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艷梅

拉蛄鎮(zhèn)俗聞

辛艷梅

拉蛄鎮(zhèn)，原來叫拉拉蛄鎮(zhèn)。據(jù)說是鎮(zhèn)上的路有點象拉拉蛄爬過的痕跡那樣坎坷不平，才得此名的。后來，叫著叫著就叫丟了一個拉字，稱其為拉蛄鎮(zhèn)了。鎮(zhèn)內(nèi)有條小河，叫拉蛄河，河上有座小橋，叫拉蛄橋。這是一座古舊陳損的小橋，舊的幾乎掉渣。但它卻是小鎮(zhèn)的中心，鎮(zhèn)里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俗事，幾乎都沒離開這座小橋。

這天，太陽爬上了東山，沉睡了一夜的小鎮(zhèn)醒來了。古舊的小橋邊，偶爾閃過早起的女人穿著睡裙蓬松著亂發(fā)倒尿盆的身影，之后，打著哈欠匆匆忙忙離去，怕人看見她們邋遢的樣子。來福今天起的早，趴在橋上往下看，橋下錢亮正在覓食。錢亮是本鎮(zhèn)的瘋子，來到這個鎮(zhèn)上有十年了吧，來了就不走了，居然成了小鎮(zhèn)上的一道風景，靠揀食路上的垃圾生活，夜里就住在山坳的小窩棚里，他不惹誰，大家也不討厭他，大家在他清醒點的時候知道他叫錢亮，可是好事者問他的年紀時他總是含糊不清地說自己二十五，人們推測他是在二十五那年瘋掉的，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年紀。他十分寬容地允許來福就這么漫不經(jīng)心地看，不扭捏不做作也不羞澀，身上的破衣服被扯出一條條的布條子，褲子裂開了很大的襠卻用另件破衣服把褲襠處巧妙地遮掩了，看著遮掩物在褲襠處像隨時就要掉下來，搖搖欲墜卻就是掉不下來，這件十分新穎別致的大褲子有點像花和尚穿的免襠褲，加上錢亮的禿頭，還有那不知是曬黑還是臟得看不清真面目的臉，錢亮就有點像魯智深了，飄逸的上衣卻又平增了他幾分仙風道骨。來?？此饶靡粋€掉了大半個碗碴的小碗舀了河水喝，就開始在岸邊翻檢一袋一袋的垃圾，居然還翻出一塊肉，油膩膩的肥肉上空飛舞著蒼蠅，肉上爬著蛆蟲，錢亮把肉先放到一邊，又翻出另一袋不知誰家倒掉的飯菜，用黑手抓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很香的樣子，站在橋上的來福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吐了。

來福！橋下傳來春桃的喊聲。吃飯了。春桃濃妝艷抹，正站在發(fā)廊門口。

發(fā)廊是來福和春桃的家。春桃是個干凈要強的女人，發(fā)廊里纖塵不染，沒有客人時就連一根頭發(fā)絲也沒有。人很漂亮，細眉毛大眼睛，一笑還有兩個小酒窩。高個子長腿穿什么都漂亮，說話聲音很嗲，總給人浪不丟的感覺，晚上沒客人了，她拿起一把紅扇子去扭秧歌能迷倒一大片男人?？涉?zhèn)上那些矮個短腿盆盆臉的女人們都不喜歡她，甚至厭惡她。她的發(fā)廊多是男顧客光顧，大到六七十歲，見到她就淌哈喇子的老頭子，小到剛處在變聲期的毛頭小子，所有的男人來的時候都顯得鬼鬼祟祟，老頭子是避著老伴兒，小伙子是避著父母，老伴兒怕老頭子發(fā)賤，當父母怕自己的孩子過早地懂得風情。那些個不老不少的男人來了，還得裝作不怕自己老婆似的，但也不能不叮囑春桃說，我來了，你保密。

豆?jié){、油條、咸鴨蛋、熗拌菜一樣樣的擺上來了，來福卻想著錢亮，怎么都沒胃口吃下去，換了衣服就出車去了。來福走了。春桃連忙收拾打扮，抽空去逛街，從街東到街尾驕傲地去展示自己的新裙子。當然了，春桃一定要在那座小橋上站上許久。因為那是鎮(zhèn)的中心，也是鎮(zhèn)上的制高點，那里自然風光。

春桃最喜歡穿新衣服，穿了新衣服后就要逛街，這個是拉蛄鎮(zhèn)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春桃穿上新衣服后臉上就是一種很做作的表情，就像電視里競選小姐一樣，嘴巴盡量拉長露出潔白的上牙，眼睛很認真地看每個能夠看見她的人，希望從別人眼睛里讀到自己想看到的內(nèi)容，那些個皮笑肉不笑又仿佛笑得很燦爛的樣子。她也十分熱情地和來來往往的男人女人們脆脆的打著招呼。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多年下來，有一半以上的女人瞄著她的背影翻白眼，有零星的女人朝她吐口水，是那種很響亮的“呸”的一聲。這樣的女人大多和她有過節(jié)。第一聲“呸”大概有八十分貝，第二聲“呸”大概有八十點二五分貝，第三聲“呸”大概有八十五分貝。還有三分之一的女人老和春桃買一樣的衣服，只是稍微的差了點顏色或樣式。一句話，因為春桃有個發(fā)廊做后盾，一直主導(dǎo)著拉蛄鎮(zhèn)的時尚潮流。不過，還有若干個男人或女人，經(jīng)常在來福不在家的時候，義務(wù)替來福監(jiān)督春桃，或想偷窺春桃與男人們的風流事。無論春夏秋冬，風雨無阻擋。來福不在家的時候發(fā)廊里究竟發(fā)生過些什么，沒有人親眼見過，只是越傳越神，越傳越真，越傳越下流。那么，春桃時尚的背后，總有不為人知的隱私被人猜測，口口相傳的春桃，基本上就算不上一個好女人了。

春桃走到張麗影的理發(fā)店時，照例會更大聲地和人談笑或打招呼。張麗影和春桃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張麗影不漂亮，人也木訥，矮個子，短頭發(fā)短腿，說話聲音粗，穿什么也不漂亮。她的理發(fā)店，只有那些討厭春桃的人沒辦法了，才去適應(yīng)她的老發(fā)式。張麗影雖然不會談笑可是對人很熱情，塊八毛的完全可以舍去，只要你能來我這兒沒去春桃那兒就成。雖然言語不多，可是如果哪個人提起罵春桃的話題，張麗影就立馬滔滔不絕甚至口若懸河，并且力求在那個人的頭上精益求精，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在等她罵夠春桃的時候才讓顧客走，實在是剪完了，染完了，燙完了，張麗影就用鑷子煞有介事地一點兒一點兒再薅幾根。張麗影工作時要穿上白大褂，給人一種醫(yī)生的感覺。春桃風擺柳一樣扭過來的時候，張麗影正在往外晾她發(fā)黃的白大褂，看見春桃過來，翻了下白眼，擰身回屋了，還使勁地把門關(guān)出砰的一聲，仿佛春桃是個蒼蠅，隨時能嗡一下飛進屋似的。春桃也大度，絲毫不見怪，繼續(xù)觍著臉咧著嘴扭著屁股晃蕩著大長腿展示。忽然，她的細眉毛一挑，捕捉到溜著墻根想躲著自己的王建國，馬上很大聲音也很嗲的喊，哎唷，老王！

王建國是張麗影的男人。聽到春桃一聲叫，腿一哆嗦，馬上就冒汗了，連頭都不敢抬，接著春桃得意得笑著問，吃了么？王建國站在距離自己家這么近的地方不知道該不該回答，就點頭哈腰支吾了半天才吭哧出一句吃了，話音剛落一抬頭看見春桃已經(jīng)走出老遠了。王建國偷偷溜進自己家的理發(fā)店，幸好張麗影把門關(guān)得緊緊的，什么也沒聽到。不然又要起烽煙了。王建國松了一口氣，可是手心里屙屎剩下的一段衛(wèi)生紙都被汗浸透了。

張麗影的理發(fā)店為什么叫理發(fā)店不叫發(fā)廊呢？原來也叫發(fā)廊了，后來是因為張麗影和春桃狠狠的打了一仗，索性就把麗影發(fā)廊改成了麗影理發(fā)店。她說土就土吧，她死也不和那個騷狐貍的店鋪用一樣的詞。為什么打架呢？此事過了好幾年依舊是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因為王建國放著自己理發(fā)的媳婦不用，卻偷偷地去春桃那里剃頭，剃完了之后謊稱是去鄰鎮(zhèn)剃的。不在自己家理發(fā)很是讓張麗影忿忿不平，誰想有一次還被張麗影盯梢到春桃的店里抓了個現(xiàn)場，張麗影就和春桃對罵起來，兩個女人一高一矮，一個音粗一個音細，當即就把歷史上最惡俗、最粗鄙、最生理的言語淋漓盡致地逐一表現(xiàn)了一遍。全鎮(zhèn)的人都興致勃勃地參觀來了，她們免費給全鎮(zhèn)的男女老少上了一堂生動活潑的生理課。春桃翹起二郎腿坐在顧客理發(fā)時坐的轉(zhuǎn)椅上，背部拔的溜直，胸部挺的老高，左手含蓄地放在左膝蓋上，右手很素質(zhì)的交叉放在左手上，罵得很嗲很婉轉(zhuǎn)，細聽卻罵得句句狠毒，罵了半個下午還是沒有一點岔聲的跡象，好像很高興有了這樣一個展示自己的舞臺，這可比她穿著新衣裳在街上招搖一早晨的人要多出多少倍。其實春桃心里老遺憾了，那件最好看的綠衣服昨天洗了，那綠衣服可比今天這灰衣服好看多了，更顯眼，更張揚。張麗影懷著滿腔的怒火和數(shù)年競爭形成的敵對情緒，恰如出山的猛母虎一般，前短腿稍弓，后短腿稍繃，上半身微微前傾，雙手做了個標準的掐腰姿勢，時而騰出右手來慷慨激昂地指指點點一番?？墒鞘⑴拢R著罵著嗓子就啞了，吐字變得就不那么清晰，句式間的銜接也越來越不連貫，有好幾句的最后一個字的節(jié)拍達不到自己要求的標準。人群的情緒開始低落，男人們原本就看好春桃，女人們竟由同情和鼓勵張麗影變成欣賞春桃，欣賞春桃的坐姿和音色。直到五大三粗的張麗影瘋狂地猛撲過去，大家才又重新地打起了精神，在心里叫起好來。兩個女人互相揪住了頭發(fā)，春桃個子高，揪著應(yīng)該容易，可張麗影的頭發(fā)短且油，揪著不那么輕松；張麗影雖然個子矮且胖些，可蹦得挺高，加上春桃的波浪長發(fā)，自己又有些蠻力氣，春桃馬上就處在了下風，人群蜂擁上來。平時綿羊羊的王建國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沖進人群拉開了兩個在地上連滾帶爬的女人，指著張麗影的鼻子叫張麗影回去，張麗影嚎叫著要和丈夫拼命，王建國哆嗦了半天揮起手象征性地給了張麗影個小嘴巴。張麗影夸張地捂著臉跑回去，飛快地翻出半瓶子農(nóng)藥喝了兩口，幸虧那農(nóng)藥不烈，身邊還有不少人，有拽手的有摳嗓子的，有找車送醫(yī)院的，有大罵王建國被狐貍精迷了心竅不是東西的。一直就聽娘們過日子，像娘們一樣生活的王建國做了次大丈夫后馬上又重新做回他娘們的角色，嚇得幾乎癱軟在地上。張麗影被轟轟烈烈地送進了醫(yī)院，又轟轟烈烈地住了一個月的院，直到重新把王建國馴得服服貼貼，才衣錦還鄉(xiāng)榮歸故里。

這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暫且不提。在鎮(zhèn)管轄范圍內(nèi)，有個深山老林，這幾年封山育林了，林子里的動物就多了，還出現(xiàn)了狼，老林子里的狼個頭都不太大，也似乎沒有傳說中那么兇殘，據(jù)說林子邊上有好幾家都在偷偷地養(yǎng)狼，養(yǎng)狼干啥？說是為了賣狼崽。

來福的兩姨哥哥趙永貴牽著一頭就要生產(chǎn)的母牛在山上放，放著放著就去大便了。誰想就這個工夫牛被管林子的幾個人牽去了，告訴永貴，說是牛吃樹了。一棵不知道被誰放倒的樹還沒來得及運回去，橫躺在山上。永貴的牛吃的就是躺在山上的樹，老實巴交的永貴陪著笑臉聲辯道，你看那牛是個啞巴畜生，他哪知道那樹不能隨便吃啊。誰知這句話就把人家給惹惱了，人家丟下話，要么把伐樹的找出來，要么就沒收你的牛。永貴實在沒辦法去鎮(zhèn)上找來福幫他求情，來福不在家，春桃鎖上發(fā)廊，很熱心地帶上永貴去找護林的。春桃在鎮(zhèn)上名氣自然比永貴大，好說歹說象征性罰了一百塊錢了事。

永貴雖然覺得窩火，可是一百塊錢總比叫人家沒收了牛強啊，誰叫自己那么倒霉呢，自己從來沒屙過這么貴的屎。氣急敗壞永貴就打了母牛一棒子，打的是牛屁股，永貴覺得自己打的還算有分寸，哪知因為這一棒子，牛就早產(chǎn)了。還好，母子平安，一頭壯實的小公牛犢拜了八方后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了。春桃在屋子坐了會，準備回鎮(zhèn)上回家。永貴說，等下吧，看南邊一大片烏云，看著不像好云彩。春桃只好等一會兒。

真就下雨了，接著下起了冰雹。有雞蛋那么大，把永貴家的瓦都打壞了。來家里看生牛犢的鄰居們也都被困在了屋里。春桃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雹子，夸張地大喊大叫。這時，人們也就知道了，永貴的牛是春桃給辦回來的。于是，有人就擠眉弄眼了。

永貴的心瞬間就窄了。他尋思，這個牛犢來得咋這么不順當呢，先是害自己破財，白白糟蹋了一百塊，又害自己求春桃來擺事兒。春桃是個什么東西？是自己最看不上的女人。如今求到人家了，鄰居們會怎樣看自己？想著，嘴唇上的煙頭就烤焦了胡子，滋啦一聲，永貴驚叫地跳起來。大家都笑了，春桃笑的花枝亂顫。永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這一眼，大家都看到了?；蛟S永貴就是給大家看的。唯獨春桃沒看見。

雹子過后苞米葉兒被打得一綹一綹的。拉蛄鎮(zhèn)受災(zāi)了，看來今年注定不是個好年成。鎮(zhèn)政府把災(zāi)情在第一時間報到了縣里。可這些似乎影響不到春桃和張麗影的理發(fā)生意，也影響不到黃昏時鎮(zhèn)上小橋周圍火熱的大秧歌。打麻將的人繼續(xù)碼長城，來福照樣出他的車。可永貴是個心眼小的男人，看了自家被打的不像樣的莊稼，看看自己十七八快說媳婦的大小子，還有整天纏在屁股后頭處處花錢的二小子，狠狠地上火了，低下頭不住的唉聲嘆氣。村子里幾個人想合伙去城里干活，他們都想去見見世面，永貴不想去，可是想想能多賺幾個錢降低減產(chǎn)的損失就同意了。永貴從心里往外地不愿意離開家，好幾天來就一個勁地發(fā)脾氣，臨走的時候永貴媳婦拿東西慢了，永貴就沒好氣地罵，老子都他媽要走了，你能不能快點兒??！

永貴這一走，真就“走”了。幾個人合伙雇的車，剛上道就翻了。別人都安然無恙，單單就死了永貴。永貴的血流凈了，臉白得嚇人，永貴媳婦想起他臨走時說的那句話，當時就昏了過去。奇怪的是春桃，她和來福來奔喪，也說昨天晚上夢見永貴了，永貴說他要走了，還說自己不該一直瞧不起她，她幫了自家那么大忙，那天都沒留著吃頓飯，不知道真的假的，春桃的話讓大家都毛骨悚然。

轉(zhuǎn)眼過了頭七，永貴媳婦找春桃陪她去慧心寺給永貴做場法事，說要讓永貴走得安心點兒。誰知慧心寺的正殿因為年久失修就在那天清早竟然塌了，刀條臉的永貴媳婦當時就盤腿坐在地上拍著大腿號啕大哭了起來，邊哭邊說自己的男人命不好，連死了都這么倒霉，想花錢做場法事老天爺也不讓，還絮絮叨叨地說他們兩口子從來就沒做過什么喪良心的事，咋能受這些磨難，鼻涕一把淚一把，說得人心酸酸的。春桃跑去問廟里的老和尚還有沒有別的做法事的方法，老和尚不敢看春桃，一直就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個沒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春桃看老和尚不那么清醒就去問大和尚，大和尚汗流滿面地告訴春桃怎么一步步地用另外一種方法做法事。夜里老和尚和大和尚都睡不著覺了，老和尚非說自己的導(dǎo)尿管丟了，可能掉進小肚子里去了，一定要下山去做手術(shù)，大和尚幫他到處找，折騰了一夜，后來終于找到了，居然在老和尚的尿壺里。據(jù)說大和尚突然厭倦起古寺的寂寞修行了，起了還俗的念頭。人們說，都是春桃惹的禍。

鎮(zhèn)上的人紛紛要來捐錢修廟，殺豬的劉一刀用油膩膩的大手拍著豬肉案板號召大家說，要修就修個好的，這可是老祖宗給咱們留下的遺產(chǎn)，一定要把廟修得像縣里空靈寺那么大，至于錢么，大家出！我出一千！接著又有幾個人把想捐的數(shù)目報了一下，立刻鎮(zhèn)上就自發(fā)地形成了好幾個捐贈的民間組織，后來聽說鎮(zhèn)上的領(lǐng)導(dǎo)們也都要捐或者已經(jīng)捐了，能掐會算的吳瞎子還神秘地對幾個很知近的人說了，下大雹子和慧心寺的正殿塌掉都是有預(yù)兆的，至于什么預(yù)兆他先不說，大家還是多捐錢吧。

拉蛄鎮(zhèn)，人心惶惶。

一個月后拉蛄鎮(zhèn)真就又出事了，那天早上天響晴響晴的，王建國去山里買牛，想倒倒把。九點多時忽然就下起了大雨，雨下得老大了，好容易等雨停，王建國趕著一大一小兩頭牛絆絆磕磕地往家走，走到河溝的時候，隨大牛上山的小牛掉到了河深的地方，大牛急得哞哞地慘叫，王建國摸索著想去救那頭小牛，一個浪打過來，王建國跌倒在深水的地方撲騰著沉了下去，小牛犢卻順著水奇跡般地自己爬了上來，可王建國再沒浮上來，等鎮(zhèn)上的人在下游把他打撈上來的時候，他的身體被泡得老大。那兩頭牛正是從永貴媳婦那里低價買來的。王建國的命，正是這頭小牛犢要的。

暴雨過后，鎮(zhèn)上大面積土地都受到了嚴重的洪澇災(zāi)害，那座古橋也沖壞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都趴在地上起不來了。市里的領(lǐng)導(dǎo)來視察，走在小橋上的時候，險些被坑洼不平的橋面絆倒。于是惱羞成怒，聲言要扒了這個橋。鎮(zhèn)里的領(lǐng)導(dǎo)們面面相覷不敢多說半個字，市領(lǐng)導(dǎo)也說了一句很關(guān)鍵的話所有排水的地方都被平成農(nóng)田了，怎么不管？等橋塌了，拉蛄鎮(zhèn)還是鎮(zhèn)嗎？

從這以后，吳瞎子逢人就說拉蛄鎮(zhèn)的風水壞掉了，說瘋子錢亮都到別地方“云游”去了。鎮(zhèn)長四處籌集資金要修橋補路，群眾也自發(fā)地組織修橋的善款，據(jù)說市里來視察的那位“跟頭把式”的領(lǐng)導(dǎo)也為修橋捐了不少錢，可是還有人說他為建廟捐的款更多，吳瞎子臉上帶著那特有的、古怪的、神秘的表情微微一笑，高深莫測地說了，市里那位領(lǐng)導(dǎo)親自來找過我。

或許這是真的?？蓞窍棺訁s沒有預(yù)言到另一件大事。一天，來福居然帶著張麗影跑了，讓拉蛄鎮(zhèn)又掀起驚天的波瀾。王建國的尸骨還未寒吶，他們就開著車跑了。來福偷走了家里的所有資產(chǎn)，張麗影也帶走了全部家當，包括自己八歲的小女孩兒王芳。大家紛紛討論來?？粗辛藦堺愑笆裁茨兀坑腥苏f是因為王建國死后張麗影得到了一大筆意外保險的錢。女人們開始罵那個長得五大三粗短腿矮個的張麗影，因為張麗影以前經(jīng)常罵春桃的一句話是，搶人家的男人，下十八層地獄。

拉蛄鎮(zhèn)的人很快就發(fā)現(xiàn)，春桃老了，一下子衰老了能有十歲。大家開始背地里叫她“楊爛桃”了。公道人說了良心話，春桃是張揚，外表也風騷，可誰能說出她跟了那個男人呢？鎮(zhèn)上的人這才恍然。

春桃現(xiàn)在不風騷了。拉蛄鎮(zhèn)也寂寞得不像樣子了。

可是不久，從深水溝里僥幸爬上來的那頭小牛在山上帶著它的新主人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石器時代的遺址，考古學(xué)家進駐了拉蛄鎮(zhèn)，省市的領(lǐng)導(dǎo)們也非常重視這件事，每天來往的車輛不斷，給拉蛄鎮(zhèn)又重新帶來了活力和繁榮。領(lǐng)導(dǎo)們說了，要在這里開發(fā)建設(shè)一個風景旅游區(qū)，要修路，要建廟，但首先要重新建拉蛄鎮(zhèn)上的橋。說沒有橋，說別個都是白扯。

于是小鎮(zhèn)上的人們都說，等橋建好了，春桃會是個什么樣呢？

〔責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