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余

生于唐朝“開元盛世”的改革家劉晏，是歷史罕見的理財家之一。我們耳熟能詳的三字經中就有關于他的記載：“唐劉晏，方七歲，舉神童，作正字，彼雖幼，身已仕?！彼苊谖ｋy之秋，安史之亂后他便掌管轉運、鹽鐵、鑄錢、常平、租庸等多種經濟事業(yè)，挑起了為唐朝理財的大梁。他力挽狂瀾，銳意改革，制定了許多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財政和經濟政策。掌管國家財政20余年，劉晏成功扭轉了唐朝的經濟財政危機。

1200多年前的劉晏，沒進過哈佛劍橋，沒研修過經濟學，在內戰(zhàn)初定的情況下，既能為國家增加賦稅，又能讓百姓不覺得負擔增重，這個是怎么做到的？

先養(yǎng)肥納稅人

安史之亂后，江河破碎、經濟崩潰、藩鎮(zhèn)割據、百姓流離失所、官僚貪腐黑暗。黃河流域“人煙斷絕，千里蕭條”，“太倉空虛 ，鼠雀猶餓”。戰(zhàn)亂后，原賦役負擔戶口減少了八成，而日趨腐化的唐王朝的財政開支卻一天天膨脹，唐王朝風雨飄搖。劉晏就是在這樣混亂的時代擔負起了為國理財的重擔，其理財基礎和社會環(huán)境遠比西漢時代的桑弘羊惡劣和困難得多。

“賦稅是喂養(yǎng)政府的奶娘”，在經濟單一的封建社會中更是如此。劉晏的改革，為眼看將要“斷奶”的大唐王朝找到了“新的奶娘”。

《資治通鑒》稱劉晏“其理財常以養(yǎng)民為先”，“富其國而不勞民”。這也正是劉晏之所以能營造官民和諧關系的精髓所在。與歷史上一般理財者不同，劉晏反對單純聚斂，更反對“涸澤而漁”。劉晏強調養(yǎng)民、安民，就是做到讓人民休養(yǎng)生息。他認為財政收入的根本前提是發(fā)展生產，安定人民的生活。劉晏認為“戶口滋多，則賦稅自廣”，從增加國家所控制的戶口入手，大力保護、培植賦稅來源。養(yǎng)肥納稅人，擴大稅源的效果是有數字記錄的。劉晏主持財政工作之初，天下戶口200萬戶，國家財政收入400萬緡；到779年，劉晏死前的一年，全國人口增長一半到300萬戶，國家財政收入則增長兩倍多，達到1300多萬緡。劉晏這種“培養(yǎng)稅源”以贏得“官民和諧”的超時代思維，即使是放到當下的中國，仍能給當政者極大的借鑒和啟發(fā)。

“斂不及民而用度足”，理財既有益于國家財政，又不遺患于黎庶。在“人丁為本”的原則下，兼顧民眾利益，在民眾的稅負承受范圍內，讓國家謀取大利，這是劉晏理財的一大特色。劉晏“愛民為先”的理財原則，雖說僅是他拯救岌岌可危的腐朽大唐江山下無可奈何的選擇，也不能從根本上消除農民和封建國家的根本矛盾，但這已超越了單純的財政斂財和太平盛世下的“輕徭薄賦”，以一種難得的“民本”精神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

增加稅負卻能皆大歡喜

劉晏理財的高明之處，不僅在于他清醒地認識到“欲求富國，必先利人”的內涵，還在于他順應經濟社會發(fā)展新趨勢，突破了傳統(tǒng)的重農抑商政策。他把經濟財政工作與私人商業(yè)活動有機地結合起來，并取得了顯著效果，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民”、“商”、“官”的多元共贏。

在劉晏以前，唐朝政府的鹽務實行官方統(tǒng)購統(tǒng)運統(tǒng)銷。什么都統(tǒng)，當然產生壟斷，壟斷產生暴利和腐敗。政府收不到錢，老百姓嘴巴里吃不到鹽，大家都怨。

劉晏所采取的一系列財政改革措施，都遵循了“知所以取人不怨”和“因民所急而稅之”的原則?！爸匀∪瞬辉埂保俑皇菃渭兊囊揽吭黾佣愂?，而是通過對物資的經濟調節(jié)來取得財政收入?！耙蛎袼倍愔保褪沁x擇人們日常急需的商品課稅，其稅源充足，穩(wěn)定可靠，容易收到廣收薄斂的效果。劉晏的獨到之處在于，選中鹽業(yè)作為自足點，采用商業(yè)方式，把經營稅收和經營商業(yè)有機結合起來。

劉晏認為，官多則民擾。他首先進行官僚內部改革，裁減鹽官，只在產鹽地設置鹽官，并將以往的官營壟斷改為民產、官收、商銷的新式鹽業(yè)經濟機制。隨著冗余機構撤銷，貪腐官吏精簡，官僚腐敗和食鹽運輸中的事務、費用少了許多，國家收入也相應大大增多。劉晏還設巡院，打擊興風作浪、哄抬鹽價的奸商，“捕私鹽者，奸盜為之衰息”。

在離產鹽地較遠的地方，則實行“常平鹽”制度。劉晏把官鹽轉運到那些偏遠地方貯藏起來，如因鹽商不來而鹽價昂貴，則將存鹽以低價賣出，以平抑鹽價，官府也從中獲得利益。日趨沒落的唐王朝，鹽業(yè)上競出現(xiàn)了“熙熙攘攘，利來利往”的活躍局面。如此，緩和了社會矛盾，鹽政盤活了財政，賺足了民心，更贏得了天下。

常平制度起源于戰(zhàn)國的李悝，主要被用來調節(jié)糧食價格，防止谷賤傷農、谷貴傷民。劉晏對常平制進行的大膽創(chuàng)新，將其擴展到鹽政改革上，實屬前無古人的創(chuàng)舉。劉晏將常平制作為經濟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他穩(wěn)定物價的寶刀利器。劉晏的常平法“豐則貴取，饑則賤與”，“使天下無甚貴賤而物常平”，甚為朝野所稱道。劉晏用活了常平，將常平制推廣到萬物，牢牢的把握住了市場物價的主動權。

在賑災方面，劉晏更有其獨到之處。他主張以副補糧，以商促農，從而來引導災區(qū)自救，發(fā)展生產。這樣既能達到救災的目的，又能使國家的財政不至于感到窘困。這種市場化運作的救災方式，在古代社會可謂是獨樹一幟。

劉晏的選才標準是，對于干系重大的主管部門“必擇通敏、精悍、勤廉之士而用之。

卓越的用人之道

在當時奸臣當道的政治環(huán)境下，面對復雜的的官僚利益鏈條，劉晏又是如何在“權利之爭”中實現(xiàn)突圍，穩(wěn)住財政改革的陣腳呢？

劉晏事業(yè)成功的關鍵，還在于其卓越的用人之道。古代許多改革家的變法，盡管改革措施得當，但由于用人不當，最終斷送改革前途的不乏其例。劉晏在財政官吏的選拔、使用和管理上也有一套獨到的理論與方法。

劉晏的選才標準是，對于干系重大的主管部門“必擇通敏、精悍、勤廉之士而用之?！彼麑⒅R分子出身的“士”和公職人員的“吏”嚴格區(qū)分且分別對待，他認為“士有爵祿，則名重于利；吏無榮進，則利重于名。”為了減少改革上官僚階層內部所施加的阻力，劉晏妥善權衡官僚內部利益并與其他官員保持和諧的關系。劉晏對于那些想躋身改革內部的“當時權勢”及其幕僚都一一應允，甚至盡量滿足他們在俸祿、官階上的要求，但從不給予任何實權。這樣既贏得了改革上的政治空間，又避免了權勢貴族的暗箱操作及腐化破壞。這也反映出劉晏這個理財家對當時封建官吏階層的精辟見解和洞察力。

劉晏管理人才的高明之處還在于他主要通過非權力因素來影響官員，從而讓屬下多感激他的知遇之恩，因而貪贓枉法的人很少?！斑h在千里之外，奉教令如目前”，龐大的官僚機構指揮自如，從組織上保證了他的財政改革效率。

有人將劉晏的改革與王安石變法相提并論。的確，王安石變法所涉及的層面之廣，問題之深，任務之艱巨，遠非劉晏財政改革所能比擬。王安石變法為富國強兵，但這個口號本身隱藏了些許急躁的心態(tài)，王安石本人也性格急躁，喜歡看得見的成績，結果就會給小人可乘之機，在操作過程中變味。本來是給予，卻變成索取。例如青苗法本來是一種借貸行為，后來卻變成政府的強制貸款。劉晏則是以“養(yǎng)”的心態(tài)實施變革，始終以給予為目的，因而能溫和少阻力地進行，取得成功。另外，劉晏財政改革更多的是技術層面的，不太涉及政治之爭和利益的分割，阻力比王安石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