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占宇

(1.蘭州城市學(xué)院簡牘研究所,甘肅蘭州 730070;2.武漢大學(xué)簡帛研究中心,湖北武漢 430072)

簡帛日書所見早期數(shù)術(shù)考述*

孫占宇1,2

(1.蘭州城市學(xué)院簡牘研究所,甘肅蘭州 730070;2.武漢大學(xué)簡帛研究中心,湖北武漢 430072)

簡帛日書所見戰(zhàn)國秦漢時期“禹步”之法主要用以出行厭禳、禁避盜賊、驅(qū)鬼去病、養(yǎng)生導(dǎo)引、祭祀先農(nóng)等方面,還沒有發(fā)展成為一種獨立的巫術(shù)形式;“反支日”禁忌以“相反”為主要特征,一月之內(nèi)當(dāng)有五個反支日;擇吉“太歲”逆時針運行于四仲之間,每年輪回三圈,主要用以選擇移徙和修造方位,與紀年“太歲”名同而實異。

簡帛日書;數(shù)術(shù)文化;戰(zhàn)國秦漢史

戰(zhàn)國秦漢時期,上承殷周春秋宗祝史卜之余熾,下依陰陽五行、神仙方術(shù)之泛濫,以日書為代表的擇日、厭禳之術(shù)非常發(fā)達,對當(dāng)時的社會生活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稘h書·藝文志》著錄的數(shù)術(shù)書有190家,2582卷,從書名來看其中相當(dāng)一部分應(yīng)與日書有關(guān),但這些著作早已散亡殆盡,后人無從得見。所幸自1975年睡虎地秦簡日書出土以來,全國范圍內(nèi)已有近20批日書面世,為我們了解這一時期的數(shù)術(shù)文化提供了大量原始資料。本文試對各地簡帛日書所涉及的一些早期數(shù)術(shù)進行初步考察,以窺當(dāng)時數(shù)術(shù)文化之盛,并就教于方家。

一 禹步

睡虎地秦簡、放馬灘秦簡、額濟納漢簡等多批日書及周家臺秦簡“病方及其他”、馬王堆漢墓帛書“養(yǎng)生方”、“五十二病方”、張家山漢簡“引書”中都有不少關(guān)于禹步的內(nèi)容。漢揚雄《法言·重黎》云:“昔者姒氏治水土,而巫步多禹?！睍x李軌注:“姒氏禹也,治水土,涉山川,病足,故行跛也?！孜锥嘈в聿?。”①《揚子法言》卷10《重黎》,諸子集成第7冊,中華書局1954年,第28頁.可見禹步乃是巫者仿效大禹行走姿態(tài)而作的一種步法。魏晉以后,這種步法被納入道教系統(tǒng),成為“萬術(shù)之根源,玄機之要旨”,②《洞神八帝元變經(jīng)·禹步致靈》,道藏第28冊,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398頁.在各種儀式和法術(shù)中都有用及。但禹步的早期功用有哪些?各種道教文獻均不甚明了。以下試作梳理:

(一)用于緊急出行時辟除道路

放馬灘秦簡日書中有一種與出行有關(guān)的法術(shù),題為“禹須臾·行不得擇日”,其文云:

“禹須臾行不得擇日:出邑門,禹步三,鄉(xiāng)(向)北斗質(zhì),畫地,視之[曰]:‘禹有直五橫,今利行,行毋(無)咎 ,為禹前除道’?！雹鄹拭C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天水放馬灘秦簡》,中華書局2009年,第86頁。其中“道”字,原釋文作“得”,今據(jù)圖版改正。標點為筆者所加,下同.

類似的內(nèi)容又見于睡虎地秦簡日書及額濟納漢簡日書殘冊,均無標題,前者云:

“行到邦門困(閫),禹步三,勉一步,謼(呼)曰:“皋,敢告曰:某行毋(無)咎,先為禹除道?！奔次瀹嫷?掓其中央土而懷之?！雹芩⒌厍睾喺硇〗M編《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223頁.

后者云:

“欲急行,出邑門,禹步三,唬皋,祝曰:土五光,今日利以行,行毋(無)死。已辟除道,莫敢義(我)當(dāng),獄吏、壯者皆道道旁?！雹菸簣灾骶帯额~濟納漢簡》,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284頁.

“須臾”是秦漢之際的一種方術(shù)流派?！逗鬂h書·方術(shù)傳》李賢注曰:“須臾,陰陽吉兇立成之法也?！雹蕖逗鬂h書》卷82《方術(shù)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703-2704頁.從放馬灘秦簡“行不得擇日”及額濟納漢簡“欲急行”等語來看,上錄三段簡文所述當(dāng)是一種在來不及選擇吉日的緊急情況下出行時所采用的厭禳巫術(shù)。其施行過程大體一致:出行者走到邑門(睡簡作“邦門”),先行“禹步三”(睡簡還需“勉一步”,即急行一步),面向北斗(睡簡、額簡無此動作,但需“呼皋”或“唬皋”,即長呼一聲),再“畫地”(額簡中“土五光”一語也疑與“畫地”有關(guān)),最后以“為禹前除道”(睡簡作“先為禹除道”,額簡作“已辟除道”)的名義祝禱一番。在上述巫術(shù)儀式中,三個禹步動作均置于首要位置。

(二)用于行途夜宿中禁避盜賊及虎狼

馬王堆漢墓帛書“養(yǎng)生方·走方”中有一條也涉及到禹步之術(shù)。其文云:

“一曰:行宿,自呼:‘大山之陽,天□□□,□□先□,城都不完,□以金關(guān)。’即禹步三,曰以產(chǎn)荊長二寸周晝畫中?！雹唏R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編《馬王堆漢墓帛書(肆)·養(yǎng)生方釋文注釋》,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16頁.

以上“走方”,整理小組認為是“疾行善趨之方”。但《抱樸子·登涉》中有一條暮宿山中避盜賊及虎狼的禁方,與此條十分相似。其文云:

“若暮宿山中者,……又法,以左手持刀,閉炁(氣),畫地作方,祝曰:‘恒山之陰,太山之陽,盜賊不起,虎狼不行,城郭不完,閉以金關(guān)?！蛞缘稒M旬日中白虎上,亦無所畏也?！雹唷侗阕觾?nèi)篇校釋》(增訂本)卷17《登涉》,新編諸子集成,中華書局1986年,第313頁.

上文稱暮宿山中者畫地為防,置身其中,念動咒語,就可以禁避盜賊、虎狼的傷害。今按:《抱樸子·登涉》專述登山涉水及隱居山澤所用各種擇日之術(shù)和禁避之方,其中亦提及“禹步”之法可以用來隱身,使“人鬼不能見”,以免遭到禍殃,并稱“凡作天下百術(shù),皆宜知禹步,不獨此事也”⑨《抱樸子內(nèi)篇校釋》(增訂本)卷17《登涉》,新編諸子集成,中華書局1986年,第303頁.?？梢姶私揭膊慌懦庥聿?。

前引馬王堆帛書“走方”亦用于行途夜宿中,且其咒語及畫地之法都與《抱樸子》基本一致。由此觀之,這一“走方”恐怕也是古人用于行途夜宿中禁避盜賊、虎狼侵害的禁方,而非“疾行善趨之方”?！坝聿饺眲t是其中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

(三)用于驅(qū)除鬼魅,袚除疾病

在古人心目中,許多疾病都是由鬼怪作祟引起的。睡虎地秦簡日書“病”、“有疾”等篇中說“父母”、“王父母”等死后常?；癁椤巴夤怼?、“室鬼”、“中鬼”等鬼魅禍害百姓,使人生病。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中也提到“狐”、“陼父陼母”、“漆王”等不少鬼怪都可以給人造成病痛。因此,驅(qū)除鬼魅就成為古人治病的基本方法之一。

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中提及禹步的共有六處,都是用來驅(qū)邪治病的。周家臺秦簡“病方”中也有七條用禹步為人治病的例子,現(xiàn)錄其中兩條如下:

“已齲方:見車,禹步三步,曰:‘輔車車輔,某病齒齲,笱(茍)能令某齲已,令若毋見風(fēng)雨。’即取車轄,毋令人見之,及毋與人言。操歸,匿屋中,令毋見 ,見復(fù)發(fā)?！?/p>

“病心者,禹步三,曰:‘皋!敢告泰山,泰山高也,人居之,□□之孟也。人席之,不智(知)歲實。赤隗獨指,搕某叚(瘕)心疾。’即兩手搕病者腹,[曰]‘而心疾不智(知)而咸戜’,即令病心者南首臥,而左足踐之二七。”①湖北省荊州市周梁玉橋遺址博物館編《關(guān)沮秦漢墓簡牘》,中華書局2001年,第130-131頁.

上文透露,巫醫(yī)在治療多種疾病時均需先行三個禹步,再輔之以咒語和其他巫術(shù)動作(如“兩手搕病者腹”、“令病心者南首臥,而左足踐之二七”)及行為禁忌(如“毋令見”、“毋令人見之,及毋與人言”),必要時還需配合以某些厭勝之物(如車轄)。

古人也常借助禹步等法術(shù)來預(yù)防因長途跋涉而產(chǎn)生的腳痛。馬王堆漢墓帛書“養(yǎng)生方·疾行方”云:

“行欲毋足痛者:南鄉(xiāng)(向)禹步三,曰:“何水不截,何道不枯,氣我□□”末即取突墨□□□□□內(nèi)(納)履中?！雹隈R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編《馬王堆漢墓帛書(四)·養(yǎng)生方釋文注釋》,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16頁.

上文稱出行者只需向南方走三個禹步,祝禱一番 ,再取“突墨”(即“灶突墨”,今稱“灶心土”,為各種方術(shù)常用厭勝之物)放在鞋中就可以避免腳痛。

周家臺秦簡中還有一條可能是用禹步等法術(shù)為馬治病的獸醫(yī)方,其文云:

“馬心:禹步三,鄉(xiāng)(向)馬祝曰:‘高山高郭,某馬心天,某我已之,并□侍之?！次绠嫷?而最其土,以靡其鼻中。”③湖北省荊州市周梁玉橋遺址博物館編《關(guān)沮秦漢墓簡牘》,中華書局2001年,第132頁.

古者巫醫(yī)不分,故醫(yī)術(shù)亦多為巫術(shù),《普濟方》云:“禁病則皆須禹步”④《普濟方》卷269《禁符門·禁鬼邪法》,(臺北)文淵閣四庫全書.,道理即在于此。

(四)用于養(yǎng)身導(dǎo)引,強健體魄

張家山漢簡“引書”所見禹步還可用于養(yǎng)生導(dǎo)引。其文較長,此處只錄首尾:

“閉息以利交筋,堂落以利恒脈,……禹步以利股間,前厥以利股厀(膝),反掔以利足蹢, 指以利足氣,敦蹱(踵)以利匈(胸)中,此物皆三而已?！雹輳埣疑?47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張家山漢墓竹簡》(釋文修訂本),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184頁.

上文講述“閉息”、“堂落”等各種導(dǎo)引之術(shù)的不同作用,其中“禹步”法有利于“股間”的鍛煉。

(五)用于祭祀先農(nóng)神

周家臺秦簡所見禹步之法可用于祭祀先農(nóng)神,為其他材料所無。其文曰:

“先農(nóng):以臘日,令女子之市買牛胙、市酒,過街,即行拜,言曰:‘人皆祠泰父,我獨祠先農(nóng)?！絿锵?為一席,東鄉(xiāng),三腏,以酒沃,祝曰:‘某以壺露、牛胙為先農(nóng)除舍。先農(nóng)茍令某禾多一邑,先農(nóng)恒先泰父食。到明出種,即□最富者,與皆出種’。即已,禹步三,出種所,曰:‘臣非異也,農(nóng)夫事也?！疵徽呙?曰:‘某不腸其富,農(nóng)夫使其徒來代之?！慈∧J以歸,到囷下,先侍豚,即言囷下曰:‘某為農(nóng)夫畜,農(nóng)夫茍如□□,歲歸其禱。”即斬豚耳,與腏以并涂囷廥下。恒以臘日塞禱如故?！雹藓笔∏G州市周梁玉橋遺址博物館編《關(guān)沮秦漢墓簡牘》,中華書局2001年,第132頁,標點有所改動.

上文所述為臘日酬報先農(nóng)神的祭祀儀式,祭祀場合主要在“囷下”,即“種所”,東向設(shè)祭席,祭品有“牛胙”、“酒”等,其核心環(huán)節(jié)是反復(fù)向先農(nóng)神禱告(共四次 ,分別在“過街”、“囷下”、“出種所”、“到囷下”),祈求五谷豐登,大富大貴,最后再次斬豚耳獻祭。整個儀式顯得十分隆重,而“禹步三”也是其中重要一環(huán)。

綜上所述,禹步這種法術(shù)早在秦漢時期就已經(jīng)被數(shù)術(shù)家們廣泛運用于出行厭禳、禁避盜賊、驅(qū)鬼去病、養(yǎng)生導(dǎo)引、祭祀先農(nóng)等各種活動中。但在這些活動中,禹步還必需輔之以祝禱儀式、厭勝之物(或祭品)以及其他動作才能產(chǎn)生效力,實際上不是一種獨立的巫術(shù)形式。

二 反支

“反支”,又稱“反枳”或“反只”,是一種依據(jù)日支推測行事吉兇的擇日項目。睡虎地秦簡、放馬灘秦簡、孔家坡漢簡、香港中文大學(xué)藏漢簡等幾種日書以及各地所出兩漢歷譜中都有不少關(guān)于反支的內(nèi)容。

(一)“一月當(dāng)有三反支”辨

睡虎地秦簡“反支”篇云:

“子丑朔,六日反枳(支)。寅卯朔,五日反枳。辰巳朔,四日反枳。午未朔,三日反[枳]。申酉朔,二日反枳。戌亥朔,一日反枳。復(fù)卒其日,子有(又)復(fù)反枳。一月當(dāng)有三反枳。”⑦睡虎地秦簡整理小組編《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227頁.

對于簡文中“一月當(dāng)有三反支”一句,研究者有不同認識。李學(xué)勤先生認為其中“三反支”當(dāng)為“五反支”之誤①李學(xué)勤《:簡帛佚籍與學(xué)術(shù)史》,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P147.。劉樂賢先生則從“復(fù)卒其日,子有(又)復(fù)反支”的解讀出發(fā) ,認為“《日書》‘一月當(dāng)有三反支’的話也是正確的”,并指出:“我們懷疑,最初的反支日可能是一月五反支,到睡虎地秦簡《日書》時代的一月三反支乃是為了減少每月中反支的數(shù)目而做的調(diào)整。到漢代,又恢復(fù)了原來的規(guī)定?！雹趧焚t《: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4年,第303頁.

近期公布的放馬灘秦簡及孔家坡漢簡“反支”篇中對于反支日的規(guī)定十分清楚。前者云:

“子朔巳亥,丑朔子午,寅朔子午,卯朔丑未,辰朔丑未,巳朔寅申,午朔寅申,未朔[卯酉,申朔卯酉,酉朔辰戌,戌朔辰戌],亥朔巳亥,是胃反只(支)。”③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天水放馬灘秦簡》,中華書局2009年,第93頁。其中“只”字,原釋文直接寫作“支”,今據(jù)圖版改正.

上文大意為若朔日為子,則該月巳、亥二日為反支;若朔日為丑,則該月子、午二日為反支……。其中的反支日實際上是在順序上相隔六位的六對日支。舉例來看,若朔日為亥,則當(dāng)日為反支日,其后該月第七日巳、第十三日亥、第十九日巳、第二十五日亥均為反支日,可見上文中一月有五個反支日。但放馬灘秦簡與睡虎地秦簡年代大致相同,反支日數(shù)目不至于出現(xiàn)大的差異,問題出在什么地方?我們不妨看看反支日的確切含義:

孔家坡漢簡中有“日廷圖”多幅,《論衡·詰術(shù)》云:“日廷圖甲乙有位,子丑亦有處,各有部署,列布五方,若王者營衛(wèi),常居不動?！雹堋墩摵狻ぴ懶g(shù)篇》,諸子集成第7冊,中華書局1954年,第243頁.其中干支與方位的配置是固定不動的,類似于后來的式盤,如下圖:

圖1 “日廷圖”

可見所謂“反支”,就是在方位上互相“對沖”的六對地支,即巳與亥、子與午、丑與未、寅與申、卯與酉、辰與戌。每一對反支日在順序上相隔六位,一月三十天之中正好有五個反支日。

若這一理解不誤,則睡虎地秦簡中對反支日的規(guī)定宜做如下理解(以朔日為子為例):若朔日為子,從子位數(shù)起第六日巳為反支,由于反支是一個“對”的概念,此處已暗含了與巳對應(yīng)的另一個反支日亥,而這個亥又是從巳位數(shù)起第六日,再從亥位數(shù)起,第六日仍為巳,余可類推。因此,睡虎地秦簡所見一月之中也有五個反支日,其文中“一月當(dāng)有三反支”為“五反支”之誤的可能性較大。

(二)反支日禁忌

關(guān)于反支日禁忌,睡虎地秦簡無載,孔家坡漢簡中則有一些說明。其文云:

“反支日,入一出百,出一入百?！雹莺笔∥奈锟脊叛芯克染帯峨S州孔家坡漢墓簡牘》,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143頁.

上文過于簡略,難詳其意。相比之下,放馬灘秦簡中的記載較為完備,其文云:

“以徙官,十徙;以受憂者,十喜;以亡者,得十;毄囚,亟出。不可冠帶、見人、取婦、嫁女、入臣妾及田。”⑥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天水放馬灘秦簡》,中華書局2009年,第93頁,其中“受”字,原釋文作“ ”,今據(jù)圖版改正.

此條簡文編號為乙128,緊隨上引推算反支日的一段文字之后,無疑是反支日禁忌。其禁忌以“相反”為主要特征,如“以徙官十徙”、“以受憂者十喜”、“以亡者得十”、“毄囚亟出”等。放馬灘秦簡中還有兩條簡文與此條類似,其文為:

“生歌樂鼓瑟,殺畜生見血,人死之。利以出,不利以入,得一失十,以受賀喜,十憂;以去入官者,必去 ;以敺 ,治人。”⑦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天水放馬灘秦簡》,中華書局2009年,第102頁。其中“受”字,原釋文作“叟”,今據(jù)圖版改正.

“所環(huán)耳,以責(zé)不得,以訟不克,直□目,雖(唯)利于起事?！雹喔拭C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天水放馬灘秦簡》,中華書局2009年,第103頁。其中“雖”字,原釋文作“是”,今據(jù)圖版改正.

其中“利以出不利以入”、“得一失十”、“以受賀喜,十憂”、“以去入官者,必去”、“以歐,治人”、“以責(zé)不得”、“以訟不克”等語的含義亦以“相反”為主要特征,我們懷疑這兩條簡文也屬于“反支”篇,應(yīng)當(dāng)編綴于乙128號之后。

香港中文大學(xué)館藏漢簡中也有一條簡文與上引各條類似。其文為:

“出一得十,亡人環(huán)(還)反(返),以史(事)憂者得憙,去官十遷?！雹訇愃砷L《: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藏簡牘》,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藏品?？?2001年,第31頁.

此條簡文原歸于“稷辰”篇下,上下文不詳,但從內(nèi)容來看,似為反支日禁忌。

傳世文獻中還有一些與反支日禁忌有關(guān)的零星記載。整理如下:

《漢書·游俠傳》載:“及王莽敗,二人俱客于池陽,(張)竦為賊兵所殺?！弊⒁钇嬖弧榜抵匈\當(dāng)去,會反支日,不去,因為賊所殺?！雹凇稘h書》卷92《游俠列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3714頁.

《后漢書·王符傳》載:“明帝時,公車以反支日不受章奏?！雹邸逗鬂h書》卷49《王符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1640頁.

成書于漢代的醫(yī)書《黃帝蝦蟆經(jīng)》載:“凡反支日,子丑在朔六日反支,……戌亥在朔一日反支。右日不灸刺、服藥。大兇。”④《黃帝蝦蟆經(jīng)·附錄》,中醫(yī)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87年,第60頁.

以上可見漢代還有反支日不可出行、奏章、服藥、灸刺的風(fēng)俗。

三 大時、咸池與太歲

孔家坡漢簡“時”及放馬灘秦簡“咸池會月”兩篇分別記述了以“大時”、“咸池”等神煞占卜移徙及修造方位吉兇的選擇術(shù),都與“太歲”有關(guān),實為同一數(shù)術(shù)。

(一)大時、咸池與太歲

孔家坡漢簡“時”篇云:

“正月,小時居寅,大時居卯,不可東徙;二月,小時居卯,大時居子,不可北徙;三月小時居辰,大時居酉,不可東〈西〉徙;四月,小時、大時并居南方,不可南徙;五月小時居午,大時居卯,不可東、南徙……”⑤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141頁。標點有所改動.(下文殘斷)上文中大時逐月所居之向分別為卯(東)、子(北)、酉(西)、南、卯(東),該月移徙所忌之向也分別是東、北、西、南、東(還包括南),從中我們?nèi)菀卓闯鲞@種選擇術(shù)是以大時所居之向為兇辰的。這些情況與《淮南子·天文訓(xùn)》中的有關(guān)記述十分類似。其文云:

“斗杓為小歲,正月建寅,月從左行十二辰。咸池為太歲,二〈正〉月建〈起〉卯,月從右行四仲,終而復(fù)始。太歲迎者辱,背者強,左者衰,右者昌;小歲東南則生,西北則殺,不可迎也,而可背也,不可左也,而可右也,其此之謂也。大時者,咸池也;小時者,月建也。”⑥《淮南子》卷3《天文訓(xùn)》,諸子集成第7冊,中華書局1954年,第42頁。張培瑜先生曾指出其中“二月建卯”系“正月起卯”之誤,其說見張培瑜《出土漢簡帛書上的歷注》,國家文物局出土文獻研究室編《出土文獻研究續(xù)集》,文物出版社,1989年,第138頁.

“小時者,月建也”,古人以斗杓所指之辰謂之斗建,也稱月建,“斗杓為小歲”,故上文揭示小時與月建、斗杓、小歲為同一概念;“大時者,咸池也”,時者歲也,大時即太歲,“咸池為太歲”,故大時與咸池、太歲也為同一概念。小時正月從寅位起順行于十二辰,一年輪回一圈;大時正月從卯位起逆行于四仲,一年輪回三圈。可用下圖表示:

圖2 小時運行示意圖

將“時”篇與圖二、圖三比較,其中小時與小歲、大時與太歲的運行規(guī)律完全相同,“時”篇認為大時所居之向不利移徙,也與《天文訓(xùn)》中“太歲迎者辱”的說法一致。其他典籍所見太歲禁忌亦多與移徙有關(guān),《荀子·儒效》云:“武王之誅紂也,行之日,以兵忌面東而迎太歲,至汜而汎,至懷而壞,至共頭而山墜”,①王先謙《:荀子集解》,新編諸子集成第1輯,中華書局1988,第134-135頁.其文認為行軍忌向太歲之位;《論衡·難歲》:“《移徙法》云:‘徙抵太歲兇,負太歲亦兇。’抵太歲名曰歲下,負太歲名曰歲破,故皆兇也”,②《論衡·難歲篇》,諸子集成第7冊,中華書局1954年,第240頁.其文又認為太歲所居、所對都是移徙之兇辰。

圖3 大時運行示意圖

“太歲”在后世被認為是一個與修造有關(guān)的兇煞,俗語“太歲頭上不可動土”即是其說。前人在解釋這一“太歲”時往往將它對應(yīng)于“攝提格”、“單閼”等紀年名稱或某種在民間叫做“太歲”的真菌類植物,此說或可商榷。放馬灘秦簡“咸池會月”篇中提及一種修造方位禁忌,正與太歲有關(guān)。其文云:

“正月東方,四月南方,七月西方,十月,凡是是咸池會月殹。不可垣其鄉(xiāng)(向),垣高厚,死。取谷兵,男子死。垣壞,女子死?！雹鄹拭C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天水放馬灘秦簡》,中華書局2009年,第94頁。其中“垣壞”之“垣”字,原釋文作“谷”,今據(jù)圖版改正.

上文所述為正月、四月、七月、十月等四個月中修建宅院外墻的方位禁忌。其中“咸池會月”一詞難解,但圖二、圖三顯示在某些特定月份里會出現(xiàn)大時、小時同在某一方位的情況,即:正月大時居卯,小時居寅,二者并在東方;四月大時居午,小時居巳,二者并在南方;七月大時居酉,小時居申,二者并在西方;十月居子,小時居亥,并在北方。這說明“咸池會月”之“會”,就是大時和小時會合于某一方的意思,原簡“十月”下脫“北方”二字,當(dāng)可據(jù)補。

上文雖未明言咸池就是太歲,但其中各月所忌修造方位與孔家坡漢簡“時”篇及《淮南子·天文訓(xùn)》所見當(dāng)月大時(太歲)所居無不相合,前文又揭在某些數(shù)術(shù)文獻中咸池與太歲、大時實為同一概念,則將此處“咸池”也理解為太歲似無太大問題。若此說可以成立,上引“咸池會月”篇當(dāng)是目前所見最早的一篇有關(guān)太歲修造禁忌的文獻了。

(二)擇吉太歲與紀年太歲

古有“太歲紀年法”,乃是將黃道附近一周天的十二等份由東向西配以十二辰,再虛擬一個與歲星運動方向相反的“太歲”,自東而西運行于十二辰之間,年行一辰,十二年行一周天?！稜栄拧め屘臁吩?

“太歲在寅曰攝提格,在卯曰單閼,在辰曰執(zhí)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協(xié)洽,在中曰涒灘,在酉曰作噩,在戌曰閹茂,在亥曰大淵獻,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奮若”。

紀年法中的太歲運行規(guī)律,如下圖所示:

圖4 紀年太歲運行示意圖

前文所見擇吉術(shù)中的太歲與紀年法中的太歲有所不同。擇吉太歲逆時針運行于四仲之間,每年輪回三圈,而紀年太歲順時針運行于十二辰之間,每十二年輪回一圈,二者名同而實異。究其原委,擇吉術(shù)中的“太歲”與小歲對應(yīng),取意來自“時”,“時”分為大時與小時,“歲”分為太歲與小歲,其實是一樣的。紀年太歲取意來自歲星,乃是古人為紀年方便而假設(shè)的一個與歲星反相運動的虛擬星體,又稱“歲陰”、“太陰”、“攝提”等。后世不明此理,常以紀年太歲來附會擇吉太歲,每每令人大惑不解。當(dāng)代辭書《辭源》、《中國方術(shù)大辭典》、《中國神話傳說詞典》等中“太歲”條下或?qū)⒍呋鞛橐徽?應(yīng)當(dāng)予以澄清。

A Stuy of Early Numerology:Based on the Bamboo and Silk Manuscripts for Selecting Dates

SUN Zhan-yu1,2

(1.Institute of Bamboo and Silk Manuscrip ts,Lanzhou City University,Lanzhou 730070,China;
2.Center of Bamboo and Silk Manuscrip ts,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China)

From the Bam boo and Silk manuscrip ts fo r selecting dates w e can see that the w izardry of“Yu-bu”had not been developed into an independent sorcery fo rm during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and Qin-Han Dynasty,It usually used to p ray for trip,avoid the robber damage in travel,drive the devil to eliminate diseases,exercise to keep health and offer sacrifices to the god named“Xian-nong”;Themain feature of the“Fan-zhi days”taboo is“contrary”,there are five“Fan-zhi days”in each month;The“Tai-sui”for picking auspicious things moves counterclockw ise between east,north,west,and south,It revolves three times each year,mainly used to choose direction of m igration and building,We can no t confused this“Tai-sui”w ith the“Tai-sui”fo r reco rding the years.

the Bamboo and silk manuscrip ts for selecting dates;culture of divination;history of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and Qin-Han Dynasty

K877

A

1008—1763(2011)02—0028—06

2010-12-16

教育部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大課題攻關(guān)項目“秦簡牘的綜合整理與研究”(08JZD0036);第47批中國博士后科學(xué)基金面上項目(20100471147)

孫占宇(1971-),男,甘肅永登人,蘭州城市學(xué)院文學(xué)院副教授,武漢大學(xué)簡帛研究中心博士后.研究方向:簡帛文獻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