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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 緣

2011-08-15 00:49楊軍禮
西部 2011年14期
關鍵詞:果園

文/楊軍禮

米乃和丈夫爾不都吵了一架。這一架吵得不算兇,但特別異常,主要是爾不都大聲叱責米乃,讓她滾,永遠別再進這個家。

本來夫妻吵架就像刮風下雨般正常,況且米乃和爾不都還處在蜜月期。但爾不都的話卻像晴空的霹靂,震得米乃魂飛魄散。爾不都說出這話后也頓時像尊雕塑般凝固在那里。

米乃自小就在阿訇世家長大,學沒上幾年就在家跟著父母學經。當她出落成一個美麗的少女時,前來說媒的人絡繹不絕。

米乃一心想跟一位對宗教特別虔誠的小伙子過日子。

有天,米乃家請阿訇誦經,阿訇帶了好幾個滿拉(學徒)。這些滿拉們個個長得眉清目秀、晶瑩光潔。米乃在暗中窺探著,心里頓時溢出了愛的漣漪。

誦經時爾不都得表現最為出色。在給阿訇和滿拉上菜時,米乃低著頭,異常羞澀地特意給爾不都倒了一杯茶,然后就飄然閃進了閨房。

對于米乃的暗示,在場的每個人都覺察到了,爾不都自然也就明白了。

米乃和爾不都的婚事辦得很順利。

但他們結婚僅僅才三天就吵起架來。這樣的事按有些人的觀點來看,就不算個事,不就是丈夫在氣頭上對妻子說了聲:滾!永遠別再進這個家嘛。但這樣的話若出在宗教意識極為濃厚的家庭里,那就是個事!是個大得不得了的事!

阿訇在講經時多次對眾人警策:夫妻吵架時千萬不能說傷妮卡哈(緣分)的話。

現在爾不都已經說出傷了妮卡哈的話,米乃和爾不都相處時,雙方都覺得不像從前那樣從容了。

米乃更是神情恍惚,如坐針氈。

按經上講,男女一旦沒有了妮卡哈,那么夫妻間的一切塵緣也就蕩然無存。按米乃以往學到的古蘭經上的教條來講,她與爾不都再不能有任何接觸,否則真主要降罪于他們。

往日他倆朝夕相思、望眼欲穿,現在爾不都朝她臉上望望,米乃都在竭力回避。想起后世的火獄米乃常常不寒而栗。

米乃自九歲起就一直堅持禮拜,她將自己的言談舉止恪守于穆斯林的宗教與風俗中。若不慎觸犯了宗教的某些禁忌,她便會沉浸于無邊的懺悔中。這回爾不都說出了這樣令人震驚的話,她覺得整個天坍塌了下來。傷妮卡哈的話已經說出了口,他倆的緣分也就盡了。

“怎會是這樣呢?我的冤家啊!假如你不說那句傷妮卡哈的話該多好!”米乃這樣想著,便悲切地抽噎了起來。

爾不都和米乃結婚后,他倆便到爾不都家的果園里去住了。

爾不都家的果園就在山腳下,果園方圓有五十三畝。三十畝種了果樹,二十三畝種著莊稼,果園外圍是一棵棵頎長挺拔的白楊,還有三十來棵枝繁葉茂參天古樸的野生核桃。不遠的山谷里到處是野杏、野果、野蒜、野兔、野雞、野旱獺,還有一些珍貴的藥材和一些不知名的奇花異草。這里春季鮮花爛漫,芳草萋萋;夏季萬谷凝翠,千山欲染;秋季碩果累累,十里飄香;冬季銀裝素裹,分外妖嬈。果園離莊子約有八里路,爾不都的父母曾在山腳下邊放羊邊守護著自家的這個果園。父母年邁,已無從去守果園了,好不容易盼爾不都結了婚,便及時把這個看守果園與放羊的接力棒轉交給了他和米乃。

果園里都是些品種果子,一棵棵枝繁葉茂的樹上似掛滿了五彩的燈籠,累累的碩果壓彎了枝頭,飄溢著醉人的果香。

往日,爾不都的父親閑暇時,便坐在山坡上鳥瞰著這片果園,愜意地梳理著胡須。現在爾不都斜坐在山坡上,望著果園里那幾間屋子在暗自傷神。

屋頂的煙囪上裊裊地升起了青煙。隨著繚繞的炊煙,一股濃濃的蔥香味從那間屋子里溢出。爾不都貪婪地吮吸了幾下,陷入了沉思。

“都怪我這張嘴呀!病從口入是禍從天降哪!”爾不都自責著。

自從爾不都說了那句傷妮卡哈的話后,他與米乃再也沒有同床。他倆雖然還在一個屋里睡,但米乃與從前相比已是判若兩人了,她時時提防著爾不都的突然入侵?,F在他倆一切親昵的行為按古蘭經上來講都是哈拉姆(禁忌)。因此,他倆在一起便把情欲的波瀾禁錮在鐵的堤壩里,不讓有絲毫的外泄,以免觸犯古蘭經的戒條。

孤男寡女在一起,并且是新婚不久的夫婦,就在這樣一個離村莊八里遠的山腳下生活著,雙方該是多么大的依靠與吸引?。〉麄冇|犯了神圣的宗教婚姻法,爾不都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似一道無情的銀河橫在了他們中間,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暗礁。其實他倆將這樣的話不當回事,那也就不算個事。外面的人也就一無所知。但米乃和爾不都從小就浸潤在宗教氛圍極為濃厚的區(qū)域里,恪守著宗教上的每個章節(jié)。

“也許安拉并沒聽到我那天對米乃的叱喝?!睜柌欢純e幸地這樣想著。但他又強烈地感到尊大無比的安拉已洞悉了他們的一切,也許這一切是安拉的定奪,安拉此時正在暗處考驗他倆的虔誠。

想到這里,爾不都神色慌張地向天上望了望,天上的一片白云委實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那片云隱約地呈現出幾個波斯文的字母,那幾個字母赫然構成了“安拉乎”的拼寫。??!爾不都的心震撼了,那片云上寫著真主的名字。他又仔細向那片云看了看,云朵的形狀無比巧妙地折射著真主的名字。爾不都激動地大聲誦起了古蘭經。真主在向我暗示著玄機,真主呀,我有罪,我的罪孽深重啊!真主呀,怎樣才能恕清我這次的罪過……爾不都痛心疾首地向真主祈禱著。

天很快又黑了,爾不都獨自在院子里來回踱著步子,他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屋子里就有他心愛的米乃,但他倆再也不能有任何親密的接觸了。他回味著剛才那一片絢麗奪目的云,心似沉進了無底的深淵。

這時,米乃淚眼婆娑地喚他進屋吃飯,爾不都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了屋。

過了一會兒,小屋里的燈就滅了,一切皈依了平靜。爾不都與米乃在屋子里含淚而眠,一籌莫展。

日子就這樣艱難乏味地輪回著。

終于有一天,米乃對爾不都說:“我們還是離婚吧?!?/p>

爾不都聽了,心里打了個寒顫。盡管是這樣生活著,但他怎么也沒想過與米乃離婚,因為他已經離不開米乃了。

“不管我倆發(fā)生怎樣的事,都不能離婚,哪怕就過這樣牛郎織女的生活?!睜柌欢夹沟桌锏亟械?。

“牛郎織女每年還有一次夫妻生活,但我倆……”米乃凄苦地哽咽著。

“唉,這可怎么辦呀?”爾不都追悔莫及地捶打著自己。

“那,那咱倆先就這么過著吧。”米乃看著痛苦萬分的爾不都凄凄地說道。

就這樣,又一年的春天來到了。爾不都與米乃在果園里忙活了起來。

“干脆雇個伙計吧,也好使我們喘喘氣。”爾不都望著手忙腳亂的米乃萎靡不振地說道。

“我們現在腳勤手快的,雇人可要多開銷呢,還是自己干吧。”米乃說道。

“不能苦了你呀。我還要放那一百來只羊呢。這些果樹還要修枝、打藥、施肥、澆水呢。還有那么多莊稼,多少活呀!”爾不都憂心忡忡地說道。

“那父母能同意嗎?他們?yōu)榱藴p少開支就沒雇過人,咱們現在腳勤手快的再來雇人能行嗎?”米乃不安地問道。

“我們別告訴他們了。他們老了,不可能拄著拐棍到這里來。再說雇人干活又不是違背了什么倫理道德的事,雇就雇了?!?/p>

經爾不都這么一說,米乃也就默許了。

爾不都給他的一個滿拉朋友捎了個信,讓他找個幫忙的人手。

沒過幾天,爾不都的滿拉朋友領著一個高大壯實的小伙子來到了他們家。米乃忙活了一陣,將一盤噴香可口的羊肉與幾碟菜利索地端上了桌面。幾個人便談笑風生地閑聊起來。

爾不都的滿拉朋友向爾不都介紹了那個將要成為他們家中雇工的小伙。他是爾不都朋友的堂兄,經名叫伊斯瑪,被家人從小昵稱為瑪瑪。

寒暄過后,爾不都的朋友給正襟危坐的瑪瑪神色異常地悄聲囑咐了幾句就起身告辭,瑪瑪便頓時顯得有些窘迫。

爾不都此時卻神情怡然地半背著手,很有派頭地將瑪瑪安頓在果園另一頭的小屋子里。

瑪瑪很勤快。整日在爾不都家的果園里轉悠。修剪果樹還很在行。他修剪每個枝杈都能科學地說出修剪的原理。除了護理果樹楊樹外,他還給爾不都家種地、割草。

爾不都家里添了個雇工,他們夫妻倆的擔子很快就輕了不少。

每天早晨爾不都帶上干糧與茶水便吆喝著羊就上了山,直到晚上才會回來。

米乃有時給爾不都建議,讓瑪瑪去放羊,爾不都來料理果園與莊稼。爾不都卻感到很可笑,說:“我們花錢雇人就是為了活得輕松點,放羊多舒坦,把羊悠哉悠哉地趕出去,斜躺在山坡上看羊吃草,該是多么有趣。在家別看這些不起眼的活,里里外外從早到晚都閑不下來,這帳多好算呀。”爾不都說著便得意地笑了。

瑪瑪每天吃完飯也從不偷懶,他不是在樹林里轉悠,就在爾不都的莊稼地里勞作。這些活雖算不上苦,但也使人難以偷閑。

每天除早晚飯瑪瑪與爾不都一同吃外,午飯是由米乃送到瑪瑪的住處?,敩數淖√幨且婚g不足十平方米的土墻小屋,屋子很簡陋,是爾不都的父親為了果園的安全蓋的。這樣爾不都與瑪瑪各自所住的這兩處房子就把果園夾在了中間。

像這樣的屋子瑪瑪不受過多的約束,他住著很自由,也很愜意。他也就沒了剛來時的那種拘謹與窘迫。

瑪瑪每天早早起來,就呼吸著山下新鮮的空氣,翻騰劈腿地鍛煉上一會兒,然后將屋子整理得井井有條,就去吃飯,吃完飯又去干活。晚上瑪瑪便點起油燈,或看看書,或誦讀經文,或寫寫劃劃,或閉目養(yǎng)神……

就這樣還沒幾天,瑪瑪便在這里的生活過得恬淡野逸,很有滋味。

這天,瑪瑪又在果園里修剪果樹。已經過了中午,瑪瑪仍在興致勃勃地干著。米乃將飯送到了瑪瑪所住的屋子里,不見瑪瑪。她只好喊了幾聲,仍不見回音。米乃感到很奇怪,她在果園里巡視了起來。走到果園的深處,才見瑪瑪仔細地打量著一棵樹,并在心里盤算著什么。米乃的心里頓時涌出一股暖流。

“瑪瑪,吃飯了,中午都過了?!泵啄苏f著,并覺得有點靦腆。

這是瑪瑪到這里以來米乃第一次與他這樣說話。原來,米乃每次把飯端到瑪瑪屋里就低著頭走了。

“不餓,再干一會兒?!爆敩斝幕乓鈦y地說道。

“飯都涼了,還是先吃了飯,緩一會兒再干?!泵啄舜嗌卣f道。

瑪瑪沒再說什么,徑自向自己的那間屋子里走去。

爾不都家種的玉米也到了鋤草的時候。爾不都仍是趕著羊早出晚歸?,敩斆刻毂隳弥z頭早早下地鋤草。鋤草是個細活,禾苗間的每根草都等著鋤頭來清除。盡管瑪瑪很盡職地勞作,盡管地里打過一次滅草藥,但地里的草較雜,有些草滅草藥有時也難以根除,還得需要人工鋤上一兩遍。二十三畝地的玉米由瑪瑪一人來鋤,還是頗為緊張的。

米乃看到地里如牛毛般的草也緊張地到地里去鋤。

米乃的到來,瑪瑪便感到異常的拘束。平時他還可以自由自在地在田間輕松自在,現在他卻不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了,只是機械地低頭鋤草。

鋤地時,米乃與瑪瑪各在地的一頭,兩人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隨著兩人的突飛猛進,他們身后被鋤過的地方,禾苗像理過發(fā)的人般立即清爽了許多。

“喂,來這兒喝點水?!泵啄诵v含春地招呼著瑪瑪。

瑪瑪聽了竟有點難為情地搖了搖頭。米乃看了,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她不明白瑪瑪為什么會這樣,但她覺得瑪瑪很有趣。于是,她把水送到了瑪瑪跟前?,敩斁兄數啬闷鹚畨乇尺^身小口地喝著。

“你今年多大了?”米乃望著瑪瑪戲謔般地問道。

“十九了?!爆敩斝÷暤卣f道。

“哦,是個大小伙了嘛?!泵啄诵Φ?。

瑪瑪也憨厚地笑了笑。

“在家里干啥?”米乃矜持地問道。

“沒干啥,種地唄?!?/p>

“為啥到這兒來?”

“我哥說新疆的錢好掙?!?/p>

聽了瑪瑪的最后這句話,米乃露出一排珍珠般的白牙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笑什么?”瑪瑪懵懵懂懂地這樣一問,米乃笑得更兇了。

瑪瑪不知道米乃笑什么。望著曼妙的米乃,瑪瑪禁不住說道:“好俊??!”

米乃聽了一驚,忙正色地說道:”不許胡說!”

瑪瑪聽了立即低下頭,便拿起鋤頭又開始鋤地。

米乃看瑪瑪鋤地,她也就到另一邊去鋤。她邊鋤著地邊窺視著瑪瑪。不知為什么,她對瑪瑪這個只大她一歲的小伙子很好奇。“他為什么要來新疆?來新疆為什么要選擇這里?我這里能給他付多少工錢?”還有很多奇特的事讓米乃感到困惑。

從這以后,米乃與瑪瑪在一起就從容得多了。他倆每天在一起鋤地,并且每次都并排在一起鋤。在這渺無人煙的綠洲上,他倆覺得格外有趣,在一起便說個沒完沒了。就這樣米乃和瑪瑪聊著笑著,竟沒感到累,地也不知不覺地鋤了過半。

一天,爾不都放羊崴了腳,他說讓瑪瑪先去放羊,他在家休息兩天?,敩敱銕Я烁杉Z與水,在爾不都的囑咐下上了山。

米乃便去地里鋤草。沒有了瑪瑪,米乃在地里竟感到異常的清冷,她幾次還心不在焉地鋤掉了好幾棵玉米苗。

不知什么時候,爾不都也拿著鋤來到米乃跟前。

“你的腳不是崴了嗎?到這里來干啥?”米乃不悅地問道。

“腳崴了就是放羊不利索,但鋤地又不用多跑路,還是可以的。你看這草,再不快些鋤就把莊稼欺住了?!睜柌欢颊f著就鋤了起來。

兩人鋤了好一會兒,也沒說一句話。

又鋤了一會兒,爾不都望了望米乃說道:“米乃,我想跟你說個事兒?!?/p>

米乃心頭微微一怔,忙問道:“什么事?”

這幾天我與山那邊的幾個放羊的人拉閑,得知咱倆的這個事要還個緣。

“要還個緣?你把我倆的事給那些羊把式們說了!”米乃大驚失色地質問道。

“沒有說,我哪有那么笨呢,我是繞著彎說的。他們決不知道我倆會發(fā)生這樣的事?!?/p>

米乃松了口氣說道:“我倆的事千萬別讓人知道了?!?/p>

“這我知道?!睜柌欢颊f道。

過了一會,爾不都說道:“米乃,只要還了緣咱倆就又像從前那樣了?!?/p>

“咋樣還呢?”米乃不解地問道。

“就是按經典上寫的意思來還。”

“怎么還?”米乃迷茫地追問道。

“找一個十二歲以上的男人,讓他親口說娶你為妻,我給你們私下主持念妮卡哈,然后讓他和你睡一百二十天,再讓他當著你的面說不要你了,那時我再秘密請個信得過的阿訇來給咱倆重新念個妮卡哈,咱倆就可以像以前那樣了。”

米乃聽了愣了半天,隨即便扔下鋤頭雙手掩面哭著跑回了家。

爾不都看著米乃遠去的倩影,他長嘆一聲便拿起鋤頭無聲地鋤起了地。

第二天,瑪瑪仍驅趕著羊上山了。

爾不都看著躺在炕上的米乃,便輕聲說道:“我去鋤地,你先緩著吧。”

爾不都走后,米乃呆呆地注視著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這樣的還緣法米乃不是沒聽過,她曾親耳聽到幾個女人在一起私下議論過幾個人還緣的過程,并且其中一對還了緣的夫妻她還曾經見過。她當時覺得那幾個女人在說閑話,總覺得那些事有些虛幻與飄渺,似乎就是一種不著邊際的神話傳說?,F在看來,也許真有此事。現在這樣的事竟會輪到自己,真是想不到??!若真是那樣,不如離了算了。要是自己盲目地還了緣,這些事被人知道,真主??!那將是個什么后果……想起這些,米乃羞愧地用被子捂住了臉。

中午爾不都扛著鋤回來了,他手忙腳亂地做起了飯,不一會兒就把做好的飯菜端給了米乃。

“爾不都,你老實告訴我,你安的是什么心?世上有幾個愣頭會把自己的女人讓別人平白無故地睡上一百二十天,再被自己續(xù)娶回來呢?”米乃怒氣沖沖地質問道。

“米乃你聽我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若不愛你,現在就離婚算了。歷來是良藥苦口,現在咱倆的事已經是這樣了,要么離婚,要么只有這樣。我這是按教規(guī)來做呀!”

米乃聽了一句話沒說,在炕上閉眼將身子側向一邊。

爾不都知趣地便提著鋤頭下地了。

“這到底是個啥事呀?!泵啄擞秒p手捂在玲瓏秀氣的臉上小聲地啜泣著。

過了好久,米乃下了床,她隔窗望著巍峨的天山發(fā)呆。她的內心亂糟糟的,自己也不知怎么辦才好。忽然,她有了一種要攀上天山的念頭,她想到了放羊的瑪瑪,心里一陣的清亮,一股暖意頓時涌上心頭。她穿好了鞋子,徑自向瑪瑪放羊的地方走去。

她越過了一道梁,面前的山立即顯得巍峨高大了起來。她拭了拭額前的劉海,心里豁然涌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意。她想舒臂向遠方疾呼,以宣泄內心陳年淤積的‘塵?!恢獮楹斡趾安怀隹?。她便在內心里尖銳高亢地不斷疾呼著。

就在這時,從對面的山坡上隱約傳來了一陣震撼人心的歌聲。

米乃聽到歌聲便加快了爬山的步伐。

翻過了對面的一道高坡,她終于清楚地看到了一群熟悉的羊群,在羊群的另一頭瑪瑪正在很投入地唱著。只見他仰面躺在一塊山石上,將兩手自然地枕于腦后,很有氣勢地翹著二郎腿,翹在上面的那條腿還隨著歌聲很有節(jié)奏地打著拍子。

米乃走到離瑪瑪不遠的一個坡上坐下休息。這時瑪瑪的又一首歌兒漫了過來:

東方呀亮了是城門開,

十八歲的索菲亞擔水來。

一出城上了南坡,

南坡上碰見了娘家的哥。

……

米乃曾也斷斷續(xù)續(xù)地聽過一些歌,但從來還沒聽過這么美妙的歌。這歌聲粗獷細膩、熾熱悱惻、回腸蕩氣。

米乃自小就在家繡花做飯,禮拜誦經,始終保持著一種淑女閨秀的風范,從未聲嘶力竭地做過一件什么超越常規(guī)的事。她的周圍除了雞鳴犬吠,驢嘶馬叫,除了雷聲風聲家畜聲,除此之外就是沉默。這種多年積淀的沉默,使她過于平靜的港灣里回旋著一種郁悶寂寥的氣浪,這種氣浪在她的體內泛濫、噴撞,使她有時呼吸急促、心率失調。

米乃今天聽到瑪瑪這樣無拘無束的歌兒,她感到一股甘冽的山泉飛珠滾玉般地汩汩流進了自己龜裂的心田,滋潤著她充滿生機的沃土。又感到一潭清粼粼的天山圣水,涓涓流淌在一塊塊光潔晶瑩的卵石上,滌蕩著柔潤清亮的碎紋潺潺流動。使她很自然地感受到了那種珠爍的晨露滴落在泥地上的神奇,和百花競放時所發(fā)出的那種無與倫比的妙韻。

她沒想到在這巍巍的天山上唱歌竟會有如此的奇妙。每個溝壑,每座山峰,每個穴巢,每個大阪,每棵雪松,每個小草,每只鳥獸,每頭牛羊……感召著、反饋著、咀嚼著、吸收著和溶解著瑪瑪的歌兒。

米乃醉了。

她此時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個神奇瑰麗的世界,眼前的一切物體頓時溢出了一種飛花點翠般的絢麗。她的視覺、聽覺以及所有的器官與感官里,充斥著一種沁人心脾的甘冽……

米乃醒來的時候已是半夜了,爾不都正關切地注視著她。

看到爾不都的神情,米乃感到很詫異。

“你終于醒了,你跑到山梁梁上去干啥?有啥想不開的?你不想還緣也行,咱倆這樣過不也是挺好的嘛。昨天的那個話就當我沒說,再別想了?!睜柌欢紳M懷歉意地給米乃端來了荷包蛋。

米乃望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便不由自主地放聲大哭起來。

“都怪我,都怪我這張嘴呀!當初要不是說那句傷妮卡哈的話,咋會有這么難悵呢?!睜柌欢疾恢氲赝啄?,自責了起來。

米乃躺在炕上只是一個勁地哭。

“唉——”爾不都抱膝蜷坐在了炕的另一頭無可奈何地長嘆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子里便響起了爾不都的鼾聲。

米乃沒有了睡意,她始終不明白自己昨天那種異常行為?,敩數囊皇赘鑳壕故棺约撼磷淼搅四欠N地步。

“我不是個好女人!”米乃在心里責怪著自己……

“真主??!這該是多么大的罪過呀!”米乃又一次暗自責怪起了自己。這一夜米乃想了很多,想了她從來未曾想過的一些事,這一夜米乃也向真主做了許多的祈禱與懺悔。

天亮了,爾不都便趕著羊又上山了。

瑪瑪也拿著鋤頭在地里勞作。

米乃此時半隱在果園里看著瑪瑪。她不明白自己一向矜持穩(wěn)重,現在為何如此?,敩斈侨莨鉄òl(fā)、英氣逼人的身影總在她的眼前盤亙縈繞。在她的眼里瑪瑪竟是那樣的妙趣橫生。自己為何當初就對爾不都一見鐘情呢?主??!一個人的婚姻竟是這樣的簡單倉促。米乃在心里愁腸百結地這樣念叨著。

瑪瑪在鋤地時遠沒放羊時那樣灑脫,也許是離家太近,他很拘謹。他只顧埋頭鋤草,偶爾用圍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略作停頓。

米乃想著不再和瑪瑪一起鋤地,但她還是拿著鋤頭到瑪瑪跟前鋤。

下班的時候,米乃小聲地對瑪瑪說:“中午我就不給你往房里送飯了,你來我那里吃。”說完,米乃異常羞澀地向家里走去。不一會兒,煙囪里便冒出了濃濃的青煙。

瑪瑪回味著米乃的話,一時感到惝恍迷離,但他還是跟著去了。

瑪瑪要到米乃屋里吃飯了。

其實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吃個飯嘛,這也原本沒什么異常。但在米乃的眼里卻是個異常不同的舉措。她自知道害羞后,除了和爾不都外就從未和任何男人在一起呆過,更別說在一起吃飯了。

米乃今天約瑪瑪吃飯,她覺得自己的內心里已有了很多的波瀾,但她也一時難以釋清自己矛盾的心理。

瑪瑪有點拘謹地進來了。

米乃見到瑪瑪,她一下感到有些恐慌,她覺得自己似乎干了件多么可怕的事,一個女人竟私自約一個男子吃飯,真主?。∶啄藘墒职l(fā)顫了,她慌忙將飯菜送到瑪瑪手里,小聲說道:“快,快端到你自己的屋里去吃?!?/p>

瑪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接過飯菜便快步向自己屋里走去。

瑪瑪剛出去,米乃“嘭”的一下關緊了房門?!罢嬷靼?!”她在心里這樣疾呼了一聲,差點癱坐在地上。

“真主呀!我是清白的,我沒干什么,我的確沒干什么?!泵啄松窠涃赓獾卦谧晕肄q解著。米乃此時忽而感到四肢無力頭暈目眩,她躺在炕上,不一會便進入了夢鄉(xiāng)。

她隱約夢見在一個山崖上,星光點點、夜色溟濛。一疊疊、一卷卷的星云向她裊娜地籠了過來,輕輕地拂著她的全身。忽而夜風習習、野香馨然,在氤氳清脫的夜幕里,野鳥和昆蟲的鳴叫聲不時回落于煙波浩渺的山谷,山谷里還時隱時現地喧囂著野獸求偶的囈語。一輪祥和寧靜的太陽忽而破殼而出,光明與晶亮充溢了綠野蒼茫的山川與大地。大地上的一切頓時有了生機:萬物復蘇,草木吐綠。在一簇蓊郁蔥蘢的草叢間,出現了一個清澈碧綠的小水潭,米乃看到有條豐腴嫩白的鯉魚在水中生龍活虎,上下翻騰。忽然米乃又清楚地看到,那條魚竟是赤身裸體的瑪瑪。“??!是瑪瑪?!泵啄梭@奇地這樣叫了一聲,她嬌羞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一覺醒來,已是太陽偏西,米乃精神了許多。她想起中午那些唐突的舉措,不禁啞然失笑。“自己的確沒干什么,只是請瑪瑪來吃飯嘛?!泵啄嗽谛睦镞@樣暗嘆著。

她想起了瑪瑪,便提著茶水向地里走去。

瑪瑪還是那樣忘我地鋤著地,他仿佛置身于一顆銀河系以外的星球,對周圍的一切顯得泰然與迷離,似乎讓米乃始終陷于一種探求與神往的狀態(tài)。

夕陽將瑪瑪涂染成一種令人敬畏的神圣,他那蓬勃雄健的軀體里溢出一種剛健雄厚的氣息。那一張朝氣蓬勃的臉上,棱角分明地泛著偉岸與豪爽,蓄積著睿智與樂趣。

米乃感到自己周身的每個細胞似朵含苞欲放的花蕾般瞬間鼓脹了起來,她一下用手捂住了心口,呼吸都顯得有些急促。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躺在炕上喘息了起來。

“真主啊……”米乃失魂落魄地這樣叫了一聲,淚水一下子又涌了出來……

這一天,爾不都與米乃去莊子里探望生病的母親,瑪瑪在附近邊放羊邊照看著果園。

爾不都的母親顫巍巍地望著米乃平平的腹部,異常狐疑地打量著他們二人。

“你們結婚都有好幾個月了,按說米乃也應該有了,到底怎么了?”爾不都母親不解地這樣問道。

爾不都心慌意亂地望了望米乃,小聲地說道:“沒什么,米乃會有的?!?/p>

“這就好,我可等著抱孫子呢。你看我這病……”爾不都母親這樣說著,兩行渾濁的淚水潸潸而下。

回來的路上,爾不都與米乃默默無語,心事重重。

“米乃,聽到了嗎?這可是老人的口喚??!”

聽到“口喚”二字,米乃心頭一震,她知道此話的分量。口喚就是執(zhí)政者或長者對下屬或晚輩的一種指示,一種支配。對一個穆斯林來說,遵循或違背宗教領袖與老人們的口喚,幾乎就是一張通往天堂或地獄的門票。

“我們要盡快想法子生個孩子。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呀!”爾不都凄凄地說道。

“生孩子,生孩子,你都說了傷妮卡哈的話了,這孩子怎么生呀!”米乃無可奈何地說道。

“米乃,聽我一句話吧,咱倆還是盡快還個緣吧,最好趕母親歸真前把孩子生下來?!?/p>

這一夜,米乃和爾不都徹夜難眠。

“該怎么辦呢?對老人的口喚不尊,就是大罪?,F在自己與爾不都為了尊老人的口喚要孩子,生出的孩子成了哈拉姆,這孩子相當于私生子??!古蘭經對于私生子的斷法可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該怎么辦呢?”米乃感嘆著。

“米乃,我們還是還個緣吧?”爾不都可憐巴巴地乞求道。

“還緣,還緣!你真愿意讓別人把自己的老婆睡了嗎?”米乃怒不可遏地搶白道。

“我愿意!只要恕清了這次的妮卡哈,我用伊瑪尼(信仰)發(fā)誓,今后再也不說傷妮卡哈的話。這是我造的孽,我心甘情愿地來承受。只是連累了你呀!”

米乃知道爾不都說的是真話。她知道穆斯林若憑“伊瑪尼”起誓,就等于將自己所說的話鐫刻在了靈魂深處。伊瑪尼就是每個穆斯林靈魂深處應具備的一種特有的信仰標志,失去伊瑪尼的人,按古蘭經上講,就不能稱之為穆斯林。因此,伊瑪尼在每個虔誠的穆斯林心目中往往勝過自己的生命。

這一夜,爾不都向米乃乞求了無數次。

在東方發(fā)白時,米乃無可奈何地說:“你想找誰來還緣呢?”

爾不都只覺得眼前豁然一亮,他驚喜地問道:“你說找誰?”

“這事千萬不能讓咱們這兒的人知道。閑話可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泵啄索鋈坏卣f道。

“你想的和我一樣,一定要找一個離我們很遠很遠的外鄉(xiāng)人,還是個對宗教虔誠的人,讓這人用伊瑪尼起誓,將這事永世不能向別人透漏。”

米乃默默地點了點頭。

過了會兒,爾不都又說道:“你看,瑪瑪咋樣?”

“瑪瑪!”米乃聽了竟這樣神情古怪地驚叫了一聲。

“難道這一切是真主的定奪嗎?真主啊……”米乃的內心一時竟顯得異?;艁y,她沒再說什么,便提著水壺去凈身禮拜。

米乃也不知爾不都怎么去跟瑪瑪說這樣難以啟齒的事,反正事情很順利。

這一天,爾不都慷慨地宰了一只大羯羊,與瑪瑪在一起念了一陣經之后,他把局促不安的瑪瑪領到米乃跟前,他們三人異常莊重地跪在炕上,爾不都對著瑪瑪說:“兄弟,我在與米乃結婚的第三天說了傷妮卡哈的話,我和米乃的姻緣按經典上講已經斷了,但我很愛米乃,我要按教規(guī)來給我和米乃還個妮卡哈,希望你能攬個賽瓦布(做善事),做個兩世吉慶的善功,愿真主賜給你兩世吉慶?!?/p>

接著爾不都給米乃和瑪瑪按穆斯林的相關程序念起了妮卡哈。

念完,爾不都捧起了雙手,瑪瑪和米乃也捧著雙手接起了都瓦(結束禮)。

完了之后,爾不都說道:“從今天起我住到瑪瑪那間屋里,你們倆就住在一起,做夫妻所做的事,到一百二十天后,我們再按程序來辦。記住,對外你就是我們的雇工,千萬不要讓人發(fā)現。”爾不都將一包藥偷偷地塞到米乃手中,小聲說道,“每天注意吃藥?!闭f完,便往瑪瑪以前住得那間屋里走去。

米乃望著爾不都遠去的背影,她的淚水止不住地涌了出來。

她在心里喃喃地說:“我的冤家?。∧銥槭裁匆f那句傷妮卡哈的話呀!你就是對我一頓拳打腳踢,咱倆也頂多鬧幾天別扭,也不至于今天這樣??!你的那句話是惱怒了真主,違犯了宗教的婚姻戒條?。≌嬷靼?,請寬恕我們的無知吧?!?/p>

瑪瑪望著米乃,他流露出一臉的迷茫與無奈。

天很快黑了。

米乃與瑪瑪先后做完了一天最后的禮拜,便準備睡覺。米乃在曖昧地鋪著被,瑪瑪低著頭局促地坐在炕的一角。鋪好被子,米乃看了瑪瑪一眼,竟一時覺得瑪瑪有些像剛被娶來的新娘,十分羞澀。

米乃盡管已有了充分的準備,但在心里還是波瀾四起。

“睡吧,明天還干活呢?!泵啄巳崛岬卣f道。

瑪瑪輕輕地“嗯”了一聲,便有了要過來睡的念頭,但還是在那里遲疑著。

米乃看了,感到納悶。

“瑪瑪應該是個很豪爽的男人,怎么這樣遲鈍呢?也許認為自己是雇工的緣故吧。雇工怎么了?我可沒把你當雇工看呀,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只有我知道?!泵啄嗽谛睦锇底赃@樣責備著瑪瑪。

這時米乃又往瑪瑪那兒望了望,瑪瑪會意地有了反應。他紅著臉向米乃這邊猶猶豫豫地靠來。米乃看到瑪瑪這樣,忙羞澀地熄了燈。

這時,米乃聽到院里有一聲響動,她有些吃驚。她覺得自己也許是聽錯了,她借著月光向外望了望,也沒見任何可疑之處。

瑪瑪也屏息凝視,顯出一副傾聽的樣子。

“瑪瑪?”

“嗯。”

“外面好像有響動。”

“好像有吧?!?/p>

“我怕?!泵啄溯p聲地說道,一下抓緊了瑪瑪的手。

瑪瑪也緊攥著米乃柔若無骨的纖指。

這時瑞氣騰騰的月光透過窗簾,從一線狹窄的縫隙斜射進來,在地上斜射出一根熠熠生輝的光柱,整個屋子被照耀得明暗交錯。

夜靜極了。

米乃與瑪瑪就這樣并排坐在炕沿上,緊緊握著對方的手,品味著屋子里此時特有的恬靜與風雅。

“瑪瑪,你在老家有媳婦嗎?”米乃柔聲地問道。

“沒有?!?/p>

“想要媳婦嗎?”

瑪瑪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想要個什么樣的媳婦?”米乃追問道。

“像你一樣的……媳婦?!爆敩斶@樣抑揚頓挫地回答著,“媳婦”二字瑪瑪說得很莊重,也很柔情。

米乃臉上又一次泛起了紅暈。

這時外面又響起了一聲很輕微的腳步聲,那聲音僅是一晃而過,顯得那樣縹緲與渺茫,但瑪瑪和米乃還是感覺到了。他倆都知道是誰的腳步。

這一聲響動,使瑪瑪與米乃忽而又從片刻的溫馨中有了一種纏綿悱惻的苦澀。

瑪瑪與米乃沒再說話,只是將手相互緊握著,各自陷入了一種極端斑駁的情感糾葛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米乃竟在瑪瑪的懷里睡著了。

瑪瑪緊緊地擁著米乃,將自己一張充滿朝氣的臉輕輕地貼在了米乃白皙柔嫩的玉面上。米乃貪婪地吮吸著瑪瑪充滿雄性的氣味,一陣男人身上特有的那種渾厚綿密的氣浪使米乃的周身顫栗了起來。

在雞叫的時候,米乃醒了,她發(fā)現自己睡在瑪瑪的懷里,瑪瑪神態(tài)安詳地倚墻熟睡。米乃頓時心頭一熱,她一下抱緊了瑪瑪。

瑪瑪驚醒了,他不知是緊張還是亢奮,全身顫抖的異常猛烈。

緊接著米乃家的雞鳴聲此起彼伏,米乃和瑪瑪知道又一天開始了,他倆隨即起身,各自凈身做起了晨禮。

米乃望了望瑪瑪曾住過的那間屋子,屋子里的燈也閃爍不定地亮著,米乃知道爾不都此時也在做著晨禮。想著爾不都孤苦伶仃地在那間屋子里煎熬,米乃心里一陣的難過。

天亮了,米乃做好了飯,她給爾不都送了過去。

看著憔悴不堪的爾不都,米乃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你要這樣難過,干脆就別再還這個緣了吧。我和瑪瑪昨晚還沒做那個事呢?!泵啄丝奁f道。

“不,一定要還!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幸福。曾有好多次在你熟睡時我就忍不住想與你親熱,但剛往你跟前一靠近,我就好像看見后世火獄里的熊熊烈火向我的周身竄來。米乃,前世的一切都可以忍受,但后世火獄里的那種驚恐是觸目驚心的呀!我們可不能貪圖前世的那點兒女情長來惱怒真主呀!從今天開始我要在這個屋里做飯,你不要再過來。在這還緣間的一百二十天里,我們不能有絲毫的感情糾葛,否則是要前功盡棄的。一百二十天后,咱倆讓阿訇重新念了妮卡哈,就會恢復咱倆的姻緣,那時,我會心安理得地來愛你?!?/p>

米乃聽了,沒再說什么,她默默地回到了瑪瑪的身邊。

不一會兒爾不都趕著羊上山了。

米乃與瑪瑪下地又鋤起了草。

瑪瑪與米乃雖然在地里仍保持著以往的那種接觸方式,在外人看來是一種雇工與主人的關系,但兩人的內心與神態(tài)已與以往有了許多不同。

他倆勞作一會兒,便相互來個會心的笑意,那笑意里充滿了柔情,也有了新的內容。雖然兩人很長時間保持著沉默,但卻沒了以往的尷尬,反倒有了一種默契與甜蜜。

太陽暖暖地照著大地,大地上的一切都顯得是那么的充滿生機。在這方圓幾里,瑪瑪自從到這兒后,竟沒見過一個人影。

“這里竟有如此的寧靜與神奇”?,敩斣谛睦镞@樣慨嘆道。

此時,米乃汗津津地用一塊鑲著蕾絲花邊的粉手帕拭擦著脖頸。

瑪瑪抬頭望了望米乃,他的眼里立刻溢出了一種灼人的目光。

瑪瑪來這兒已有些日子了,他從未如此地注視過米乃。此時他被米乃閉月羞花的容貌所震撼。

米乃苗條的身段,高挑的個頭,一對堅挺飽滿的乳房顯得是那樣的高雅迷人。

一張艷麗俊俏的臉龐,是那樣的白皙柔嫩。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似一潭甘甜明潔的山泉,使人爽意橫生,滿目余香。那棱角分明的鼻子上蓄滿了伶俐與可愛。鼻翼微鼓,玲瓏雅致,似一朵綻放的玫瑰。那一張充滿無限柔情的櫻桃小口上,含芳吐蕊,芬芳四溢。曲線分明的軀體上,恰到好處地烘托出了纖腰與渾圓修長的秀腿,顯得是那樣的協調與勻稱。身上的服飾并不怎么華麗,但卻極為合體,也很著色。仿佛什么樣的服飾被她穿戴,都會一樣的動人。這一切給人一種純凈澄澈的自然之美,讓人無法在她身上剔除一絲的瑕斑。

瑪瑪走南闖北,也多少見過一點世面,能有幸見到這樣純樸清麗的女子,他真是頭一回。

又一個晚上到了,這是瑪瑪與米乃相處的第二個晚上了。

這是個月朦朧鳥朦朧的晚上,米乃燉了一砂鍋羊肉,并炒了幾樣可口的菜,便和瑪瑪一起很有滋味地吃了起來。

瑪瑪在米乃的感應下也開懷暢談了起來。

夜深了,米乃鋪好了被,熄了燈,便滿懷激情地躺在被窩里,她羞澀地閉著眼,甜蜜地期待著暴風驟雨的來臨。

瑪瑪望著米乃的花容月貌,心中騰地升起一團烈焰。

“瑪瑪?!泵啄擞H昵地這樣嚶嚀了一聲。

瑪瑪攥緊了米乃的手,將熾熱的唇向米乃的香唇上貼去。

“沙——沙——”院子外面又有了兩聲沉悶而又遼遠的響動。

瑪瑪警覺地翻身,他坐在炕沿上靜靜地傾聽著。這聲音讓他有了一些莫名的心悸與不安。這畢竟不是在光明正大地結婚,這只是在給主人還緣。所以,瑪瑪對屋外的一切響動都很敏感。

“這是個什么事呀!就這樣在主人的家里養(yǎng)尊處優(yōu),還睡主人的女人!天下哪有這樣的怪事呀?爾不都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爆敩數男睦飿O其矛盾地這樣思忖著。

今晚米乃對外面的風吹草動似乎顯得并不那么在意,她將所有的心思與精力都投射在了瑪瑪的身上。她半瞇著眼,無限柔情地看著瑪瑪,在內心深處竟古怪地將瑪瑪與爾不都做著錙銖必較的剖析。幾經角逐,爾不都在米乃的感官與視覺里越來越小,最后竟無影無蹤。反之,她的整個身心里全充斥著瑪瑪的影子,那影子竟是那樣的高大魁梧……

不知什么時候,米乃醒了,月亮早已偏西,屋子里仍彌漫著一些朦朧的月光。米乃見瑪瑪躺在自己的身旁,緊握著她的手在酣然入睡,那均勻的呼吸聲里蓄滿了香甜與溫馨。

米乃忽而感到渾身一陣難以自制的燥熱,她便習慣性地下炕在浴盆里洗起了澡。

米乃將一壺水舉至頭頂,一股細長潔凈的水流便從壺嘴緩緩而下。米乃一手執(zhí)壺,一手靈巧地搓洗著柔順烏亮的秀發(fā),濯滌著細膩柔嫩的胴體。最后用浴巾輕輕拭擦著每一寸芬芳的仙肌玉膚。經過一番梳洗,米乃滿身洋溢著一種馥郁曼妙的芬馨。她的兩腮泛著一種鮮活紅瑩的蜜暈,柔眉晶瞳里還流露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

米乃輕輕地搖醒了瑪瑪,瑪瑪揉揉惺忪迷蒙的眼睛,對著米乃深情地笑了笑。

“給我做伴,我要出去解手?!泵啄藝聡碌卣f道。

瑪瑪望著米乃顧盼生輝的亮眼,會意地點了點頭。

推開屋門,一股芬芳的氣息撲面而來。金黃的月亮似個玉盤般低懸于空,稀疏亮麗的星星調皮地向他倆眨著明眸善睞的大眼,似在做著一個令人費解的鬼臉。院子周圍的樹木婆娑斑駁,蔚為壯觀。

米乃在瑪瑪面前嬌羞扭捏地退下褲子,優(yōu)雅神秘地蹲了下去。瑪瑪借著皎潔的月光看到了那瓣渾圓光潔的屁股,像白玉,又像兩朵含苞欲放的白花蕾。一陣近乎哨音的小便聲裊裊地在瑪瑪耳畔回蕩著。

也許是條件反射,瑪瑪也站在那兒,無所顧忌地排起了小便。

兩人各具情態(tài)的小便使他們的內心深處忽而有了一種難以自制的沖動,一股本能的野性雷霆萬鈞般的洶涌而出。

進了屋子,米乃情不自禁地撲進了瑪瑪的懷里?,敩旊鼥V朧地摟緊了米乃,兩人一陣風卷殘云般地瘋狂了起來。米乃依依呀呀地呻吟著、顫栗著,瑪瑪迫不及待地脫去自己與米乃的衣褲,兩人赤條條地滾抱在了一起。屋子里頓時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粗喘與嚶嚶嗡嗡的呢喃。整個屋子似乎都在劇烈地起伏著、抖動著,過了好長時間才漸漸平息了下來。

雞叫了,米乃與瑪瑪起床,兩人點了昏暗的油燈,整理著被褥與氈毯。在米乃身下一條潔凈的浴巾上,瑪瑪發(fā)現了一灘殷紅濕潤的血跡。

他驚叫了一聲:“米乃,原來你還是個……”

沒等瑪瑪說完米乃幸福地點了點頭。

天亮了,太陽出來了,大地的一切有了一層柔和空濛的佛光,天空依然是那樣的湛藍晶亮。地上的植物上掛滿了一顆顆金光閃閃的露珠,正像一掛掛五光十色的霓虹燈般變幻莫測地呈現著艷麗的光暈。

爾不都的羊早已散落在對面的山腰,遠遠望去,像一頂頂潔白兀立的氈包。

瑪瑪神采奕奕地從附近的山泉里提來了兩桶水,米乃迎著紅彤彤的太陽遠眺著瑪瑪。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與溫情,幻化著嫵媚與嬌嗔。

一頓飯很快就做好了,瑪瑪與米乃很愜意地吃著。兩人半天沒說一句話,就那么含情脈脈地對視著,品味著。

吃完飯后,米乃洗了碗筷,就和瑪瑪下地了。

今天在地里勞作,米乃竟感到自己是那么的輕盈,那么的舒心,她柔情蜜意地望著瑪瑪。瑪瑪憨厚地望著米乃,爽朗地傻笑著。

“我會愛你一輩子,你是我心中最好最好的男人。”米乃動情地說道。

“我也會愛你一輩子,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女人?!爆敩斖啄松钋榈卣f道。

聽了瑪瑪的話,米乃竟流淚了。

就這樣全天他倆再沒說一句話,就那么并排鋤著地。累了便在一叢深草里或是樹下,鋪一條小地毯,喝點水,吃點水果。除此便緊緊地依偎在一起,或兩唇密不可分地重合著。

好不容易兩人盼到了天黑,便早早地熄了燈,意亂情迷地融合在了一起。

這一夜,兩人竟沒了睡意,男歡女愛,高潮迭起。米乃興奮得幾乎抓破了瑪瑪的臂膀。

到了半夜,瑪瑪擁著米乃親昵地問道:“你和爾不都到底怎樣了?才結婚三天他為何要說那句傷妮卡哈的話?你為啥還保持著姑娘的身子?”

米乃的嘴唇翕動了幾下,還是沒有說出什么來。

“嫁爾不都是你自己愿意的,為啥要發(fā)生后來的事呢?”瑪瑪又追問道。

“不回答這個問題行嗎?”米乃不悅地說道。

瑪瑪聽出了米乃的不悅,便默不作聲了。他緊緊地摟了摟米乃,將唇又送了過去。

過了好久,米乃平靜地說道:“那天新婚的晚上,我正好身上來了例假。他非要當晚就要和我那個,還說新婚的當晚兩人圓不了房,就是大罪。他一夜糾纏,我一直在拒絕。第一天和第二天晚上還相安無事,到了第三個晚上他怎么也不相信,就動起了粗,還說要檢查,是不是我在騙他。我徹底拒絕了他,他就說了傷妮卡哈的話?!?/p>

“噢,原來是這樣?。≌媸遣豢伤甲h。”瑪瑪若有所思地這樣說了一句。

“你為什么要到我家來?你以前是干啥的?”米乃問道。

“你說呢?”瑪瑪笑道。

“我看你像個小特務?!泵啄擞美w指點了點瑪瑪的額頭親昵地笑道。

瑪瑪沉默了一會兒,便說道:“其實我到這兒也沒什么秘密。在我老家,我沒找到適合自己要干的事。父母給我撮合了一家姑娘,但我不知怎的,對那姑娘實在沒那個意思。我想學醫(yī),但又找不到門路。這時,我新疆的堂哥就向我父母大肆渲染,說新疆的錢好掙,新疆的魚好吃,新疆的女人好找。父母聽了堂哥的話,喜得就把我打發(fā)到新疆來撿錢。結果,我到了堂哥家,情況根本不是堂哥所說的那樣。哪來的錢讓我用耙子耙呀!到堂哥家沒幾天,嫂子就開始摔碟子砸碗了。堂哥自知牛皮被吹破了,無計可施,急得在家里團團亂轉。正好爾不都需要雇工,堂哥便如釋重負般的把我順水推舟地推銷到了這兒。”

米乃聽了忍俊不禁地笑道:“照這么來說,你也是個落難的也提目(孤兒)呀?!?/p>

瑪瑪聳了聳肩,尷尬地笑了。

“咋說你堂哥說的第三條還是真的吧,新疆的女人好找,自個送上門來。瞧,我不是白送給你了嘛?!泵啄苏f完,笑個不停。

“這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嘛。”瑪瑪舒心地笑道。

“這是真主的定奪?。 泵啄饲f重地說道。

過了好久瑪瑪問道:“米乃,你有過自己的理想嗎?”

“當然有呀!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村子里就算有了理想能干什么呢?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干什么呢?我真的很羨慕那些有文化的人,可我沒那個福氣,等來世吧?!泵啄索鋈坏卣f道。

“米乃,你的理想是什么?”

“當教師?!泵啄肃嵵氐卣f道。

“當教師?為什么呀?”瑪瑪驚訝地追問道。

“因為我喜歡孩子,更喜歡文化!我總想讓咱們這兒的人們都變得有學問。我聽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橫在我面前的永遠是這座神奇的天山。這么多年了,我沒有看到山那邊奇特的風光。我多想翻過這座大山,多想看看山外的世界?!泵啄藷o可奈何地說道。

“這兒多美?。∥艺娌幌腚x開這里?!爆敩敓o限神往地說道。

“這兒的確很美,但這兒更需要文化,需要一種博大精深的文化?!泵啄讼駛€哲人般喃喃地說道。

瑪瑪贊賞地望著米乃,他覺得米乃不像那些目不識丁的村婦。也許米乃在天山特有的一種內在氣質中,潛移默化地受到了一種奇特的熏陶吧。

瑪瑪望著米乃沉吟了半天后,便意味深長說道:“其實歷來自學成才與大器晚成的人士大有人在。你這么聰明,只要努力,定有收獲。高玉寶二十歲才開始從頭學起,現在他已是出版了好幾百萬字的大作家了?!?/p>

米乃聽了贊同地點了點頭。接著她滿懷憧憬地問道:“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想當一名醫(yī)生。我真想治好世上所有的病人。目前雖說科學比較發(fā)達,但很多病仍沒有根治的良方。其實人間的任何病我看都是能治好的,只是人類缺乏探索。如今有那么多病還無法根治,這說明人類在醫(yī)學領域里的科研并不發(fā)達。那些鼓吹醫(yī)術如何高明的人,只是因為他們總結了古人的經驗,比古人優(yōu)越而已。人類能在那么遙遠的星球上不可思議地穿行,人類可以制造出那么多殺傷力強的武器,怎么就不把那股侵略的精神投入到醫(yī)學研究上呢?”瑪瑪憤憤地說道。

“瑪瑪,這不是我倆所要討論的問題,我倆只是人間微不足道的小草??!”米乃哧哧地笑道。

瑪瑪聽了笑而不語。

“瑪瑪你上過學嗎?”

“只上過初中。家里困難,就耽擱了?!?/p>

“多可惜??!”米乃輕輕地嘆道。

“米乃?!爆敩斢H昵地叫了一聲。

“嗯?,敩敚銓涕T,對我們這個民族探索過嗎?”

“我也零星地念了點經,但也就是個一知半解。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特定的風俗與信仰,也有自己特有的傳統文化。作為一個民族,如果沒有自己的傳統文化與習俗,那是可悲的。我們遵循自己民族的風俗與傳統沒有錯,但是一個民族固有的習俗與文化,如果在一定時間制約了這個民族的生存與發(fā)展時,我們就應該適當的調整自己的坐標,順應潮流,不能被已有的愚昧習俗所禁錮。但也不能為了順應潮流,將自己的優(yōu)勢資源遺棄掉,也就是我們經常所說得不能忘本?!?/p>

聽著瑪瑪的這番言論,米乃感到瑪瑪真是有點不可思議。他的言談讓米乃感到欽佩,但又有點模棱兩可。她不知瑪瑪的這番話是對還是錯,是重還是輕。米乃還從未見過這樣奇談怪論的人。她就輕輕地對瑪瑪說:“咱倆就想著過日子,別想那么深了?!?/p>

瑪瑪聽了,憨憨地笑笑,沒再說什么。

就這樣,日子過得很快。

瑪瑪和米乃干該干的活,做該做的事。

在此期間,米乃在認字方面很有長進?,敩斶€利用一些廢舊物資給家里安裝了一臺廉價而又簡易的風力發(fā)電機。晚上,家里有了奇異的亮光,還有了一臺令人神往的電視。每天晚上,他倆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電視?,敩斶吙粗娨暪?jié)目,邊給米乃饒有興趣地講解著有關的內容。

在爾不都家的草垛隆起的時候,果子入窖的時候,莊稼歸倉的時候,羊兒肥壯的時候,瑪瑪與米乃同居的第一百二十天也就臨近了。

這幾天米乃經常是茶飯不思,淚流滿面?,敩斻俱灿魫?,痛苦不堪。

有天晚上,米乃鄭重其事地對瑪瑪說:“我要跟你走!故鄉(xiāng)的月亮再明,如果沒有了你,我的心中永遠是一片黑暗。只要有了你,我就是到天涯海角都會有那輪明月?!?/p>

瑪瑪激動地說道:“這樣行嗎?”

“在我和爾不都沒還緣之前不會有什么問題。因為現在按教門上來講,我就是你的媳婦,與爾不都毫無瓜葛。我沒必要到爾不都跟前去要口喚。即便爾不都現在要娶我,還要應了你的口喚才行。一旦一百二十天后,我和爾不都還了緣,咱倆的一切姻緣也就徹底斷了,咱倆就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了。爾不都不可能再會還第二次緣了。咱倆準備好,從天一黑就走,到天亮就可以坐到車。只有遠走高飛,才是咱倆白頭到老的唯一出路。”

瑪瑪聽了,沒再說什么,只是鄭重而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幾天,爾不都神色飛揚、滿面春風。他盤算著再過兩天,他將要付給瑪瑪一筆可觀的酬金。他還緣的全盤計劃就要實現了。他暗自為自己的運籌帷幄而得意。他在心里還時時這樣念叨著:“真是難為瑪瑪了?!彼麤Q定還要宰一只肥壯的大羯羊,盡量辦得隆重些。就這樣爾不都想著想著,竟咧著嘴笑出了聲。

他在高高的山腰上鳥瞰著自己的院舍田林,望著那個高高飛轉著的風力發(fā)電機,望著屋頂上那根高聳的電視天線,望著自己熟悉的那間屋子,他陶醉了。

但就在他準備還緣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第一百二十天的那個早晨,爾不都輕喚著米乃和瑪瑪的名字,半天卻無人應答。他在莊稼地,果園里,以及經常擔水的山泉邊都沒有見到他倆的影子。

“昨天下午還看見他倆在果子窖里收拾蘋果呢,今天他們到哪里去了呢?會不會是米乃突然病了,瑪瑪帶她去看病了?!睜柌欢歼@樣不安地想著。

但爾不都從這以后再也沒見瑪瑪和米乃的影子。有天,他意外地在屋里發(fā)現了米乃留下結婚時的戒指與耳環(huán),發(fā)現了完好無損的存款,他忽然有了一絲的清醒,他悲愴地哭叫了一聲:“米乃,你個沒腦子的東西!瑪瑪窮鬼一個,有什么值得跟他走?你滾!再也別回來!瑪瑪呀,你可是給我用伊瑪尼起了誓的,你要下地獄的……”

寂靜的山谷里不斷地回蕩著爾不都撕心裂肺的詛咒聲。

爾不都就這樣哭著罵著,他拿著一把大斧,怒吼著將那個正在飛轉的風力發(fā)電機連同家里的電視、天線,劈成了碎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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