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蘭

(廣西師范大學(xué) 中文系，廣西 桂林 541004)

廣西彩調(diào)劇中的修辭手法探析

趙敏蘭

(廣西師范大學(xué) 中文系，廣西 桂林 541004)

回顧數(shù)十年來有關(guān)彩調(diào)劇的研究，不難發(fā)現(xiàn)大家多從文學(xué)、音樂、表演的角度切入分析彩調(diào)劇，卻很少涉及其中語言的運(yùn)用，特別是修辭手法的使用。事實(shí)上，彩調(diào)劇利用多種修辭手法營造詼諧、幽默的風(fēng)格，比較突出的有詭諧、曲解等8種手法。這些手法的創(chuàng)造性運(yùn)用豐富了這個劇種的表現(xiàn)力，形成了有彩調(diào)特色的修辭藝術(shù)。

彩調(diào)劇;修辭手法

彩調(diào)劇是廣西的代表劇種，同其他門類的戲曲一樣，集合了文學(xué)、語言、音樂、表演等藝術(shù)的大成。過去研究者多從文學(xué)、音樂、表演的角度來揭示彩調(diào)劇的特點(diǎn)，卻很少涉及彩調(diào)劇語言的運(yùn)用，特別是修辭手法的使用。而種類繁多，手法多樣的修辭技巧的創(chuàng)造性的運(yùn)用，在彩調(diào)劇的特色和風(fēng)格的形成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梢哉f，彩調(diào)劇營造以詼諧、幽默為主調(diào)的風(fēng)格，除了借助演員的表演外，還更多地仰賴于修辭。這些手法多集中反映在道白中，且與當(dāng)?shù)氐姆窖杂忻芮械穆?lián)系。

綜觀彩調(diào)劇中的修辭技法，有以下比較突出的類型:

詭諧

詭諧是用違反邏輯或常理的似是而非的話來表情達(dá)意，收到滑稽詼諧、幽默風(fēng)趣的效果的修辭方式。這種手法多用于表現(xiàn)蠢子愚蠢、賭鬼狡辯以及故意刁難、調(diào)笑的彩調(diào)劇中。

(一)偷換概念

偷換概念是在概念之間的邏輯關(guān)系上常見的邏輯錯誤之一。彩調(diào)劇常用這種錯誤制造笑料。例如:

①李三:蠢子，我問你，前面走那個是哪個?蠢子:猜嘛。李三:是你媽。蠢子:是你媽。李三:是你婆婆。蠢子:是你婆婆。李三:是你老婆。蠢子:是你老婆。李三:哈哈，是我老婆，我去要了。蠢子:你莫吃我的空子啵!李三:她背起那個是哪個?蠢子:你猜。李三:是你兄弟。蠢子:是你兄弟。李三:是你的仔。蠢子:是你的仔。李三:哈哈，是我仔，我去抱先。(《蠢子回門》)

李三所說的“你”是指蠢子，而蠢子所說的“你”已經(jīng)指“李三”。在對話過程中，概念已經(jīng)被偷換。因此，李三聽蠢子說完，便說“是我老婆，我去要了”“是我仔，我去抱先”。這段對話，雖然違反了概念的同一性，但卻突顯了蠢子傻笨無藥可救，無形中讓李三占了便宜。無怪乎，李三最后點(diǎn)評“真?zhèn)€蠢子。牛蠢還曉得打倒犁，人蠢真是無藥醫(yī)”。讀來讓人捧腹大笑。

類似的手法也見于《蠢子贖當(dāng)》。

(二)概念該限制未限制

概念的限制是通過增加概念的內(nèi)涵以縮小概念的外延，即從外延較大的屬概念過渡到外延較小的種概念的一種明確概念的邏輯方法。正確的限制有助于準(zhǔn)確地使用概念，表達(dá)思想。而人們在運(yùn)用限制的方法時往往會犯“該限制未限制”的邏輯錯誤。彩調(diào)劇故意制造這樣的錯誤來逗笑、怡人。以下便是兩例:

②蠢子:王伯伯，你借個車給我用一回好嗎?

王伯伯:車子他們抬去車水去了。

蠢子:老婆，王伯伯講，車子他們拿去車水了。

王氏:哎，你太蠢了，我是叫你借那個紡紗的車子呀，哪個叫你去借車水的龍骨車呢。(《蠢子賣紗》)

王氏讓蠢子去借車，實(shí)際上是要紡車，但沒有加以顯性的限制，所以王伯伯理解為車水的龍骨車。其實(shí)，只要給“車”的概念加以限制為紡車而非龍骨車，就不會發(fā)生此等誤會了。但恰恰是蠢子不懂概念的限制，不僅白跑了一趟，還被妻子臭罵了一頓。

③蠢子:老婆，這條褲子怎么有三個洞眼，把哪塊穿呢?

王氏:褲子不是三個洞眼，莫非四個洞眼嗎?把哪里穿起，那頭上穿起嘛!

蠢子:哎，老婆，怎么看不見亮了啰?

王氏:你把哪塊穿起?

蠢子:你不是喊我把頭上穿起嘛!

王氏:唉，我是喊你把褲頭上穿起，哪個喊你把頭上穿起，快點(diǎn)穿起出來!(《蠢子贖當(dāng)》)

王氏所說的“頭上”是指褲頭，明白人一看便知，但對蠢子這樣的笨人來說，加以限制是必要，否則，他必定會鬧這樣的笑話。

(三)違反推理的規(guī)則

推理有一定的規(guī)則，違反規(guī)則就會犯各種邏輯錯誤。下面彩調(diào)的例子就違反了“在前提中不周延的項(xiàng)，在結(jié)論中也不得周延”的三段論推理規(guī)則，犯有“大項(xiàng)擴(kuò)大”的錯誤:

④馬有全:哪門又不有呢，鼎鍋爛了有補(bǔ)，衣服爛了有補(bǔ)。

宗師:樣樣爛了有補(bǔ)?

馬有全:有補(bǔ)的。

宗師:好，人來，將他那個耳朵割了下來再補(bǔ)一個。

馬有全:哎，這個動不得手呵，耳朵割了下來，這個肉的怎么補(bǔ)得起呀。(《燈下休妻》)

該例的大前提是“樣樣爛了有補(bǔ)”，宗師故意依據(jù)馬有全的邏輯，推出耳朵爛也可以補(bǔ)的結(jié)論，嚇唬馬有全要割其耳朵。而在當(dāng)時人們的常識中，耳朵爛了是補(bǔ)不了的，因此馬有全趕緊求饒。這其中的邏輯錯誤，觀眾心知肚明，不由人感嘆馬有全可笑之極。

(四)違反矛盾律

違反矛盾律的邏輯錯誤是自相矛盾。彩調(diào)劇中也有故意違反矛盾律制造幽默效果的例子:

⑤賀老三:大師父開門來先。

內(nèi):做什么?

賀老三:你幫我開一條路。

內(nèi):開什么新路?

賀老三:你同我買把梳子。

內(nèi):我們出家的人，沒得辮子，要梳子做什么?

賀老三:你同我買點(diǎn)絨花絲線。

內(nèi):我們出家之人，沒有老婆，要絨花做什么?(《貨郎唱曲》)

貨郎賀老三明知所到之處是廟堂，對方是和尚，還要別人替他買梳子和絨花。隨后明知出家之人不吃狗肉，不抽煙，還故意要跟對方打狗肉盆火、讓對方抽煙。

⑥李三旺:哪個走路的亂撞，眼睛瞎了不望人、拿腳面踩到我的腳板底?

胡老七:呸，他踩著我，還講我踩著他。我看是哪一個?(《大娘送女》)

按正常的邏輯應(yīng)是“腳板底踩到腳面”，李三旺偏說“腳面踩到腳板底”，足以見其無理取鬧。

⑦蠢子:忽聽老婆叫，急忙就來到，若還來遲了，前面打出屎，后面打出尿。(《蠢子回門》)

按正常的邏輯應(yīng)該是“前面打出尿，后面打出屎”，蠢子卻說出相反的話，襯出其傻相。

曲解與誤解

“曲解”與“誤解”都屬于不正確的解釋或理解，但二者是有很大區(qū)別的。

首先談曲解。曲解，即在特定情景中，對詞語、句子或更大的語言單位的意義加以歪曲的解釋，使語言幽默詼諧，富有情趣的修辭方式。在彩調(diào)劇中，這種手段使用頻率最高，涉及各色人等，其中以對諧音的曲解為多。

(一)諧音曲解

彩調(diào)中，造成曲解的諧音，可以是完全同音(如例①的“背 －杯”、例②的“陳 －秦、覃、沉”)，也可以部分相諧(如例③的“商 －張”、例④的“是 －死”):

①馮玉鸞:要杯呀!

賀老三:好好，我走路困了，我抱你一下。

李氏:賀老板，你要老成一點(diǎn)。

賀老三:大媽，她喊我背，我走路困了，我就說抱一下就算了。

馮玉鸞:啐，我是講要茶杯。(《貨郎唱曲》)

貨郎賀老三明知馮玉鸞說的是“杯”，故意曲解為“背”，趁機(jī)占馮姑娘的便宜。

②陳妙常:奴家姓陳.。

艄翁:泰山?

陳妙常:陳。

艄翁:禾口?

陳妙常:陳。

艄翁:西早?

陳妙常:陳。

艄翁:慢著慢著。想姑姑開口是沉.，閉口是沉.，左沉右沉，將老漢這只船沉.下秋江河底，到底是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陳妙常:奴乃姓耳東陳。(《追舟》)

在桂林話里，“陳”與“秦”、“覃”、“沉”同音，所以艄翁可以把“陳”曲解為“沉”。

③孫若仁:公子，有商量嘛

錢家福:什么張良，我給你一個韓信。(《吹破天》)

④張氏:好哇，我的仔正要拜一個姓王的做繼爺，就拜你好不好?

王織匠:拜不得，拜不得，拜一個死.一個

張氏:拜一個是.一個。(《女賣紗》)

在桂林話里，“是”和“死”只是調(diào)不同，聲韻都相同。

在彩調(diào)中，除了單用諧音外，還常常出現(xiàn)幾組諧聲連用的情況，如例⑤即是連用了三組的諧聲(“人－神”、“女人－舉人”、“婦人－府爺”):

⑤金花、銀花:呸，我是個人呀

曹之上、余之下:我曉得你是個神.，神你去廟里頭去。

金花、銀花:我是個女人啦

曹之上、余之下:你們是舉人，怎么又不見戴頂子呢?

金花、銀花:我們是婦人。

曹之上、余之下:你是府爺，為什么又不坐轎子?

金花、銀花:你這兩個人，我東講東答，西講西答，我們像你媽一樣呢。

曹之上、余之下:啊，那你們原來是個女人家!(《打吊吊彩》)

(二)多義曲解

彩調(diào)劇常常利用詞的多義、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的不同語義關(guān)系等造成曲解。這樣的實(shí)例不少。如利用“死”的多義形成岐義，從而曲解，典型例子見于《劉秀封宮》:

⑥殷子道:妹妹，你看象不象

殷秀鸞:哥哥，象死去。

殷子道:象就象，莫講死呀。

殷子道明知道這里的“死”表示達(dá)到極點(diǎn)，但故意曲解為“死亡”，因而調(diào)笑“象就象，莫講死呀”。

不同的語義關(guān)系也會造成曲解，如:

⑦李耀光:哎喲，大老爺，死了!

清官:大老爺死了，還有大爺來，你招還是不招?(《娘害我》)

李耀光因偷盜被抓到堂上受審，待用刑后，他呼號，意即“大老爺，我要死了”，清官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為“大老爺死了”，所以說“大老爺死了，還有大爺來(審問你)，你招還是不招”。

其次談?wù)`解。許多談修辭的書，沒有列“誤解”為一種修辭手段。但實(shí)際上在相聲、曲藝中，巧設(shè)“誤解”已經(jīng)成為一種營造詼諧幽默的積極手段，因此我們單列這一辭格。誤解是指聽話人沒有正確理解說話人的意思，而是理解成了其他的意思，與“曲解”、“別解”有別。彩調(diào)劇“誤解”使用的頻率很高。誤解的原因主要是沒有聽清楚別人的話。

(三)諧音造成的誤解

彩調(diào)劇中，同諧音曲解一樣，利用諧音造成的誤解，其諧音有些完全相同(例①的“棺材－官財”、例②的“徐來看－出來看”)，有些部分相同(例③的“初－菇”):

①劉二:到底哪年發(fā)財?

打大卦人:你只有死那天發(fā)棺材。

劉二:哦，發(fā)官財，看得好。又做官，又發(fā)財。(《大鬧屠行》)

因“棺材”諧“官財”，劉二便以為算命先生說自己能發(fā)官財，便進(jìn)一步解釋為“又做官，又發(fā)財”。

②覃不落:徐來汗、徐來看、徐來看。

王大娘:哪個，喊什么?(見覃只穿汗衣褲)

覃不落:徐來看、徐來看。

王大娘:呸，你這個家伙，你洗涼也喊人家出來看，等老娘去拿鞭來先!(《碓杵煞》)

徐來汗是個人名。算命先生覃不落一著急就把“徐來汗”叫做“徐來看”，王大娘以為他耍流氓叫別人“出來看”他洗澡，因此要拿鞭揍他。

③郭老師:人之初

三徠仔:挖茨菇

郭老師:性本善。

三徠仔:挖黃鱔。

郭老師:嗨，這個娃仔亂讀一頓。(《磨房產(chǎn)子》)

三徠仔不用心讀書，老師教讀，他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便隨意發(fā)揮，其中一個字與老師的發(fā)音相同或接近。

(四)多義造成的誤解

彩調(diào)藝人常用多義的手段造成誤解。如例④的“好笑”、例⑤的“死”、例⑥的“數(shù)錢算你的”，都有岐義，這才造成了因誤解而致的笑果:

④石八爛:老板娘，你看見我好笑沒有?

老板娘:你這挨刀的，你這砍頭的，你這樣出來，還來問老娘好看呀!你們來呀，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損人害己》)

好笑是胡小自謅的小名，石八爛衣冠不整從洗澡房出來，碰著老板娘，詢問好笑在哪里，而對方以為他說的是此情形好不好笑，產(chǎn)生了誤解。這是由于“好笑”的多義造成的。

⑤張?zhí)?你也來買東西嗎?阿保呢?

陳三妹:莫講啰，如今年逼歲盡，錢沒得錢，他急死了。

張?zhí)?什么?他死了呀，真可憐呀。好啰，這里給你十幾兩銀子，拿回去料理吧。

陳三妹:好了，謝謝太太關(guān)照。哎呀，這才怪啦，她會錯意了。管它不管，得了銀子我回去和丈夫商量先。(《雙靈位》)

第一個“死”是形容詞，表示達(dá)到極點(diǎn)，語義指向“急”，第二個“死”是動詞，語義指向“他”，“他”因急而死。張?zhí)珪e意，以為是阿保死了，讓陳三妹拿錢料理他后事。

⑥蠢子:我想是想喝酒，就是沒得錢。我這八百錢是動不得的，贖不回東西來，回去我老婆要打人的。

老同:不要你出錢，吃酒算我的，數(shù)錢算你的。

蠢子:數(shù)錢算我的，我才不去咧。

老同:不是的，是我拿錢你數(shù)一下子，還不是你數(shù)錢。

蠢子:那使得，我?guī)湍銛?shù)錢。我的錢是動不得的，動了我老婆要打我的，那走吧。(《蠢子贖當(dāng)》)

“數(shù)錢算你的”有兩種潛在的含義，一種就是“你”出錢消費(fèi)，另一種就是別人出錢消費(fèi)，“你”幫別人點(diǎn)錢，蠢子第一次理解是正確的，實(shí)際上老同就是想忽悠他出錢吃酒，但老同唯恐他不去，就說蠢子誤解了自己。蠢子信以為真，便跟他去喝酒，結(jié)果被騙了。

有時在同一段對話中，諧音和多義造成的誤解會分別出現(xiàn):

殷秀鸞:套不得了。

殷子道:怎樣套不得?

殷秀鸞:他把你賢妹封起來了。

殷子道:哼……他把你封起來了，明天我去砍柴，哪個送飯給我吃呀?

殷秀鸞:不是啦，封宮的封。

殷子道:封公呀，喊他封我一個母。

殷秀鸞:不是的，男封臣，女封宮。(《劉秀封宮》)

“封”有分封、封鎖等意義，殷子道誤解為“封鎖”;而誤把“宮”聽成“公”，則是諧音造成的。

譎辭與藏詞

“譎辭”與“藏詞”都含有表達(dá)不直截了當(dāng)，藏真露假之意，不過此“假”與彼“假”是有很大不同的。

譎辭，是為了刻畫人物，安排情節(jié)、創(chuàng)造氣氛，使語言生動風(fēng)趣、含蓄委婉而用掩飾真情的假話。譎辭是為了特定的修辭目的而用假話，不同于為了其他目的而說謊話。

彩調(diào)劇中，常用譎辭的有四類人:無賴、傻子、窮人、調(diào)笑的青年男女。例如:

①羅元榮:我來問你，你出去有兩天了，拿起錢去買東西，到底買得了沒有?

林土地:啊……買東西呀?哈哈，羅氏，對你不妨直講，東西我就買好了，遇著那個拐騙，我一下不覺得，給他連口袋都拿去了，因此，我就去找了一天。

羅元榮:唉，你哪里是遇著拐騙，你莫來哄騙我了，分明是你茶館飲茶，酒館喝酒浪費(fèi)去了。你看，年三十晚到了，別個的東西都買齊了，我們一樣都沒有買，我看你怎么樣過年!(《笑土地》)

林土地游手好閑，窮極無賴，把要買年貨的錢浪費(fèi)掉了，只好編自己遇著拐騙的謊話哄妻子羅元榮。

②王氏:到底怎么啦，為什么衣服也不見了，錢也不見了?

蠢子:你喊我去贖當(dāng)，我走到河邊，老虎把我一口吞了下去。我才把屁股鉆出來，衣服被老虎牙齒掛住，沒有得出來，我就急著跑回來了。(《蠢子贖當(dāng)》)

王氏當(dāng)了一件皮衣，命丈夫蠢子去贖當(dāng)。蠢被老同騙到船上飲酒，老同趁蠢醉后溜走。船女見蠢伙伴一去不歸，遂將蠢身上的錢及衣服拿走。蠢酒醒回家，只好編排上述假話騙妻子，最終被妻責(zé)打。

③門子:你還說你年紀(jì)不大，須發(fā)都白了啦。

何胡子:我頭發(fā)白是胎中白。

門子:胎中白，你看你，牙齒都缺了。

何胡子:我牙齒不是缺的，我是換奶齒的。

門子:那你的臉都皺了。

何胡子:我這臉是風(fēng)吹皺的。

門子:風(fēng)吹皺，那你究竟多大年紀(jì)?

何胡子:我今年才十八歲。

門子:你不止十八歲。

何胡子:是的，我不止十八歲，我乃是七十八歲，我把那六十甲子丟了去，不要六十，不是剛剛還有十八歲嗎?

門子:豈有此理，這六十甲子哪能丟得去的，老了就是老了，你還充什么后生，不得號掛的，你趕快走吧!(《趙毛狗行善》)

林府小姐拋球招親，眾多男青年掛號報名，窮人何胡子已經(jīng)七十八歲了，還冒充后生，被負(fù)責(zé)掛號的門子識破，將其趕走。何胡子的答話之絕，堪與《林海雪原》“防冷涂的蠟”相媲美。

④李氏:你們二姐妹為何有三個頭?

馮玉英:媽媽，你在太陽里面回來，你的眼睛花了，媽媽一個頭，我們姐妹二個頭，不是三個頭嗎?李氏:你們二姐妹為何有六個腳?

馮玉鸞:媽媽，你又看錯了，媽媽的二個腳，我們二姐妹四個腳，不是六個腳嗎?(《貨郎唱曲》)

貨郎賀老三挑了一擔(dān)絨花絲線下鄉(xiāng)叫賣，走到馮玉英家里，和她們唱小調(diào)玩耍。正唱得高興，不料馮母李氏回來，玉英二姐妹讓賀躲在自己身后。李氏質(zhì)問二姐妹為何有三個頭、六個腳，她們用假話糊弄。

藏詞，則是讓要用的詞出現(xiàn)于熟悉的成語或語句中，把本詞藏了，單將成語或語句的另一部分用來代替本詞的修辭方式。藏詞的修辭格有藏頭、藏腰、藏尾之分。彩調(diào)劇中出現(xiàn)的是藏尾藏詞，例①②③④是藏去本詞中的一個詞，例⑤是藏去歇后語中的解語:

①內(nèi):你歸家前去，幫我?guī)晌腻X冷火秋來(《劉秀封宮》)

“冷火秋”藏“煙”字。

②內(nèi):還帶樣默默無。(《劉秀封宮》)

“默默無”藏“言”字，“言”諧“鹽”。

③內(nèi):帶一樣螞拐跳。(《劉秀封宮》)

“螞拐跳”藏“塘”字，“塘”音諧“糖”?！拔浌铡保戏椒窖灾盖嗤?。

④朱賈氏:若還下次還變心對男人，雷劈火燒，橫身倒，短命歸陰。(《夫妻抬豬》)

“橫身倒”隱去“養(yǎng)”。

⑤巖伯娘碰到巖伯爺。(《雙親配》)

這里省掉了歇后語的解語“巖巖合適”(意即剛剛合適)

雖然在現(xiàn)存的傳統(tǒng)劇目中我們找到的藏詞很少，但并不能斷言藏詞是彩調(diào)劇少用的修辭手法。因?yàn)槲覀儼l(fā)現(xiàn)，蔡定國在《彩調(diào)藝術(shù)研究》中挖掘了一些彩調(diào)藝人在日常生活中用彩調(diào)劇名講的“菊竅話”(他解釋為行業(yè)色彩很濃厚的歇后語)，這些菊竅話實(shí)際上就是藏尾藏詞，如:王三打(鳥)、夫妻抬(豬)、討學(xué)(錢)、初一拜(菩薩)，既然這些藝人在生活中能夠如此熟練地使用這種手法來交流思想，那么也一定會大量地應(yīng)用到彩調(diào)劇的創(chuàng)作中，至于目前藏詞少的原因，很可能是那些含有藏詞的劇目沒有保存下來。

依據(jù)彩調(diào)劇中的藏詞形式，我們可推翻汪如東在《漢語方言修辭學(xué)》一書中所下的結(jié)論:“一般藏詞在全國通行，而‘丟三拉四’式(如上海話的天官賜(福)——筆者注)似為吳語所獨(dú)有”?？梢钥隙ǖ卣f，“丟三拉四”式并非吳語的專利。

夸張與襯托

夸張就是言過其實(shí)，具體而言，夸張就是指對事實(shí)的描述遠(yuǎn)遠(yuǎn)超過事實(shí)本身的修辭方式。彩調(diào)常用夸張來營造滑稽、活潑生動的氛圍。使用夸張的人主要是丑角?？鋸埖膶ο笸悄挲g、彩調(diào)傳播區(qū)域常見的事象如跳蚤、豬、田地等。例如:

①汪清:我運(yùn)氣有點(diǎn)差，走到廟里求菩薩。菩薩坐下不講話，搖簽講出一巴拉。舊年已經(jīng)三十歲，今年才有一十八。(《夫妻抬豬》)

這個縮小夸張堪與當(dāng)代電視廣告語“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媲美，不得不讓人嘆服多年前彩調(diào)藝人的智慧。

②余之下:那夜晚，住在廣東城內(nèi)里，那個老板他姓李。他言道，你們兩位客官今夜要下幾多米。我言道，不吃就不吃，一吃就要吃一斗幾。吃得高頭脹出煙，底下就脹出屎。走出那田里，拉泡屎，實(shí)在大無比，十二個農(nóng)民抬不起。那夜晚，睡在床鋪里，跳蚤大無比，把我擠到床腳底。我想起不服氣，把那跳蚤來告起，一拿拿往公衙里?！悄棠探腥税烟閬砭T起，挾出街頭把它來殺起。那個跳蚤血，實(shí)在多無比，街頭流到街尾止。挖了那跳蚤一對眼，做得一對大燈籠，掛在門外，照得一萬八千里。脫了跳蚤那層皮，蒙得一對大鼓。初一打一下，響到明年八月十五止。(《打吊吊彩》)

這段丑角余之下數(shù)的課子，連用了幾個夸張，不僅自嘲，還拿跳蚤做文章，笑話連連，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③余之下:那我衣裳帽子都沒得，怎么見得人呢?(哭)

內(nèi):哪個人在那里笑呀!

余之下:明明是在哭，你們那邊人又講在笑。

內(nèi):不準(zhǔn)哭!

余之下:我偏要哭!

內(nèi):那就拿燈草綁起他來，拿芒梗打死他!(《打吊吊彩》)

劇中沒有直接說“拿棒打死他”，而是巧妙地安排一個夸張:燈草很細(xì)小無法綁人，芒梗又打不死人，但卻要用這兩種東西置人于死地。這里設(shè)置手段和目的的背離，取得了戲謔、調(diào)笑的極大成功。

④叫化郎:神靈在上，小人稀巴爛在下，今天我落難了，求求你老人家讓一個位給我，以后我發(fā)財了，買來一塊豆腐像一塊田這么大來敬你。(《觀音送子》)

憑生活的常識就可知，沒有一塊像田那么大的豆腐，況且是一個叫化郎許的愿，更讓人覺得夸大、不真實(shí)。但彩調(diào)就是利用這種不真實(shí)，營造滑稽、幽默。

⑤你的家，養(yǎng)個肥豬一千八。堂前麻雀變雞鴨。后園黃土變朱砂。爛抹布，變油炸。爛草凳，變南瓜。爛鍋蓋，變個甲魚滿地爬。第二早，起床看，金銀財寶堆滿家，堆滿家。(《貨郎唱曲》)

這是貨郎賀老三所說的一段彩話，意在恭祝馮玉鸞的家致富發(fā)財，為此當(dāng)中用了很多奇妙的夸張。

襯托是用某些事物陪襯突出另一事物的修辭方式，分正襯和反襯。彩調(diào)劇常用反襯，并收到諷喻性的幽默效果。例如:

①黃老趙:劉伯伯，她總愛罵我好賭錢不顧家，去年我買了二十斤米到現(xiàn)在，她不管家，哪點(diǎn)東西不顧家的呢?

劉成:咦，你買了二十斤米到現(xiàn)在已三四個月了，還有米吃嗎，早不就吃光了!(《小分家》)

前面襯詞“買了二十斤米”，看起來黃老趙似乎是顧家的，隨即劉成予以反駁，揭露了黃的本質(zhì)。而黃的本性正是通過襯詞和正詞的反差表現(xiàn)出來的。這樣寫既風(fēng)趣又具有諷刺性。

②花和尚:和尚吃素不吃葷，臘肉膏油加海參。若還女人同飲酒，狗肉來送是命根。(《屠夫打和尚》)

和尚本是吃素的，但花和尚不僅吃葷，還要玩女人，露出了自己的馬腳。

③縣官:老爺本姓李，清官清到底。要錢不要米，要米挑不起，要錢放在荷包里。(《大娘送女》)

縣官自詡是清官，“清到底”原來是“要米挑不起”，要錢放在荷包里比較利落。

④張?jiān)?陳家府上有名聲，一張?zhí)诱埾壬?。請到他家?nèi)，先安孔圣位，然后拜先生。他家禮行大，就把酒來斟。芋頭不刮皮，蘿卜起網(wǎng)筋，牛頭皮當(dāng)海參，芋苗當(dāng)金針，芋頭芋苗未煮透，吃了麻舌根。……陳家請我去吃飯，煮了一盤魚，煎了兩個蛋。他又放得咸，我又吃得淡，吃菜沒有菜，喊我把辣椒來沾。吃罷口渴了，喝茶喝了兩三罐。走在半路上，肚子打內(nèi)戰(zhàn)。扯脫褲頭打標(biāo)槍，即刻翻臉看，那泡屎真難看，辣椒皮都有一大半。(《討學(xué)錢》)

張?jiān)阆葦⑹鲫惣腋嫌忻?，禮行大，然后語意突然跌宕，正意亮出來，揭露陳府的摳門。

析數(shù)

析數(shù)是在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里，用幾個小數(shù)量經(jīng)過暗含的數(shù)學(xué)運(yùn)算表示某個大數(shù)量，或者用幾個小數(shù)量分析、解剖某個大數(shù)量，讓人們在事物數(shù)量的變換過程中認(rèn)識事物的特點(diǎn)和本質(zhì)，并收到語言活潑生動、語意含蓄豐富的效果的修辭方式?？煞譃樘娲臀鰯?shù)和分析型析數(shù)。彩調(diào)劇采用替代型析數(shù)，這種修辭方式常用于買賣(例①)、含數(shù)字的地名、人名、物名(例②③④)以及年齡(例⑤):

①楊大伯:我要的三三兩，四五兩，八兩多一兩，十兩少一兩。

劉二:三三兩，九兩;四五兩，又九兩;八兩多一兩，又九兩;十兩少一兩，又九兩。四九三十六兩，你要兩斤又四兩。(《大鬧屠行》)

楊大伯偏不直說要多少肉，而是出題讓劉二自己計算。析數(shù)的使用，使劇情有了起伏，容易抓住觀眾的心。

②干奶仔:咳，扯到云南八川，沒有盤費(fèi)要你做叫化子回來。

干妹妹:四川了嘛。

干奶仔:我走了兩回，四川加四川，不是八川嗎?

干妹妹:還是四川。(《對子調(diào)》)

這是對含有數(shù)字的地名使用了數(shù)學(xué)的加法運(yùn)算，去了兩次，四川便成了八川。

③艄翁:昔日有個唐四藏。

陳妙常:咦，乃是唐三藏。

艄翁:年深月久，老漢加他一藏。

陳妙常:還是唐三藏。(《追舟》)

因年深月久，艄翁給三藏加了一藏，“唐三藏”的名字便成了“唐四藏”。

④吳善才:妹子，隔久不來，這杯茶到底是什么茶?

張愛喜:哥哥，名叫六洞茶。

吳善才:妹子，看這茶有八洞啊。

張愛喜:哥哥，只是六洞茶。

吳善才:六洞，你數(shù)給我聽。

張愛喜:啊，那我數(shù)給你聽。茶罐一洞，茶壺一洞，茶水一洞，哥妹兩洞，不是六洞嗎?

吳善才:啊，這樣叫做六洞茶。妹子，你這茶我不敢吃。(《送扇》)

張愛喜詳析了六洞茶的“六洞”作何解，其中運(yùn)用了數(shù)學(xué)運(yùn)算。這里對茶名的解釋，正如劇中滿妹所講“這是笑話的”，博人一笑。

⑤陳妙常:奴家一十九歲。

艄翁:先前那個同宗認(rèn)不成，如今這個老同，一定認(rèn)得成了。

陳妙常:請問艄翁，你多大年紀(jì)?

艄翁:老漢今年七十九歲。

陳妙常:你七十九歲，怎么樣又認(rèn)得起老同呢?

艄翁:姑姑那曾知道，老漢到長街賣魚，往往被那一般臭婆娘子，開口罵老漢老狗什的、老短命鬼。今天我將六十花甲，丟到江河里，喂娃娃魚吃去，余下這一十九歲，與姑姑認(rèn)一個嫩蓬蓬的老同。

陳妙常:認(rèn)不得的。(《追舟》)

艄翁逗陳妙常，要與她認(rèn)老同，可是如何能認(rèn)老同呢?艄翁的辦法是讓娃娃魚吃掉60，剩下的19，就與陳同歲了。劇中運(yùn)用析數(shù)的手段，制造了幽默的效果。類似減年齡的典型例子也見于《趙毛狗行善》，可參見前面的例子。

以上細(xì)致分析了彩調(diào)劇中常見的修辭方式。這些修辭方式構(gòu)筑了彩調(diào)劇的修辭藝術(shù)。當(dāng)然，彩調(diào)劇里也出現(xiàn)了一些傳統(tǒng)的手法如雙關(guān)、借代、比喻、仿詞、拈連等等，其中有的是常用類型，如雙關(guān)、借代等，有的并不常用，如仿詞、拈連等，以上只是著重分析與彩調(diào)詼諧幽默風(fēng)格有密切關(guān)系的、較有廣西地方特點(diǎn)的修辭手法，以突出廣西彩調(diào)的獨(dú)特風(fēng)格。

［1］蔡定國.彩調(diào)藝術(shù)研究［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88.

［2］成偉鈞，等.修辭通鑒［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1.

［3］范建洲，等.形式邏輯教程［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

［4］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戲劇研究室編.廣西戲曲傳統(tǒng)劇目匯編［Z］.南寧:內(nèi)部發(fā)行.1963.

［5］王德春.現(xiàn)代修辭學(xué)［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6］汪如東.漢語方言修辭學(xué)［M］.上海:學(xué)林出版社，2004.

［7］王希杰.修辭學(xué)通論［M］.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6.

Study of Rhetoric in Guangxi Caidiao Opera

ZHAO Min-l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Guangxi 541004，China)

Having researched the past decades’Caidiao opera，one can easily notice that its analyses were mostly mad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ture，music and performance，but seldo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ts language usage，especially the use of rhetoric.In fact，Caidiao opera applies various kinds of rhetoric to produce humorous and sarcastic style.Eight ways of rhetoric such as allelomorph，distortion are often used，whose creative application enriches the performance of the opera and forms the art of rhetoric which is characteristic of Caidiao opera.

Caidiao opera;rhetoric

H05

A

1672－9021(2011)04－0060－07

趙敏蘭(1969－)，女(瑤族)，廣西金秀人，廣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文學(xué)博士，主要研究方向:苗瑤語、漢語方言、語言與地域文化。

國家社科基金2008年度項(xiàng)目“廣西彩調(diào)研究”(08XZW019)。

2011－08－16

［責(zé)任編輯 普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