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艷斌
(河南工程學院人文社會科學系,河南鄭州451191)
城中村作為城市的邊緣區(qū)域,面臨著衰落、消失的境遇。城中村的生成、存在、改造和即將終結的發(fā)展邏輯,不斷實踐著農村非農化、工業(yè)化和城市化的進展。城中村具有雙重屬性,它既是城市的邊緣區(qū)域,也是農民工進入城市的主要居所。[1]隨著城市化的推進,城中村作為農村向城市的過渡狀態(tài),勢必走向終結。這種終結不是中國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的終結,而是作為農業(yè)社會基本單位的村莊的變遷。城市的擴展,已把農村納入城市規(guī)劃,改變著城中村的原有結構,一部分城中村也真正成為一種無農的村莊,即雖有村莊之名而無村莊之實,城中村失地農民的生活方式也隨之改變。
“失去土地實際上是失去了一種低成本的生活方式?!保?]土地的失去,傳統(tǒng)生存方式和基本生活保障的結束,城市社會保障體系的暫時不接納,都將城中村失地農民推向了生存的邊緣,“成為游離于城鄉(xiāng)社會之間的邊緣人”[3]。既然生活不能停滯,那么失地農民的生存適應將是難免的。而這種適應除了心底深處的適應困境以外,最基礎的就是經濟層面的適應,即面臨因生存環(huán)境的改變而導致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認知變化和實踐的磨合。
一方面,生存困境的顯現伴隨生存方式的轉變。經濟適應是以失地農民從傳統(tǒng)的農業(yè)經濟轉入非農經濟的生存現狀出發(fā),摒棄固有的生活模式,為求得物質生存和生活保障而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在城市化進程中部分失地農民盡管獲得了較大數額的土地補償款,但在失去可持續(xù)的生活來源之后,很可能成為城市失業(yè)人員。經濟適應的主要困境集中于就業(yè)、生活成本等方面的壓力。受年齡、技術等限制,失地農民在就業(yè)市場的可選擇性不大,報酬有限;原有的較低成本的生活方式被徹底所變,逐步開始城市化的消費模式。
另一方面,積極的生存理性使失地農民演繹出獨特的生存邏輯。失地農民雖然失去了土地保障,卻沒有享受同城市居民一樣的社會保障;雖然失地農民處于邊緣化狀態(tài),但基于自身的生存理性,并沒有將自己身份邊緣化。抱怨和情緒的發(fā)泄只能緩解心理的不適應,不能改變現實,更不能實現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大部分失地農民的生存適應首先表現為在生存所需與生存環(huán)境間構建生存聯系,尋求適合的工作機會。在這種情況下,失地農民表現出很強的可塑性和適應性,受年齡和技能的限制,他們在有限的選擇中發(fā)揮吃苦耐勞的本性,不斷適應著城市的生活,或者利用一技之長進行創(chuàng)業(yè)。這種可塑性和適應性可以說是一種積極的行動策略,是一種為了生存而依據客觀形勢變化作出的理性選擇,或者說是失地農民創(chuàng)造力的深刻挖掘,即把個人潛在的天賦、情感、意志和知識轉化為現實的競爭優(yōu)勢,并繼續(xù)發(fā)揮熱愛勞動、吃苦耐勞的品質,靈活適應環(huán)境變化,發(fā)揮特長,進而獲得社會認可,塑造嶄新的自我認知。
對于失地農民而言,傳統(tǒng)的農民身份的置換開啟了農民市民化的歷程。當前,農民的稱謂早已超出了職業(yè)劃分的界限,不特指生活在農村、以土地為生存依托的群體,而是由農民稱謂源起的、固定在觀念模式中的文化身份的定格。其實,城中村農民雖然早已失去土地,但農民稱謂依然保留,并固定在自身群體的自我認同當中。城市化的推進,帶來了失地農民社會身份的全面轉化,而不僅僅是失地后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改變。農民市民化對于一個國家而言,是工業(yè)化、城市化水平的標志,是統(tǒng)籌城鄉(xiāng)發(fā)展、城鄉(xiāng)一體化的根本歸宿;對于失地農民而言,是獲得市民身份、社會認同的過程。
失地農民作為被動城市化的群體,要完成制度規(guī)劃下的身份認同,必定要應對和解決一系列的困境和矛盾。他們既想加快適應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身份,又對早已習慣的農村生活充滿留戀之情;既想不斷體驗新身份、塑造新角色、融入新社區(qū),又無法面對社會的不認同和排斥;既想逃避新身份的困擾,又無法擺脫城市的吸引力。身份認同是認知、情感、意志交雜的心理傾向,是理性和感性交錯作用的感同身受,在失地農民身份認同中,有一些是無法回避的客觀因素,如市民和農轉非居民之間的身份差異、制度身份強制轉化下的認同機制構建欠缺、社會普遍認同的正確導向不足等。
失地農民的自我認同和社會認同是影響失地農民轉型適應的內在因素。身份認同是人們在社會互動過程中對自身角色以及與他人關系的一種動態(tài)的評估和判定。這種評估是一種心理距離的測定或心理意識的感覺,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失地農民在城市社會的生活方式選擇、社會交往范圍和心理歸屬。在身份認同的形成機制中,習慣的力量往往成為接受的障礙。失地農民自我身份認同的模糊,明確的組織歸屬意識的缺乏,致使他們傾向于將自己的身份視為“農民”和“城市人”之外的第三種身份。但身份認同的動態(tài)性也表明,在認同關系中的同一性和差異性評定中,也會與時俱進地觀照社會的整體轉型格局。城市化的不可逆轉性以及認同困境的過渡性,逐漸成為失地農民的共識;認同的廣度、深度和進度直接影響其融入城市生活的質量。文化身份的轉變雖然比較緩慢,但已經開始,對于轉型中顯現出的差序性和代際差異,也正在努力改進。差序性體現在,有不少“農轉非”居民已經接受并認可了城市居民的審美品位和對時尚的追求,在外部形象上與城市居民相差無幾,消費觀念也有相應轉變,對新媒體的使用也在增加。改變最緩慢的是價值觀念,比如語言習慣、社會交往方式、習俗、道德觀念等。而農轉非群體的后代,也就是目前年齡在二十歲左右的這部分青年,對新生活和新文化的適應性明顯強于其前輩,戶籍身份與文化身份的斷裂感也不像其父母那樣顯著。失地農民自身也在不斷調整心態(tài),主動學習新鮮事物,主動適應環(huán)境的變化。同時,政府既要通過各種渠道,提高失地農民的城市就業(yè)能力,增強其自信心;又要提高失地農民的待遇,以社會認同帶動自我認同的強度,改變認同的環(huán)境影響,依托認同的推進力量,進行潛移默化的心理教化。
失地農民自身的思維方式、邏輯判斷、價值觀念等也在呈現本真的農耕文化特性。在長期的農業(yè)經濟基礎之上,農民建立了與之相關的生產關系、社會關系以及相應的風俗習慣、倫理道德等意識領域的評價準則,而這些意識形態(tài)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農業(yè)經濟的發(fā)展和農民自身的角色認知。因此,我們在探究失地農民城市融合問題上,除了要關注其生存方式、生活方式和身份市民化層面外,還應研究農耕文化對失地農民的影響,或者可以認為,“失地農民的城市適應在本質上表現為一種文化適應,是失地農民從傳統(tǒng)農耕文化轉向現代城市文化必然遭遇的困境”[2]。結合農耕文化的發(fā)展歷程,以時代精神為評價標準,農耕文化在思想觀念層面上表現出了一系列特性。從文化形態(tài)產生的基礎來說,土地是農耕經濟的基礎,農民很容易從對土地的依賴和眷戀變成土地的附屬物,他們異于游牧民族,不喜歡背井離鄉(xiāng),滿足和習慣于自給自足的小農生產,缺乏對外界主動的關注,使得農耕文化呈現出相對封閉的特性;從文化形態(tài)的主體而言,早出晚歸的農耕生活塑造了農民儉樸、勤勞、忍耐、直率的品質,但靠天吃飯的原始耕種狀態(tài),沒有強烈的市場意識和風險認知的單純勞作又形成了他們順從天命、隨遇而安、保守落后的惰性心理;從文化形態(tài)的結構而言,農耕文化很注重血緣和地緣關系,人際關系基本固定于有血緣、地緣聯系的家族內部,并形成了以宗法制模式構建的家族管理系統(tǒng),家族內部責、權、利明晰,且有恒定的倫理制度規(guī)范,并強調家族的歸屬感和傳承性,這一傳統(tǒng)的家族模式也構成了社會的基本組成單位。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中指出:“靠種地謀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貴,城里人可以用土氣來藐視鄉(xiāng)下人,但是鄉(xiāng)下土是他們的命根?!保?]土地在傳統(tǒng)中國農民生活中的重要性,使得他們在失地后產生了巨大的失落感和不安全感,并經受了從未有過的土地割舍的陣痛。
伴隨著失地農民身份的轉換,農耕文化也發(fā)生了歷史性的轉型。城市化的推進,松動了城鄉(xiāng)二元結構,打破了農耕文化的封閉性,為鄉(xiāng)村社會帶來了現代性的文化因素;市民化使農民的小農意識逐漸弱化,并萌發(fā)和孕育了現代性的文化理念和開放意識,也使城鄉(xiāng)以及農業(yè)和非農產業(yè)之間出現了流動與融合的機會,這不但改變著鄉(xiāng)村社會的經濟結構,也帶來了大量現代性的城市文化,特別是市民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的變遷;現代教育與大眾傳媒提供了農耕文化變遷的驅動力,失地農民的社會文化思想隨著職業(yè)和身份的轉變而不斷改變著傳統(tǒng)的文化意識和價值觀念。
在和諧社會構建的過程中,失地農民的城市融合是一個長期的文化適應過程。這是在消除小農經濟思想,培養(yǎng)市場意識、創(chuàng)業(yè)意識等基礎上的文化創(chuàng)新的過程,更是形成失地農民歸屬感、幸福感的過程。首先,培養(yǎng)社會成員的歸屬感,增強他們的安全感,繼續(xù)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建設。和諧是失地農民城市融合的基調,和諧是給予真正的尊重和包容,和諧意味著對失地農民的責任感。因此,我們應該在給予他們平等的市民身份的同時,給予他們相應的市民待遇,讓他們信任城市、熱愛城市、融入城市,強化他們的城市歸屬感和責任感,讓他們以更飽滿的熱情、勤勞樸實的工作態(tài)度建設城市的未來。其次,加強社區(qū)文化建設,開展社區(qū)服務和教育等工作,注重社會人文關懷,從思想觀念、行為方式、社區(qū)管理方面徹底把城中村居民的傳統(tǒng)農村生活方式轉變?yōu)楝F代化城市生活方式,讓他們逐步提高文化素質,改變落后的小農經濟意識,不斷培育現代文明意識、風險意識與競爭意識,改變他們在城市化進程中的配角地位。再次,相關部門應不斷推進我國的法制化建設進程,認識到失地農民權利主張的合法性,并對征地行為進行法律監(jiān)督,合法地推進城市化進程,使失地農民能通過公正司法、依法行政、法律服務等渠道維護自身合法權益,使失地農民獲得有尊嚴的幸福感。
[1] 張璐.城市化進程中農民集中居住區(qū)社區(qū)治理問題研究——以蘇南地區(qū)若干社區(qū)調查為例[J].四川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1):38-40.
[2] 葉繼紅.生存與適應——南京城郊失地農民生活考察[M].北京:中國經濟出版社,2008.
[3] 王海坤.失地農民出路與現實:400萬失地大軍游蕩城市[N].中國經濟時報,2004-04-09.
[4] 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