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婕

“《傾城之戀》是一場對男女主人翁來說都有血有肉的充滿現(xiàn)實感的愛戀故事?！卑琢魈K和范柳原，一個是舊式家庭里地位極低的寡婦，另一個是曾在亂世中背井離鄉(xiāng)漂泊在海外的中國富豪，他們在雜亂不潔，壅塞物化的香港天地里，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演繹了一出繽紛亂世里的一段華麗緣。

張愛玲以天才的眼光洞穿世人情的《傾城之戀》，顛覆了傳奇的含義，選用了“傾城”本身的含意，即顛覆、倒塌、淪陷。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意象的世界?！拔蚁矚g參差對照的寫法，因為它是較近事實的?！薄秲A城之戀》中的人都是不徹底的人?！秲A城之戀》所敘述的故事也是不徹底的故事。

“我要我最喜歡的藍綠的封面給報攤紙上開一扇夜藍的小門，人們可以在窗口看月亮，看熱鬧。”《傾城之戀》為人們開了一扇夾帶華麗而壅塞的憂傷的夜藍的小窗戶，透過這扇窗戶，人們可以看到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的白公館，如香水一樣細膩得需要時間才能意蘊開來的香港天地，喧囂動亂但又充滿生氣的時代，五光十色但又畸形惱人的紅塵俗世，慘淡沉落的人生，瑣屑卑微的生命，等等?！啊秲A城之戀》是一場對男女主人翁來說都有血有肉的充滿現(xiàn)實感的愛戀故事?！卑琢魈K和范柳原，一個是舊式家庭里地位極低的寡婦，另一個是曾在亂世中背井離鄉(xiāng)漂泊在海外的中國富豪，他們在雜亂不潔，壅塞物化的香港天地里，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演繹了一出繽紛亂世里的一段華麗緣。

“傾國傾城”一詞，語本出自《漢書·外戚傳》：“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北疽馐怯脕硇稳菖用烂搀@人，有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勢。然而張愛玲以天才的眼光洞穿世人情的《傾城之戀》，顛覆了傳奇的含義，選用了“傾城”本身的含意，即顛覆、倒塌、淪陷?！斑@堵墻，不知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哪一類的話?！幸惶欤覀兊奈拿髡麄€的換掉了，什么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墻。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墻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香港的傾覆成全了白流蘇，成全了精刮細算的兩個人互盼的一點真心?！秲A城之戀》中的“傾城”是愛情交易停止的導火索，是兩個人相濡以沫，生死相依，拋棄自身的算計全身心的念著對方的大環(huán)境。“傾城”使得平日里富饒浮華的淺水灣物質(zhì)貧乏，使得尋常對愛情挑三揀四，甚至游戲愛情的才子富豪死生未卜，只有在物質(zhì)貧乏，死生未卜的時刻，才子富豪，亂世佳人才低頭拾掇往日里不屑一顧的真心，“別的她不知道，在這一刻，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眱A城造就了亂世中唯一的一點歡喜。“傳奇里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毙≌f結(jié)尾的點睛之筆告示著《傾城之戀》是一個反傳奇的故事，“大抵如此”四字如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于人生情意中浮現(xiàn)真實樸素的生活原色。

“意象”即客觀形象與主觀心靈融合成的帶有某種意蘊與情調(diào)的東西。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意象的世界。

“我要最喜歡的藍綠的封面給報攤上開一扇夜藍的小窗戶，人們可以在窗口看月亮，看熱鬧?！痹铝恋摹秱髌妗分械膶櫸铩！叭昵暗纳虾?，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云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凄涼。”《金鎖記》以“一個有月亮的晚上”開頭，以“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作結(jié)，月生月落，涵蓋了無限心酸；“當天晚上，果然有月亮。喬琪趁著月光來，也趁著月光走。月亮還在中天，他就從薇龍的陽臺上，攀著樹椏枝，爬到對過的山崖上。從林中潮氣未收，又濕又熱，蟲類唧唧地叫著，再加上蛙聲閣閣，整個的山洼子像一只大鍋，那月亮便是一團藍陰陰的火，暖暖地煮著它，鍋里水沸了，咕嚕咕嚕的響。”《沉香屑·第一爐香》中喬琪和薇龍的愛情始終在月光的籠罩下，處處隱藏陷阱；“云開處，冬天的微黃的月亮出來了，白蒼蒼的天與海在丹朱身后張開了云母石屏風?！薄盾岳蛳闫分械脑铝劣骋r著聶傳慶畸形的情感。而在《傾城之戀》中，張愛玲借月寫情，月隨情生，情隨月長。在寂靜的淺水灣，范柳原于深夜里問月，流蘇“淚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銀色的，有著綠的光棱”。月亮在黑夜的襯托下曖昧不清，仿佛代表著兩個被精明計算著包裹著的戲中人如夢幻般，稍瞬即逝的真心?！笆辉挛驳睦w月，僅僅是一鉤白色，像玻璃上的霜花。然而海上畢竟有點月意，映刻到窗子里來，那薄薄的光就照亮了鏡子?！狈读c白流蘇的愛情如“十一月尾的纖月”一般細如霜花，仿佛隨風即逝，一觸即化?！昂Ｉ袭吘褂悬c月意”，雖然在喧囂惱人的塵世中，愛情顯得如此瑣屑卑微，近乎荒涼，但仍然帶著些許世俗的希望，有那么一點快樂，有那么一點溫柔。

顧影自憐是人類的嗜好。“張愛玲擅長通過鏡像描寫的幻覺呈現(xiàn)，揭示人物的深層心理活動?！辩R子是張愛玲小說中又一常見的意象?！傲魈K覺得她的溜溜走了個圈子，倒在鏡子上，背心緊緊地抵著冰冷的鏡子。他的嘴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嘴。他還把她往鏡子上推，他們似乎是跌到鏡子里面，另一個昏昏的世界里去了，涼的涼，燙的燙，野火燒上身來”。鏡像描寫將人性的情欲詩意的呈現(xiàn)。如古詩“照花前后鏡，花面相交映”一般產(chǎn)生重疊的美感，給現(xiàn)實世界背后豎立了一面碩大無比的鏡子，經(jīng)它一映照，這個世界就變得虛虛實實，變幻無窮?！吧虾榱恕?jié)省天光’，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了一小時，然而白公館里說：‘我們用的是老鐘’，他們的十點鐘是人家的十一點?！崩乡娤笳髦坠^是忘卻了時代也被時代忘卻了的舊式封建公館。

“我喜歡參差對照的寫法，因為它是較近事實的?！薄秲A城之戀》中的人都是不徹底的人。亂世中背井離鄉(xiāng)漂泊到海外的中國富豪范柳原是虛偽之中有真實，浮華之外有樸素的。從腐舊的家族中走出來的流蘇是冰清玉潔且又具有挑逗性的，冰清玉潔是之于外人，富有挑逗性是之于情人?！秲A城之戀》所敘述的故事也是不徹底的故事。“貧窮和壓力使白流蘇對范柳原用盡心機，以期獲得一紙證書，為了謀生而謀愛；過分的奢華富貴也使范柳原想通過‘真正的中國女人’來確定自己曖昧的‘中國人’身份，為了謀歡而謀愛”費盡心思算計的愛情是帶有諷刺性的，然而盡管帶有諷刺性，但是還有一點情的味道。從相敬如賓到相濡以沫，從“上等調(diào)情”到“一紙婚約”，經(jīng)歷了大都市的傾覆，驚天動地的大改革，他們都在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最后也就真的戀愛了。

若說《花凋》里的親情是讓人黯然酸楚的，《心經(jīng)》里的愛情是畸形的愛情，《金鎖記》涵蓋著舊社會的心酸，《傾城之戀》在表現(xiàn)“流離失所、危城劫難、亂世求存這些特殊感受”的同時，因著大團圓的結(jié)局，在亂世中貪得了一點依戀，一點愛，在我看來，它是一個動聽且近人情的故事。

[1]陳思和.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名篇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2]張愛玲的意象世界.寧夏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