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藍格格
在無法逾越的姓氏筆畫面前,我們將啜食自生自滅的苦果
還有比肩膀更可靠的東西嗎?在肩膀面前,任何可靠只是儀式。
現(xiàn)在,沒有一個人走近我們,我們也沒有走近任何人。
誰已經(jīng)死了?誰還活著?誰的肩膀在讓我們依靠,我們的肩膀正在讓誰依靠?
沒有答案不可以嗎?有答案又能怎么樣?
別再自欺欺人了。我們分明清楚地知道:
我們冥想的速度與我們的眼睛成正比,與我們的心靈成反比。
我們活著,就是不和諧的函數(shù)啊,可我們,仍要活著。
我們跪伏著活著?;钪?,與大自然對話,與身體對話,與胸膛里潺潺的流水對話。
我們還要與那些我們始終無法逾越的姓氏們對話。
那是一朵還沒有來得及綻放就垂落下來的花。
它把眼神丟在日輪之上,它不在乎日輪之下她的陰影,它只想消失得更快些。
它經(jīng)歷過一場繁華的生活。嘆息、晴朗,灰色、白色……
紅色是它曾經(jīng)用心勾勒過的,在雷陣雨將停未停的片刻,在化繭成蝶的片刻。
它是迷失的。
這樣的紅色,它要留給終將一身瘦骨的老婦。老婦也如花,終將謝去。
柳無語,花凝噎,語言是多余的。
別再探詢花朵究竟姓什么。它最普遍的姓氏是姓我們,它在我們猝不及防時抵達。
昨天結冰了,今天開了一個小小的洞。
如果時間到了,我們就別再不服裁決。把應該撤的都撤了,我們就等待束手就擒吧。
想開點兒,把雙手舉起來,把心中欲瀉的渴望也輕輕舉起來,就像舉起我們自己一樣。
這是姓氏賦予我們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
我們不會因為枯萎而沉默,也不會因為盛開而喧嚷。
我們自始至終是將生命更新的人,在每一個季節(jié),用我們共同的肩膀。
快聽,花朵的歌謠正放逐曙色,幸福的淚水大批量復活;
快看,黑暗的雄鷹飛過,蟋蟀喚回童年無法破譯的深刻;
快歸來,用安魂曲將紅綢帶打一個永遠也無法解開的結。
云朵在抒情。許多云朵異口同聲地抒情著。
它們一會兒說自己姓白,一會兒說自己姓云,一會兒又說自己姓黑。
難道它們走錯了路?難道它們立錯了志?
難道是一個物是人非的意象打擾了它們?
難道,它們自己將自己放錯了地方,以至于再也無法復原。
我們與云朵的經(jīng)歷類似,我們也時常分不清自己的姓氏。
我們的姓氏在獨木難成林的林里成為木,我們的姓氏在森嚴壁壘的壘里成為土。
我們是一群裝在套子里的人,無法自由呼吸。
事物安詳。夢里青山被我們勻稱地釘在原地。
我們筆下,那一個又一個尚未被招安的寓言還在自己總結中心思想。
眼淚固化,結成了痂殼。風花雪月收起了短暫的罪孽,重新變成僵尸樣。
有些話茬兒就別再提起了。
骨,依舊是骨;銹,依舊是銹。黎明前的斑斕妙景不會吟唱廢墟的歌。
無孔不入的意念浮上來了。讓我們?yōu)槟切┨芍呢Q著的墓碑叩個頭吧!
它們已經(jīng)不具備顛覆的能力,具有顛覆能力的是我們。
我們給它們?nèi)我飧拿?,讓它們變成上古的、中古的、下古的石頭和罪過。
我們做完這些,還可以輕松地說:“我們不過是在為歷史增加點兒溫度?!?/p>
但請放心,我們和它們都是不會沸騰的事物。
如果想趨于完美,我們可以先切后削,可以化整為零,甚至可以顛倒黑白。
可我們什么都不敢做。我們一直保持出生時的動作:將左手放在右手之上。
我們好像被什么壓垮了。是子宮嗎?還是潔白天空上嫩綠的芽?
我們的傷口化膿了,我們有詞無章地等待著靈魂落腳時智慧的清澈。
悄悄地,悄悄地,流水變薄了……
為了拯救一個姓氏的命名必須先毀滅一個。
然后,再用已經(jīng)毀滅的那個,加上一個、乘以一個、減上一個、除以一個。
這道詭譎的生命之題,多么難以破解。
怎么還在水袖長舒?
文字都結網(wǎng)了。一片又一片倒下的谷子,它們的青春都被我們抽完了。
那微微顫抖的是誰?那永不間斷的,用野獸的口吻呼喚我們的又是誰?
是會解題的人們嗎?
如果是,請他們活過來;如果不是,也請他們活過來,但他們活過來的前提是:我們死去。
我們怎么才能夠死去?
天上的鴿子在飛,水中的魚兒在游,海里的船只在航行,地上的荒草變成枯木。
寒來暑往,臺階一級比一級低。
大自然總是莫名地進入一種無聲的狀態(tài),它讓我們措手不及。
我們的靈魂是,孕育災難和幸福的臍帶是。我們自己也是。
一孔幽深之處正慢慢成形……視線別再拐彎了,前方便是一幀又一幀的永恒。
前方的前方,便是永恒之上衰老的身軀。
無論我們是誰,我們都不放下手里的杯子。
杯子中有我們的影子、我們的孩子。
我們瘦弱的影子、我們豐腴的影子,我們聰明的孩子、我們愚笨的孩子。
杯子中還有世俗的白眼呢,但我們不怕。
我們會用一種更蒼勁的生活方式加以抵消,眼睛可以走,心必須留下。
我們似一面荒誕的鏡片,看不清繁花,也看不清月華。我們淚如雨下。
額頭上的汗珠能變成雨嗎?
一個聲音在回答:“如果你們想得到什么,就去和太陽對話?!?/p>
我們的影子火種般躥起……終于,燎原了。
一名又一名旗手走在山之陽、水之陰的盡頭。
……他們與山水混為一談。究竟:
山是母性的,還是水是母性的?究竟水是父性的,還是山是父性的?
這將是我們終生無法解開的謎團。
解不開就解不開吧!我們不會因此丟掉一個翅膀。
其實,在說出自己的姓氏之前,我們從不在乎自己的性別。
忽略光陰純粹的底色,我們無法區(qū)分野花與家花的具體差別。
它們哪一個才是春天真正的旗手?哪一個最先蹚過成長和繁衍的水澤?
好像苦丁茶一樣,我們成了為苦抒情的高手。
我們喜歡苦。喜歡那種從掌心攤開、被空氣比擬的苦,喜歡用苦浸泡我們整個肺腑。
靈魂里銀色的苦是長著翅膀的。它雖然沒有固定的居所,但它絕不認輸。
當苦,為我們所欲;當苦,穿云破霧;
當苦,被塵埃壓著;當苦,風干成木乃伊;
當苦,真正與男人和女人交叉在一起,它便會長出一顆紅太陽般的心。
它在長出心后,便不苦了。
它慢慢變成一本又薄又厚的書,供我們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