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文平［山西省民俗博物館，太原 030001］

鑒定書畫應從何處入手？鑒定根據(jù)是什么？就鑒定根據(jù)而言可概括為基本根據(jù)和參考根據(jù)兩個方面?；靖鶕?jù)從書畫的時代特征和書畫家的個性特征兩方面入手；參考根據(jù)包括有書畫作品附屬的印章、紙絹、題跋、收藏印、著錄、裝幀等因素，以及涉及到的一些相應學科如歷史學、文學、美學、考古學等知識及科技手段，和書畫家有關的一些歷史故事、書畫作品流傳時發(fā)生的事件等。

一、書畫鑒定的基本根據(jù)

作品的時代特征 書畫作品的時代特征是與當時的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生活習慣、物質條件等密切關聯(lián)的，書畫作品打上了深深的時代烙印。以書法為例，自古至今就有相當多的變化。宋朝以前人寫字，多席地而坐，一手執(zhí)簡冊，一手懸肘揮寫。而后用高桌，手臂姿勢及執(zhí)筆方法亦隨之變化。

因科舉制度的盛行，不同時期的考試規(guī)章對書法提出了不同的要求。明代規(guī)定雖要小楷，但書體未作限制。清代時試卷至康熙以后更為嚴格，要求行行整齊，字字勻稱，橫平豎直，亦光亦圓，于是連手腕都放在桌面上，形成了所謂的館閣體的書體特征?？v觀歷代書風，漢代尚勢，魏晉尚韻，唐朝尚法，宋代尚意，元代尚態(tài)，明代尚形，清代尚趣。

書法作品所涵蓋的語言文學知識都能體現(xiàn)出它的時代特征。比如陸機《平復帖》的句法語氣，在明朝人的信中是不會有的。再就書札行款格式來說，自晉唐至明清也有很大的變化，連稱呼都不相同。現(xiàn)在我們用“千古”表示對逝者的哀悼，明代卻用來對生者表示尊敬。清人書畫題款慣用“某某仁兄雅屬”，明人絕不會如此落款。不同時代的翰墨，筆畫不同，結體也不同。武則天時期新創(chuàng)字如“ ”，斷然不會出現(xiàn)在南北朝。古代寫本、刻本書籍可以憑借避諱字來斷代，此法對書畫鑒定依然適用。還有作者的生卒年代，作品中所反映的政治制度、生活習俗、文化狀態(tài)等，也都直接或間接地能輔助斷代，鑒別真?zhèn)危p析好壞。

不同時代的繪畫更有不同的特征。唐宋前，壁畫盛行，畫家們多是站立作畫，即使在絹上畫，也要繃在框架上站起來畫，頗似現(xiàn)代畫油畫的形狀。大約自宋以來，將紙絹平鋪于桌上作畫的方式方才興盛起來，而框架繃絹的畫法只是在民間畫工中逐步沿用至今。這種畫法用筆角度和手臂力量與平畫不同，藝術效果截然不同。

繪畫中的服飾器物，往往關乎歷史制度，其反映的時代特色更為鮮明。因而，熟悉各個時代的服飾器物對鑒定大有裨益。有些畫上題有唐代畫家的名款，但畫中有用藤竹纏扎的高形圓幾和帶束腰的長方高桌，即從器物上來看，便知這畫是宋非唐。再譬如有古紙古絹的風俗畫，畫中帶紅頂花翎的人物，無論紙絹如何古老，它絕對不會是清以前的作品。

書畫件幅形式也有自己的時代特征。如北宋人常畫高頭大卷。團扇宋元都有，明代就少了，直到清道光年間才又時興。折扇明初才大加流行，起初用它來寫字，后才作畫。對聯(lián)產(chǎn)生于明晚期，乾隆以后昌盛，宋元明初人題款對聯(lián)者，斷定是贗品。

書畫的時代特征大體可劃分為唐、北宋、南宋、元、明早期、明中期、明晚期到清初、康雍到乾隆初、乾嘉到道咸、同光到民國初幾個階段。書畫作品見多了，不同時代的書畫特征就會成竹于胸。

書畫家的個性特征 相比之下，書畫家的個性特征比時代特征更微觀更具體，使其作品更具個性特征。歷朝歷代的書畫家因各自的稟賦悟性、思想性格、審美品位、價值取向、生活習慣等方面的不同，使得其所用的書畫工具每每各有嗜好。古人寫字作畫，不僅執(zhí)筆方式有變化，而且運筆速度、下筆力道有差別，在何時何地給力，給力時有張弛、緩急之分；給力點有濃淡、輕重之別。張弛有道道不同、緩急有度度不等、濃淡有味味不一、輕重有色色不定。臨摹描紅古人的書法字帖時雖可使用同樣的工具、方法和速度，但很難掌握用力的分寸技巧和筆鋒轉折的節(jié)奏位置。若要寫某家的字先得分析研究其筆法和墨法。在宋四家當中，黃庭堅寫字最緩慢，從表面看不是很清晰，但仔細玩味便得個中意趣。假使有人拿寫米芾字體的筆法書黃庭堅或蘇軾的字體，企圖領悟蘇、黃意境及妙法絕不可能，哪怕學得像樣也無法實現(xiàn)。所以鑒定書畫不能只停留在作品的表面形式，而要知其內容實質之當然，更要知其精神意境之所以然。反之不僅不能深入捕捉作品的特點，更無法掌握作者的個性特征?？醋挚串嬕獣e一反三，那么對繪畫的用筆，用力的大小及筆鋒的正側等也較易融會貫通。一個不受個人愛好所束縛的畫家，在鑒定繪畫時在某些地方要比不會畫的人占優(yōu)勢，恰恰正是因為他能較準確地掌握作畫行筆技巧和方法的緣故。

二、書畫鑒定的參考根據(jù)

印章 印章是文件上的證明物，是讓人信服的東西，書畫家用以表明其屬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鑒賞家用以表示自己的鑒定。由于印的質地比較堅實，所以某一家的某些印可以沿用數(shù)年或十多年，甚至一生，保存至今的也不乏其人。印雖然會因用久而受損，但終究不是所有作品新刻一印，而常是若干幅書畫作品共用一個或幾個印，所以從印章的真?zhèn)蝸韼椭袛嘧髌返恼婕?，是有理有?jù)的。印章有自身的時代特征，形狀、篆法、刻法、質料、印色等因人因時而變化。宋代印章形狀種類名目繁多，有鐘形或鼎形，明以后不斷減少。宋人篆法不嚴，字體往往臆造，不易辨出真假。篆法真正謹嚴有制出現(xiàn)在清中葉?！摆w體”創(chuàng)始人元大書法家趙孟 啟用圓朱文，明出現(xiàn)了文派 （文彭），清誕生了皖浙諸派，他們的布局和刀法各有特色。

紙絹 書畫大多因紙絹而存在，其對鑒定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不同的紙絹，有它的不同特點，在不同的紙絹上作畫，便出現(xiàn)不同的效果。書畫家各有他們自己喜好的紙絹，以期能更好地表現(xiàn)他們的藝術特點。例如米芾喜用一種黃色宣紙，劉墉、梁同書等人喜歡用蠟箋等。一般而言，紙絹也有時代風尚。宋四家都用熟紙寫字，取其光滑適宜，到元朝才始用生紙。早期繪畫多用絹，后期多用紙，這與畫法的時代沿革有關。宋代大家范寬、郭熙、馬遠、夏圭等多用水墨烘染，故絹素為宜；元以后文人畫偏重，用紙便于表現(xiàn)。前代的紙絹后人雖能用，但后代的紙絹前人絕不能用。摸清了紙絹的年代，至少能排除用后代紙絹偽造前代書畫的那些贗品。

題跋 題跋通常是為說明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和收藏關系，或考據(jù)其真?zhèn)巍勂渌囆g而題的。題跋可分為作者的題跋、同時代人的題跋、后人的題跋，后人可以參考作品題跋來分辨真?zhèn)?。當我們看到畫上有作者同時代人的題跋，應當弄清楚他和作者的關系。例如衛(wèi)九鼎的《洛神圖》有倪云林的題跋。衛(wèi)和倪是摯友，倪題既真，也就增加了畫作的可靠性。后人的題跋對書畫鑒定起多大作用，更要具體情況具體對待。題跋對書畫的鑒定是否可信還要取決于題跋者的實力。

收藏印 收藏印對書畫鑒定也有幫助。有些歷史名跡被歷代鑒賞家收藏都蓋上了他們的收藏印，將收藏家的時代序列加以整理，便可理出書畫作品的傳世軌跡，前人指“流傳有緒”正是此意。如鑒賞家梁清標、安岐眼力就特別高，凡經(jīng)這二人蓋過收藏印的書畫，絕大多數(shù)是精品。此外，收藏印至少可以作為作品的下限年代的可靠依據(jù)，如趙佶的收藏印，就可以確定其最晚也是北宋；如有張丑的收藏印，就可以斷定其最遲到晚明。

文學 鑒定書畫還需要文學方面的知識，古代書畫家大多兼是文學家。如果我們讀過他的集子，掌握他及同時代人的詩文，對他們的思想感情、性格文風就會有全面的認識。前人寫字常錄古人詩文，畫幅也常題古人詩句，或標明寫某某人詩意。明人寫唐詩、宋詞固然常見，如果宋人、元人寫了明人的詩詞就露出馬腳了。高江村舊藏后入清內府的所謂刁光胤《寫生花卉冊》，每幅有南宋孝宗趙 題詩，書于乾隆元年 （1165年）。第六幅《蜂蝶戲貓圖》趙 詩竟用了劉克莊《詰貓詩》的故事。劉克莊1187年出生，趙 何能夠預用此典？題詩固然是后人偽造。這也可以算是憑借文學知識來評判偽作的名例。

美學 鑒定書畫要求書畫鑒賞者要具備一定的藝術欣賞力。前代書畫流傳，作品藝術價值往往是首先被人考慮的。如果一個鑒定工作者，毫無藝術欣賞能力，那么其對書畫真假判斷就會有失偏頗。在鑒定某家的一件作品時，要分析孰是其代表作，孰是一般作品或較差作品。這種高下篩選必須依靠專業(yè)和綜合的藝術欣賞能力來分類定級。鑒于此，我們經(jīng)常要有意識地培養(yǎng)、修煉自己的藝術涵養(yǎng)，提高自己的欣賞審美水平，此應成為鑒定工作者尤其是書畫鑒賞家孜孜以求、不懈奮斗的職業(yè)使命和價值取向。

考古理論與科技應用 書畫鑒賞也屬于考古文物鑒定的范疇，因此，文物鑒定的通用辦法，對書畫鑒賞依然適用，對書畫真?zhèn)我部梢越柚脊爬碚摵涂萍技右钥甲C。時下，書畫造假做舊中用到鮮為人知的科技手段，將紙絹放在一定氣壓、溫度、濕度的物理環(huán)境中，借助化學藥水或微生物培養(yǎng)，使其變舊神似古書古畫，以混亂文玩市場，給鑒賞者們增加鑒定難度和成本。因此，將考古與科技結合，用顯微鏡、放大鏡和現(xiàn)代C14側年技術、時代測厚儀技術、色譜、質譜、光譜分析等技術對書畫微觀領域進行觀測研究已成為書畫鑒定的一個新途徑。

綜上所述，書畫鑒賞是一門理論與實踐緊密結合、眾多學科綜合應用的學問。今天，時代飛速發(fā)展，社會和諧昌盛，文化產(chǎn)業(yè)異軍突起，書畫收藏熱空前高漲，這就要求藏家、書畫愛好者在實踐中不斷地學習、參悟，鑒定一幅書畫作品真?zhèn)?，需要綜合各方因素，通盤考慮，方可達到較準確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