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四平
洗盡鉛華、舉重若輕,就是詩!
楊四平
古語云:“文則炊而為飯,詩則釀而為酒。”“文醒詩醉”的比喻,生動而真切地道明了詩歌與散文之間在生成上、形態(tài)上、質(zhì)素上、文體上的重大差別。盡管詩歌與散文都是源自于生活(米),但是詩歌不同于散文,不能以“原生態(tài)”的方式寫“原生態(tài)”(“炊而為飯”),不能寫那些“生活流”、“口水詩”之類的、散文化傾向嚴重的蹩腳詩,而是在把生活爛熟于心之后,進行“提純”,像釀酒那樣催發(fā)了類似化學(xué)反應(yīng)的藝術(shù)轉(zhuǎn)化,最后方能獲得如美酒那樣的好詩??傊?,同樣是寫詩,拙劣的詩人只能寫出散文化的詩,而優(yōu)秀的詩人則能寫出精美的詩。
從本期《清明》發(fā)表的這些詩歌來看,榮榮、龐培和凌翼都稱得上我所說的優(yōu)秀詩人,前兩者我都在詩會上接觸過,是那樣“詩如其人”的真詩人。他們各自釀制了,并給我們端出了風(fēng)味不同的美酒、美詩,有如一杯杯茅臺、五糧液、夢之藍,讓我們品賞,令我們沉醉。
在我看來,凌翼的詩屬于傳統(tǒng)型,榮榮的詩屬于現(xiàn)代型,而龐培的詩屬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混合型。
先說說凌翼吧?!蹲怼钒蚜钤娙虽N魂的夢中情人,寫得令人折服,可以想見,此人有著何等的人格魅力與人性光輝,就像詩人所說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也像《白玉蘭》里的那種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勾走了人們魂魄的玉蘭花那樣。它們都寫得含蓄而蘊藉。詩人是些做夢、尋夢的人,對糧食都能產(chǎn)生夢想,由此而聯(lián)想到酒以及綿延不絕的酒文化,這就是“詩則釀而為酒”的最好佐證。凌翼的詩自如地運用意象和象征這些“傳統(tǒng)”的詩歌技法,簡潔而不簡單。
再來說說榮榮。從這里發(fā)表的第一首《轉(zhuǎn)換》到最后一首《改變》,其實寫的都是不變,只不過每首詩是變換著話題、細節(jié)、方式和詞語來寫而已,用現(xiàn)代漢詩的方式再次述說著萬變不離其宗的道理?!陡淖儭分姓f,雖然表面上的一切,如你、鳥、風(fēng)、真實、親熱的方式、改變等,都在改變,但那只是表象而已,世間萬事萬物卻變換著面貌“一再回轉(zhuǎn)”。所以,詩人說“我只能一再地記錄回憶或一次次返還”,她別無選擇?!队涗洝分校瑑?nèi)心的陰影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偏見,不管你怎么努力擺脫、掙扎,它們依然“一再地等在前方”?!稊嗑洹防?,在巨大的時間機器面前,人們總是感覺到心灰意冷、內(nèi)心貧乏,除了歷練之后的沉寂和冷淡外,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去應(yīng)對人生這個重大而普通的課題,所以,詩人有些無奈地說“愿我們從未開始”。此外還有,《轉(zhuǎn)換》中,“愛也永在逃離之中”,這就是說愛是虛幻的;《老年》里那位憤世嫉俗的怨婦最終感到的是虛無,一切歸結(jié)于寂滅;《舉頭望明月》里,詩人把那種執(zhí)迷不悟者干脆說他有病,其實,人生就像舉頭望明月那樣“見猶不見”;縱觀榮榮的詩,我們知道她仿佛是在追問“我是誰”、“活著還是死去”之類的永恒的生存之謎;她的詩歌是一種“多聲部”,第一人稱、第二人稱和第三人稱在一首詩里幾乎同時出場,表面上它們代表不同的立場和聲音在爭吵、辯駁、冥想,其實它們是“三位一體”的,是詩人不同的自我在爭斗。這就使得榮榮的詩具有存在主義的味道。乃至,就連寫詩本身也是一種當(dāng)代版的西西弗斯神話啊,是一種永無盡頭、不知所終的藝術(shù)苦役。只不過,榮榮沒有把詩歌視為哲學(xué)。她了解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與分野。因此,她沒有從觀念到觀念,沒有把詩寫成哲學(xué)教條,沒有“深入深出”,也沒故作高深、故弄玄虛。這也是我贊賞她的重要原因。
最后來說說龐培吧。龐培向來追求詩歌的文化寄寓,在傳統(tǒng)文化里挖掘詩歌資源,寫出了許多厚重而輕盈的詩篇。在這里,龐培以《中國書簡》為詩題,不斷擬想在中國大地上行走的過程,試圖在換位思考式的想象中進行跨文化對話。詩中寫道:“我們都在走向?qū)Ψ健?,“我們相距萬里/我們共同前行”。但是,由于他們之間時空阻隔、生死分界,所以“不能讓對方聽見思念的心跳”。龐培把這種中西文化交流,這種心靈溝通,稱之為愛情。詩中寫道“親愛的,你的美讓我如此孤獨”。他在那已逝去數(shù)千年的中國歷史中穿越;他為神秘中國的時間、空間、神話、文化、人民、土地所深深吸引;因此,在中國大地上漫游,就不僅僅是地理意義上的歷險,而是精神層面上的探秘,既探索“他者”,也開掘自我。從這個意義上講,本詩的詩題也可以是“龐培中國詩簡”??傊?,通過寫此詩,龐培重溫了中國/東方傳統(tǒng)文化,作了一次文化尋根之旅,也作了一次跨文化行旅,當(dāng)然,更是一次找尋自我精神源頭之旅。
概言之,雖然凌翼的詩偏向詩意、舒緩明快些,榮榮的詩傾向哲思、內(nèi)斂迂回些,龐培的詩傾心文化、收放自如些;但是,他們卻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洗盡鉛華、舉重若輕,因而,處處都散發(fā)出濃郁的詩意。
責(zé)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