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可國
儒家義德與人的道德發(fā)展
涂可國
儒家義德思想內(nèi)涵豐富,其“義”的本質(zhì)規(guī)定主要包括合理適宜、普遍規(guī)范和去私從公三大方面。儒家義德思想所倡導的價值觀從總體上說是重義輕利,這主要表現(xiàn)在儒家一貫主張喻于義、罕言利、唯義所在、君子謀道不謀食、見得思義、見利思義和以義馭利,等等。儒家義德思想對于人的道德發(fā)展具有導向、激勵、培育等多方面的作用,它有助于培養(yǎng)人的義務感、正義感和道義感。在新的歷史時期,我們應該批判地繼承儒家的重義思想,努力追求各種社會功利,堅持義利并舉,在道德場合大力倡導重義輕利的價值觀。
儒家;義利;道德;發(fā)展
儒家的義利思想自從孔子提出以來,得到了歷代儒家的高度重視,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對其內(nèi)涵、本質(zhì)、特征、地位及其作用進行了充分闡釋,并就義利之辯展開了多次論爭。改革開放以來,學術(shù)界對儒家的義利思想也進行了充分而又深入的討論,但對某些問題如儒家到底是否倡導重義輕利的價值觀至今尚未達成共識,尤其是對儒家的義德思想給人的發(fā)展帶來了何種影響沒有進行實質(zhì)性的研究。本文將對儒家之義的主要內(nèi)涵以及儒家的義利觀進行新的詮釋,探討儒家的義利思想對于人的道德發(fā)展的意義。
“義”也是儒家一貫倡導的基本道德規(guī)范。對“義”應從以下三點加以領(lǐng)悟。
1.合理適宜。義,古作誼,《中庸》云:“義者,宜也”。韓愈《原道》曰:“行而宜之之謂義?!鼻宕斡癫迷凇墩f文解字注》中指出:“義之本訓謂禮容各得宜”??鬃硬⑽磳Α傲x”作明確界定,倒是孟子承繼了孔子“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1]的思想而對“義”作了某種規(guī)定,他說:“人皆有所不為,達之于所為,義也?!盵2]這即是說,依據(jù)羞惡之心,不去做不應當做的事而做應當做的事,就是義??梢娝且环N揚善抑惡的情感和行為品質(zhì)。換言之,儒家之義乃是指應當、適宜、應該之意,也就是人的行為合理性。就對內(nèi)而言,義是出自仁愛之心的行為,是達成仁的途徑:“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盵3]“仁 , 人心也; 義 , 人路也?!盵4]這表明 ,依據(jù)仁而行則為義,反之則為不義,顯見仁是評價是否義的內(nèi)在標準或依據(jù)。就對外而言,義即是符合社會的禮法、事理?!蹲髠鳌?“酒以成禮,不繼以淫,義也?!边@說明,合禮才能稱為義。
2.普遍的道德規(guī)范。早在《國語》中,義被賦予普遍倫理之內(nèi)涵:“夫趙衰三讓不失義。讓,推賢也;義,廣德也?!薄蹲髠鳌芬仓v:“臨患不忘國,忠也;恩難不越官,信也;圖國忘死,貞也;謀主之事,義也。”“正德、利用、厚生,謂之三事。義而行之,謂之德、禮?!笨梢?“裁制眾德使之合宜,使之行于社會就是義范疇應有的邏輯內(nèi)涵”。[5]立志復興孔孟儒學的韓愈對義德更是作了明確說明:“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盵6]在孔子那里,義乃立身之本,是行為之最高標準,也是仁禮忠信孝勇諸德的普遍標準,因此才有忠義、仁義、禮義、道義、信義、孝義等提法,如此孔子才說“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盵7]孟子雖然從血親倫理出發(fā)經(jīng)常把義看成是家族道德,如他說:“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8]“敬長,義也?!钡膊⑽聪抻诖?而在五倫說中提出“君臣有義”,并且還闡述了“集義養(yǎng)氣”、“配義與道”、“惟義是從”、“舍生取義”等觀念,這說明,孟子是把“義”當成一個較為廣泛的倫理規(guī)范。
3.去私從公。在儒學發(fā)展史上,義常常在公與私的關(guān)系范式上加以詮釋。早在《左傳》和《國語》中就倡導公為義,如書載晉王生曰:“私仇不及公,好不廢過,惡不去善,義之經(jīng)也?!睍x趙宣子曰:“吾聞事君者比而不黨。夫以舉義,比也;舉以其私,黨也。”這里,強調(diào)的是義為舍私就公,好惡合度。孔孟雖未明確闡明義為公,但從其有關(guān)義的論述中可以看出,孔孟之義具有鮮明的克己、去欲、孝親、利他等價值傾向,迥異于揚朱的為我主義。荀子則直接指明:“能以公義勝私欲也。”[9]漢代儒學第一次明確將“義”納入“三綱五?!钡赖乱?guī)范體系并將之作為治國理念。同孟子一樣,董仲舒也是仁義并舉,只是他將兩者作了明確區(qū)分。他說:“所以治人與我者,仁與義也。以仁安人,以義正我”。[10]這里,所謂“正我”,大致應包括克己、自制、去欲的含義。到了宋明理學階段,更是明確從公私維度去言說義利問題。張載說:“義公天下之利。”[11]這表明,張載是將“義”看成天下之公利。不過,儒學史上最為明確將義利關(guān)系界定為公私關(guān)系的要算是二程。他們指出:“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也”,[12]“義利云者,公與私之異也。”[13]可見,二程把利視為個體特殊之私利,把“義”當作社會之公利。朱熹繼承和發(fā)展了二程的義利觀,認為義利只是為人為己之分,[14]“利”乃是“人欲之私”、[15]“仁義根于人心之固有,天理之公也;利心生于物我之相形,人欲之私也?!盵16]他把“義”規(guī)定為人間“大利”:“才說義,乃所以為利,固是有義有大利焉?!盵17]作為開創(chuàng)湖湘學派的著名理學家張木式立足于天理人欲對立維度強調(diào)了義利的公利差異。他指出:“夫善者天理之公,孳孳為善者存于此而不舍也。至于利則一己之私而已。蓋其處心積慮,惟以便利于己也。然而皆云孳孳者,猶言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之意?!盵18]陸九淵的心學力倡“義利之辨”和“辨志”,以此去明善及舍私小而志于“義”??梢?他同樣是從公私角度去理解義利之分。
許多人反對說儒家提倡重義輕利價值觀,這一則是因為歷代儒家并不否定人性有自利性的一面,孔子就認為追求富與貴是人之大欲,荀子明確說義與利是人之所兩有,董仲舒則指出義利為人之“兩養(yǎng)”,即“利以養(yǎng)其體,義以養(yǎng)其心。”[19]二程甚或認為“人無利,直是生不得”;[20]二則是因為孔子雖然主張在規(guī)范個人行為上特別是面臨道德選擇處境時要“喻于義”、“罕言利”,但在國家為政治民上卻力主“因民之利而利之”,強調(diào)富民安民;三則是儒家倡導的“義”正是天下國家之公利,亦即福利、民利、大利,而反對謀取個人之財利、私利、小利,因此可以說儒家“重義不輕利”。
然而,從總體上說,儒家倡導的還是重義輕利價值觀。一方面,儒家提倡義以為上。從道德人格和行為規(guī)范上,儒家要求人在處理個人同社會關(guān)系時堅持把義置于首要位置??鬃铀瞥绲木尤烁裾侵v究以義為先。他所提出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21]的命題表明,作為理想人格的君子通曉并推崇作為當然之則的“義”,相反,小人則只知道追求某種功利??鬃舆€提出:“君子義以為質(zhì),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盵22]這里,孔子將義視為君子應具備的內(nèi)在素質(zhì),而禮、遜、信則為君子行義成義的外在形式。自孔子提出“君子喻義小人喻利”之后,后世正統(tǒng)儒家更進一步從動機論角度把先義后利甚至“罕言利”作為普遍待人處世(包括治民安邦)的行為準則。同孔子肯定“民利”之不同,后儒一般直接將“利”限定在以自我為中心的小利私欲上。孟子不僅在個人修身層面上要求人要集義,同時還在治國使民方面強調(diào)要重義輕利。他在見梁惠王時所講的言論,其主旨即是“亦曰仁義矣,何必曰利”,要求人把是否合乎仁義作為一切行動的動機和出發(fā)點,反對從“利”出發(fā)去選擇行為方式。很顯然,孟子堅持的是人在實施某一行為時,應在動機上惟義是求,不計任何利害得失。這一理念在孟子“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23]的論斷中也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這一惟義是從的義務論動機主義被漢代大儒董仲舒“正其誼(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24]命題得到彰顯。董氏雖然提出了“利以養(yǎng)其體,義以養(yǎng)其心”[25]的義利兩養(yǎng)觀點,但他還是秉承了孔孟義高于利因而以義為先的思想。他根據(jù)有義者雖貧而能自樂、無義者雖富莫能自存,利小人易知、義大人不難明而強調(diào)義高于利。二程盡管從事實層面承認“人無利,直是生不得”,因而既反對孟子的“恥言利”,又不贊同李覯提出的“人非利不生”,不過,他們畢竟把“義理”當作“天理”之有機組成部分,把“利”看成人的私欲,同時又大力倡導“存天理,滅人欲”,所以說二程從價值層面上還是推重義以為先,義以為上——從他們一再強調(diào)“居敬集義”也可見一斑。同樣地,朱熹也是傾向于把先義后利作為人的行為準則。他指出:“仁義根于人心之固有,天理之公也;利心生于物我之相形,人欲之私也。循天理,則不求利而自無不利;殉人欲,則求利未得而害己隨之?!盵26]不難看出,朱熹之所以主張義先利后,是因在他看來,義是天理,利是人欲,而君子必須存天理滅人欲;同時,循天理則無往不利,而一味求利反而會害人害己。
另一方面,儒家力主以義馭利。在學術(shù)界,有的論者認為儒家并不反對利,而只是摒棄特殊性質(zhì)的“利”,即財利、私利、君利、小利或不義之利,認為在義利沖突時儒家主張“義以為上”、“先義后利”,而在義不傷利的情況下,應“以義馭利”。我們認為,從直接的形式的意義上,先秦孔孟儒學是“罕言利”乃至“恥言利”,而以董仲舒、程朱等為代表的儒家則承認了“利”對于人的意義,只是把它置于“義”之下。不過,不論是否直言“利”,歷代儒家倡導的是求取合義之利,反對不義之利。孔子說:“富與貴,是人之大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27]這里,孔子強調(diào)的是追求富貴與去除貧賤均要以“道義”作為行為準繩。孔子十分否定不義之利,這就是“不義而富與貴,于我如浮云”。[28]孔子對君子提出了一系列重義的行為要求:“君子謀道不謀食。”[29]“見得思義”、[30]“見利思義”。[31]孟子的惟義主義更為強調(diào)義利之間相沖突的一面,而在義利不能兩全之時他要求人要舍生取義:“魚,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盵32]荀子雖提出義與利是“人之所兩有”,但他還是秉承孔孟義利觀,認為“人之所在,不傾于權(quán),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觀,重死持義,是士君子之勇也?!盵33]“不學問,無正義,以富利為隆,是俗人者也”;[34]同時,他還強調(diào)人欲不可去或寡,只能導欲、節(jié)欲和養(yǎng)欲,這就是發(fā)揮“心”的理性作用,以心導欲,以義制利(欲)。宋明理學家中較為明確地提出以義馭利觀點的是程朱。二程斷言“計利則害義”,[35]因而他們堅決反對為求富而害義:“富,人之所欲也,茍于義可求,雖屈己可也;如義不可求,寧貧賤以守其志也?!盵36]在他們看來,作為君子圣人應當做到求利不妨義,這就是:“圣人于利,不能全不較論,但不至妨義耳?!盵37]朱熹不僅從人欲和天理角度界定義利而同孔孟一樣主張重義輕利,同時他還認為義可生利:“循天理,利不求利而自無不利;殉人欲,則求利未得而害己隨之。”[38]取利必舍義:“朋友若以錢相惠,不害道可受”。[39]陸九淵把仁義視為人的本心,主張人要“志于義而行在義”。王陽明直接把“義”看作“致良知”,認為人“集義”不過是“致其良知以求自慊”,[40]從而倡導“正義不謀利”的非利主義倫理。宋元明清時期,雖然功利派陳亮提出“義利雙行”、葉適提出“以利和義”、“義利并立”同程朱理學的惟義主義抗衡,雖然明代異端思想家李贄倡導“謀利方可正義”的私利主義觀念旨在顛覆以董仲舒為代表的“正其義不謀利”的非利主義,雖然顏(元)李(恭)的實學派以其“正其義而謀利”而同程朱理學家的空談仁義相論爭,然而,由于程朱理學依靠封建統(tǒng)治者的支持,而使重義輕利和以義馭利作為占統(tǒng)治地位的主導價值觀得以沿傳下來。
以上我們從合理適宜、普遍規(guī)范、去私從公三大方面解讀了儒家義德的基本內(nèi)涵,并對儒家的義利觀進行了重新解讀。那么,這些義德思想到底會對人的發(fā)展產(chǎn)生哪些影響呢?這些影響有多大、如何評價之?不妨從以下幾方面加以考量。
1.儒家義德有助于培養(yǎng)人的義務感。許多人側(cè)重于從合理適宜和道義角度去理解儒家之義,不太在意它所蘊含的義務含義。殊不知,儒學中的“義”暗含著現(xiàn)代倫理學所講的“義務”。無疑,義可以分為仁義和禮義,這表明義是由發(fā)自人內(nèi)在仁心和遵循外在社會禮法的應當行為,而這正好是義務。孟子說:“敬長,義也?!边@里,完全可以理解為敬愛長兄是人的一種道德義務。他還說:“人皆有所不忍,達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于其所為,義也。”[41]人都有不愿意做的事,把這種不愿意擴充到他愿意做的事上,就是義。所謂愿意也就是依據(jù)羞惡之心去做應當?shù)氖隆_@同“義務”十分接近。可以講,儒家重義在許多場合即是重視人作為特定的社會角色所應當履行的職責、使命,例如敬長、君臣有義、正德利用厚生等。在這種重義價值觀的導向上,傳統(tǒng)中國人義務感特別強,出現(xiàn)了許許多多的義莊、義田、義民、義工,甚至出現(xiàn)了對皇帝死守道義的忠臣烈子。應當說,在當前許多人義務感下降、不愿盡義務的時勢下,深入挖掘儒家的義德資源,用之對群眾進行正確義務觀教育,會大大強化人的責任意識,提高人的義務感和責任心。不過,由于儒家特別說孟子所設立的義務過于嚴格,且有泛義主義之嫌,特別是封建統(tǒng)治者對廣大民眾義務的強制,這使得本來能像康德所說的那樣使人獲得自由的各種義務戒命,變成束縛個性發(fā)展的沉重負擔,義務至上導致人難以充分自由的發(fā)展。
2.儒家的義德有助于培育人的正義感。美國成中英很早研究過儒家正義思想,目前國內(nèi)學術(shù)界有的學者如郭齊勇、黃玉順等也開始關(guān)注儒家正義問題。儒家的“義”同正義到底是不是屬于同一范疇呢?張曙光提出,“正義”在中國古代指中正的“仁義”、“禮義”,簡約為“義”,與西方的“正義”雖然相通卻難以吻合,只是到近代以后,“正義”在中國才逐步與“禮義”脫離。[42]與張曙光有所不同,成中英直截了當?shù)乜险J了儒家正義觀念,認為可從“義”、“直”、“中”和“正”四個維度去詮釋它,并且他提出了正義感問題,認為儒家正義感是一個蘊含惻隱之心的仁、恭敬之心的禮和是非之心的智,以客觀事物為決定因素的主觀態(tài)度。同時,他分梳了仁義之間的復雜關(guān)系:違仁合義、合仁違義、合仁合義和違仁違義。從“正”來說,儒家強調(diào)的重點在正人,義之為用在正己以正人,以人的修養(yǎng)為基礎(chǔ),這是正身、正心、修身觀念之發(fā)展起源,當然也不應否認儒家也講究客觀化的制度以為糾正正義的憑藉。[43]這里,成中英實際上提出了“倫理正義”和“政治正義”兩種類型。前面我們已講過,荀子明確提出了“正義”范疇,如他說:“正義直指,舉人之過,非毀疵也。”[44]“正利而為謂之事,正義而為謂之行。”[45]董仲舒則主要強調(diào)以義正己,認為以仁安人,以義正我,“仁之法在愛人,不在愛我。義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盵46]應當肯定,董仲舒把仁義加以區(qū)分確有其價值,但把仁歸結(jié)為正人,把義歸結(jié)為正我顯然是片面的,因為仁與義均存在正己正人兩面。無論如何理解“正義”概念,儒家所提出來的義之與比、義以為上、義以為質(zhì)、喻于義、見利思義、舍生取義、先義后利、惟義所在、君臣有義等重義觀念,就像陽光雨露一樣,在2000多年的歷史過程中,不斷滋潤著中國人的心田,不斷加以沉淀,內(nèi)化成為人們的價值觀念、理想信念、道德情感等的重要組成部分,有力地培養(yǎng)了人的正義之感,以此去正己正人正名正政,從而使中華民族涌現(xiàn)出一批批義士、壯士,鍛造出立志于民族國家大義的正義之師、義勇之軍。
3.儒家的義德有助于培養(yǎng)人的道義感。雖然儒家并不全然反對人謀利,并認為義與利可以統(tǒng)一,但從總體思想傾向來說卻是重義輕利。這一重義價值觀只要保持在合理范圍內(nèi)(如倫理情境)是完全正確的,也是應該大力倡導的。義是仁心天理的表現(xiàn),是人區(qū)別于動物的主體性展現(xiàn),只有堅持儒家義以為上、見利思義等倫理價值,才能做到以義養(yǎng)心、大義凜然,才能在人們?nèi)沼弥信囵B(yǎng)自己的正義情感。誠然,諸如罕言利、謀道不謀食、惟義所在、正其誼(義)不謀其利等確實會在一定程度上帶來某種非利主義的流弊,特別是把重義輕利價值觀擴展到一切領(lǐng)域(如國家層次、政治經(jīng)濟層面)的泛義主義,會造成重農(nóng)輕商、重道輕器等問題,乃至像“文革”那樣否棄人的正當利益追求,摒棄人的求利之心的禁欲主義,用義來阻遏人的成就動機,自然會嚴重削弱人建功立業(yè)的精神動力,也嚴重影響人的求富求樂追求。然而,儒家的重道尚義思想畢竟在歷史上造就了一代又一代守義不辱、舍生取義的民族英雄,它對那種“上下交征利”的混亂景象起到了矯正作用。
在新的歷史時期,我們不應拋棄儒家的重義思想,而應批判地繼承、合理地運用。可以說,在道德范圍內(nèi)提倡“重義輕利”本身沒有錯,任何時代、任何社會,“舍生取義”、“見利思義”、“大義滅親”等重義輕利的舉動總是為人稱道和倡導的。問題在于,儒家文化以倫理為本位,將“重義輕利”價值觀不加選擇地推廣到社會生活各個領(lǐng)域,夸大它的社會整合功能,從而帶來義務本位和非利主義的種種流弊。第一,由于受義務束縛,中國人的個性不能伸張,正當權(quán)利得不到實現(xiàn),嚴重影響了個人積極性、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揮。第二,過分追求公平與和諧,造成平均主義盛行,效率低下,最終導致普遍貧窮。第三,用“重義輕利”這把道德一元尺度去衡量一切,其結(jié)果是把許多帶有“小惡”而又對發(fā)展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商品化、社會化、現(xiàn)代化有利的社會文化成分——私營經(jīng)濟、商品經(jīng)濟、自由競爭、市場經(jīng)濟等加以排除,從而使中國錯過了早日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諸多良機。如今,重義輕利價值觀已經(jīng)受到了巨大沖擊,求利、求富、求實已成為人們的普遍價值選擇。不過,令人痛惜的是,現(xiàn)在一些人惟利是圖,為了一己私利,可以不擇手段,不講求任何道德良心、社會正義,以至于“頌利非義之聲盈耳,棄義逐利之行盈目”。這就使我們在處理義利關(guān)系上面臨著雙重壓力:一是繼續(xù)清除一些人觀念中不應留存的“重義輕利”觀,二是反對只顧逐名追利不講道德仁義的行為。
究竟怎樣看待和處理義利關(guān)系,才能使人的行為和整個社會沿著正確方向發(fā)展呢?有人提出在國家層次上不宜提倡“重義輕利”,而在個人行為層次上要求“重義輕利”。我們認為,不論何種層次,都不應籠統(tǒng)地提“重義輕利”,在社會總體上似應提義利并重,倡導革命功利主義。首先,對什么是應該做的,什么是不該做的,什么是道德義務,什么是不義的,要根據(jù)現(xiàn)實社會的文化、歷史條件,做出新的界定。其次,從宏觀上著眼,大興民族之利、國家之利、集體之利及社會之利等各項公利,強化人們的功利意識和求實精神,對那些確實有利于國家強盛、人民富裕的文化成分,哪怕從道德上講是不義的,也應加以合理利用(“利用厚生”)。再次,區(qū)分道德與非道德行為和場合。在道德領(lǐng)域,一旦義利不能兩全,應鼓勵舍利取義;但在非道德領(lǐng)域(尤其是經(jīng)濟領(lǐng)域),只要不違背道德和法律,就應鼓勵大膽追求利益。換言之,既不能把諸如“大利大干,小利小干,無利不干”的市場法則帶入道德場合,也不能將“重義輕利”推行于經(jīng)濟領(lǐng)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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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曹連海)
B222
A
1672-6359(2011)01-0033-05
涂可國,山東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所所長,研究員(郵政編碼 250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