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蕊
從走馬樓吳簡戶籍書式看孫吳對秦漢戶籍制度的繼承和發(fā)展
張燕蕊
對孫吳時期戶籍書式的研究可以從側(cè)面展現(xiàn)孫吳對秦漢戶籍制度的繼承和發(fā)展。對比孫吳與秦漢時期戶籍類簡的書式可以發(fā)現(xiàn):一方面,孫吳與秦漢戶籍書式具有相似性,孫吳繼承了秦漢的戶籍制度;另一方面,二者在書寫格式和記錄內(nèi)容方面也存在著明顯差異,這反映了孫吳對秦漢戶籍制度所做的發(fā)展和變革,體現(xiàn)了孫吳戶籍制度自身的特殊性及進步性。
吳簡;戶籍書式;戶籍制度
長沙走馬樓吳簡的出現(xiàn)為研究孫吳歷史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豐富資料,而上千枚簿籍簡的出現(xiàn)更為研究這一時期的戶籍制度①本文所論戶籍的具體定義范圍,根據(jù)中國大百科全書的解釋,戶籍是“中國歷代政府為掌握戶口數(shù)量而設置的一種簿籍登記制度”。對于戶籍的理解,學界的看法各有不同,因而在對戶籍類文書命名時出現(xiàn)了諸如“名籍”、“家口籍”、“戶口賬”、“手實”等多種類型。筆者認為它們之間有很大區(qū)別,限于篇幅不能一一論述。在走馬樓吳簡發(fā)現(xiàn)之前,各地出土的簡帛文書中可以展現(xiàn)秦漢時期戶口情況的資料較少,且形式頗為類似。走馬樓吳簡出現(xiàn)之后,研究者發(fā)現(xiàn)其中出現(xiàn)了多種與戶口相關的資料,它們也許只有一部分屬于真正的戶籍,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資料中的絕大部分都與當時的戶籍登記、戶口管理和控制等有著密切關系,因此,本文所指的戶籍并不僅僅指單純記錄戶口情況的文件,而是指包括所有與戶籍相關的文件的總稱,是一個相對廣泛的定義范疇。另外,根據(jù)史書及出土資料上所顯示的稱謂可見,秦漢時期與戶口相關的文件,或稱“簿”,或稱“籍”,二者到后期已經(jīng)混用,因此,本文將所有與戶口相關的文件統(tǒng)稱為“簿籍”,將其內(nèi)容與戶口相關的竹簡統(tǒng)稱為“簿籍簡”。提供了機會。本文擬從戶籍書式的角度入手,將秦漢與孫吳的戶籍制度做一對比,一方面展示孫吳對秦漢制度的繼承性,另一方面以漢、吳戶籍書式的差異性為著眼點,著重分析孫吳時期戶籍制度的特殊性及其相較于前代的發(fā)展變化。
在走馬樓吳簡發(fā)現(xiàn)之前,由于資料的匱乏,對于孫吳時期的戶籍制度,大部分學者認為其基本上繼承了秦漢時期的戶籍制度[1],如“吳承漢制”之說,但對于孫吳是如何繼承秦漢時期戶籍制度的問題,似乎很難舉出實例來說明。吳簡的出現(xiàn)使我們終于得到了可以說明這一問題的機緣。以戶籍書式為切入點,將秦漢時期的史書及出土簡牘與吳簡中的簿籍簡做對比,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孫吳對秦漢戶籍制度的繼承性。盡管秦代傳世文獻和出土資料均較漢代為少,但仍可做一簡單分析。
首先,在傳世文獻中,《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中有“十六年九月 ……初令男子書年”[2](P232)語,按常理推想,這條記載似是暗示著此前的戶籍并未記錄戶人的年齡,但一些史料又證明此前亦記錄年齡,因此,有學者認為此條僅證明戶籍制度由此前的以身高和年齡同時作為標準轉(zhuǎn)為只論年齡一個標準。[3](P222)無論如何,這至少說明當時的戶籍確實已經(jīng)開始記錄年齡。
其次,在出土資料中,《睡虎地秦墓竹簡》中的《封診式》有一條記載:
[簡一]有鞫 敢告某縣主:男子某有鞫,辭曰:“士五 (伍),居某里?!笨啥吕?所坐論云可 (何),可 (何)罪赦,或覆問毋 (無)有,遣識者以律封守,當騰,騰皆為報,敢告主。[4](P247)
《封診式》雖然不是戶籍,只是對案例的記錄,但其中著重強調(diào)要弄清當事人的“名事里”,說明了當時對戶籍內(nèi)容的重視。據(jù)整理者注釋,“名”指姓名,“事”指身份,“里”指籍貫,這三者反映了當時戶籍內(nèi)容中最重要的三個部分。關于“事”的解釋,張金光認為其應為“社會身份和對國家徭役的完給情況”[3](P790),這一說法與目前學界認為的吳簡中的“事”與徭役有關的說法相似卻又不完全相同。[5](P203)[6](P201)而根據(jù)此例中的內(nèi)容,“事”對應的是“士伍”,士伍為無爵者,因此,亦可推想秦簡中的“事”至少有一部分應是指社會身份或爵位。
此外,最近出土的里耶秦簡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秦代史料缺乏的遺憾,雖然目前公布的資料數(shù)量不多,但已可令我們從中窺見秦代戶籍制度的端倪。
目前可見的比較完整的戶籍類簡大致分為幾類:
第一類,以戶主本人單列為第一欄:
第二類,以戶主及其一子為第一欄:
第三類為以戶主及其弟為第一欄:
還有情況相同、但家庭情況更復雜一些的簡:
此外還有一些沒有細致分欄的簡,但內(nèi)容相類似。[8](P188-195)
上述幾種簡雖然內(nèi)容略有不同,但大致的書寫方式幾乎一致:
第一欄:戶主籍貫、爵、姓名 (子爵、名或弟爵、名)
第二欄:配偶名 (母名、妾名)
第三欄:子爵、名
第四欄:女名
第五欄:官職 (臣名)由此可見,里耶秦簡的戶籍類簡格式十分統(tǒng)一,體現(xiàn)了秦代戶籍管理的嚴格和細密。
到了漢代,可參考的資料明顯增加。首先,在傳世文獻中,《史記》卷一○五《扁鵲倉公列傳》所記陽慶:“同郡 (即臨淄)元里公乘陽慶?!盵9](P2794)其書式為籍貫 (郡、里)、爵、姓名。同書卷一三○《太史公自序》索隱所引張華《博物志》中載:“太史令茂陵顯武里大夫司馬遷,年二十八,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盵10](P3296)其書式則為官職或身份、籍貫 (郡、里)、爵、姓名、年齡、除官時間及官職級別。
雖然這些并不必然代表漢代的戶籍書式,但是由于其書寫方式受到當時戶籍書式的影響,我們也可從中看出當時戶籍書式的一些端倪。
其次,在出土資料中,敦煌漢簡、居延漢簡、額濟納漢簡和長沙東牌樓漢簡中均有簿籍,這些簿籍書式類似但又略有差別,雖然它們不一定完全依照戶籍來記載,但其書式以戶籍為依據(jù)的可能性很大,因此亦可借鑒。僅舉幾種不同的簿籍為例:
[簡六]為居延漢簡,有學者認為,此簡是一種居住證。[12](P67)按照常理推斷,其書式必定與戶籍有部分接近之處,具體到此例,其書式為登記時間、官職或身份、籍貫 (郡、里)、姓名、年齡,以及家人與戶主的關系、性別、籍貫、年齡、體貌。(簡2000ES7SF1:28)[14](P155)
[簡七]與 [簡八]為額濟納漢簡,其中均有一個名為“自當”的人,很有可能這是相連的同屬一個家庭的記錄。其書式為爵位、姓名、年齡、賦役情況 (具體到此簡則應為因有官職而除算的記錄)、子女與戶主關系、丁中老小情況等。對照吳簡中的簿籍,[簡七]與 [簡八]很有可能是包含在當時的戶籍文書中的一類簿籍。
九十復 (簡80)[15](P107)
[簡九]與 [簡十]為東牌樓東漢簡牘,從書式上看這是最接近走馬樓吳簡的,很有可能就是戶籍類簡。其書式為時間、籍貫、爵位、姓名、年齡、賦役情況、子女與戶主關系等。
總之,上述各類簿籍由于用途不同,因而可能與戶籍存在著一些書式上的差異,但某些內(nèi)容是一般簿籍都必須登錄的,如籍貫、姓名、性別、爵位、年齡、家人情況 (包括與戶主關系、爵位或丁中老小情況、姓名、年齡等)。由于上述簿籍與戶籍都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對應關系,因而可以推斷在當時的戶籍之中這幾項內(nèi)容應是基本內(nèi)容。對比吳簡中部分簿籍的書式①筆者另有專文討論吳簡戶籍的書式,詳見拙作《試論走馬樓吳簡中吏民簿的內(nèi)容與書式》(待刊)。,這些內(nèi)容也正是與戶籍密切相關的吏民簿等簿籍所不可或缺的,這一現(xiàn)象反映了孫吳戶籍書式對秦漢的繼承之勢。
除了繼承性之外,在書式方面,孫吳戶籍也有自己的特殊性。對特殊性的研究可以反映出不同時期由于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而導致的政府管理國家事務的側(cè)重點的變化及政府對前代制度的發(fā)展和變革。
孫吳時期的戶籍書式與前代相比,其差別首先體現(xiàn)在一些較細微的書寫格式的變化上,尤其體現(xiàn)在對戶主的記錄規(guī)則的簡化上。
從里耶秦簡 [簡二]、[簡三]、[簡四]、[簡五]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戶人的姓名僅出現(xiàn)在第一欄中,之后不論是姓還是名均不再出現(xiàn),除非第一欄中有弟的名,則下欄中弟的妻子和子女之前會書寫弟的名以示區(qū)別。凡是未注明所屬的均為與戶主直接相關的家屬,而不直接與戶主相關的家庭成員則要注明其所屬。這一規(guī)則簡單明了,使家庭成員與戶主的關系一目了然。
然而,到了東漢時期,這一情況似乎有所變化。上述東牌樓東漢簡牘 [簡九]、[簡十]中,[簡九]的錄文中有一大疑問,其中的“戶人”應指戶主,則此簡為戶主簡,而記錄戶主情況的簡應列在首位,但其中所記載之戶人及其子均有名無姓,按常理推斷,作為國家檔案的戶籍不應出現(xiàn)此種資料明顯不齊全的情況,其中必有原因。核對原版簡牘照片,發(fā)現(xiàn) [簡九]最上端至少還有兩個字,與下面的文字有一定距離且字體較大,但均只能看到一半,所以未被記入錄文,其中第二個字很明顯是“其”字的右半部分。再對比 [簡十]的照片更可明白,“區(qū)益”二字寫在此簡的最上端,與下文有一定距離且字體較大,而且下面文字記載的“子”也只有名“朱”而無姓,顯然也是姓“區(qū)”,由此推斷“區(qū)益”應為此戶之戶主姓名,此簡并無“區(qū)益”的具體記錄,說明還應該有其他簡專門記載其人的情況。依此類推,[簡九]中所記戶主及其子之所以有名無姓,也是因為其最上端已有戶主的姓名“×其”,另外,該簡中的“某”字為“其”字之訛①此簡錄文中的“某”字下半部分為一撇一捺,更像是“其”字,這樣恰好與其上端的“其”字相呼應,因此筆者認為錄文中的“某”應為“其”字之訛。另外根據(jù) [簡十]來看,[簡九]中的“卅九”之前還應有一“年”字,也許是疏漏未記。,而此簡又是記錄戶主情況的簡,雖然我們看不到其他家庭成員的記錄,但由上述情況可以推知,在以長沙東牌樓簡牘為代表的東漢建寧時期的戶籍中,所有的簡都會在最上端注明該戶之戶主姓名,也包括戶主簡。這種做法雖然記錄清晰,但與里耶秦簡相比也顯得較為繁瑣,使戶籍記錄復雜化了。
此外,從額濟納漢簡中也可看到這一復雜化趨勢。[簡七]中“自當”緊隨在“公大夫”之后,應為全名,此簡記錄了一個名為“自當”的人的個人情況;[簡八]中“自當”二字之前有標記性墨點,將“自當”二字與前面的字分開,因而“自當”應是全名,此簡記錄的是“自當”家人的情況。不論此兩簡所記是否為一戶,至少說明在記錄戶主的家人時亦會注明戶主的完整姓名,與上述東牌樓漢簡的記錄規(guī)則殊途同歸,因此可以說這一規(guī)則在漢代應該是一直沿用的。這一規(guī)則到了三國時期,又出現(xiàn)了變化,走馬樓吳簡中有下列幾枚簡,它們都是戶主名為“禮”的家庭成員的記錄:
走馬樓吳簡中從未出現(xiàn)在最上端注明戶主姓名的例子,僅在記錄戶主情況的簡中寫明戶主姓名 (如 [簡十一])。雖然這幾枚簡并不一定是同一戶人,但并不妨礙我們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在吳簡中,除了記錄戶主情況的簡需要寫明戶主姓名外,記錄其家人與戶主的關系時均只寫戶主的名字而無姓氏,有些時候并不僅僅是注戶主的名字,也有注其他成員的名字的情況,但基本上都要在每一位家庭成員的前面注上與家中某一位成員的關系 (如 [簡十三])。這一變化與秦代相比似乎顯得復雜了一些,但與漢代相比又有所簡化。
究其原因,里耶秦簡每一戶家庭都分欄寫在同一枚簡上,這樣的寫法使得家庭成員的記錄總是能保持完整,自然沒有必要在每一欄之前都標注戶主的姓名,而在每一位家庭成員之前也不必寫明戶主的名字。漢代的戶籍類簡是分簡記錄的,一般每一枚簡上只記錄一位或兩位家庭成員,它們雖然被連綴在一起,但是并不能防止編繩損壞或是因一些特殊原因而出現(xiàn)秩序混亂;而戶籍一旦出現(xiàn)這種情況,則對于國家管理會產(chǎn)生重大影響,因此為了防止混亂出現(xiàn),最保險的方法就是在每一枚簡上都盡量標注最全面的信息,于是出現(xiàn)了每一枚簡都標注戶主姓名的現(xiàn)象。由于這一方法又過于繁瑣,因而在吳簡的戶籍記錄中則采取了折中的方法,戶主姓名只記錄一次,但在每一位家庭成員之前都要注明戶主或其他成員的名字及其關系。這樣一來,在完整的簡冊中,其戶主的姓名已經(jīng)代表了整個家庭,因而不再重復,而萬一被打亂,也仍然有跡可循,可以憑借標注的名字和關系將它們的順序恢復。當然,這一記錄規(guī)則的變化也許還有其他原因,但無論如何,這一看似很小的變化已經(jīng)充分體現(xiàn)了孫吳的戶籍記錄相對于前代具有更加靈活的特點和正在盡力簡化的趨勢。
相對于戶籍格式的細微變化,孫吳戶籍中所包含的簿籍的種類和內(nèi)容與前代相比似有較明顯的變化。其中最突出的表現(xiàn)就在于吳簡的各類簿籍中幾乎沒有記錄家庭財產(chǎn)的簿籍,而是以更加統(tǒng)一而簡單的形式代替,體現(xiàn)了孫吳戶籍制度的進步性。
秦漢時期的簡牘中有很多關于財產(chǎn)的記錄,根據(jù)其具體內(nèi)容,可大致分為對財產(chǎn)內(nèi)容的記錄和對實際財產(chǎn)數(shù)額的記錄。
此簡中所稱籍名不一定是正式的籍名,但其標示的財產(chǎn)內(nèi)容很明確,也基本可證實當時確有記錄財物的簿籍。
此簡是漢簡中最有代表性的比較完整的家庭財產(chǎn)記錄,有明確的財產(chǎn)數(shù)額登記。而其開頭的記錄格式與上述具有戶籍性質(zhì)的簡完全一致,很有可能是戶籍類簿籍的一部分。此處的“訾”所指的應是以“禮忠”為戶主的家庭實際資產(chǎn)總值。
然而在吳簡中,幾乎見不到這樣的記載戶人財物的簿籍,但這并不能說明政府對個人的家庭財產(chǎn)不予重視了,應是由于吳簡中對財產(chǎn)的記錄被其他形式所代替,每個家庭的財產(chǎn)已經(jīng)根據(jù)某些規(guī)定以更加統(tǒng)一而簡單的形式進行記錄,不需要再記錄具體數(shù)額。吳簡中對“訾”的記錄是最有可能代替具體財產(chǎn)數(shù)額的新形式,這顯然不同于上述 [簡十五]用“訾”來代表“禮忠”所擁有財產(chǎn)的具體數(shù)額的用法。
作為“資產(chǎn)”之意時,“訾”與“貲”相通。但在秦漢簡牘中,它們所代表的意義有時是指有罪而被罰令繳納財物,《睡虎地秦墓竹簡》中《徭律》載:“御中發(fā)征,乏弗行,貲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誶;六日到旬,貲一盾;過旬,貲一甲?!盵20](P76)此處的“貲”即指繳納軍器等財物代替處罰。它們有時亦指財產(chǎn),用以作為征收賦稅的依據(jù)[21],如 [簡十五]。
而在吳簡中,罰繳財物之意已經(jīng)沒有了,“訾”所代表的意義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在吳簡中,以下幾枚簡基本代表了現(xiàn)有資料中所有對“訾”的記錄:
可見,與“訾”有關的簡大致可分為三類:一類以“右”開頭,應是記錄一家戶口情況的結(jié)句簡;另一類以“凡”開頭,看起來也應是一家戶口情況的結(jié)句簡,但所記錄的內(nèi)容不同,增加了對“算”和“事”的記錄,大部分學者認為此類簡記錄的是賦稅或力役內(nèi)容[24](P203);還有一類目前所見較少,即是對戶主直接計算訾的數(shù)量。從現(xiàn)有資料來看,不論以“右”開頭還是以“凡”開頭抑或?qū)糁饔嬾?“訾”后所記數(shù)額均無單位,且“訾五十”者占絕大多數(shù),數(shù)額亦皆為五十的倍數(shù),但最高也不過上千,與上述 [簡十五]中的“訾直十五萬”相差甚遠,此外數(shù)額如此整齊劃一,更像是一種代表等級和規(guī)格的數(shù)字單位,因此,有學者認為“訾”記錄的是戶賦的內(nèi)容。[25](P143)筆者認為甚是。如果“訾”代表的是一種戶賦,則此戶賦必是根據(jù)家貲的多少來制定,即吳簡中雖無具體的財物簿,但卻直接以戶賦的形式予以代替,并間接代表了其家庭財產(chǎn)的等級。這既是對財產(chǎn)記錄的簡化和規(guī)范化的表現(xiàn),從更廣闊的視角來看,亦可以看做是政府管理重點轉(zhuǎn)移的表現(xiàn),即政府對賦稅征收的控制更加直接而對家庭財產(chǎn)的具體數(shù)額的統(tǒng)計漸趨弱化。①傅克輝先生在《魏晉南北朝籍賬研究》(濟南,齊魯書社,2001,154-156頁)一書中認為魏晉時期戶籍上并沒有財產(chǎn)登記。筆者認為其結(jié)論并不影響本文觀點。一方面,該書并未對吳簡進行論證,孫吳時期的戶籍制度有自己的特點,可能與魏晉及其后代并不相同;另一方面,用魏晉時期的戶籍制度也不能倒推孫吳時期的戶籍制度,因此,本文的論證僅針對孫吳時期,與該書并無實際矛盾。這一表現(xiàn)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來看,也是孫吳時期戶籍制度與前代相比有所發(fā)展和進步的標志。
吳簡自發(fā)現(xiàn)迄今,已出現(xiàn)了上百篇各類研究論文及十余種專著,其中不乏對吳簡中各類簿籍簡的研究。在這類研究中,較早出現(xiàn)的一部分主要致力于復原吳簡簿籍的內(nèi)容,雖然思路及方法各異,但都有一定的啟發(fā)性。汪小烜的《走馬樓吳簡戶籍初論》[26](P143-159),根據(jù)簿籍自身所體現(xiàn)出的書寫格式的特點及書寫內(nèi)容的相關性并參考其他地區(qū)出土資料進行簿籍的復原研究,這一思路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韓樹峰的《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所見師佐籍考》[27](P167-176),論述的是吳簡中比較特殊的一種簿籍,但思路大致相同,也是根據(jù)書寫格式的特點來進行復原和推斷。侯旭東的《長沙三國吳簡三州倉吏“入米簿”復原的初步研究》[28](P1-13),選取了一種簿籍進行復原,而方法亦類似。沈剛的《吳簡戶籍文書的編制方式與格式復原新解》[29]則是提取出吳簡中一些書寫格式上的差別,并據(jù)此進行分類,認為不同的書寫格式對應著不同的編制單位,進而對吳簡戶籍的書式進行了簡單的復原。這些研究均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是,一方面受吳簡資料尚不完整的狀況影響,另一方面又由于所選取的研究角度大都比較單一,因而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所得結(jié)論仍有繼續(xù)探討的余地。且有些研究運用了參考其他時代出土資料并借以證實吳簡的方法,其思路正是以戶籍書式的同一性作為前提,認為孫吳制度大多是承襲前代制度,因此,才能以前代不同時期的出土資料作為參考,根據(jù)它們的特點來推論吳簡中的一些內(nèi)容。雖然同一性是不可否認的,但差異性也必然同時存在,如果忽略差異性而只強調(diào)同一性,則論證必然會出現(xiàn)偏頗之處。此外,侯旭東的《長沙走馬樓吳簡〈竹簡〉[貳]吏民人名年紀口食簿復原的初步研究》[30],從文書學的角度,根據(jù)竹簡揭剝位置示意圖中所示的竹簡出土位置進行冊書復原,并且對吏民簿編制時的排列順序進行了論證,代表了另一類根據(jù)冊書本身的位置特點進行復原研究的思路。日本學者安部聰一郎的《試論走馬樓吳簡所見名籍之體式》[31](P14-24),利用了吳簡中出現(xiàn)的背面反文和連記簡的線索,參考竹簡揭剝示意圖以及簿籍編綴方式,探討了一類名籍的體式。凌文超的《走馬樓吳簡采集簡“戶籍”復原整理與研究》[32]亦循此思路,根據(jù)竹簡揭剝示意圖復原了三個比較有代表性的戶籍簿,并區(qū)別它們的不同形式分別探討了它們的不同功用。相較于前一類單純從書寫格式出發(fā)的研究,此類論證角度新穎,并且由于是根據(jù)資料出土時的位置進行分析,亦有很強的說服力,惜乎吳簡出土時冊書排列位置已遭一定破壞,只有一部分簡能以此為依據(jù)進行復原,且能夠復原的這一部分亦因為不能保證位置沒有移動,所以其復原亦無十分把握,仍存疑點。
無論出于何種研究思路,上述文章大多致力于簿籍書式的復原,以此為重點,但對復原后的簿籍中體現(xiàn)出的書寫及形制特點則討論得較為粗略,僅根據(jù)文章的結(jié)論作出一些比較初步且零散的判斷,多為就事論事,少有針對這些復原后的簿籍進行比較系統(tǒng)的研究。我們之所以要進行繁雜的復原工作,正是要以復原后的簿籍為基礎展開一系列研究,在復原工作取得初步成果之后,更加系統(tǒng)和深入的研究必然會隨之而來。最近,學者們開始更多地關注對吳簡簿籍簡書寫形制的深入研究,例如:胡平生的《新出漢簡戶口簿籍研究》[33](P251-292),通過對一些新出資料中的戶籍資料的書寫特點進行比對,討論了秦漢時期戶口簿籍的內(nèi)容、格式和編寫程序等問題;韓國學者金慶浩的《秦漢時期戶口簿的記錄樣式和郡縣支配》[34](P231-249)及尹在碩的《秦漢戶口統(tǒng)計制度與戶口簿》[35](P293-321),均從不同角度對近期出土的秦漢時期簡牘中與戶口相關的簡做了分析,其論述雖涉吳簡,但篇幅較少,且多傾向于對戶口編制程序及政府管理等方面的論述,少有對戶籍書式自身進行深入的討論。此外,上述文章大都致力于對秦漢時期戶口簿籍書式同一性的論證而忽略了差異性同樣存在,因此,本文著力于對各時期戶籍書式進行較詳細的對比分析并著重體現(xiàn)其差異性,希望針對這些簿籍簡自身的特點進行比較系統(tǒng)的研究,以便從側(cè)面反映孫吳戶籍制度的特點,欲借此補前人所論之未盡之處。
由前述可知,孫吳制度在承襲漢制的同時并非一成不變,其中也存在著與漢制的眾多差異,這些差異表面看來比較細微,但卻可能成為一些重要制度發(fā)展變革的催化劑。吳承漢制之說只在一定范圍內(nèi)成立,孫吳制度并不能以此一言以蔽之,仍有頗多特別之處可供進一步研究。引起這些差異性的原因有很多,三國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極為特殊的時期,處于這個時期的孫吳政權(quán)必然存在與以往各統(tǒng)一王朝不同的特殊性。此外,如書寫載體的變化、政府管理模式、管理重點的變化甚至是管理戶籍的吏員的地位變化等等,都可能相應的引起對以往制度的變革。同時,這些差異性反過來又會繼續(xù)影響那些引起它們變化的因素,使其繼續(xù)朝著更加合理完善的方向發(fā)展。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些由細微的差異性逐漸導致的變革必然也會影響到后世的戶籍制度。例如,上述吳簡并不在所有簡上均注記戶主姓名,記錄其家人與戶主的關系時均只寫戶主的名字而無姓氏,并有注其他成員的名字的情況,這是吳簡的特別之處,而從現(xiàn)存的西涼戶籍殘卷中我們亦可看到類似且同時又有所變化的書式。
這份西涼戶籍中戶主及其家庭成員的記錄書式與吳簡非常類似,但記錄其家人與戶主關系時,其妻與長子之前并未記錄戶主的名字,這與吳簡相比更加簡化。不過,西涼戶籍中完整的戶主姓名只出現(xiàn)一次,且從第二子開始都會以與其相關成員的名字開頭,又與吳簡的情況完全相同,其繼承性顯而易見。
由此可見,三國孫吳時期戶籍制度中出現(xiàn)的一些變革對后世有很大影響,雖然由于記錄載體的變化及戶籍制度的不斷發(fā)展,戶籍書式必然產(chǎn)生變化,但一些記錄規(guī)則仍被承襲了下來,并逐漸融入新的戶籍制度之中,不斷影響著后世的戶籍制度,使其越來越趨向于完善。
[1] 王素、宋少華、羅新:《長沙走馬樓簡牘整理的新收獲》,載《文物》,1999(5)。
[2][9][10] 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85。
[3] 張金光:《秦制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4][20] 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78。
[5][24] 張容強:《說孫吳戶籍簡中的“事”》,載長沙簡牘博物館、北京吳簡研討班編:《吳簡研究》,第一輯,北京,崇文書局,2004。
[6] 孟彥弘:《吳簡中所見“事”義臆說》,載長沙簡牘博物館、北京吳簡研討班編:《吳簡研究》,第二輯,北京,崇文書局,2006。
[7]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里耶發(fā)掘報告》,長沙,岳麓書社,2006。
[8] 張春龍:《里耶秦簡中戶籍和人口管理記錄》,載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等編:《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研究》,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
[11][18] 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居延漢簡釋文合?!?上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
[12] 池田溫:《中國古代籍賬研究》,北京,中華書局,1984。
[13][14] 魏堅主編:《額濟納漢簡》,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15] 長沙市文物考古所、中國文物研究所:《長沙東牌樓東漢簡牘》,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
[16][21] 長沙簡牘博物館、中國文物研究所、北京大學歷史學系走馬樓簡牘整理組:《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壹],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
[17] 林梅村、李鈞明編:《疏勒河流域出土漢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
[19] 朱德貴:《張家山漢簡與漢代戶賦制度新探》,載《學術論壇》,2006(6)。
[22] 長沙簡牘博物館、中國文物研究所、北京大學歷史學系走馬樓簡牘整理組:《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貳],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
[23] 長沙簡牘博物館、中國文物研究所、北京大學歷史學系走馬樓簡牘整理組:《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叁],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
[25][26] 汪小烜:《走馬樓吳簡戶籍初論》,載長沙簡牘博物館、北京吳簡研討班編:《吳簡研究》,第一輯,北京,崇文書局,2004。
[27] 韓樹峰:《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所見師佐籍考》,載長沙簡牘博物館、北京吳簡研討班編:《吳簡研究》,第一輯,北京,崇文書局,2004。
[28] 侯旭東:《長沙三國吳簡三州倉吏“入米簿”復原的初步研究》,載長沙簡牘博物館、北京吳簡研討班編:《吳簡研究》,第二輯,北京,崇文書局,2006。
[29] 沈剛:《吳簡戶籍文書的編制方式與格式復原新解》,載《人文雜志》,2010(2)。
[30] 侯旭東:《長沙走馬樓吳簡〈竹簡〉[貳]吏民人名年紀口食簿復原的初步研究》,載《中華文史論叢》,2009(1)。
[31] 安部聰一郎:《試論走馬樓吳簡所見名籍之體式》,載長沙簡牘博物館、北京吳簡研討班編:《吳簡研究》,第二輯,北京,崇文書局,2006。
[32] 凌文超:《走馬樓吳簡采集簡“戶籍”復原整理與研究》,待刊稿。
[33] 胡平生:《新出漢簡戶口簿籍研究》,載《漢帝國的制度與社會秩序國際學術會議論文匯編》(下),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中國歷史研究中心主辦,2010。
[34] 金慶浩:《秦漢時期戶口簿的記錄樣式和郡縣支配》,載《漢帝國的制度與社會秩序國際學術會議論文匯編》(下),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中國歷史研究中心主辦,2010。
[35] 尹在碩:《秦漢戶口統(tǒng)計制度與戶口簿》,載《漢帝國的制度與社會秩序國際學術會議論文匯編》(下),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中國歷史研究中心主辦,2010。
[36]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資料室:《敦煌資料》,第一輯,北京,中華書局,1961。
(責任編輯 李 理)
How the Sunwu State Inherited and Developed the System of the H an Dynasty:A Study Based on the Format of the Household Registration of the Sunwu State Bamboo Slips at Zoumalou
ZHAN G Yan-rui
(School of Chinese Classics,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
The study of the written form of the household registration of the Sunwu State can show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household registration system from the Qin and Han Dynasties to the Sunwu Period.By comparing the written form of the household registration between the two periods,on the one hand,the similarity of the written form is reflected and thus confirmed the trend of inheritance,on the other,the analysis of the differences of the format and content of records reveals the development and transformation,and embodies the particularity and progress of the household registration system of the Sunwu State.
the Sunwu State bamboo slips documents unearthed at Zoumalou;written form of the household registration;the system of household registration
張燕蕊: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博士研究生 (北京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