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建強
(中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山西太原,030051)
語言是人類交流思想和表達情感的重要工具,它內(nèi)在地體現(xiàn)了人的思想。而人的思維活動總是在一定的邏輯規(guī)則下進行的,因此語言是通過一定的邏輯結構組織起來,必然具有一定的邏輯性。目前的語言教學和學習多是從語言的語法結構入手,進而探究其語意,而對語言的邏輯結構則很少關注。實際上,在使用語言過程中,許多交流障礙的出現(xiàn)都是與此不無關聯(lián)的。在關注語言語法結構的同時,其邏輯結構也是不容忽視的。
語言是人的一個重要特征,它與思維密不可分。馬克思說,“語言和意識具有同樣長久的歷史”。[1]意識即思維構成了語言的內(nèi)容和對象,而人類的思維活動總是按照一定的邏輯規(guī)則進行的,因此,邏輯結構必然會在語言中得到體現(xiàn)。文化哲學家卡西爾在談論語言時指出,語言的“具有決定意義的特征并不是它的物理特性而是它的邏輯特性。從物理上講,語詞可以被說成是軟弱無力的;但是從邏輯上講,它被提到更高甚至最高的地位:邏各斯成為宇宙的原則,并且成了人類知識的首要原則”。[2]因此,語言結構中一個很重要的維度就是邏輯。語言的邏輯結構是隱性的,必須經(jīng)過分析才可以洞見。它是語言表意的重要基礎,是語言交流目的順利實現(xiàn)的關鍵。在交流過程中,語言表意的模糊或者矛盾很多時候是由邏輯結構混亂導致的。而邏輯結構的差異往往也會影響語言的交流效果。
語言無論是以書面形式還是口語形式出現(xiàn),都遵循一定的語法規(guī)則,按一定的語法結構組織詞句。因此語言結構中必然包含語法這一維度。語法規(guī)則是一個嚴密的系統(tǒng)網(wǎng)絡,系統(tǒng)內(nèi)部受一定規(guī)則支配,不可隨心所欲。從構成來講,語法包括詞法和句法兩個部分。詞法主要指詞的構成、變化和分類規(guī)律;句法主要指短語和句子等語法單位的構成與變化的規(guī)律。語法和詞匯共同構成語言的基礎。語法一個非常重要的特性就是其遞歸性,就是說有限的語法規(guī)則,在語言組織中可以反復無限使用,從而使句子結構復雜化,表現(xiàn)復雜的意思和思想。語法規(guī)則是從成千上萬個句子結構中概括出的,又處處體現(xiàn)在語法結構中。因此與邏輯結構相比,語法結構是顯性的,易于把握的。
語言的邏輯結構和語法結構的兩個維度相互關聯(lián),協(xié)同實現(xiàn)順利交流的目標。兩者既有區(qū)別也有聯(lián)系。
某種語言詞類和詞義的特點、句子構成的形式都與其邏輯結構緊密相關,深刻體現(xiàn)著其邏輯結構的特點。從根本上講,語言的邏輯結構是其表意的基礎和其所要表達的思想的直接體現(xiàn),所以它既屬于語言結構,又不僅僅局限于語言結構,在語言結構中處于深層的位置。而語法結構則是從某種語言中歸納總結出來,用以規(guī)范和方便該語言的學習和使用。所以,究其實質(zhì),語法結構是使用某種語言過程中形成的一套較為固定的結構模式。反過來,這套結構又規(guī)范著該語言的使用。也就是說,某語言的語法結構一旦形成就具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但它絕不是封閉的而是隨著社會和語言的發(fā)展而不斷完善的。當然,邏輯結構的發(fā)展變化也會引起語法結構的變化(古英語到現(xiàn)代英語的發(fā)展,古漢語到現(xiàn)代漢語的變化都反映了中西方邏輯結構在各自邏輯框架內(nèi)一定程度上的調(diào)整)。下面以英漢兩種語言為例,對其邏輯結構和語法結構及其各自的特點做一分析。
從古希臘開始,西方形成了重理性分析和邏輯推理的思維方式和邏輯結構。亞里士多德提出了形式邏輯的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首創(chuàng)三段論的推理格式和規(guī)則,討論了完全歸納和不完全歸納這兩種推理形式。這實際上是細致、深入探討事物之間關系而取得的巨大成就,也是邏輯思維進一步發(fā)展的又一重要開端。在古羅馬時期,思想家西塞創(chuàng)造了對應于希臘文的拉丁邏輯術語;名醫(yī)蓋倫的《邏輯原理》探索了關于邏輯的有關問題。中世紀基督教文化最初只強調(diào)信仰,后來則實現(xiàn)了宗教信仰和邏輯思維的結合。盡管這個時期大多數(shù)精神活動都是圍繞宗教信仰展開的,但神學論證活動對訓練邏輯思維、完善邏輯思維規(guī)則有明顯作用。在常識看來,經(jīng)院神學的某些論題,譬如“天堂里的玫瑰有沒有刺”、“一根針尖上能站多少個天使”等,會覺得荒謬可笑,但西方思維注重邏輯推理的特點在這里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文藝復興運動之后,弗朗西斯·培根發(fā)展了邏輯思維中的歸納方法,笛卡爾則注重將理性原則置于邏輯思維的起點之處,其作用都是使邏輯思維能夠通過實驗和推理導出對外部世界的新的認識。
邏輯思維基本特征是強調(diào)嚴格性和精確性,它注重將認識對象從周圍環(huán)境中分離出來,暫時舍棄相關條件或制約因素而加以研究,做到盡可能講其各方面特征分解開來,分別加以辨析。按照美國社會學家托夫勒的說法,“邏輯分析是一種‘拆零’的思維活動,關注局部而往往忽視整體”。[3]重局部分析的邏輯結構一個非常積極的意義就在于,它引導人們尋找和關注事物之間的因果關系。這種邏輯結構必然對英語的語法結構產(chǎn)生影響。
與西方人不同,中國人并不專注于局部分析和推理,而是傾向于在經(jīng)驗中從整體上對事物特征進行把握和領悟。為了理解這種思維的過程和結構特點,我們需要關注一下這種思維模式的幾個關鍵環(huán)節(jié)。首先,思維主體需要對豐富多彩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各種素材進行積累和整理,這是進行這種思維的基礎。接下來便是通過聯(lián)系人們常可以體驗到的熟悉的事物去說明較為抽象的事物。這種思維結構特點從語言上很容易看出,比如漢語當中有很多諸如“上善若水”“兵形像水”“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等說法。思維主體通過對某一客體的長期思考,比較其本質(zhì)屬性與什么事物有何種特性相同或相似,進而把兩個表面形態(tài)相去甚遠的事物聯(lián)系起來,通過打比方來揭示兩者的共性。在此基礎上,只要把這一感受講給別人聽,便會對對方形成啟示和引導,從而實現(xiàn)思想的交流和傳播。這種思維結構優(yōu)于邏輯分析的一個重要特點是,不必將認識對象同其它事物、其它屬性隔離開進行研究,不用窮思竭慮去下定義。當然,這一過程的關鍵是要比喻得巧妙、準確、深刻、生動。這種邏輯結構沒有邏輯思維框架的約束,思路開闊,聯(lián)想豐富,注重事物之間功能上的相同或相似,因此能夠看到邏輯分析注意不到的東西,具有較強的創(chuàng)造功能,這也是其最主要的價值。漢語的語法結構在這種邏輯模式的影響下,也必然會有某些方面的特點。
英語和漢語在不同的邏輯結構體系下產(chǎn)生和發(fā)展,所以其語法結構也必然會因之表現(xiàn)出各自的特征。從總體來看,英語語法重形合、重各部分間關系,而漢語語法重意合、重從整體上入手通過事物之間的比較對事物進行把握。這些特征無論從詞與詞類的構成,詞形變化和詞意的表達還是從句子結構的特征中都可以明顯看得出來。
傳統(tǒng)上,英語詞類可以分為:名詞(nouns)、代詞(prons)、形容詞(adjectives)、副詞(adverbs)、動詞(verbs)、介詞(prepositions)、連詞(conjunctions)、感嘆詞(interjections)。冠姆(G.O.Curme)與桑德沃爾特(R.W.Zandvoort)都是這樣分類的,但桑德沃爾特認為加上冠詞(articles)和數(shù)詞(numerals)可以成為十大詞類。漢語語法學家對漢語也有不同的分類。根據(jù)丁聲樹、呂叔湘等的意見可以分為十類,即名詞、代詞、數(shù)詞、量詞、動詞、形容詞、副詞、連詞、語助詞、象聲詞等十類。[4]
從上面的分類可以看出,名詞、代詞、動詞、形容詞、副詞、連詞、數(shù)詞是英漢兩種語言都具有的詞類。介詞、感嘆詞、冠詞是英語特有的,而量詞、語助詞、象聲詞則為漢語所特有。
在共有的詞類當中,這里僅就英漢名詞的某些特征做一比較,因為名詞是認識和思維的對象或主體,名詞的某些特征直接反映了邏輯結構的特征。面對一事物,漢語會從整體入手,用與熟悉事物相關的名詞來表示。而在英語中,一事物對于另一事物的名稱不會有什么影響,除非兩者有著必然的、邏輯的聯(lián)系。譬如說在面對河馬、斑馬、角馬這幾類不同的動物時,中國邏輯結構和認知模式下的人首先是在經(jīng)驗基礎上想到他們非常熟悉的動物——馬,體會到這些動物和馬之間在外形、種屬方面的某些相似或關聯(lián),而將之命名為河馬、斑馬、角馬,用這些偏正短語來表示這些動物名稱。而在英語中這些動物的名稱分別用hippopotamus、zebra、gnu來表示,因為在西方的邏輯結構中,這幾類動物與horse之間是沒有必然的和邏輯上的聯(lián)系的,它們之間必須進行嚴格的區(qū)分。甚至在漢語看來是同一事物的東西,英語也會做更為細致的區(qū)分,比如漢語的臺風、龍卷風,在英語中會表述為:typhoon、cyclone、hurricane、tornado等多個名詞。這與西方邏輯結構重局部分析和邏輯嚴謹?shù)奶卣魇遣粺o關聯(lián)的。在英文中,hurricane尤其用來指大西洋西部的颶風,cyclone指非常猛烈而且移動極快的大風,typhoon多用來指熱帶地區(qū)的龍卷風,tornado指非常猛烈、旋轉(zhuǎn)非???、破壞性強的風。這種區(qū)分在漢語看來似乎沒有必要,也無多大意義,而在明白了西方邏輯結構之后,就很容易理解英語為何對詞做如此詳細的區(qū)分了。
漢語特有的量詞和擬聲詞更反映了中國思維結構注重從整體上入手,通過聯(lián)系熟悉的事物進行思考的特點。擬聲詞是對事物聲音直接的模仿,所以很容易理解。在與英文比較時,量詞是值得注意的。趙元任先生把量詞分為九類。[5]下面是他在所著的《漢語口語語法》所列舉的幾種用法:
面:旗子,鏡子,鑼
張:床,桌子,凳子,紙,薄餅
把:刀,斧子,扇子,椅子,剪子
條:蛇,魚,狗,繩子,腿,褲子,河
這類詞對于外國人來說,不易掌握,但是如果結合中國人思維結構的特點就更容易理解和把握了。
英語中包含有豐富的介詞。從形式上講,英語介詞有簡單和復雜之分,這方面沈家煊先生做過專門研究。簡單介詞有in,on,at,for,to等,共有七十個左右。復雜介詞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其它詞類加一個介詞構成,比如 along with,except for,due to等;另一種是“介詞+名詞+介詞”,如in view of,in accordance with,by means of等。這類復雜介詞雖然數(shù)量很大但形式不太固定,不妨看作詞組。[6]而且英語中介詞包括的意思比較具體和細致,比如同樣表示“在……上”的方位,有on,above,over之分,同樣表示“在某個時間”,有at,in,on之分。它們使用頻繁,用法多樣,常以狀語、定語、表語以及插入語等形式出現(xiàn),在保證英文句子結構簡潔、中心意思突出的同時,表現(xiàn)了各個部分之間豐富而細微的關系,達到了表達西方思想所注重的事物之間的邏輯關系的效果。對于漢語是否有介詞,一直存在爭議,一種觀點認為現(xiàn)代漢語沒有介詞,所謂介詞實際上都是動詞;另一種觀點認為,漢語中有介詞但總共不過七八十個,而且在很多情形中介詞都是次要的,好多時候可以不用。不難看出,漢語并不像英語一樣注重各部分之間的關系。
英語中的冠詞作為名詞的附著詞分為定冠詞和不定冠詞,它們配合名詞可數(shù)與不可數(shù)的劃分以及可數(shù)名詞的單復數(shù)變化,對事物在“定”與“不定”,“一”與“多”這兩個重要的邏輯范疇做了區(qū)分。
英語屬于屈折語,有名詞的格詞尾屈折變化形式,另外還有形容詞副詞比較等級變化和動詞第三人稱變化、分詞變化。在此基礎上,英語通過系動詞、助動詞以及情態(tài)動詞的選擇與各種詞形變化的配合,對各種時空關系中的動靜態(tài)情形,施動、受動關系等做到了清楚而精確的表述。這種語意表達的特點在體現(xiàn)英語語言重形合特點的同時,更深層體現(xiàn)了西方邏輯結構重各部分之間關系的特點。而作為分析型語言的漢語詞形變化缺乏,沒有詞尾屈折變化,名詞在句中功能主要由語序和語義來確定,也沒有形容詞和副詞的等級變化以及動詞的形式變化。對于意思的表達,漢語主要依靠更多地使用詞或短語來反復圍繞話題渲染語境來實現(xiàn)。[7]這與漢語重意合,中國思維結構重整體的特點是不無關聯(lián)的。
英漢兩種語言句子的建構有著很大的差別,詳細比較兩種句子結構特點是比較復雜的,這里僅從總體上對兩種語言的特點做一說明。
盡管動詞對于所有語言都是重要的,但由于漢語介詞貧乏,完全沒有分詞,所以與英語比較,動詞對漢語顯得更為重要,在英語使用介詞和分詞之處,漢語往往直接使用動詞。那么一個句子中出現(xiàn)多個動詞時是怎樣做到不混亂的呢?研究大量的句子就會發(fā)現(xiàn),按照各個動作實際上或邏輯上的時間順序來安排動詞在句子中的先后位置是漢語一個句子有多個動詞而不混亂的關鍵。不同于此,英語的特點是關系詞豐富,有大量介詞,許多連詞以及漢語中沒有的關系代詞、關系副詞。它們都是英語句子表現(xiàn)關系的手段。不難看出,相對漢語而言,英語偏重于從關系上進行說明。英語和漢語在句子建構方面的區(qū)別也與兩種語言背后的邏輯結構不同緊密相關的。
結合中西方邏輯結構的差異,把握英語和漢語語法結構并比較二者的特征,對于全面、深刻地把握語言結構,更好地駕馭語言是必要的也是重要的,是學好語言一個非常重要的方法,也是研究語言一個不可或缺的方面。
[1]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35.
[2] 卡西爾.人論[M].上海譯文出版社 ,1985:143.
[3] 普利高津,等.從混沌到有序[M].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5.
[4] 丁聲樹,等.現(xiàn)代漢語語法講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4-8.
[5] 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263.
[6] 沈家煊.英漢介詞對比[J].外語教學與研究,1984(2):3-4.
[7] 馬建強.從中西思維特質(zhì)看英漢兩種語言的總體特征[J].長春理工大學學報,2011(4):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