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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湖在另一個地方熠熠閃光

2011-12-29 00:00:00鄧一光
上海文學(xué) 2011年8期


  3月11日下午,她和他聯(lián)系上。她在梧桐山下租了一套民居,是個幽靜的度假村,沒有人打擾。他那天一直心緒不寧,接完電話,坐著犯愣。隔壁的鄰居來敲門,說“對不起”,電視聲音太大,影響孩子做功課,他反應(yīng)過來,關(guān)上電視,賠了不是。又坐了一會兒,他出門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往梧桐山。
  她在門口迎接他。她打開一條門縫,看他額頭上全是汗。她問他這一次能逗留多久。他說聽她的。他說的是實話,他可以從地球上消失掉,只要她說,只說這么一句。她松了一口氣。就是說,她還是擔心他沒有時間。她說這是最后一次。他說聽你的。但她和他都知道,她在說假話。她每次都這么說,最后一次。她已經(jīng)說了好幾次了,三次了吧?他點頭。他想,除了點頭之外,他應(yīng)該做點什么,但他只是點了點頭。她沖他笑了笑,露出他熟悉的細米牙,從門口讓開。他們在門口輕輕擁抱了一下,象征性那種。她很快松開他,把門關(guān)上。
  考究的兩居室,窗外的仙湖靜如處子。起居室收拾得很干凈,靠南邊的墻角是視聽區(qū),支著一套三加一組合沙發(fā)。原木餐桌放在屋子當中,兩張凳子,桌上的果籃里有一些剛采回來的枇杷和楊桃,枝葉上掛著明亮的露水。通往廚房的門開著,灶臺上一只瓦罐噗噗冒著汽,雞湯的香味彌漫了整個屋子。
  她的一只箱子放在起居室的角落里,沒打開。他沒進臥室。他知道她的習(xí)慣,她的衣箱肯定在臥室里,衣裳已經(jīng)掛進衣柜里了,浴衣在衛(wèi)生間里,洗臉水也在。她至少帶著三件睡衣。
  “不用關(guān)手機?!彼f,繞過他去鞋柜為他取出一雙棉布拖鞋,用剪刀摘去商標牌,遞給他。她知道他,他剛才就在想,要不要把手機關(guān)上。
  “你可以隨時離開,想什么時候走都行,不用顧及我怎么想?!彼瘡N房走去。他這才看見,她穿著一套寬松的居家衣裳,隱忍的小碎花,腰里扎著帶花邊的圍裙。她的腰肢還那么纖細?!巴馓酌摿?,洗個手。衣柜里給你留了地方,我左你右。襪子替你買了兩雙。你沒帶襪子吧?”
  “走得太急,給公司打過電話就趕過來了?!彼忉屨f。
  “今天晚了,明天去一趟超市,給你買兩件襯衣,再買兩條煙。我的煙也沒了。你沒戒吧?”她在廚房里查看瓦罐里燉的食物,大聲說?!拔覜]開車過來。這里打車不方便,不過,屋后停著一輛自行車,我讓人把坐墊升起來了,你可以帶我?!?br/>  她想得十分周到。也許她一直在想,想了幾天,這要看她什么時候作出的決定。過去不是這樣,過去他主外,也主內(nèi),她什么事情都由他操心,發(fā)夾放在哪兒了她都會問他。我是不是有過一件湖藍色的裙子?或者,我的手機號是多少?她茫然不知所措,一臉沮喪?,F(xiàn)在她變得能干了,這讓他多少有些失望,但他很快趕走不必要的念頭。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她從廚房里出來,靠在廚房門口看他。
  他也看她。她沒有化妝,剛洗過頭發(fā),能看出護發(fā)水的濕潤。他不知道是不是要休息一會兒,有些猶豫。
  “昨晚熬夜了?”她問。
  “沒熬,睡了五個鐘頭?!彼蠈嵆姓J,“沒睡著,想今天睡。”
  “還失眠?”她問。
  “好些了?!彼f,“大多時候睡不著?!?br/>  “眼圈都是黑的。”她說,“你瘦了。”
  “他們都這么說。”他說。
  她不知道再說什么。她不想問他們是誰。她覺得除了瘦了些,他什么都沒變。他總是不變,這就是她的看法。他們又站了一會兒,他在起居室中央,她在廚房門口。后來,還是她讓他去洗一下,他才放下背包,收起換下的鞋子,離開起居室。
  他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臥室為他鋪好了床。她帶來的床單和被面,新買的,洗過又烘干,她喜歡的那種蘋果綠顏色。他穿著她事先為他準備的兩件套睡衣,有些拘泥地反復(fù)研究松緊帶。然后他們上了床。他先上床,她去衛(wèi)生間待了一會兒,gSrF4YKgltB3p4HwSozCuw==回到臥室,繞過床頭去了另一邊,從她那邊上了床。她的縐綢睡裙一角掃過床頭,滑落開,從他眼前消失掉,也是她喜歡的湖綠色。
  他們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躺了一會兒。一只鳥兒落在屋后的露臺上,輕輕叫了兩聲飛走。窗外的湖面上傳來什么人大聲喊叫的聲音,不很清晰。天花板上刷了一層保潔漆,他們都看著那兒,看一波水光無聲地漾開,接著再一波。他屏氣凝神,聽她近在咫尺的呼吸。然后他就睡著了。
  他們基本上整天都待在屋里,看電視。繼11日大地震和海嘯之后,福島一號核電站每天都在發(fā)生新的變故。12日下午,一號機組氫氣爆炸。14日上午,三號機組氫氣爆炸。15日,二號和四號機組相繼發(fā)生爆炸。新聞頻道滾動播出來自NHK電視臺的消息。
  他心里很不安,覺得有什么把他的堅持震垮了。他不想垮,但他堅持不住,再說還有海嘯,還有核泄漏。他老是喝水,不斷地喝水,呆呆地盯著電視屏幕,然后不甘心地去衛(wèi)生間。他把電視聲音開得大大的,不想錯過變幻無常的新聞。
  她不太關(guān)心地震的事,有些心不在焉,但也陪著他看新聞,間或起身去廚房為他換茶水,或者削一只水果。她帶著幾本書,一本納蘭容若的《納蘭詞》,還有一本葛瑞格·摩頓森的《三杯茶》。他在看電視的時候,她就盤腿坐在沙發(fā)上讀它們。他知道那個發(fā)生在喜馬拉雅山地關(guān)于承諾的故事,公司里的年輕人在議論了不起的葛瑞格醫(yī)生。他和她談那個滯留在羽田機場的巖手縣的中年婦女。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茫然地看他。他忘不了那個中年婦女。她坐在候機大廳角落的消防箱上,欲哭無淚,四周是麻木地走來走去的人們。那個中年婦女穿著一件玫紅風(fēng)衣,從背影上看,有點兒像她。
  他們的手機沒關(guān),不斷有信息進來。她的信息不多,主要是他的。有兩個同事和朋友打來電話,問他的情況,簡單交流一下防止核污染的情況。其他就是客戶的電話。他很快回了,把電話掛掉。她沒有電話,一個也沒有。
  14號那天,他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女人叮囑說,如果下雨就別出門,窗戶關(guān)上,盡可能吃富含碘的食物。女人打電話的時候,她就在他身邊,電話里的聲音很響,她能聽見。她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走開,去了廚房。瓦罐里燉著乳鴿,她用湯勺撇掉浮末,把洗干凈的天麻放進瓦罐。他的聽力不好,有點耳背,這個她知道。
  他們沒有親人和朋友在那個危機四伏的島國,是他沒有。如果不算阿童木和一休、蠟筆小新和櫻桃小丸子、幸子和奧特曼、哆啦A夢和美少女戰(zhàn)士,但即使算,他們也是她的,他們一起成長過,是共同的朋友和親人。
  他沒有往外打電話,也沒問她需不需要和日本方面聯(lián)系。問了她也不會說。她沒有打電話是事實,也沒有外線電話進來。他們說好,誰也別問誰的事,過去幾次就是這樣。只有一次,他忍不住問了她的事,她發(fā)了火,提前結(jié)束了假期。那次他很后悔。他知道她不容易。誰容易?
  黃昏來臨的時候,他們?nèi)ズ吷⒉?,沿著開滿野花的湖畔小路。他們所在的地方不是游覽區(qū),幾乎沒有人走動。有一些水鳥,匆匆忙忙掠過紅泥小路回巢,還有幾只毛發(fā)亂蓬蓬的松鼠,或者大眼睛田鼠,在不遠的地方好奇地看他們。湖從腳邊漫開,漫到梧桐山下。
  他告訴她關(guān)于湖畔植物的事,雌雄同株的紅櫟,開蝶形花的紫荊,還有兩色葉的山楂。她聽著,嘴角帶著一絲笑容,不接他的話。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把話題轉(zhuǎn)到福島去,但很快就轉(zhuǎn)回來。她挽著他的胳膊,傍著他往前走,踩倒一片開始聚集晚露的雜草。大多數(shù)時間里,她不挽他,他也不勉強。湖面浮著一層薄薄的彩釉,晚霞在天邊快速變幻,黑夜來臨的時候,梧桐山一點點地膨脹開。
  有一天早上起來,她突然興奮了,要去看清晨的湖水。他還在衛(wèi)生間里刮胡須。她臉蛋兒泛著紅光,急不可耐地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催他換上她給他買的運動衣。天還沒亮,他們都知道那個游戲。一只剛醒來的長腿水蜘蛛靜靜地趴在水面上,突然起動,快速奔馳。水面劃破,如果屏住呼吸,能聽見輕微的“噗哧”一聲。
  
  她像個快樂的孩子,老是跑到他的前面去。他在后面有點兒跟不上。她穿了一套阿迪達斯運動衫,光腳穿一雙運動鞋,細細的腳脖子上沾著露水,這個細節(jié)讓他眼眶發(fā)濕。
  如果沒有遇到那只狗,一切都將顯得完美無缺。那只皮毛暗淡的流浪狗餓了幾天,情緒不正常,從一片樹林里沖出來,嚇壞了她。它咬住她的鞋跟,差點咬著她。他大聲沖狗叫著,沖上去踢了它一腳。他額角青筋直冒,彎腰找石頭。他差不多瘋了,幸虧她拉住他。
  “別欺負它。”
  “放開我?!?br/>  “它只是路過?!?br/>  “它嚇著你了。它差點兒咬傷你?!?br/>  “是你嚇著它了。你沒看它嚇著了嗎?”
  “你會得狂犬病。”
  “我不會,它也不會?!?br/>  他站了一會兒,把手中的石頭丟在腳邊。石頭彈了一下,滾進草叢里。他覺得還是應(yīng)該把它撿起來,放回原來的地方。流浪狗瞧不起地看了他一眼,走開,先是慢騰騰,后來小跑。樹林里有什么東西在叫。他心跳得厲害。
  她看他。她已經(jīng)松開他,又拉住了,換了兩只胳膊,把他摟住,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小路上很安靜。湖面有什么東西一跳,是朝陽,血紅一片。他覺得他委屈了那只臟兮兮的狗。他委屈了整個安靜的世界。
  后來他發(fā)現(xiàn),不是她,而是他。他被狗咬了一口,在踝骨上。他沒告訴她。好在他穿著悠閑褲,這個幫助了他。三個切齒印,有點兒破皮,但沒流血,應(yīng)該沒事。他在想,二十四小時是疫苗注射期,還是四十八小時?但他不能離開她去做這件事。他總得告訴她為什么,這樣她會心慌意亂。他不想毀了這個假期。上一次的假期是十五個月前的事。他從沒想過要毀什么,但他們就是毀了,這是他一輩子都想不通的事。
  回到出租屋,他在衛(wèi)生間里待了一段時間,用牙膏抹了幾次傷口,還用了她的香水。他知道那沒用,但還是那么做了。他養(yǎng)過一條狗,不是他們的,一條不知所措的小狗,不知誰丟掉的,到處找主人,唁唁地哼著。她反對他把它帶回家里,他只能每天上班的時候去街頭花園看它,下班的時候給它帶一些食物。他打算賭一把。他灌了一肚子涼水,這樣他就能不斷地排尿解毒。
  然后他們坐在起居室里看NHK的新聞。
  插播廣告的時候,他到院子里抽煙。三月的夜空很晴朗,滿天繁星。他背后有兩棵高大的唐棣,噗嗒噗嗒往沙地上滴著露水。他抽完一支煙,又抽了一支。他知道自己的樣子很幼稚。她在臥室里疊衣裳,后來到院子里找他,挨著他在搖椅上坐下。她知道他哭過,也許現(xiàn)在沒有,但哭過。他從不對人說,也不會讓淚水流下來,通常情況下,他只是坐在那里看電視。他們什么也沒說,坐了一會兒,她先起來,他也起來,一前一后回到房間。
  她問過一次,他這幾天不去上班,公司里有沒有問題。他告訴她沒有問題,她就不再問了??吹贸鏊行┖蠡冢谛睦锫裨棺约翰辉搯栠@個問題。他換工作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在和她見面之后,這個她都知道。但這一次不同,公司的確準了他的假。經(jīng)理不是很愿意,假還是準了。他是老員工,公司用工荒,招普工都困難,他這樣的老員工是香餑餑。
  他覺得還是不解釋的好。他清楚她的性格,越解釋她會越生疑。她還是在害怕什么,她一直在害怕,只是過去害怕的東西,換了別的什么,他不知道而已。
  他很想知道她的事情,一切事情,但他不能問,這是他們的約定。他和她吵過,罵過,鬧過,她從來沒有服過他。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有人在海嘯中死了,有人在對抗政府的軍事打擊中活著,這就是世界的關(guān)系。他認了,但也不是全都認。
  她清楚他心里想著什么,不過她不會說,一句也不說。她為他洗衣裳,熨襯衣,疊襪子,但不許他問她的事。他們有各自的生活,或者說,她已經(jīng)有了她的生活,那個生活不是他的,也就不是他們的,不是他們共同的了,他無權(quán)過問。如果她連門都不讓他敲,當然就更不會讓他進門。
  15號那天,他們正在廚房里處理膳后事宜。她洗碗,他收拾垃圾,把垃圾袋里的海魚內(nèi)臟包裝好送到院子里去。他的電話響了,他接電話,是個女孩子急促的聲音。
  “你在哪兒?”女孩子問。
  “在仙湖?!彼f。
  “為什么不給我電話?地球都爆炸了!”女孩子在電話那頭大聲質(zhì)問,“我都快急死了!”
  “別急,我沒事?!彼焖俚乜戳苏谙赐氲乃谎?,“有事嗎?”
  “我和人約好,明天去東京,再找車去巖首。”女孩子說。
  “干什么?你去那里干什么?”他緊張了,提高聲音。
  “去做國際救援隊?!迸⒆诱f,“飛往東京的航班被限制了,我需要你同意,否則他們不讓我出境。我還需要錢,一大筆錢。”
  “出了什么事?”他問,嗓子發(fā)干,“到底出了什么事?”
  “HELLO KITTY媽媽在海嘯中遇難了?!彼陔娫捘穷^嗚嗚哭了,聽得出來她用紙巾捂住鼻子擤了一把鼻涕,“我要去找她,把她救出來。我不要她死?!?br/>  “給我打住,那沒有用?!彼吐暫瘸馑?,“十萬自衛(wèi)隊員在那里,德國和瑞士救援隊在那里,中國人和美國人也在,全世界最厲害的人都在飛往東京的航班上,有用嗎?”他說,“沒有用?!?br/>  他和對方通話的時候,她把水籠頭關(guān)小,停下洗碗,站了一會兒,再把水籠頭徹底關(guān)掉。她把保潔手套脫去,離開廚房,去了起居室。直到他收線,她還在起居室里。
  他走進起居室。她坐在那里抽煙,瞇縫著眼睛,看電視里自衛(wèi)隊員把一個老年婦女從海泥埋了半截的汽車里抬出來。下一個畫面,是害怕得大聲哭泣的小女孩,她的媽媽把她緊緊地抱進懷里,也在哭泣。他在她面前站了一會兒,說“沒事”。他說了沒事,沒有接著往下說。她把煙蒂熄滅在人工水晶煙灰缸里,起身繞過他,去廚房繼續(xù)洗碗。
  晚上他們吃蔬菜沙拉。他來之前,她買了很多食物,牛排、匹薩、冷凍烏骨雞。各種各樣的食物,冰箱里裝滿了,廚房里也是,但他們只吃了蔬菜沙拉。她還是有顧忌,很多顧忌,還是在害怕。她在害怕什么?如果這一次他沒有來,沒有時間,或者決定不來,她會怎么辦?她會松那口氣嗎?
  她曾經(jīng)提到過一次那個人,不是這一次,這一次她什么也沒說。是三年前,也就是前兩次。
  “他脾氣不好?!彼谴握f。
  他停下手中做的事。他記得,當時他在為她修筆記本。他抬頭看她。她臉上帶著一種茫然的微笑,并沒有看他,而是怔忡著,看一叢正在凋零的插花。他等她說下去。她沒有說,起身離開那里。他抓住她,然后松開手。
  “怎么回事?”他問。
  “我去看看窗戶關(guān)上沒有,好像下雨了。”她從他身邊走開。
  他知道那個人,一個上市公司的年輕股東,事業(yè)遍布亞洲和北美洲。他只是在報紙和電視上見過他。有幾次是高端財經(jīng)大會,還有一次是帆船俱樂部舉辦的慈善活動。那是大人物才能參加的活動。他從來沒有機會接近那個人。他曾經(jīng)有過一個強烈的念頭,想和那個人見一面。他沒有想好,見了面之后怎么辦。他知道他做不到。他脾氣太溫和,這就是他的問題。
  16日晚上,她對他說,明天他可以走了。他知道她在說什么。就是說,她要離開了,回到香港半山的豪宅里,或者暫時回到華僑城天鵝堡的豪宅里,關(guān)上門默默地待兩天,再開著她黑白兩色車牌的布加迪,從羅湖出境。這一次,他們結(jié)束了。
  她對他說那句話的時候他正在為她刷鞋上的泥。他們下午去爬梧桐山,她偏要選擇一條近路,不是他拽她,她就出不來了。他聽她那么說,停下來,下意識地朝臥室后面的露臺上看了一眼。一天前,他去了露臺,在那里看到兩張凳子,是起居室餐桌配套的。一共四張凳子,在他到來之前,她挪出去兩張,只在起居室留下兩張。
  要是那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呢,會怎么樣?他的意思不是凳子,他的意思是,如果沒有另外的人,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倆,當然這不可能,那就再加一個,最多再加兩個,如果是這樣,他們還會像今天一樣嗎?她會告訴他,他可以走了嗎?
  
  他看她,手里拿著鞋刷。她坐在沙發(fā)上,盤著腿,腿窩上趴著她帶來的書。他記得有兩張書簽的,但現(xiàn)在他沒看見。
  “我這是在干什么?我那顆傻瓜才有的心哪!”她說,然后哭了。
  他蹲在鞋柜邊,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一個人離開什么地方,是有原因的,也許他不想再待在那個地方,也許他不想再做原來的那個他,也許他真的做不到,離開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就是這么一回事,誰又會去想這些事呢?他是一名老員工,一名上司用得十分稱手的老員工,他明白這個。
  他還是放下鞋和刷子,起身走向她,把她摟進懷里。她哭出了聲,指甲掐進他胳膊里。他拍她的背,輕輕地拍。他說,好了。他說好了,沒事了。他就是那么說的。他不會哭,現(xiàn)在不會。他在想窗外的仙湖。他不知道湖里有沒有魚,有什么魚,那些魚,它們哭不哭?
  他在想,其實他們完全可以不見面的,完全沒有必要。他們見了面也沒有更多的話說。已經(jīng)說完了,沒有什么可說的了,就剩下刷鞋了。他還想,人這一生就是這樣,不斷地失去一點什么。他的家鄉(xiāng)、父母、患淋巴癌的妹妹、青春和熱情,它們在他來到這座城市之后一樣一樣地消失掉了。他不想讓它們失去,卻沒有把它們抓住。他總是把事情搞砸。他想,其實沒有什么。
  第二天早上,她送他出門,沒有送出門,只送到門口。他自己收拾的行李。沒有什么可收拾的,就是一個簡單的背包,塞進他從家里出來時隨手抓的兩件換洗衣裳。她留給他的衣柜空間根本是多余的,他沒用。她本來想為他帶一些東西,比如他們沒吃完的水果,還有香煙,剩了很多。她為他買的睡衣、運動衫、內(nèi)褲和浴巾,她在頭一天晚上把它們洗了,烘干了,疊得整整齊齊,但最終沒帶。
  她把門打開。先開了一道縫,她低著頭,好像在想什么。然后她后退一步,拉開門,回頭沖他笑了笑。
  他沒有動,站在那里。他真想做點什么,至少說點什么。但他看著她,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他想起十六年前遇到她的那個場景,她在一群大學(xué)生當中,風(fēng)把她的頭發(fā)吹起來,貼到臉上。她的臉上有一層細微的汗水。人們?nèi)枷Я?。他們還在那兒,但他看不見他們,只看見她。那個時候她多年輕?。?br/>  他知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不是這一次結(jié)束了,是永遠結(jié)束了——都在說納蘭容若的“人生若只如初見”,卻不說那首《木蘭花令》的最后一句,“比翼連枝當日愿”。他有什么東西被她帶走了,在那個人出現(xiàn)的那個夏天,然后他就死了,再也找不回來那個感覺了。
  這四天,他們沒有身體上的親昵接觸,一次也沒有。他們做不到,想做,但做不到。
  他朝門口走了一步,打開門。她站在他身后。他沒有回頭,直接走出屋子,回手把門關(guān)上。門鎖咔地響了一下。他下了臺階,朝露珠晶亮的小路上走去,淚水蒙上了他的眼睛。
  他一直沒有告訴她,孩子很好。他本來想這么說,只說一句。孩子很好,只說這一句。孩子學(xué)習(xí)成績不錯,就是迷戀清水裕子。孩子有了第二個男朋友,第一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知道她沒有問,是她問不出口。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她生的,她問不出口。他還想告訴她,他沒有按照他倆的約定對孩子說,她媽媽死了。他們商量過,就說出車禍死的。有兩次他已經(jīng)準備說了,準備得很充分,但到頭來還是放棄了。他和她一樣,也說不出口。沒有死就是沒有死,他不能對孩子撒謊。也許這件事以后再告訴她和她,如果有以后。他可以向她們承認錯誤,這個他能做到。他至少可以在電話里告訴她。
  而且,他覺得他也許能夠找到那條狗。
  他這么決定了,就不再想這件事。他沿著小路向遠處走去,仙湖在另一個地方熠熠閃光。他耳背,沒有聽見樹林間的鳥兒們在歡快地歌唱。
  
  2011.3.16于深圳我無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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