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貽斌

試論賈平凹小說中的民俗文化

許貽斌

1．前言

眾所周知，賈平凹是我國當代文壇中屈指可數(shù)的文學大家，他是一位富有叛逆精神與創(chuàng)造精神的奇才。同時，賈平凹又因其龐雜的作品而被譽為“鬼才”，真可謂是作品如其名。賈平凹的作品想象豐富、通俗而又深刻，蘊意深遠，并以其獨特的視角栩栩如生而又深刻地表現(xiàn)了二十世紀末至二十一世紀初的中國社會狀態(tài)。賈平凹以傳統(tǒng)的方式來描寫一個新的時代，真切而深刻，因而深入人心，令讀者產(chǎn)生了至深的共鳴。在當代文學批評中，文學批評者往往多從人性意識、歷史的、社會的角度進行分析。然而，也有不少文學批評家也看到了民俗在文學中的運用所得到的獨特的藝術效果。誠然，自古以來，作家文學與民間文學有著割不斷的聯(lián)系，它們總是相互影響、相互聯(lián)系的。鐘敬文在《民間文學概論文》中指出，從文學史上看，我國的民間文學與作家文學一直存在著密切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是非常鮮明而突出的。具體表現(xiàn)為作家文學常在民間文學中吸取相應的題材內容與創(chuàng)作方法與藝術形式等。在此，筆者將從民俗的角度審視賈平凹小說創(chuàng)作的獨特視角，試圖從賈平凹小說中尋找相應的民俗文化，并以此探討作家文學與民俗的聯(lián)系。

2．賈平凹小說中的民俗文化

正如賈平凹自己所言，他每到一處地方，有五件事是必然的。即查閱地方縣志、觀看戲劇表演、搜集民間傳說故事與歌謠以及品嘗當?shù)孛朗常瑫r也不忽略對一些婚喪習俗的了解。無論是物質生活習俗，或是精神信仰等都是賈平凹所關注的。正是因為如此，這些民俗文化點點滴滴地滲透進賈平凹的情感體驗里，并融入他看待生命看待社會的人生觀、價值觀與世界觀里。自然而然地，賈平凹筆下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也或多或少地呈現(xiàn)出他當代思想意識里所融入的民俗文化因子，這些民俗因素有時甚至在其作品里得到原生態(tài)的重現(xiàn)。這樣一種審美體驗既有著民間傳統(tǒng)的淳樸，又蘊涵著一定的時代特點，因而更凸顯其獨特性。經(jīng)過時間的考驗，賈平凹的小說作品更是顯現(xiàn)出一種極高的魅力，大放異彩。

2．1 賈平凹小說中的婚喪習俗

生活中的習俗在賈平凹的小說當中是隨處可見的，尤其是舊中國傳統(tǒng)的婚喪習俗。在文化人類學的概念中，婚喪習俗便是一種“通過”儀禮。可以說，婚喪習俗是打上了地方特色烙印的標志。一般來說，一個地方的婚喪習俗通常都隱藏著一定程度的地方歷史、道德倫理觀念以及社會風尚等。賈平凹在他的小說里正是融入了這些最能體現(xiàn)當?shù)厝说膫鹘y(tǒng)認知的婚喪習俗，以最貼近生活的創(chuàng)作方式將轉型時期的社會狀態(tài)向人們娓娓道來。

其一，是婚俗。賈平凹作品中對婚俗的描寫，集中體現(xiàn)的是作者的故鄉(xiāng)商州的傳統(tǒng)社會風尚。如《天狗》這篇小說中，便表現(xiàn)出了當?shù)匾环N與眾不同的婚俗。小說中的李正因為癱瘓無法照顧家庭，反倒成了其妻的負累，因而李正竟允許妻子招夫養(yǎng)夫，天狗便挑起了這個重擔。這其中，招夫養(yǎng)夫的婚俗便是當時當?shù)貥銓嵍钟廾翢o知的倫理道德觀念的充分體現(xiàn)。又如《雞窩洼人家》中兩對青年夫婦相互交換老婆的現(xiàn)象，更是體現(xiàn)了當?shù)厝嗣竦穆浜蠖顾椎幕樗住６杜D月正月》中也有一段對婚俗儀式的描寫，即女子出嫁時娘家要舉辦酒席招待親朋，這在當時的小鎮(zhèn)上被稱為“送路”。在當?shù)厝说难劾铮挥薪?jīng)過喝喜酒、吃喜糖等“送路”這一整套儀式，婚姻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成立。然而，經(jīng)過賈平凹的加工潤色，傳統(tǒng)的婚俗也已打上了時代的烙印，有了新時代的特征。如“送路”在賈平凹的筆下也不僅僅是送女出嫁的一種手段，同時它也潛移默化地成了人們處理人與人的社會交際關系的一種體現(xiàn)。當然，賈平凹除了再現(xiàn)民間的婚俗現(xiàn)象外，對民間婚俗的描寫也帶有一定的批判意味?！豆疟ぁ繁闶且粋€例子。其中的云云被父親用作為光大的換親犧牲品。可以看到，在這一換親的婚俗現(xiàn)象里，女性的地位是如此的低下?！秳⒓胰值鼙臼隆防锏膭⑹闲值芨枪餐碛幸粋€妻子，賈平凹在此斷然批判了如此愚昧的倫理道德觀念。再有《黑氏》里的童養(yǎng)媳、《美穴地》與《五魁》里對女性被搶奪的現(xiàn)象，都恰如其分地道出了舊社會商州的童養(yǎng)媳婚姻習俗與搶婚習俗的愚昧與無知。由此可見，賈平凹在其小說中不僅僅完整地再現(xiàn)了地方婚俗尤其是商州的婚俗，通過這些婚俗的描述向世人展示故土商州的社會風尚以及村民的質樸。同時，他也正在以這些粗俗且落后的婚俗揭露和批判了舊社會傳統(tǒng)文化下的民間道德觀念與價值觀念。

其二，是喪葬習俗。賈平凹小說中除了對婚俗的再現(xiàn)，也有對喪葬習俗的描繪。因為在民間，婚喪都是人生儀禮中極為重要的過程與儀式。在《秦腔》中，賈平凹用非常細致的筆觸描寫了清風街上傳統(tǒng)的喪葬習俗。在清風街有這樣的習俗，即凡是遇上喪葬事宜，當?shù)厝硕紩垊F來唱上幾天的秦腔，以表示他們對逝者的懷念與對其靈魂轉世的期待。另外，《高老莊》中的子路為父親喪葬一事，集中體現(xiàn)了舊社會中人們繁雜無比的喪葬習俗。不僅要如婚俗般宴請親朋好友，還要大肆操辦，程序步驟復雜到無以復加。

總而言之，在賈平凹的小說里，婚喪習俗是隨處可見，另外，賈平凹的小說里也不乏成人禮等重要的人生儀式。它們是賈平凹農(nóng)村生活小說的一個重要的主題，同時，作者也以這些婚喪習俗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變遷時期的中國社會的社會形態(tài)。

2．2 賈平凹小說中的物質生活習俗

商州是賈平凹的故鄉(xiāng)，他在這片土地上度過了他的成長生活。而這一時期的生活經(jīng)歷，已默默地潛伏于他的生活方式之中，并且浮現(xiàn)于他展現(xiàn)中國社會變遷的小說當中。這正于他小說中所描述的物質生活習俗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

首先，是飲食習俗。在商州，攪團、玉米糝子、杠子饃與熏肉等都是當?shù)刈顬槠毡榈娘嬍?。賈平凹自幼便以這些食物為生，因而其小說作品中也必然少不了這些飲食習俗的表現(xiàn)?！渡讨莩蹁洝繁惚憩F(xiàn)了商州人吃臘肉的飲食習慣。臘月一至，商州人民便紛紛以諸多輔料對鮮肉進行加工，熏烤后再掛在屋沿上至干?！睹X一條溝》里，莽嶺的村民家里一般常年都掛著一串串的臘肉，這便是商州人一貫的飲食生活。在《劉家三兄弟本事》中，還以熏肉體現(xiàn)了人們對地位的看法。在這里，熏肉蘊涵著更深一層的意義。另外，商州以玉米小麥為主食，因而當?shù)厝诉€習慣于把玉米磨成粉并加水揉成團以煮食，這在當?shù)胤Q為“攪團”。而這一普遍的飲食習俗在賈平凹的《雞窩洼人家》中得以體現(xiàn)：禾禾便是以簡單的攪團作為他的午餐，卻吃得津津有味。再有，賈平凹又把商州人對“杠子饃”的喜愛言表于《冰炭》里，“杠子饃”甚至成了商州文化的標志。

其次，是生活習俗。除了飲食方面的習俗，在人民生活中也有不少習俗，這些生活習俗是他們道德規(guī)范的標準。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便是鄉(xiāng)土中國的禮治社會。賈平凹在《黑龍口》里提到，男主人在外，女主人若留宿男客人，在男主人歸來時便以男客人是否敢喝冷水作為判斷他們越軌的標準。諸如此類的民風民俗在賈平凹的小說里比比皆是，而這些生活中的習俗卻也恰好說明了故鄉(xiāng)的生活對賈平凹的影響至深。

至此，賈平凹對成長的故土濃重的懷念與一股強烈的商州情懷油然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梢?，對賈平凹而言，這不僅僅是他作品中的一部分，也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一部分。

2．3 賈平凹小說中的精神信仰習俗

神秘是賈平凹小說的又一明顯的特點。賈平凹善于在小說中營造出神秘的意象，使其小說頗具神秘色彩。而這些神秘色彩的構建則主要是得益于作者在創(chuàng)作中所滲入的民間信仰習俗。

在商州，巫文化是當?shù)厝嗣竦男叛龅膩碓?，他們做任何事情都要以巫與鬼神的指示為準。賈平凹便是成長于這樣的環(huán)境中，隨后，他又一定程度上受到道教的影響?？梢?，一方面，賈平凹的思想深處是存在著這些巫文化信仰的。誠然，這一現(xiàn)象我們又可以從其作品中分析而得?！短旃贰防锏奶旃吩诖蚓皶日堬L水師進行驅魔除妖，念救水咒?！峨u窩洼人家》中門庭若市的求兒洞，是民眾祈求生兒育女的信仰崇拜體現(xiàn)。在《故里》里，賈平凹還針對民間的捉鬼活動進行了詳盡的描述，使一幅捉鬼圖栩栩如生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再如《黑氏》里的木犢父親，在其兒子外出之前進行了一個完整的驅鬼避邪，以祈求靈神的保佑?！段鞅笨凇防锏娜藗冇捎趯Υ笞匀粦阎粮叩某缇?，不斷地進行祭祀活動以祈求風調雨順。神靈，是他們?yōu)槿颂幨琅c解決事情的標準。所有這些，都反映了在民眾生活中存在著的一套與神靈崇拜相適應的儀式與行為風俗，也深刻地體現(xiàn)了鬼神、對巫文化的信仰已深入民間生活的根源中。另一方面，賈平凹又對這種盲目崇拜所帶來的愚昧行為感到無奈。如《古堡》里的張老大被判入獄并貼出公告，竟然以為紅色布告有避邪作用而撕搶。甚至有些村民認為一棵老樹可以保佑他們的平安，可以為他們驅逐災難，于是便紛紛燒香跪拜。對此，賈平凹站在了現(xiàn)代新思想的高度上進行了批判與抨擊。民間信仰作為一種將長期存在的民俗事項，賈平凹并不吝于描寫這些真實的事項。雖然，賈平凹也是在民間的立場上進行鄉(xiāng)村小說創(chuàng)作，他在展示故土的傳統(tǒng)美德的同時，卻也能夠理性地批判這些腐朽的封建迷信陋習。

2．4 賈平凹小說中的民俗化創(chuàng)作

除了向民俗文化中吸取題材，賈平凹還善于從民間文學中借鑒創(chuàng)作方法，充分利用民間文學的形式進行現(xiàn)代意識小說的創(chuàng)作。

首先，是民間化的創(chuàng)作語言。任何文學與思想都是通過語言得以表現(xiàn)，語言是作家思想賴以生存的媒介。而賈平凹的小說則選擇了鄉(xiāng)村土語進行創(chuàng)作，粗俗而自然。他放棄了文學語言而選擇民間化的語言是有其內在原因的。在賈平凹看來，進行農(nóng)村小說的創(chuàng)作唯有知其民間化的方言土語才能夠更貼切地反映舊社會的原生態(tài)生活方式。當然，這其中也不排除賈平凹自身所受到的商州鄉(xiāng)音之影響。賈平凹將平日里收集到的民間俚語與俗語通過他筆下的人物表達出來，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如此種種，便成就了他小說創(chuàng)作中民間化語言風格的形成?！稄U都》與《高老莊》里所出現(xiàn)的俗語材料都是商州民間的生活用語，如“害娃”便是指懷孕，而“受活”指的則是逍遙自在等。又如《浮躁》里：“有空到店里游啊”，這里的游便是游玩，是商州的地方土語。這些無不是商州當?shù)氐某Ｓ玫泥l(xiāng)音俚語。再有，一些富有地方特色的疊詞的使用也使地方色彩更加鮮明，也在一定程度上給予讀者親切感。如《一對情人》中的“窯背背”，頓然使讀者聯(lián)想到陜北地區(qū)的民俗風情。此外，順口溜的使用也是賈平凹小說語言的一大特色。

其次，對聯(lián)與民歌也是賈平凹小說創(chuàng)作的素材。對聯(lián)與一定的民間民俗生活息息相關，一些民俗生活往往于民間對聯(lián)中得到體現(xiàn)。敏銳的賈平凹自然也不會錯過這一民俗形式。而這一形式的運用則在《秦腔》這部分小說中得到集中體現(xiàn)，賈平凹通過對聯(lián)的多次使用與清風街的人和事融合在一起。如“向魚問水”則恰當?shù)胤从沉水敃r農(nóng)民的苛捐雜稅之沉重，真實而貼切地反映了農(nóng)民的艱苦生活。對聯(lián)的使用，更有利于主題的凸顯，使小說更具感染力。陜北地區(qū)的信天游與花鼓，這些民歌的涉及面極廣，是人民抒發(fā)情感的重要手段。在《天狗》里，民歌也是天狗與師娘抒發(fā)愛意以及困惑的重要方式，同時，民歌也是推進故事發(fā)展的手段。

由此可見，民俗生活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根源，民俗文化是賈平凹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面，賈平凹從民俗中汲取了題材與創(chuàng)作手法，并經(jīng)過加工潤色，使這些民俗文化更好地滋補著賈平凹的小說主題；另一方面，這些民俗文化經(jīng)過賈平凹的小說又得以具體再現(xiàn)并傳承。從另一角度來說，一方面，賈平凹志在表現(xiàn)對故土的懷念，展示故土的風土人情；另一方面，賈平凹又不得不站在一個新的時代的高度上對舊社會的陋習進行了揭露和批判。同時，他也以這種特殊的創(chuàng)作方式，貼切而真實地描繪了一個原汁原味的民俗社會，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對中國社會變遷時期的各方面的反思。然而，這也成就了賈平凹獨特的民俗化創(chuàng)作風格，使其小說創(chuàng)作具有濃厚的民俗色彩。而讀者在閱讀賈平凹的小說時，就像是在看一幅長長的風俗畫。通過風俗文化與藝術的巧妙融合，將筆觸深入中國文化的根，使小說更具魅力。

[1]董曉萍．《民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生活》[M]，中華書局，2002年版

[2]鐘敬文．《民俗學概論》，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

[3]高丙中．《民俗文化與民俗生活》，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

[4]孫見喜．《賈平凹之謎》，四川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

[5]王光東．《民間理念與當代情感》，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許貽斌（1976—），女，重慶人，黑龍江省雞西大學文法系講師、教研室主任，吉林大學在讀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應用寫作，秘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