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明 富
(南京工業(yè)大學 政治教育學院,江蘇 南京 211816)
東漢至宋代漢語比較形謂句量性補語研究
陳 明 富
(南京工業(yè)大學 政治教育學院,江蘇 南京 211816)
量性補語是漢語比較類形謂句的重要補語成分之一。東漢至宋代漢語比較類形謂句中,量性補語有實量和虛量之分,實量補語的用量要遠遠大于虛量補語,虛量補語始見于魏晉南北朝,其使用與語用有較大的關(guān)系;實量補語又有確量和約量之分,確量補語的使用總體相對較少,約量補語用量較大,這與約量成分表量的可變性、模糊性及人們的認知心理有關(guān),約量補語主要由性質(zhì)形容詞、數(shù)量短語及非數(shù)量短語充任。宋代以后,量性補語用量增加顯著,其表達形式也有一定的變化。
量性補語;實量;虛量;確量;約量
形容詞謂語句(以下簡稱形謂句)是漢語最基本的句式之一。四十年代初,呂叔湘在《中國文法要略》把句子分為四類,即:敘事句、表態(tài)句、判斷句、有無句[1],呂先生沒有單列形謂句,他把屬于形謂句的內(nèi)容歸入到表態(tài)句中。五十年代初,丁聲樹等把句子的基本類型分為體詞謂語句、形容詞謂語句、動詞謂語句、主謂謂語句四大類,在描述形謂句時認為:“一般地說,性質(zhì)總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比較的。形容詞謂語句常常包含比較的意思?!盵2]李臨定在介紹形謂句句型時認為,形謂句句型主要可以分為三個方面:表程度,表比較,表變化[3];楊伯峻和何樂士在劃分形謂句的次類時認為,從意義角度看,形謂句有判斷類、性狀類、程度類和比較類之分[4]??梢?,比較是形謂句最主要的語義特征之一,比較類形謂句是形謂句的一個重要類別。
本文主要是研究東漢至宋代比較類形謂句中量性補語的使用情況。量性補語是漢語比較類形謂句的重要補語成分之一,包括所有充任補語的量性成分。由于充任比較類形謂句謂語的主要是性質(zhì)形容詞,而性質(zhì)形容詞可以表示不確切的變量,因而在一些具體的比較類形謂句中,謂語形容詞有時還在其補語部分通過使用一些表量的成分來表示其量值,這些表量的成分就是量性補語。對比較類形謂句而言,量性補語不像級次狀語[5]有程度上的級次差別,量性補語主要表現(xiàn)在明暗、虛實與確約的區(qū)別。所謂“明暗”、“虛實”、“確約”都是有關(guān)量方面的術(shù)語。李宇明認為,從總體上可以將量范疇一分為二,即“明量”與“暗量”,明量是指用數(shù)量詞語表達的量,暗量是指不用數(shù)量詞語而是用其他手段表示的量;并進一步指出,量除了因是否使用數(shù)量詞語表達而可分為明量、暗量之外,還有實量與虛量、確量與約量之分等,其中,實量是指實實在在的量,量中不含虛說、夸張的因素;虛量是不真實的量,是與實量相對而言的;實量又有確量與約量之分,確量是精確表述的量,約量表示的是大概的具有一定模糊性、浮動性的量[5]。本文即根據(jù)以上有關(guān)量的特征,對東漢至宋代漢語比較類形謂句中的量性補語進行分析,重在探討其構(gòu)成成分及其歷時發(fā)展情況。
本文通過對近兩百部語料的調(diào)查①參見陳明富《中世漢語比較類形容詞謂語句研究》(南京大學2007年博士學位論文),本文語料范圍稍有增減。,共發(fā)現(xiàn)了172例使用量性補語的比較類形謂句,其中元明清用量相對較多,宋以前用量相對要少一些。①馮春田《近代漢語語法研究》(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在解釋唐宋以前比較句補語(主要是量性補語)較少的原因時認為,這主要是由于差比句“(S)A于/乎Y”中是由介詞引進對比對象,且在形容詞A(比較語)后為補語,“(S)A于/乎Y”后不容易再出現(xiàn)補充的成分,所以“(S)A于/乎Y”后補語的用例罕見。具體統(tǒng)計情況可見下表 :②表中的“形”為形容詞補語,“非形”為非形容詞補語。
從上表可知,總體上,東漢至宋代漢語比較類形謂句的量性補語可分為實量補語和虛量補語兩部分,實量補語的用量要遠遠大于虛量補語。下面來具體分析。
從上表可知,東漢至宋代漢語比較類形謂句的實量補語由確量補語和約量補語組成。其中,確量補語用量較小,約量補語用量較大。
從上表來看,東漢至宋代漢語比較類形謂句的確量補語均由明量組成,沒有發(fā)現(xiàn)暗量的用例,而且在所調(diào)查的所有古漢語比較類形謂句中,均沒發(fā)現(xiàn)暗量的用例。這主要是因為確量補語本身要求表量的確切性,而表量確切性的最好手段就是數(shù)量詞語③這里的“數(shù)”,既包括數(shù)目詞,也包括一些專表數(shù)目的非數(shù)目詞,如“數(shù)”、“若干”等。,即明量,暗量由于不用數(shù)量詞語,這樣就很難把一個量準確到一個定值,因而確量補語很難用暗量來表達。
從語料的調(diào)查來看,確量補語在周至西漢就發(fā)現(xiàn)了24個用例,相對整個古漢語的統(tǒng)計情況來看,這個數(shù)量是不小的。但這24中有23例為西漢《史記·仲尼弟子列傳》的用例,周秦時期僅僅發(fā)現(xiàn)1個用例。而且《史記·仲尼弟子列傳》的這23個用例,嚴格來說應該算作1例,因為它們的句法形式和表量形式是一樣的,其謂語形容詞也只有一個。我們來看下面用例:
(1)孟季子問公都子曰:“鄉(xiāng)人長於伯兄一歲,則誰敬?”曰:“敬兄?!保ā睹献印じ孀由稀罚?/p>
(2)顏回者,魯人也,字子淵。少孔子三十歲。(《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3)端木賜,衛(wèi)人,字子貢。少孔子三十一歲。(同上)
(4)言偃,吳人,字子游。少孔子四十五歲。(同上)
(5)冉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歲。為季氏宰。(同上)
(6)顓孫師,陳人,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同上)
從上面用例來看,(2)-(6)的五個用例除了具體數(shù)目不同外,確量補語的句法環(huán)境和數(shù)量短語的構(gòu)成沒有什么區(qū)別。另外,周至西漢的這些確量補語前的謂語形容詞也較有限,主要是表年齡類的性質(zhì)形容詞“長”與“少”。因而從實際來看,周至西漢漢語比較類形謂句中確量補語的使用仍是極為有限的。
東漢至宋代時,確量補語的發(fā)展仍很緩慢,從上表可知,僅在南北朝和唐宋語料中發(fā)現(xiàn)3例,東漢到魏晉時卻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用例。
(7)王夷甫長裴成公四歲,不與相知。時共集一處,皆當時名士,謂王曰:“裴令令望何足計!”王便卿裴。裴曰:“自可全君雅志?!保ā妒勒f新語·方正》)
(8)外方樂尤無法,求體又高教坊一均以來。唯北狄樂聲,比教坊樂下二均。(《夢溪筆談·樂律二》)
由于東漢至宋代時發(fā)現(xiàn)的用例較少,因此我們還不便于下什么結(jié)論。但僅從這三例來看,也能初步感覺出東漢至宋代確量補語的某些發(fā)展。例(7)基本是延續(xù)了周至西漢的使用特色,數(shù)量短語仍表年齡,其謂語形容詞也是表年齡類的“長”;例(8)的2個用例中,數(shù)量短語“一均”與“二均”均表示音調(diào)的高地,其前謂語形容詞為表高下類的性質(zhì)形容詞“高”與“下”。由于發(fā)現(xiàn)的用例較少,我們不敢說這些一定是對周至西漢的發(fā)展,但至少從發(fā)現(xiàn)的用例來看是這樣的。
到了元明清時,從上表的統(tǒng)計來看,無論在用量還是使用比例①使用比例是指量性補語用例數(shù)量在同期比較類形謂句用例總量中所占的比例。在調(diào)查的語料中,周至西漢比較類形謂句用例總量為935個,東漢至宋代為2577個(其中東漢395個,魏晉279個,南北朝961個,唐宋942個),元明清為1909個。上,比較類形謂句的確量補語都比東漢至宋代有很大的增加。但從數(shù)量短語的構(gòu)成及其前謂語形容詞來看,元明清漢語比較類形謂句的量性補語對東漢至宋代的發(fā)展并不明顯。先來看下面幾個典型用例:
(9)我今年已七十歲,比你公公少一旬,你去時猶有張老來相送,你回時不知張老死和存。(高明《琵琶記·乞丐尋夫》)
(10)早修起了,比在前高二尺闊三尺,如法做的好。(《老乞大》)
(11)數(shù)年之前,曾寫過一次,送在你家,比小姐大得三歲,同月同日,只不同時。一個是午末未初,一個是申初未末,叫你想就是了。(《今古奇觀》第五十二卷)
(12)問起年紀,比這里的哥兒略小一歲。(《紅樓夢》第一一四回)
(13)家兄比弟長二十歲,今年整六十了,每日同桌吃飯,連舍侄、小兒,四人相依已慣。(《歧路燈》第二回)
從上面用例來看,元明清的確量補語主要還是表年齡的,其前謂語形容詞主要是年齡類的“長”、“少”、“小”、“大”等詞,雖然詞匯比周至西漢有所發(fā)展,但其語義類別與東漢至宋代及周至西漢相同,另外高下類的“高”在語義類別上沒超過東漢至宋代的范圍。上面的用例中只有“闊”在語義類別上屬于“闊窄”類,在東漢至宋代尚沒發(fā)現(xiàn)。這些說明在句法環(huán)境上,元明清的確量補語對東漢至宋代的發(fā)展不大,它對東漢至宋代的發(fā)展主要體現(xiàn)在用例和使用比例的增加上。
約量補語是東漢至宋代漢語比較類形謂句實量補語的主體,其用量要遠大于確量補語。從上表來看,東漢至宋代時,確量補語只有3例,只占實量補語的10.3%,約量補語則26例,占實量補語的89.7%。其用量及比例差別之大,主要是因為約量在表達量值時更富有靈活性、浮動性與模糊性,人們在比較兩個事物時,就其認知心理而言,更多的是關(guān)注其高下強弱的區(qū)別,而大多數(shù)情況下并非一定要求得出一個定值,而且有些差別是很難用定值來區(qū)別的,這時,使用具有模糊性的約量反而不至于違背客觀事實,因為從實事求是的角度而言,有時模糊本身也是一種準確。
約量補語又有明量和暗量之分,其中,明量補語的用量要遠小于暗量補語。
1.明量補語
從上表可知,在約量補語中,周至西漢就發(fā)現(xiàn)有明量補語的用例,但較少,僅發(fā)現(xiàn)2例,這2例由于有轉(zhuǎn)述與被轉(zhuǎn)述的關(guān)系,因而實為1例。即:
(1)卒投,司射執(zhí)筭曰:“左右卒投,請數(shù)?!倍g為純,一純以取,一筭為奇。遂以奇筭告,曰:“某賢於某若干純。”──奇則曰奇,均則曰左右鈞。(《禮記·投壺》)
(2)卒投,司射執(zhí)余算曰:“左右卒投,請數(shù)?!倍銥榧?,一純以取,一算為奇。有勝,則司射以其算告曰:“某黨賢於某黨,賢若干純?!暴ぉて鎰t曰奇,鈞者曰鈞。(《大戴禮記·投壺》)
東漢至宋代時,就統(tǒng)計的情況來看,明量補語的用量要明顯少于暗量補語。從上表來看,明量補語只有5個,而暗量補語則有21個。東漢至宋代時的約量補語少用明量,多用暗量,是因為明量要受到數(shù)量詞語發(fā)展的約束,而暗量則形式靈活,不拘一格,因而明量補語的約量要少于暗量補語。在調(diào)查的語料中,東漢至宋代到魏晉后才發(fā)現(xiàn)有明量補語的使用。東漢至宋代用例如:
(3)都護李嚴性自矜高,護軍輔匡等年位與嚴相次,而嚴不與親褻;觀年少嚴二十余歲,而與嚴通狎如時輩云。(《三國志·蜀書·楊戲傳》)
(4)勖又以魏杜夔所制律呂檢校太樂、總章、鼓吹八音,與律乖錯。始知后漢至魏,尺度漸長于古四分有余。(《宋書·歷上志》)
(5)凡造物由水土,故江東宜紗綾、宜紙者,鏡水之故也。蜀人織錦初成,必濯于江水,然后文彩煥發(fā)。鄭人以滎水釀酒,近邑與遠郊美數(shù)倍。齊人以阿井水煎膠,其井比旁井重數(shù)倍。(《唐國史補》)
從以上用例來看,其補語前的謂語形容詞的語義類別主要有年齡類、長短類、美丑類、輕重類等,比表確量的明量補語要相對寬泛一些。
從上表可知,元明清時表約量的明量補語在用量和使用比例上都比東漢至宋代有較大增加,這與元明清時比較類形謂句中量性補語的整體發(fā)展是分不開的。其用例如:
(6)好大圣!你道他怎么去問?跳下他的帽子來,……只是比他略長了三五寸,口里也那般念著,趕上前叫道:“走路的,等我一等?!保ā段饔斡洝返谄呤幕兀?/p>
(7)顏俊道:“表弟錢萬選,向在舍下同窗讀書。他的才貌比我勝幾分兒。明日我央及他同你去走一遭,把他只說是我,哄過一時。待行過了聘,不怕他賴我的姻事。”(《今古奇觀》第四十一卷)
(8)你現(xiàn)今比我大十四五歲,就是你不見,我將來是一定見哩。(《歧路燈》第三十九回)
從以上用例來看,元明清時,表約量的明量補語前謂語形容詞的語義類別主要為年齡類、長短類、強弱類等。
2.暗量補語
前面說過,在東漢至宋代漢語比較類形謂句的約量補語中,暗量補語的用量要比明量補語大得多,這是因為暗量補語的形式更為靈活,且不受數(shù)量表達的約束。根據(jù)語料調(diào)查來看,暗量補語又可分為形容詞補語和非形容詞補語兩類,其中,形容詞補語的用量要大于非形容詞補語。
①形容詞補語
這里所說的形容詞主要是性質(zhì)形容詞。從上表可知,形容詞充任暗量補語的情況在周至西漢語料中發(fā)現(xiàn)2例,東漢至宋代進一步發(fā)展。周至西漢用例即:
(1)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莊子·讓王》)
從上表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看,東漢至宋代時,形容詞補語的用量比周至西漢有很大增加,使用比例也有所增加。尤其魏晉南北朝時,形容詞補語的運用最為顯著。其東漢至宋代用例如:
(2)項羽惡微,號而用兵,與高祖俱起,威力輕重,未有所定,則項羽力勁。折鐵難於摧木。高祖誅項羽,折鐵;武王伐紂,摧木。然則漢力勝周多矣。(《論衡·宣漢》)
(3)惠盎對曰:“孔墨是已??浊鹉詿o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萬乘之主也;誠有其志,則四竟之內(nèi)皆得其利矣。其賢於孔墨也遠矣?!保ā读凶印S帝》)
(4)昔項羽背范增之謀,以喪其王業(yè),紹之殺田豐,乃甚于羽遠矣?。ā度龂尽の簳ぴB傳》)
(5)泥壤易消者也,而陶之為瓦,則與二儀齊其久焉。(《抱樸子內(nèi)篇·至理》)
(6)柘葉飼蠶,絲好。作琴瑟等弦,清鳴響徹,勝於凡絲遠矣。(《齊民要術(shù)·種桑、柘》)
(7)刀山劍樹,火車鑊湯,寒水沸屎,一切備受。荷如此苦,經(jīng)數(shù)千萬歲,此之可畏,劇汝甚多。(《賢愚經(jīng)·海神難問船人》)
(8)孔明在蜀,不以史官留意,是以久而受譏。取之深衷,史談之志賢亮遠矣。(《魏書·李彪列傳》)
(9)今世音律諧靡,章句偶對,諱避精詳,賢於往昔多矣。(《顏氏家訓·文章》)
(10)及刺永嘉,過桐廬江,至嚴子瀨,溪色至清,水味甚冷,家人輩用陳黑壞茶潑之,皆至芳香。又以煎佳茶,不可名其鮮馥也。又愈于揚子南零殊遠。(《煎茶水記》)
(11)神武公紇豆陵毅答曰:“臣聞明主圣德,得麒麟鳳凰為瑞。是圣德所感,非力能致之,瑞雖來,不堪使用。如李德林來受驅(qū)策,亦是陛下圣德感致,有大才用,勝于麒麟、鳳凰遠矣。”(《續(xù)世說·賞譽》)
從上面的用例來看,東漢至宋代時充任暗量補語的形容詞主要是遠近類的“遠”以及多少類的“多”,或其短語“殊遠”、“甚多”等,其中,從具體調(diào)查來看,“遠”類詞的用量要占到一半以上①上面所舉的周至西漢用例中,作暗量補語的形容詞也是“遠”。。其他形容詞發(fā)現(xiàn)不多,只有一個時間類的詞“久”,且只發(fā)現(xiàn)一個用例。為什么“遠”、“多”及其短語較被選作暗量補語呢?這是因為“遠”、“多”及其短語作補語時可表極強的程度性,在比較類形謂句中,極與強弱類謂語搭配作其狀語或補語。我們可以看看上面的用例,暗量補語“遠”、“多”及其短語前的謂語形容詞基本都是清一色的強弱類形容詞,如“勝”、“甚”、“賢”、“愈”、“劇”等。
到元明清時,形容詞暗量補語的使用比例與東漢至宋代差別不大,主要是元明清時,表約量的暗量補語多選用非形容詞來表達,因而影響了形容詞補語的用量和使用比例。元明清用例如:
(12)這馬家的是官宦,張家是財主,比梁鴻差得多哩!(無名氏《全元雜劇·孟德耀舉案齊眉》)
(13)寶玉豁然開朗,笑道:“很是,很是。你的性靈比我竟強遠了,怨不得前年我生氣的時候,你和我說過幾句禪語,我實在對不上來。我雖丈六金身,還借你一莖所化?!保ā都t樓夢》第九十一回)
(14)正在兩頭忙著,天色又暗起來,更看不見。因為陰天,所以比平常更黑得早,于是喊店家拿盞燈來。(《老殘游記》第六回)
從上面用例來看,元明清時作暗量補語的形容詞仍是以“遠”、“多”為主,其前謂語形容詞仍是強弱類形容詞。
②非形容詞補語
非形容詞充任暗量補語的情況在周至西漢語料中只發(fā)現(xiàn)1例,如下:
(1)梁丘據(jù)、裔款言于公曰:“吾事鬼神,豐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為諸侯憂,是祝史之罪也。諸侯不知,其謂我不敬,君盍誅于祝固史·以辭賓?!保ā蛾套哟呵铩ぞ肮嬀泼套尤ザY晏子諫》)
從上表可知,東漢至宋代時,非形容詞充任暗量補語的情況要多于周至西漢。但從調(diào)查的語料來看,這些用例主要在唐宋,其中以《朱子語類》為多,唐宋以前則較少。其用例如:
(2)或問明目之道。抱樸子曰:“能引三焦之升景,召大火於南離,……諸有百疾之在目者皆愈,而更加精明倍常也?!保ā侗阕觾?nèi)篇·雜應》)
(3)冉求畢竟有才,要做事為底意重。公西華較細膩得些子,但也見不透。(《朱子語類·論語二十二》)
(4)先生云:“南軒見得好。設使不即位,只以大元帥討賊,徽廟升遐,率六軍縞素,是甚么模樣氣勢!後來一番難如一番。今日有人做亦得,只是又較難些子!”(《朱子語類·程子門人》)
(5)又子賤因魯多君子而後有所成就,不應魯人強似子貢者如此之多。(《朱子語類·論語十》)
從以上用例來看,東漢至宋代非形容詞補語在表量上的確形式多樣,這也是元明清非形容詞補語的用量猛增的一個主要原因。東漢至宋代時的非形容詞補語對元明清有很大的影響,一是經(jīng)過長期的醞釀,從唐宋時就已經(jīng)使非形容詞補語的用量增大起來,形式也更加多樣起來;二是東漢至宋代時某些較常用的非形容詞補語直接成為元明清非形容詞補語的一部分,而且有些還使用較廣,如《朱子語類》中的“些子”,在元明清就發(fā)展成為“些”、“好些”等,用量很大。
從上表可知,元明清時,表約量中暗量的非形容詞補語用量比東漢至宋代大增,為97例,遠大于東漢至宋代的8例;其使用比例也達到5.1%,遠大于東漢至宋代的0.3%。其用例如:
(6)漢兒小廝們十分頑,高麗小廝們較好些。(原本《老乞大》)
(7)三藏一見大喜道:“徒弟,這馬怎么比前反肥盛了些?在何處尋著的?”(《西游記》第十五回)
(8)縣令道:“經(jīng)常也這樣結(jié)一顆兒么?”老圃道:“去年也結(jié)一顆,沒有這樣大,略比常瓜大些。今年這一顆大得古怪,自來不曾見這樣?!保ā督窆牌嬗^》第二十七卷)
(9)賈璉笑道:“你這么一點兒事還不叫我獻功呢?!辟Z母打開看時,只見那玉比先前昏暗了好些。(《紅樓夢》第九十五回)
從上表可知,在古漢語比較類形謂句中,虛量補語的用量要遠遠少于實量補語,而且從調(diào)查的語料來看,周至西漢時尚沒發(fā)現(xiàn)虛量補語的用例。就東漢至宋代階段而言,在所調(diào)查的語料中,實量補語為29例,而虛量補語則僅有3例。虛量補語的用量遠遠小于實量補語,是因為實量補語更能體現(xiàn)比較的目的與認知的心理,比較的目的本來就是要分出比較項高下強弱等的量值,實實在在的實量量值當然要比不確切的虛量量值更為符合比較的目的和心理。虛量的使用主要是受語用因素的影響,東漢至宋代時,虛量充當量性補語的用法僅在魏晉南北朝時發(fā)現(xiàn)有用例,其他時期尚沒發(fā)現(xiàn)。從上表來看,東漢至宋代時的虛量補語主要為約量補語,而且主要用明量的形式來表示。我們來看東漢至宋代時的3個用例:
(1)何況人類,信心受持,過逾於彼百千萬倍,不可為比。(《撰集百緣經(jīng)·五百雁聞佛說法緣》)
(2)恒令清凈信敬三寶,隨時供養(yǎng)。其人命終,生於天上,形貌皎潔,端政無雙,殊勝於汝數(shù)千萬倍。(《賢愚經(jīng)·海神難問船人》)
(3)計用人功,輕于車運十倍有余,不費牛力,又不廢田。(《魏書·刁雍列傳》)
不難看出,東漢至宋代虛量補語多用倍數(shù)表示,其實元明清亦如此。從上表可知,到元明清時,虛量補語的用量和使用比例都比東漢至宋代有較大的增加。就調(diào)查的語料來看,元明清23例虛量補語均以約量中的明量形式出現(xiàn),沒有發(fā)現(xiàn)暗量的情況。如:
(4)婆子道:“老身往來的是富家大戶公子王孫,有的是斯文俊俏少年子弟,……十分愛惜,吃自在食,著自在衣,纖手不動,呼奴使婢,也不枉了這一個花枝模樣,強如了空房做粗作,淘閑氣,萬萬倍了。”(《今古奇觀》第四十六卷)
(5)行者喝道:“賊潑怪,說話無知!我受朱紫國拜請之禮,又蒙他稱呼管待之恩,我老孫比那王位還高千倍,……不要走!吃外公一棒!”(《西游記》第七十一回)
(6)蔣興哥人才本自齊整,又娶得這房美色的渾家,分明是一對玉人,良工琢就,男歡女愛,比別個夫妻更勝十分。(《今古奇觀》第十七卷)
(7)你們必定說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眾人些頭,莫過你把我從前注的《陰騭文》給我令人好好的寫出來刻了,比叫我無故受眾人的頭還強百倍呢。(《紅樓夢》第十回)
這里的“萬萬倍”、“千倍”、“十分”、“百倍”等雖以確數(shù)的形式出現(xiàn),但在語用上屬于夸張,實際表達不真實的虛量,與實量里的確量的含義是不相同的。
以上我們重點探討了東漢至宋代漢語比較類形謂句中量性補語的使用情況,為便于漢語史的研究,也順便對周至西漢和元明清的情況作了簡要分析??傮w來看,東漢至宋代漢語比較類形謂句量性補語主要有以下特征:一、實量補語的用量要遠遠大于虛量補語,這是因為實量補語更能表達實在的量值,更能符合比較類形謂句的比較目的和人們的認知心理,虛量補語主要是為了夸飾的語用作用;二、實量補語中,確量補語的用例要遠遠小于約量補語,因為約量在表達量值時更富有靈活性、浮動性與模糊性,往往更符合比較的心理和實際;三、約量補語中,暗量補語的用量要大于明量補語,因為暗量補語的表達不受數(shù)量詞語約束,表達形式更為靈活,暗量補語中,又以形容詞補語為多,尤其是“遠”、“多”的使用;四、虛量補語中,沒有暗量補語的使用,明量補語主要是“……倍”的表達形式;五、東漢至宋代漢語比較類形謂句的量性補語雖然用量不大,但對后來元明清的發(fā)展確有較大的影響。
[1]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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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f the Quantitative Complement of the Comparative Adjective Predicate Sentences in Chinese from the Eastern Han to the Song Dynasties
CHEN Ming-fu
(College of Public Management, Nanjing Industry University, Nanjing 211816, China)
The quantitative complement is an important component serving as complement.By investigating a large quantity of literature, we find that in the comparative adjective predicate sentences in Chinese from the Eastern Han to the Song dynasties,the quantity complement includes real quantity complement and imaginary quantity complement, and the real quantity complement is much larger in number than the imaginary quantity complement.The imaginary quantity complement mainly appears in Wei, Jin,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and its use is closely related to pragmatic use.The real quantity complement includes definitive quantity complement and approximate quantity complement, and the definitive quantity complement is much larger in number than the approximate quantity complement in actual use.This has something to do with the changeability and ambiguity of approximate quantity and cognitive psychology of people.The approximate quantity complement includes character adjective, quantitative phrase and non-quantitative phrase.
quantitative complement; real quantity; imaginary quantity; definitive quantity; approximate quantity
H031
A
1005-7110(2011)05-0096-06
2011-08-17
陳明富(1973-),男,河南羅山人,南京大學博士,南京工業(yè)大學政治教育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漢語史、訓詁學。
潘文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