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杰

(淮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何處見君常覓句 小闌干外夕陽疏
——略論藏書家鮑廷博的詠物詩

周生杰

(淮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古代詠物詩源遠流長，代有名家，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詠物文化。清代詩人對于詠物詩作亦是倍為關(guān)注，其中著名藏書家兼出版家鮑廷博一生酷愛創(chuàng)作詠物詩，時人給以“詠物尤工”的美譽。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他能夠摹畫出所詠之物的神韻，將隨常所見的物品賦予人的稟性來;二是其詠物詩很見才學(xué)之氣，融眾多典故于其中。他的詠物詩題材易得，尋常之物皆可入題，形神俱備，尤以20首《夕陽詩》稱頌詩壇。該組詩對時間的鐵律有了深刻的認識，雖無重大事件的反思，但是道出了蕓蕓眾生面對夕陽所產(chǎn)生的光陰之嘆，遲暮之感。

鮑廷博;詠物尤工;夕陽詩

中國是詩歌的王國，著名詩人和名篇佳作代出不窮，各種體裁的詩作璀璨繁華，競相爭勝。這其中，詠物詩以其對某一具體物象的細膩描寫，反映出詩人對生活的獨特感受和認識，傳達某種情感，成為中國詩歌的重要類型?！堕夙灐房胺Q中國詠物詩的發(fā)端，惠溉千古，此后，古代詩人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詠物之作，成為古詩百花園中的奇葩。從創(chuàng)作群體來說，絕大多數(shù)詩人都涉足這一體裁，屈原而后，謝靈運、庾信、杜甫、白居易、王安石、蘇軾、陸游、于謙、王士禎，等等，在詠物詩創(chuàng)作上皆可圈可點。但是，清代有這樣一位算不上大家的詩人，由于其對詠物詩創(chuàng)作的用情與專注，時人給以“尤工詠物”[1]卷下91的美譽，他就是著名藏書家兼圖書出版家鮑廷博。

鮑廷博(1728—1814)，字以文，號淥飲，祖籍安徽歙縣，嘗舉為秀才。他勤學(xué)好古，不求仕進，喜購藏秘籍，所收甚富，多宋元以來珍本、善本。長期的購書、藏書，造就了他專業(yè)的古籍?？敝R和能力，其對古籍真?zhèn)?、版本?yōu)劣及收藏鈔刊之經(jīng)歷知之尤詳。乾隆三十八年(1773)，四庫館開，鮑廷博囑其子鮑士恭以家藏626種善本進呈，名列私家進書之首，受到清廷以《古今圖書集成》一部及《平定回部得勝圖》、《平定兩金川戰(zhàn)圖》等的賞賜。發(fā)還原書的時候，高宗御筆題詩于《唐闕史》、《武經(jīng)總要》兩書上，以示寵耀。受此激發(fā)，鮑廷博立志刊刻家藏孤本、善本，以便流傳，方便世人閱讀，終其一生，耗盡家財，在子孫的續(xù)刻下，終成《知不足齋叢書》30集，收書208種，為清代叢書中的佼佼者。

藏書、校書、刻書之馀，鮑廷博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歌，但令人惋惜的是，這位一輩子精心鐫刻別人文集的刻書家，卻不愛張揚，自己的詩作從沒有付梓，以至大多散佚，僅以鈔本的形式存世1冊，名為《花韻軒詠物詩存》。該詩集共有168首，其中包括友人的唱和之作28首，全部詩作皆以詠物為主，是考查鮑廷博詩歌創(chuàng)作情感、手法和藝術(shù)特征的重要依據(jù)。

一

古代喜歡詠物的詩人，面對自然界中的萬事萬物，常常會有情感的注入，大至山川地理，小而花鳥蟲魚，都可以成為詩人描摹歌詠的對象。但是，考查一下《花韻軒詠物詩存》，發(fā)現(xiàn)鮑廷博的詠物詩只關(guān)注身邊的事物，山川河岳并不在其詠歌的范圍，這是什么緣故呢?

鮑廷博生活的康乾嘉時期，號稱盛世，經(jīng)過一百多年的積淀，此際的清廷軍事強盛，經(jīng)濟發(fā)達，但是與之相應(yīng)的文化事業(yè)依然倍受滿清統(tǒng)治者的高壓，他們實行文化專制主義(最主要的表現(xiàn)就是文字獄)，打壓的浪潮一次高過一次，在這種景況下，“士大夫治學(xué)、作詩文自然要小心翼翼，不敢議論時政，也不敢作理論上的探討，而只好墨守舊教條，或只論經(jīng)研史，作些與現(xiàn)實較少聯(lián)系的考據(jù)了”[2]114。

具體到鮑廷博本人而言，他“少習(xí)會計”、“以冶坊為世業(yè)”[3]卷六“淥飲先生”，一生最主要的角色是商人，雖曾有過科舉的經(jīng)歷，但是“屢試不售，遂絕意進取”[4]“紀鮑廷博藏書事”。他不像那些沒有寄托唯有科舉一條晉身之途的寒門士子，作為徽商的后人，他的人生使命是繼承父祖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不斷地將商業(yè)經(jīng)營運作完善，以期獲得更大的利潤。因此，雖然鮑廷博一生博覽群書，學(xué)識淵博，但對科舉并沒有采取汲汲進取、不得之不罷休的心態(tài)，23歲那年落榜后，再也沒有為之拼搏，而是將心思放在了家族的商業(yè)經(jīng)營上來，終成一代富商。

成為富商的鮑廷博物質(zhì)生活寬裕，心境恬淡，他一面刊刻《知不足齋叢書》，一面與友朋詩酒唱和，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詠物詩。由于其一生主要在江浙皖三地生活，惟一的一次遠游衡湘之念也被友人金德輿勸阻[5]卷三十“寓賢”，其中大部分時光是在桐鄉(xiāng)烏鎮(zhèn)楊樹灣的居所渡過，因此，相對局促的環(huán)境和終日以書為伴的生活，造就了鮑廷博“天趣清遠”[6]二集卷五，495的性格，很為時人稱贊。因此之故，他的詠物詩題材較為狹小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花韻軒詠物詩存》所詠之物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類:(一)與書有關(guān)的事物，這類詩篇有《書香》、《書味》、《書廚》、《書聲》、《書燈》等;(二)居室內(nèi)之物品，這類詩篇有《枕》、《簾》、《簾鉤》、《剪刀》、《燈花》、《紙窗》、《琵琶》、《闌桿》、《墨床》、《團扇》、《拐杖》、《秋燈》、《竹煙管》、《燕巢》等; (三)自然之物，這類詩作有《菜花》、《柳絮》、《蝶》、《蟋蟀聲》、《雪》、《花澆》、《曉月》、《夕陽》、《秋蝶》、《竹夫人》、《雨聲》等;(四)日用品和部分食品，這類詩作是《當票》、《酒旗》、《笠》、《護膝》、《屐》、《辣醬》等;(五)其他，有《笛聲》、《角聲》、《賣花聲》、《煮茶聲》、《湯婆》等。

上述類分一方面說明鮑廷博對身邊一草一木極為熟悉，因而隨事皆可入詩，形成歌詠，如燈花、剪刀、拐杖等，在別的詩人看來似為不便吟詠之物，但是入在《花韻軒詠物詩存》，寫來卻別有風(fēng)致。鮑廷博將詠物之趣放在了尋常之物上，并且不厭其煩，一詠再詠，其中《書燈》、《柳絮》、《燕巢》、《酒旗》、《簾》多至4首，而《蝶》、《琵琶》多至6首，《紙窗》更多至8首?？梢娝^察之細微，刻畫之精細。正如其友人阮元《花韻軒詠物詩存敘》所言:“(鮑)中年后尤耽吟諷，杖笠所至，一草一木，流連竟日?！盵7]卷首真是達到癡迷的程度。而另一方面則可以通過鮑氏詠物詩來考察清代民俗之一斑，在那個所謂的“乾嘉盛世”，富足的知識分子家庭的物件擺設(shè)無不在詩中有所呈現(xiàn)。

二

古代詠物詩創(chuàng)作十分繁榮，據(jù)統(tǒng)計，僅《全唐詩》就有6021首，其中初唐504首，盛唐746首，中唐1455首，晚唐3556首?？梢哉f舉凡目之所見，耳之所聞都可以在古代詠物詩中找到縮影。雖然詩人樂意寫作詠物詩，但是，詠物詩卻最不容易寫好，關(guān)鍵在兩個方面:一是要以審美的眼光來看待所詠的物，抓住其特點，最好是發(fā)現(xiàn)別人沒有發(fā)現(xiàn)的獨特之美;二是要把握好分寸，用詩歌的語言，藝術(shù)地加以表達。誠如清人錢泳所言:“詠物詩最難工，太切題則粘皮帶骨，不切題則捕風(fēng)捉影，須在不即不離之間?！盵3]之八《談詩》一首好的詠物詩，必須做到形神俱備，情物合一。

鮑廷博詠物詩能夠做到“尤工”的地步，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他能夠摹畫出所詠之物的神韻，將隨常所見的物品賦予人的稟性來。如《枕》:

一掬吳綾晚系思，曲屏幽幌睡來時。錦衾有爛欣同薦，長簟空閑懶自支。囊底書奇人未見，床頭金書汝先知。晨雞催上花梢日，卻怪先生夢醒遲。

枕乃隨常之物，但在鮑廷博的筆下卻很有風(fēng)情。該詩首句描寫制作枕頭的材料和枕頭所處的靜謐環(huán)境?！板\衾有爛欣同薦，長簟空閑懶自支”，刻畫出主人沒有休息時，枕頭與“錦衾”、“長簟”空落落地等待的情景，“欣”字和“懶”字描摹了枕頭難得空閑又百無聊賴的情狀?！澳业讜嫒宋匆姡差^金書汝先知”，通過枕頭觀“金書”的擬人化手法，交待出了主人是位勤勉的讀書人，臥房隨處擺放書籍，便于取讀。最后一句“晨雞催上花梢日，卻怪先生夢醒遲”，這里的枕頭似乎有些俏皮，它聽到晨雞的啼鳴，多么想叫醒遲睡的主人起床，但是心有馀而力不足，只有暗自“怪”主人之分了。

鮑廷博的詠物詩多為這樣的刻畫方法，翻開一部《花韻軒詠物詩存》，其所描寫之物無不生機活現(xiàn)，情趣盎然，難怪丁申無比推崇地說:“《闌干》云:‘有約頻敲花底月，多情時拂柳邊風(fēng)。’又云:‘施朱太赤話應(yīng)妒，倚玉無人月也憐。’《剪刀》云:‘細將楊柳偷裁出，不信春風(fēng)也學(xué)伊?！杂酗L(fēng)致?！盵1]卷下“知不足齋”91頁

另一方面，鮑廷博的詠物詩很見才學(xué)之氣，融眾多典故于其中。作為清代久負盛名的藏書家和刻書家，鮑廷博見多識廣，清代大學(xué)者阮元在《定香亭筆談》中稱贊鮑廷博“博極群書，家藏萬卷，雖隱僻罕見著錄者，問之無不知其原委”[8]卷二。好友翁廣平也說說“(鮑廷博)生平酷嗜書籍，每一過目，即能記其某卷某葉某訛字。有持書來問者，不待翻閱，見其板口，即曰此某氏板、某卷刊、訛若干字，案之歷歷不爽”[9]。道出了鮑廷博扎實蘊厚的讀書功底，淵博求真的知識積淀，這種知識的積淀和儲備對于詩歌創(chuàng)作無疑是有重要的推動作用的，其結(jié)果就是向著學(xué)者詩、文人詩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變。

鮑廷博詠物詩中掌故運用較為貼切。如《護膝》:

穩(wěn)稱雙跌厚襲秭，膝行前席軟如荑。微官一縛躬難直，高士潛加躅轉(zhuǎn)低。密質(zhì)蕭娘同拜佛，忍教鄭婢獨沾泥。翻嫌促火依窮，不及鞋兒玉手提。

青鞋布襪足平生，謹護尤于雨膝誠。陛肅老矜臣虎拜，金多羞附嫂蛇行。屈伸由我原無礙，冷暖相關(guān)暗有情。從此長吟閑月抱，真堪脫徙到公卿。

“密質(zhì)蕭娘同拜佛，忍教鄭婢獨沾泥”，其中的“蕭娘”是古代女子的泛稱，常用在詩文中，而“鄭婢”則是化用了《世說新語·文學(xué)》中的故事:“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將撻之。方自陳說，玄怒，使人曳著泥中。須臾，復(fù)有一婢來，問曰:‘胡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朔(訴)，逢彼之怒?！薄氨菝C老矜臣虎拜，金多羞附嫂蛇行”，連用兩個典故。召穆公名虎，周宣王時人。因平定淮夷之亂有功，王賜給他山川土田，召穆公稽首拜謝，《詩·大雅·江漢》有“虎拜稽首，天子萬年”之語，后因稱大臣朝拜天子為“虎拜”。而戰(zhàn)國時著名辯士蘇秦初次游說六國失敗，落魄歸家，妻不下機，嫂不為炊，他發(fā)憤苦讀，再次游說六國后，佩六國相印衣錦還鄉(xiāng)，其嫂側(cè)目不敢仰視，俯身蛇形伏侍取食，此即詩中“金多羞附嫂蛇行”之語的來歷。一副最為尋常不過的護膝，到了詩人的筆下竟有如此多的聯(lián)想，其對掌故的熟悉與駕輕就熟的運用可見一斑。

鮑廷博雖然沒有踏入仕途，但是作為成功的徽商，他的精神生活很是充實，結(jié)交了一大批志同道合的藏書家，獻書得到乾隆帝的賞賜，所刻《知不足齋叢書》亦被嘉慶帝垂詢，86歲那年清帝“加恩賞給舉人”[6]二集卷五，495。處在這樣的心境下，鮑廷博的詠物詩體現(xiàn)出流連光景，注重學(xué)識的特點也就可以理解了。

三

鮑廷博最為人稱贊的還是他的20首夕陽詩。關(guān)于這點，阮元說:“(鮑廷博)中年后尤耽吟諷，杖笠所至，一草一木，流連竟日，如《夕陽》一題，多至二十詠，可謂極體物之妙矣?！盵7]“極體物之妙”，阮元評價可謂高矣，而事實上，鮑廷博的《夕陽詩》確乎可以稱得上繼李義山之后詠夕陽的第一人。義山之《夕陽樓》云:“花明柳暗繞天愁，上盡重城更上樓。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被公認是寫得意境最深邃、影響最廣博的夕陽詩，另一首千古傳唱的《登樂游原》早在宋代就被賦予種種解讀，《詩話類編》稱“憂唐之衰”，“遲暮之感，沉淪之痛，觸緒紛來”[10]749。

與李商隱的夕陽詩相比，鮑廷博的《夕陽》20首缺少的是放在時代背景下的思考，更多的是光陰之嘆，遲暮之感，如被《晚晴詩匯》所收錄的第二首:

一匝人間夕又朝，晚來依舊滿閑寮。疏分霜葉秋容淡，細點征帆別思遙。

澹澹欲隨城角盡，明明還帶酒旗飄。迷藏慣匿西樓影，不似春愁不肯銷。

“晚來依舊”道出時光之往復(fù)永恒，“秋容淡”明季節(jié)之蕭條，“別思遙”采用古詩中思婦一貫之手法，結(jié)句“迷藏慣匿西樓影，不似春愁不肯銷”點題，“迷”和“愁”字正詩人之所困惑也。20首中類似的詩句還有:“飛轡何人策六龍，西垣急晷少停蹤”(其一)、“幾度繁華幾戰(zhàn)爭，能消幾度小檐明”(其七)、“匆匆彈指去來今，怕見斜陽閣遠岑”(其九)、“又送誰家燕子來，烏衣巷口共徘徊”(其十一)、“誰能更作千年調(diào)，我為重銷萬古魂”(其十六)、“底事人間重晚晴，當樓殘照最關(guān)情”(其二十)。詩中感慨無處不在:光陰之速、繁華易逝、歷史輪回……疑惑、費解而又無可奈何，最終對時間的鐵律有了深刻的認識，雖無重大事件的反思，但是道出的仍是蕓蕓眾生的普遍心理。除了無奈的感慨外，20首夕陽詩作中還表現(xiàn)出詩人對落日馀暉幻化出的壯闊美景的描摹。如第十首:

落日亭亭最景奇，那須追恨上山遲。金泥照海閑供畫，石壁翻江幻入詩。急管弦中爭一刻，去欄杯畔立移時。不知晚思能多少，占斷垂楊十萬絲。

首聯(lián)即不落凡響，明“落日”為“景奇”，告誡世人不要徒勞“追恨”;頷聯(lián)是兩幅壯麗的圖畫，“金泥照?！薄ⅰ笆诜?，這是夕照下才呈現(xiàn)出的美景;頸聯(lián)中的“一刻”、“移時”極言夕陽下光陰之短促;尾聯(lián)的“晚思”少了消極的喟嘆，更多的是珍惜光陰，引人思考的期待。同樣地，第十四首的“自嫌杜牧尋春晚，誰信馮唐到老逢。艷煞采蓮舟上女，小歌荷葉障秋容”兩聯(lián)，在歡快的夕陽下，詩人似乎頓悟，他不為遲暮而惋惜，卻有及時行樂，享受晚景的滿足心態(tài)。這種心態(tài)在其《自題夕陽詩后》表露無遺，詩曰:“自古詩人愛夕陽，至今與我共徜徉。蕉心莫向愁邊剝，蔗尾須從老處嘗。室有琴書消永晝，尺無風(fēng)雨損韶光。掀髯弄筆西窗下，相送年年度粉墻?！?/p>

一邊是感慨時光之易逝，另一邊又恬靜地享受這難得之美景，鮑廷博的20首《夕陽》詩題旨較難一致，這種多變的情愫正與那個時代詩歌風(fēng)格相一致。鄔國平先生說:“康、雍、乾、嘉時期詩歌的題材和主題則呈分散狀，色彩斑斕，顯示出詩人精神獲得了更多舒張的自由，創(chuàng)作追求上集中程度的下降，促使詩歌風(fēng)格趨于豐富而多變?！盵11]“豐富而多變”也是鮑廷博20首《夕陽》詩的主要表現(xiàn)，時代特征顯然。阮元在分析鮑廷博夕陽詩的創(chuàng)作時，從其個性方面給出了解讀，他說:“君生清時，無荀卿、屈子之境遇，而又不若李、謝之切切于時名，模山范水，獨標沖淡之職，不蘄名而名自至?！盵7]卷首很有道理。

劉熙載《藝概》云:“詠物隱然只是詠懷，蓋個中有我也?！闭\然，如果從夕陽詩的創(chuàng)作主旨上來比較，鮑廷博和李商隱展示了不同境遇、不同時代的詩人對夕陽的詮釋和表達。李商隱的夕陽詩是強盛大唐帝國到了衰敗頹弱晚期的挽歌，故詩中有著深深的依戀和感傷;而鮑廷博展示的是清朝鐵騎統(tǒng)治上百年，詩人從沉重的家國重任中解脫出來，重新回歸到個人內(nèi)心清凈無為的曠達。

鮑廷博的詩作留世不多，但20首《夕陽》詩博得如潮好評，清人趙懷玉有“膾炙人口”[12]卷六《恩賜舉人鮑君墓志銘》之譽。袁枚對之拳拳服膺，曰:“吾鄉(xiāng)鮑以文廷博，博學(xué)多聞，廣鐫書籍，名動九重;不知其能詩也。余偶見其《夕陽》二十首，清妙可喜……可稱古有‘鮑孤雁’，今有‘鮑夕陽’矣?！盵13]卷二北宋詩人鮑當因作《孤雁》詩:“天寒稻糧少，萬里孤難進。不惜充君庖，為帶邊城信。”時人謂之“鮑孤雁”。把鮑廷博和鮑當相提并論，可見袁枚之識見。鮑廷博《夕陽》詩出，唱和者不絕，其好友、居住浙東一帶的清詩人沈景梁、趙懷玉、何琦春、方薰、金德、郁禮、鄭竺、范廷甫、夏璜、吳長元、戴鎬等皆有和作，而阮元以詩相贈最為代表:“清名即是長年訣，當世應(yīng)無未見書。何處見君常覓句，小闌干外夕陽疏?！盵8]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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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盧學(xué)溥等．烏青鎮(zhèn)志 [M]∥中國地方志集成“鄉(xiāng)鎮(zhèn)志專輯”之23卷．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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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阮元．花韻軒詠物詩存敘[M]∥花韻軒詠物詩存．清嘉慶十年(1806)陳氏慎初堂黑格抄本．安徽圖書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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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馮浩．玉溪生詩集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1]鄔國平．清詩的優(yōu)勢與研究[J]∥蘇州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5(3):58－60．

[12]趙懷玉．亦有生齋續(xù)集[M]．續(xù)修四庫全書1469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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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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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683(2011)05－0046－04

2011－05－30

周生杰(1968－)，男，江蘇邳州人，淮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安徽文獻整理與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博士。

責(zé)任編校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