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元圓
(西華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四川南充637009)
歷史想象中的文明叩問
——以《文化苦旅》《、千年一嘆》為例
奉元圓
(西華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四川南充637009)
想像;自我與他者;中華民族形象
余秋雨的散文歷來以其深邃的文化內(nèi)涵,豐厚的人文情懷著稱。在其旅中旅外游記中,作家通過對歷史的選擇性闡釋,重新建構了一個廣袤時空下的人文山水。既表現(xiàn)出一個精英文化知識分子對中國當前文明狀態(tài)的隱憂,又通過對照性比較對當前中華民族的歷史前記憶進行了另種導向,重構了中華民族的整體形象。
作為世界版圖中不可分割的中國在二十世紀的時代浪潮中無疑經(jīng)過了一個痛苦的涅槃過程。從初期撕心裂肺的民族屈辱到中期一波三折的歷史隱痛再到后來中華民族崛起時的朗朗乾坤,歷史的規(guī)律告訴我們:中華的崛起不光要從橫向?qū)W習西方先進的科技和理念,更要在縱向植根于中國的傳統(tǒng)中去獲取一種新生的力量。這就是文化的偉力。余秋雨的文化游記就體現(xiàn)了中國文化精英分子回到歷史本身對千年文明的深度開掘。這種開掘并非是書齋中油盡蠟枯的案頭苦讀,而是走向歷史沉淀出的廣袤空間去審視延續(xù)千年的祖先精魂,在“遠祖的廢墟”中滲透的是“現(xiàn)代的憂愁”。在這場文明的叩問中,作者是如何展開的?以什么樣的文化身份展開?得到的結果又是什么?這是本文擬要回答的問題。
歷史在人們心中一直代表著一種嚴肅的真實。然而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學術爭論中卻出現(xiàn)了對歷史的另一種解釋。這就是新歷史主義。生發(fā)于后殖民主義中的新歷史主義,它并不像其母體告訴我們的,研究西方權力話語壓制下“想像東方”的形成機制亦或是宗主國意識滲透下的“臣屬”的真實聲音,而是抓住其想象(虛構)的本質(zhì),讓其進入歷史的滾滾紅塵,去探索歷史的多樣形態(tài)。從根本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克羅齊),而任何歷史的生成不過是官方話語的選擇性闡釋。要了解真實的歷史不光要回歸“大歷史”(正史),更要關注“大歷史”中“小歷史”(關于歷史的解釋,也可說為元歷史)的真實存在狀態(tài)。因為“沒有成熟的‘元歷史’來證明再現(xiàn)歷史進程中特定時刻所需要的闡釋策略的正當性,就不可能有‘正宗歷史’。”(1)而“一個優(yōu)秀的職業(yè)歷史學家的標志之一就是不斷的提醒讀者注意歷史學家本人對在總是不完備的歷史記錄中所發(fā)現(xiàn)的事件、人物、機構的描繪是臨時的?!?2)既然歷史需要闡釋策略,那么任何歷史從某種角度上說也就是虛構的產(chǎn)物。
余秋雨的游記就是通過對歷史的想象性理解來構筑他筆下的中華文明。關于文化的宏大敘事也是通過山水歷史間跋涉的人生回憶來建構。在他的筆下,歷史已不再歸屬于斑斑黃跡代表歲月的史家貢獻,而是山水間的一草一木,甚至一塊石頭,一捧山泉。歷史就從它們向后推衍,然后復原成一個想象的世界。在《文化苦旅》首篇《道士塔》中,面對歷史殘跡,對王道士——出賣敦煌古跡的歷史罪人——歷歷在目的復原性敘述就完全是源于作者的虛構,借細節(jié)性描寫來表現(xiàn)一個有文化良知的文人面對文化失落的悲哀亦或是憤怒。而在《都江堰》中作者更把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出土的頭部殘缺仍手握長鍤的石像執(zhí)著地想象成是李冰的兒子“即使不是,我仍然把他看成是李冰的兒子”。(《都江堰》)可是查閱《華陽國志校補圖注·蜀志六》,里面明確說明李冰無子。如果有的話,在酈道元《水經(jīng)注》或唐李吉甫的《元和郡縣圖志》等有關的歷史資料中也應有提及。這似乎是缺少史學意識的表現(xiàn)。但我個人認為,這恰恰體現(xiàn)了作家充滿浪漫主義想像的唯美情懷,是對李冰為官為民精神能進行歷史傳承的呼喚。因為只有有硬氣與毅力的子孫才能守護千年前的誓愿。在這里,作為一個對歷史浩劫有深刻體驗的作家來說,對這種呼喚更具有強烈的心理渴求。
隨后從《柳侯祠》中我們看到喧囂出不了學問,嘈雜會湮滅靈氣。只有在天地廣闊間才能靜靜追問自我的靈魂,方能凝成民族的精魄。從《三峽》壯闊的景象中卻透露出一個剛恢復理性的民族的饑渴。中華民族的承繼需要一種健全甚至叛逆的生命個體。三峽自強不息的力度應與整個中華文明相對應?!讹L雨天一閣》由范欽身上體現(xiàn)的是一個民族精神史延伸的長短在于有沒有文明的捍衛(wèi)者。這些都是作家以一個文人的基本良知對歷史進行選擇后的敘述,從歷史生發(fā)開去,在其細微處深挖為我們展現(xiàn)出一個文人的真實心理世界:在對照性比較中體現(xiàn)出對當前文明狀態(tài)的隱憂。這是作家們在秩序剛恢復不久的社會中普遍的焦慮。這顯然與新歷史主義文化詩學不謀而合。新歷史主義本就是“一種注重文化審理的新的‘歷史詩學’,它所恢復的歷史維度不再是線性發(fā)展的,連續(xù)的,而是通過歷史的碎片尋找歷史寓言和文化象征?!?3)而關于文化的研究也常常分兩類:一類是考察文化的歷史事實;另一類是尋訪文化的歷史事實中所蘊含的價值意義??梢钥隙ǖ氖?《文化苦旅》屬于后者。
熟知余秋雨的人都知道,他并不算得是一個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他的家鄉(xiāng)浙江余姚有著他深層的童年記憶。這種原初印象甚至構成他多彩生命景觀中最絢爛的一部分。從余姚鄉(xiāng)下搬到上海,他時常想念舊時河邊越窯的青瓷片,可以遠眺的閣樓,甚至那可以作為兒時游樂場的墳場??梢哉f從到上海的那一刻起,余秋雨就開始以“自我”-“他者”視角來看待周圍。如果這時的“自我”-“他者”還只是作為中華文明大背景下地域文化中的小范圍存在,那么作家的《千年一嘆》則是把兒時文化沉淀擴大到了整個人類古文明。
在《千年一嘆》自序中,作家目的明確地告訴我們是要去尋找人類文明的路基,運用一直以來對中華古文明考證的實踐法去撫摸異地崩坍千年的文明傷痕。在幾種異質(zhì)文明的碰撞中去思考:“作為我們的生命基座,中華文明也傷痕累累,卻如何避免了整體性的崩坍?這種避免付出了多大代價?哪些代價是正面的,哪些是負面的?過去的避免能否擔保今后?更重要的的是,現(xiàn)在世界上生龍活虎的年輕文明,過多少時間,會不會重復多數(shù)古代文明的興亡宿命?”(《千年一嘆》自序)帶著對文明大范圍的叩問,在焚香告祖的祭奠下出發(fā)。腳踏上異國的土地,徘徊于不同的古文明前,作者雖沒有身在西方話語下難以敘述自身的失語尷尬,但卻有兩種異質(zhì)文明的對話激烈碰撞后的震撼。異鄉(xiāng)人在異鄉(xiāng)的文化空間中的孤獨思考即刻演化成對“他者”文明的強勢介入。對異文明是“他者”的“自我”一下變成了“他者的他者”即注視者。注視者在異國的時空當中,面對異國文化精髓很容易與異國的被注視者形成一種精神上的呼應。同時隨著心靈對話的展開,這種和諧的意境有可能使注視者(異鄉(xiāng)人)與被注視者相同化形成一個大一統(tǒng)的宇宙精神空間?;蛘哌€有一種情況就是異國的異質(zhì)文化與注視者的本土文化異質(zhì)性太大以至于相互碰撞激起注視者重新審視自我,審視他者。
《千年一嘆》更多的是屬于后者。以希臘文明為例,它在考察希臘文明時發(fā)現(xiàn)希臘文明遭遇野蠻的土耳其統(tǒng)治后并沒有像我們傳統(tǒng)所想像的那樣以歷史為鑒去勵精圖治而是保持了一貫的閑散。(《閑散第一》)這明顯與中華民族臥薪嘗膽的傳統(tǒng)是相悖的。但作家卻在很大程度上認可了這種閑散,他認為當古老文明痛苦的置身于野蠻的統(tǒng)治下時,就需要訓練一種韌性,它可以在適當?shù)臅r候隱匿自己,更可以在該出現(xiàn)的時候一躍長空。所以希臘人恬淡本身就蘊藏著巨大的力量。延長了的心靈痛苦期更使得他們懂得珍惜生命力,在撕心裂肺與輕描淡寫的張力間獲得一種永久性的存在。這與中華文明長久沉浮于復雜的人際關系間是相異的。這時的作者雖身處異鄉(xiāng),但在異鄉(xiāng)的羈旅之思卻更多的讓位于精英文化知識分子在整個中華民族整體時空大背景中與異文明的平等對話。而獲取的再認識又投射于中華文明走向的再思考中。不管是《全場一片哭聲》,還是《我一定復活》都是作者對異國文明優(yōu)秀文化精髓的肯定。這時的注視者(作家本人)很明顯的就被這種異質(zhì)文明所吸引重新審視自我。
比較文學對于研究文學形象是這樣定義的:“研究文學形象,必需研究一個民族對異國看法的總和(即由感知、閱讀,加上想像而得到的有關異國和異國人體貌特征及一切人種學的、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等各方面的看法總和,是情感想象的混合物),研究這種看法是如何文學化,同時又是如何社會化的?!?4)很顯然大家都把對形象的認識定義為“自我”對“他者”的看法。但這里所要討論的是“自我”通過對“他者”文明進行審視后形成的對“自我”文明形象的再理解或重新確認。
余秋雨從《文化苦旅》開始就在對中國文化進行探索,到《千年一嘆》乃至后面的《行者無疆》又跳出本民族的場域通過考察異族文明的散落來從另一個角度理解中華文明。這種探索不可避免地帶著整個中華民族的“社會集體想象物”的印記,這種歷史的前記憶“是對一個社會(人種、教派、民族、行會、學派……)集體描述的總和,即使構成,亦是創(chuàng)造了這些描述的總和?!?5)游記的作者身份的雙重性(既是歷史記憶的制造者又受到歷史記憶的制約)更是決定了其對異國形象的理解是一種集體想象的產(chǎn)物。而中華民族為中國知識分子留下的歷史前記憶又是怎樣的呢?近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演進無疑讓中華民族的心理沉淀有了質(zhì)的變化。從自詡為世界文化圈的中心一下落到了世界的邊緣,民族心理產(chǎn)生了巨大的落差。民族自豪感被深深地自卑感所代替。而后,隨著中華民族的重新崛起,這種揚眉吐氣固然使人興奮,但一場歷史的浩劫卻又使中國精英知識分子們開始重新審視歷史審視傳統(tǒng)文化。余秋雨就是帶著這種歷史的前記憶進入到文化散文的創(chuàng)作中去的。
在《文化苦旅》中作者帶著當代文化中的某種信仰的缺失仰望先民,企圖把先輩們的文化精髓注入當代,追問當代。并以古文化為基座從反面批判當前文明怪誕狀態(tài),由此來回答“中國文化將走向何方”。從《白蓮洞》“我們從何處來到這里?又從這里走向何處?”對人類文明走向的追問。到《都江堰》“為官究竟為誰?”的詰問。再到《青云譜隨想》對古文化藝術生命承接力的呼喚。乃至于后面由小事物生發(fā)開去探討生命的意義,如《牌坊》。我們都可看到作者是站在自身文明內(nèi)部來審視古文明傳承到當代出現(xiàn)的內(nèi)部裂痕,對當前文明呈現(xiàn)出一種批判態(tài)。而到作者寫《千年一嘆》則完全改變了這種跡象,是從世界宏觀視野中幾種古文明的對比中去發(fā)現(xiàn)中華文化傳承的艱難。現(xiàn)代文明的缺失固然要彌補,但作為一種民族心理的延續(xù),她值得我們永久的自豪。整個中華文明形象的再次確認就在一個個異文明的考察中重新確立。
在埃及看到金字塔,這個石筑的《易經(jīng)》精致的技藝舉世無雙卻留下了現(xiàn)世都無法解開的謎團,從而也導致了這段文明的遺落。而中國秦始皇雖焚書坑儒企圖消滅文化,但他又統(tǒng)一了文字“建立了一種覆蓋神州大地的‘通碼’”(《石筑的<易經(jīng)>》)實現(xiàn)了文化的傳承。在耶路撒冷看到哭墻:“一個曾經(jīng)建立過強大的王朝的民族,居然被驅(qū)逐得兩千年沒有自己的國土,家鄉(xiāng)只剩下這一堵當年宮殿的殘墻了,他們怎能不哭?中國雖然也多災多難,但從來沒有淪入到這般田地。我們沒有哭墻,我們不哭。”(《我們不哭》)在伊拉克,兩河流域的輝煌卻在宗教極端主義與軍事遠征下葬送了。而中國卻因地理阻隔與農(nóng)耕文明使我們沒有熱衷于侵略,社會整體上的有序讓我們的文明有了傳承的空間。在尼泊爾,對中華文明形象的重新確立在作者的游記中達到了高潮:“……我們是抹著千年的淚滴、揣著廢墟的嘆息一截截摸回來的;我們是背負著遠古的疑惑和現(xiàn)實的驚嚇一站站問回來的。我們要把這一切帶回到一個地方……三月后重相見,我們在離別后讀懂了它。離別后讀懂了它——這句話包含著沉重的檢討。我們一直在依偎它、吮吸它,卻又埋怨它、輕視它、責斥它?!覀儖蓪檹埧?一會嫌它皺紋太多,一會嫌它臉色不好……這次離開它遠遠近近看了一圈,終于吃驚,終于慚愧,終于懊惱?!覀冞@代人生得太晚,沒有在你最需要的時候為你說話。我們這些人又過于疏懶,沒有及早地去拜訪你的遠親近鄰,來深入理解你艱難的行跡,我們還常常過于瑣碎,不了解粗線條、大輪廓上你的形象。但畢竟還來得及,新世紀剛剛來臨,我們總算已經(jīng)及時趕到!”(《今天我及時趕到》)至此,整個中華民族的形象不再處于一種由先民延續(xù)下來的套話之中,它作為一種重新的建構,是從文明內(nèi)部的批判到心靈上、精神上對中華文明的整體靠攏!
記得我國著名的史學家、哲學家龐樸曾在他的《稂莠集》中這樣寫到:“一個民族什么時候能夠用世界的眼光而非民族的眼光衡量一切,這個民族就成熟了?!?6)余秋雨先生把生命意識凝聚于時空的考察游記讓我們學會了以世界性的眼光來看待世界。從這次考察中我們體會到整個中華民族一路走來的艱難,從而對古老的中華文明也有了更深切的認識。這是否也意味著我們的民族在逐漸走向成熟?!
[1] [美]海登·懷特1后現(xiàn)代歷史敘事學[M]1陳永國,張萬娟譯1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1
[2] [美]海登·懷特1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本文[A]1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C]1張京媛1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1
[3] 王岳川1后殖民主義與新歷史主義文論[M]1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21
[4] 孟華1比較文學形象學[M]1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1
[5] 帕斯卡·奧利1在兩個五月之間:1968~1981法國文化史[M]1瑟伊出版社,19831孟華1比較文學形象學[C]1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1
[6] 龐樸1稂莠集[M]1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1
The Civilization2seeking over the Imaginary history——based on Qian Nian Yi Tan and Wen Hua Ku Lv by Yu Qiu yu
FEN G Yuan2yuan
(College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Nanchong Sichuan 637009,China)
imagination;ego and non2ego;Chinese image of nationality
Yu’s prose is always featured by his profound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humanities.In his travelogue about China and other countries,the author selects historical elaboration to re2construct a vast landscape of time and space of the humanities.It both shows an outstanding person’s grief about Chinese current civilization.Meanwhile prehistoric memories of Chinese nation are guided by comparison,which rebuilt Chinese nation’s overall images.
I20716
A
167322804(2011)052021320003
2010212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