們要談戀愛時,男女不分,所有的人都穿一樣的衣服,男人能干的,女人也都要干。等他們二十七八,終于生活安定下來,想要結婚要小孩的時候,突然恢復高考了。有的回城,有的高考,命運從此發(fā)生了轉折。終于到30多歲,想要多要幾個時,計劃生育了。等他們開始享受天倫之樂時,下崗了,大學生找不到工作了。和這一代相比,你們幸福么?
再往上走,幸福更是難以想象,季羨林季老到德國學習的時候,哪知道趕上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在德國一待就是10年,想回都回不來。和那一代相比,你體會不到兩國相隔。
沒有一代人的青春是容易的。每一代有每一代人的宿命、委屈、掙扎、奮斗,沒什么可抱怨的。幸運的你們,由于有了互聯(lián)網(wǎng),可以把你們的委屈和抱怨讓世界看到,于是誕生了蟻族、北漂,這是痛苦中的幸福。社會應該關愛你們,但不是溺愛。身在青春期的人應該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如果掉,那是鐵餅。
關乎青春回憶大多是很美好浪漫的,但經(jīng)歷的時候很殘酷。青春就是殘酷,人生的很多個第一次都發(fā)生在青春期,你要抉擇,不要以為每一代人都說青春好,你便產(chǎn)生了幻覺。我經(jīng)常會感受到我在青春期的時候經(jīng)歷的痛苦和掙扎。我們在實習的時候,集體口號是:裝孫子。我們這一代人比你們更艱難,也比你們更會找艱難。我們那個時候要打水、拖地,你們不用了,有飲水機、有清潔工人。青春既然是不容易的,那么怎么面對它?
第一,要強調的不是你的才華,而是你是否有一個強大的心臟。當你離開校園往前走的時候,打擊多了,沒有過得硬的心理素質,想在將來這個社會上混,是不行的。不是特指中國,在美國也一樣,我在招人的時候,經(jīng)常會觀察這個人心理素質如何。這就像一個拳擊手,被別人不斷打擊都不倒才是重要的。
第二,要知道妥協(xié)。17年前,龍永圖代表中國進行入關談判。有一次,他問我什么叫談判,我回答說不就是跟對手在爭斗在吵架。他說,不,談判是一門雙方妥協(xié)的藝術。我是在年到40的時候才明白這個道理。任何單方面的談判,不是談判,是戰(zhàn)爭、侵略。人跟自己的理想、事業(yè)、同伴、生命都是一場談判,從來不會單方面的獲勝。只有雙方妥協(xié)才是一種獲勝。你怎么能夠完全讓生命按照你認為的方向去走呢?那不是談判,那是你對生命發(fā)動的戰(zhàn)爭。愛情、婚姻也如此。離婚的一定是有一方不妥協(xié),或者雙方都不妥協(xié)。關鍵時刻,傷人的那句話能夠憋住,才會有傳奇。
第三,生活的真相是什么呢?平淡。我們從大學校園走向社會,要接受平淡的日子。生活5%是幸福、5%是痛苦,剩下都是平淡。那5%的幸福,就像是鐵鉗子上叉的肉,吸引我們跑完了全程。
第四,想贏不怕輸。每個人都想贏,而你想過不怕輸么?不怕輸很關鍵。最逗的是,只有你不怕輸?shù)臅r候,你才能贏。每個運動員都想贏,但做到不怕輸,太難了。想到最壞的結果,并且去做,往往事就成了。在學校也同樣如此,你敢于接受周圍的不理解和嘲諷么?那就去做吧。一個人最終的裁判是自己。在我們的生活里,很多人都活在別人的眼睛里??傁肴ビ憚e人的歡心,這沒必要。有些詞看著很敏感,但是還是要說,比如自由、民主。我從來不抱怨,因為抱怨沒有用,在中國人內心深處,存在著很多對自己的束縛。你能解放你自己么?能把自己解放已經(jīng)很不錯了。一個大學生,應該成為時代列車前進的推動者。但不是所有人走在后面推,還有人在前面攔著,最可氣的是總有人坐在車頂上,不管你推到哪里,他們都是既得利益者。我們是否能聆聽別人不同的意見,甚至刺耳的聲音。不要成為一個網(wǎng)絡上宏大的自由主義者。
對于我來說,大學的四年,對于成為今天的我,是最重要的四年。剛入學的孩子是一樣的,四年后,不一樣了。沒有任何雜質的友情,第一位;見證了你和這個國家的情感,第二位;學會了逆向思維;學會了如何用新聞眼光來看待自己;學會了如何學習。我是一個到現(xiàn)在依然是本科的大學畢業(yè)生。我就想知道一個本科生究竟能走多遠。
(福波摘自白巖松2011年7月5日在鄭州大學的演講,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