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以蕭紅和端木蕻良為重點進行對比分析,對上世紀四十年代東北作家的回憶性小說的創(chuàng)作進行比較解讀,來回顧東北作家乃至東北人民在流離失所、背井離鄉(xiāng)之后對童年的記憶,來探討東北作家創(chuàng)作上的特點,并且從另一個角度引發(fā)關于東北作家在文學史地位及影響的思考。
關鍵詞: 東北作家 回憶性小說 蕭紅 端木蕻良 創(chuàng)作特點
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曾經以《八月的鄉(xiāng)村》、《生死場》、《邊陲線上》等作品知名全國的東北作家群不約而同地創(chuàng)作了一些以回憶童年生活或者反映童年生活的作品,比如蕭紅的《呼蘭河傳》,端木蕻良的《初吻》、《早春》、《科爾沁旗草原》,駱賓基的《混沌》,等等。從這些作品里,我們不但可以看到東北人民曾經的生活畫卷,而且能看出東北作家與其他作家、東北作家與東北作家之間的童年世界和創(chuàng)作表現(xiàn)上的異同。
提到東北作家的回憶性小說,第一個要提的就是蕭紅的《呼蘭河傳》。蕭紅以自己的家鄉(xiāng)與童年生活為原型,創(chuàng)作了這部小說。它在藝術形式上是一部比較獨特的:它雖然寫了人物,但沒有主角;雖也敘述故事,卻沒有主軸;全書七章雖可各自獨立,卻又儼然是一整體。作家采用嫻熟的回憶技巧,在抒情散文風格中混入較為渾重的文筆,創(chuàng)作出了這部作品。茅盾曾評價它的藝術成就:“要點不在《呼蘭河傳》不像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小說,而在于這‘不像’之外,還有些別的東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說更為誘人些的東西: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
而讀端木蕻良作品,會喚起強烈而特異的心靈激蕩和審美愉悅,好像在觀賞東北黑土地的宏偉壯麗的文學畫卷;又似乎在聆聽熱烈奇瑰的大地交響樂,悲愴而憂郁,憤激而昂揚。端木曾多次談及自己與東北鄉(xiāng)土大地的血肉聯(lián)系:“土地是我的母親……我是土地的族系,我不能離開她?!睂τ诿枥L土地,端木蕻良始終懷有一種宿命感和宗教感:“我活著好像是專門為了寫出土地的歷史而來的。”九·一八事變后,逃亡者被迫別離故園的痛苦和悲憤折磨著他,一旦拿起筆,他便不可遏止地唱出了大地之子的歌吟?!拔覍懙亩际且恍╆P于土地的故事”。
我認為蕭紅和端木蕻良才是東北作家群的代表性人物,對于非戰(zhàn)斗性小說的創(chuàng)作尤其如此。所以以蕭紅和端木蕻良為代表來分析東北作家回憶性小說的創(chuàng)作特點。
一、在結構上,散文性的蕭紅和史詩性的端木蕻良
蕭紅的小說在結構上采用以對世界的直觀感受來代替情節(jié)。在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結構形式通常是以線性的時間關系和因果關系為線索來組織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其結構的主要依據(jù)就在于情節(jié),而蕭紅的小說常常沒有完整的情節(jié)和貫穿始終的突出人物形象,更缺乏嚴密的結構間架。也許事件的過程還在,但這種過程常常為一些富有情致的場景和片斷所打斷。這樣,就使她的小說結構揮灑自如,呈現(xiàn)出非情節(jié)化、非戲劇化的散文化特征。
《呼蘭河傳》雖然是自傳體小說,但作者所寫的卻是對故鄉(xiāng)呼蘭城的種種印象。全書采用信馬由韁的巡禮式抒寫方法,沒有設置尖銳的矛盾沖突,安排頭緒紛繁的線索,也沒有編造曲折緊張的情節(jié),塑造眾多的人物典型,甚至沒有貫穿始終的線索、故事和人物。全書共七章,而這七章可分可合,似斷實聯(lián)——分之則每章皆可獨立成篇;合之則成小城整體,每一章都是小城不可或缺的枝節(jié)。作家運用散文化的手法來刻畫這這些看似破碎的生活畫面。呼蘭小城就是作品的主角——這是一部以背景為主角的小說,作家所關注的是“民族大多數(shù)人的最普遍的生活,是最一般的思想,是整個社會風俗”。①
如果說《呼蘭河傳》的結構是散文化的,那么端木蕻良的長篇小說恢弘的結構則是史詩性的。
尤其是《科爾沁旗草原》,整部作品具有未經砍伐的東北原始森林般的野莽蒼郁,為什么端木蕻良初出茅廬就選擇了這樣一種史詩結構呢?究其原因,一是受到巴爾扎克、托爾斯泰的影響,“是同東北人的尋根情結有關。十九世紀以來,東北人民飽嘗沙俄掠奪之苦,又慘遭日本宰割之痛,率先品味著亡國的苦澀。歷史與現(xiàn)實都強化了東北人的尋根情結?!拔疑L在科爾沁旗草原上,草原的血液,總在我血管里流動著”。②草原的蒼茫肥沃,民風的粗獷豪放,歷史記憶的悠遠沉痛,現(xiàn)實生活的陰霾籠罩,從小受到這樣一種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文化氛圍的熏陶,加之特殊的家庭背景,這些自然有助于養(yǎng)成端木蕻良的史詩興味。
二、將平凡生活化為詩意
與其說《呼蘭河傳》是一部小說,還不如說它更是一首詩。雖然作品中的有些語句不太符合語法規(guī)范,但是讀者讀來卻是那樣的自然親切。在作品中,蕭紅還時不時地透露出她特有的幽默感。
茅盾曾說:“它是一篇敘事詩,是一幅多彩的風俗畫,是一串凄婉的歌謠。”算是比較恰當?shù)脑u論。而我看來那不過是蕭紅不堪忍受心靈的孤寂而不得不走進的最后的家園。說是家園,其實早已無家,唯一親愛的老祖父已死了多年,后花園也已是一片荒蕪,呼蘭小城的人和事并不能給作者多少安慰,相反在對童年的回憶中更加不能釋懷。因此她才會一遍又一遍地追問:人生為什么如此凄涼?
同樣,在端木蕻良的《初吻》里是以這樣的一段開頭的:“我父親的靜室是很寬大的,但他不常在里面,他常在的地方是會客室和下書房?!睙o論從敘述上還是從內容上都是相當?shù)南嗨疲@也讓我思考作者這樣開頭的初衷應該也有某種共通之處。
不止一位評論家、文學史家指出過端木蕻良小說的詩性特征。像《女神》那種抒情散文式的小說自不必說,值得注意的是,在敘事性較強的小說中,端木蕻良也善于營造一種抒情境界,將其與事件的敘述、人物的刻畫一樣納入敘事結構。在刻畫人物、描敘事件時,敘事者情之所至地展開抒情式描寫,甚至更有情不自禁的禮贊,其語言激情飽滿,富于韻律,詩意盎然。評論家巴人評論這部小說:“這在我們讀了,覺得像讀了一首無盡長的敘事詩。作者的澎湃的熱情與草原的蒼莽而深厚的潛力,交響出一首‘中國的進行曲’。”③
三、在語言上,各有獨特的審美情趣
蕭紅擅長于以一種極自然的陌生語言去描寫她所熟悉的一切。她對語言的超常規(guī)運用使小說語言呈現(xiàn)出新鮮自然、稚拙渾樸的美學情趣,形成了獨特的“蕭紅味”。
單調而重復使用的句型,復沓回蕩的敘述方式,透出兒童的稚拙和樸實,卻又渾樸醇厚。作家絮叨敘述祖父年齡與自己年齡的變化,流露出對祖父的熟稔、熱愛。年齡的排列之間,省略了許多具體內容,表現(xiàn)出祖父一生的平常。透過那些有意的復沓,作家正以弦外之音告訴我們人世間生生死死的“單調重復”,以及難以言狀的人生悲涼。蕭紅的這種語言表達方式形成了獨特而鮮明的個人風格。
而端木蕻良的敘事語言一派清新自然而富于審美韻味。
閱讀端木蕻良的小說,可以感受到生活原生態(tài)的生動性,這一審美效應,就有語言之功。作品表現(xiàn)的生活面廣闊,讓人稱奇的是端木蕻良竟能將巫覡的神辭、土匪的黑話、賭徒的賭經等特殊階層的語匯運用得十分內行,能將民歌小調等富于風土人情的民間文學傳達出原汁原味。當然,最見鮮活之氣的還要說是人物的話語。人物的對話及自言自語等,總能顯示出人物的身份、教養(yǎng)、心境。
不僅是人物語言,描寫敘述語言也運用了不少地方色彩與生活韻味濃郁的語匯。標識地方風物的名詞自不必說,更有一些東北味兒十足、生活味兒濃厚的動詞、形容詞與表達方式,信手拈來,自在天然,平添一股生動感與鄉(xiāng)土情。鄭振鐸早在1933年12月18日讀畢《科爾沁旗草原》之后,抑制不住內心喜悅而給端木蕻良的信中,就稱贊說:“這樣的大著作,實在是使我喜而不寐的!對話方面,尤為自然而漂亮,人物的描狀也極深刻。近來提倡‘大眾語’,這部小說里的人物所說的話,才是真正的大眾語呢!”④
通過以上以蕭紅和端木蕻良為重點的對上世紀四十年代東北作家作品,尤其是回憶性小說的分析,我們可以從中看到當年黑土地上勤勞東北人的生活畫卷,也看到東北作家的卓越才氣,就文學性來說,蕭紅和端木蕻良的確是當時東北作家群的代表性人物,而東北作家對文學史的貢獻和地位也值得我們認真考慮。
夏志清指出新文學的兩面旗幟——“人道主義”、“寫實主義”,用他的話來說是“批評人心、針砭社會的寫實傳統(tǒng)”,按照這一思路,夏先生肯定了陳獨秀在《文學革命論》中提倡的“國民文學”、“寫實文學”、“社會文學”“的確為新文學家指點了一條必走的路徑”;強調了以往忽略的蕭紅與端木蕻良,“《呼蘭河傳》、《科爾沁旗草原》二書尤該重視,討論它們的篇幅應該不比討論魯迅的短篇小說少,這樣才能顯示文學史家的公正”。⑤這從某種角度來看也為東北作家群的創(chuàng)作進行了重新評價。
注釋:
?、馘X理群.“改造民族靈魂”的文學.十月,1981.
②端木蕻良.書窗留語——關于《科爾沁旗草原》.花城出版社,1983.
?、埸S伯昂(巴人).直立起來的《科爾沁旗草原》.文學集林.
?、芏四巨?致魯迅.魯迅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
?、菹闹厩?新文學的傳統(tǒng).新星出版社.
參考文獻:
[1]趙園.論蕭紅小說兼及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散文特征.浙江文藝出版社,1987.
?。?]端木蕻良.書窗留語——關于《科爾沁旗草原》.花城出版社,1983.
?。?]黃伯昂(巴人).直立起來的《科爾沁旗草原》.文學集林.
?。?][加拿大]施本華.論端木蕻良的小說.明報月刊,1972.
?。?]趙園.小說十家.浙江文藝出版社,1987.
?。?]端木蕻良.我的創(chuàng)作經驗.萬象(月刊),1944.
?。?]葛浩文.蕭紅評傳.北方文藝出版社,1985.
?。?]茅盾.《呼蘭河傳》序.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