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們臧否人物,不應(yīng)局限于字面,還須尋求言外之義,不僅要看人物做了什么,還要看他沒做什么。由這樣的視角,我們看到的是不一樣的孟玉樓,她并非所謂“高人”,其種種行事不外乎逐利,只是更富于理性,更長于經(jīng)營罷了,和西門慶的其她妾婦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
關(guān)鍵詞:孟玉樓;視角;財富;爭寵;謀嫡
《金瓶梅》涉及孟玉樓的筆墨,大多省儉,隱晦,由此造成人物評價上的分歧,褒揚(yáng)者有之,貶斥者有之。僅就字面看,孟玉樓給我們留下了這樣的印象:謙讓、溫和、不貪、不淫、不驕、不橫,這在形同魔窟的西門家族,不啻是個奇跡。然而,我們臧否人物,不應(yīng)局限于字面,還須尋求言外之義,不僅要看人物做了什么,還要看他沒做什么。而由這樣的視角去考較,孟玉樓的面目絕不可能是可親的。
西門家?guī)讉€妾婦整日勾心斗角,其目的無非是爭寵和謀嫡,在這場曠日持久的爭斗中,孟玉樓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孟玉樓原是一富商遺孀,饒有家資,守寡一年后決意改嫁。薛嫂、母舅張四先后推薦西門慶和尚推官的兒子尚舉人。尚舉人斯文詩禮人家,有莊田地土,若嫁尚舉人,便為繼室。西門慶卻惡名在外,打婦熬妻,眠花臥柳,挑販人口,包攬訟事等等,十足的刁徒潑皮,況且已有妻妾,正室是千戶之女吳月娘。而孟玉樓竟毅然選擇了西門慶。嫁入西門家的孟玉樓很快飽受冷落,即便新婚燕爾,西門慶也僅在她房里歇了三夜,如同應(yīng)景交差,以后很少再進(jìn)門。隨著潘金蓮、李瓶兒的到來,她更顯得若有若無。她曾對西門慶當(dāng)面抱怨:“有那心愛的扯落著你哩。把俺們這僻時的貨兒,都打到贅字號聽題去了。”(七十五回) 內(nèi)心的失望和不滿可想而知。從事后人物的追述也不難看出,孟玉樓對這場婚姻是懊悔的,數(shù)年后她再嫁李衙內(nèi),詳加盤問其家中底細(xì),并對媒婆說:“你這媒人們說謊的極多,奴也吃人哄怕了?!?九十一回)她意識到上次婚姻的輕率,只是真正哄騙她的不是媒婆,而是她不愿承認(rèn)的西門慶的外表和花言巧語。
但她沒有一味自艾自怨,而是平靜地接受現(xiàn)實(shí),并以自己的方式參與了這場妾婦間的戰(zhàn)爭。當(dāng)然,小說寫孟玉樓迥別于潘金蓮,寫潘金蓮用直筆,袒露無遺,寫孟玉樓多用隱筆,含而不露,需細(xì)心玩味才見端倪。
西門慶的妻妾,吳月娘名為正室,卻無持家之才,更重要的是沒有子嗣,加之無錢無色,這必然招致輕慢和覬覦之心,爭寵謀嫡勢所難免。幾個競爭者,除李嬌兒、孫雪娥之外,潘金蓮、孟玉樓、李瓶兒各有千秋,孟玉樓似更勝一籌。孟玉樓姿色平平,至少對于西門慶是如此,但孟玉樓有優(yōu)勢,那就是經(jīng)濟(jì)實(shí)力,她出嫁時帶來豐厚嫁資,這令她在小商販起家的西門府變得舉足輕重——西門慶為先娶她進(jìn)門,撇開熱戀中的潘金蓮兩個多月,看中的就是她的富有。比較孟玉樓,其他幾個沒有顯擺的資本。潘金蓮無陪嫁,是所謂“趁將來的”。李嬌兒出身娼門,孫雪娥只是西門慶前妻的陪房丫頭,都是主子花錢買來。李瓶兒有些特殊,她遠(yuǎn)比孟玉樓富有,可錢“來路不正”。李瓶兒原為梁中書的侍妾,梁家遭難時,乘亂帶了一百顆西洋大珠和二兩重一對的鴉青寶石逃跑。后嫁花子虛,卻淪為花太監(jiān)的玩物。花太監(jiān)有筆大家財,因?yàn)椴恍湃沃秲夯ㄗ犹摚憬挥衫钇績嚎垂?,死后意外落在李瓶兒手里。為討好西門慶,這筆財富又偷運(yùn)至西門家,為此氣死丈夫花子虛。盡管西門慶因此對她格外看重,但在世人眼里卻是絕大丑聞。加之前面三次不幸的婚姻,第四次嫁西門慶又是先奸而后嫁,李瓶兒的實(shí)際地位很虛弱。孟玉樓的另一有利條件,是道德上的無瑕玼,因而出嫁西門府曾有象樣的婚禮。這是僅次于吳月娘的榮耀。潘金蓮、李瓶兒卻不敢存此奢望,因?yàn)槎际窍燃楹蠹?,都有謀害親夫在先,只能草草抬進(jìn)門了事。孟玉樓極具自主意識,優(yōu)越的地位決定了她不可能甘居人下。輸來家財豈是為了當(dāng)三房,何況有道德優(yōu)勢。在勢不得不爭,在理不能不爭。
閱讀《金瓶梅》,人們普遍的感受是,孟玉樓處事溫和,幾乎從未有過激烈舉動,去掉這一層溫和的面紗,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她對幾個妾婦有明顯親疏之分,走得最近的是潘金蓮,其次是吳月娘,再次是李瓶兒。態(tài)度也有分別,對吳月娘待以敬,對潘金蓮待以親,對李瓶兒不冷不熱。此外,她有時充當(dāng)“和事佬”,有時愛搬弄是非,而細(xì)細(xì)猜摩,這些做法都有明確目的。
吳月娘是正室,至少應(yīng)給予表面上的敬重。當(dāng)初相親時西門慶曾許孟玉樓以“管理家事”,結(jié)果只是個“三姐”,其委屈自不待言。“你我既在檐底下,怎敢不低頭?” 這是孟玉樓勸解潘金蓮的話,實(shí)則道出了自己的苦衷。然而,對待吳月娘,她的舉動可謂禮貌周全。小說四十六回有這樣的細(xì)節(jié),吳月娘請卜龜婆子給孟玉樓、吳月娘、李瓶兒算命,最后付費(fèi),“李瓶兒袖中掏出五分一塊銀子,月娘和玉樓每人與錢五十文”。孟玉樓富有,出手卻沒有李瓶兒大方,并非因?yàn)樾?,而是因?yàn)樗钪獏窃履锪邌?,付費(fèi)不超過吳月娘,是為避免其難堪。二十三回西門慶、吳月娘外出,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下棋賭東道。玉樓說:“大姐姐不在家,卻怎的計較?存下一分兒,送在他屋里,也是一般。”隨后,“玉樓揀齊整的,留下一大盤子,并一壺金華酒,使丫頭送到上房里”。孟玉樓主動為月娘留酒菜,沒有因?yàn)樗鲩T就把她丟開。幾次圍繞吳月娘的勸和都有著同樣目的。
七十五回寫潘金蓮吃了薛姑子安胎的符藥,硬要留宿西門慶。吳月娘對潘金蓮“獨(dú)霸漢子”的作風(fēng)很是不滿,以孟玉樓生病為由,逼迫西門慶到孟玉樓房里歇宿,導(dǎo)致潘金蓮撒潑大鬧。一個是堂堂正妻,一個是最得寵偏房,孟玉樓深知其中利害,她們的矛盾會讓“他爹(西門慶)兩下里也難”,于是極力促和。先勸說月娘“一個君子待了十個小人”,“你手放高些”,后說服潘金蓮“把惡氣兒揣在懷里,將出好氣兒來”。經(jīng)孟玉樓再三勸說,潘金蓮終于跟她來見吳月娘,磕了頭,賠了不是。孟玉樓的努力化解了一場嚴(yán)重的家庭危機(jī),維持了家庭起碼的穩(wěn)定和體面,而這正是西門慶期望的。另一方面,維護(hù)了吳月娘的顏面,同時回報了月娘關(guān)懷自己的好意。此外,也是保護(hù)了心高氣傲的潘金蓮。
通過多次成功化解僵局,小心呵護(hù)家族主人的體面,孟玉樓為自己樹立了真正“大姐姐”的形象(吳月娘有其名無其實(shí)),贏得了整個家族普遍的好感和尊敬。更重要的是,在風(fēng)波不斷的西門府,她由此獲得了超然的地位,成為不可或缺的人物。
孟玉樓親近潘金蓮尤其耐人尋味。潘金蓮的淫妒狠毒盡人皆知,但和她走得最近的不是別人,而是孟玉樓,二人幾乎形影不離。小說多次寫到她對潘金蓮的悉心保護(hù),顯示出二人非同尋常的關(guān)系,除了上面提到的調(diào)解潘吳沖突,還有為潘金蓮與小廝琴童的私通開脫,為潘金蓮與陳敬濟(jì)的奸情掩飾。
琴童是孟玉樓從前夫家?guī)淼男P,當(dāng)潘金蓮與琴童的丑聞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孟玉樓對西門慶說:“你休枉了六姐心,六姐并無此事。都是日前和李嬌兒、孫雪娥兩個有言語,平白把我的小廝扎罰子。你不問了青紅皂白,就把他屈了,卻不難為他了!”她為開脫潘金蓮,不惜中傷李嬌兒和孫雪娥。潘金蓮和陳敬濟(jì)的奸情是小說著力描寫的。小說十八回曾經(jīng)交代“陳敬濟(jì)每日只在花園中管工,非呼喚不敢進(jìn)入”,月娘因陳敬濟(jì)管工辛苦,征求了眾妾婦意見,請陳敬濟(jì)進(jìn)來吃飯斗牌,后聽說西門慶來家,月娘連忙著人送姐夫“打角門出去了”。即使月娘也不好過于隨便,也須有所忌憚。膽大妄為者是潘金蓮。自見了陳敬濟(jì),只要西門慶出門,便“使丫鬟叫進(jìn)房中,與他茶水吃,常時兩個下棋做一處”。 這一切不可能逃過孟玉樓的眼睛。十九回繼寫西門府慶?;▓@落成,吳月娘同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大姐、潘金蓮等人進(jìn)花園游賞,中有敬濟(jì)調(diào)戲金蓮情節(jié),“卻不想玉樓在玩花樓遠(yuǎn)遠(yuǎn)瞧見,叫道:‘五姐,你走這里來,我和你說話?!鹕彿讲牌擦司礉?jì),上樓去了?!标惥礉?jì)不分場合,已然喪失理智。玉樓一句話調(diào)開金蓮,避免了奸情敗露。五十二回再次寫二人奸情。潘金蓮趁西門慶出門,主動提議,拿出先前斗牌贏的陳敬濟(jì)的三錢銀子,又教李瓶兒添出七錢,讓人備下酒菜,邀請眾姐妹在花園聚餐游玩。東道的主人陳敬濟(jì)很自然地在邀請之列。在場的有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大姐、桂姐等。酒過數(shù)巡,月娘與李嬌兒、桂姐三個下棋,玉樓、孫雪娥、大姐等起身向各處觀花玩耍。離群的是潘金蓮和陳敬濟(jì)?!拔┙鹕彧?dú)自手搖著白團(tuán)紗扇兒,往山子后芭蕉深處納涼……不想敬濟(jì)有心,一眼脧見,便悄悄跟來”。不料李瓶兒出現(xiàn)。陳敬濟(jì)為閃避鉆進(jìn)了山洞。李瓶兒來到洞口芭蕉叢下鋪下席,放官哥兒上面躺著,便和金蓮抹牌,實(shí)際上把陳敬濟(jì)堵在了洞里。緊要關(guān)頭孟玉樓故伎重演,在臥云亭點(diǎn)手兒叫李瓶兒說:“大姐姐叫你說句話兒”。又是一句話支走了李瓶兒。后玉樓到洞口抱回孩子,帶走丫環(huán)小玉。此時,小說故意突出這樣的細(xì)節(jié):“那玉樓也更不往洞里看,只顧抱了官哥兒,拍哄著他往臥云亭?!倍纯跓o人,陳敬濟(jì)悄然脫身。
以上這些事件,如果孟玉樓采取相反的手法,對于潘金蓮將是致命的。孟玉樓是爭寵的失敗者,潘金蓮則恃寵而驕,她對潘金蓮并不缺少嫉恨,小說七十五回《因抱恙玉姐含酸》即集中表現(xiàn)孟玉樓的不平之意:“俺每不是你老婆,你疼你那心愛的去罷?!笨擅嫌駱菫楹畏炊Wo(hù)潘金蓮?李瓶兒、宋蕙蓮之死為我們提供了答案。
李瓶兒和潘金蓮原本相安無事,兒子官哥兒的出生引得潘金蓮妒火中燒。小說詳細(xì)描寫潘金蓮如何處心積慮謀殺官哥兒。三十二回孩子過滿月,潘金蓮強(qiáng)抱孩子出門,“走到儀門首,一逕把那孩兒舉的高高的”,結(jié)果官哥兒受驚得病。潘金蓮發(fā)現(xiàn)孩子竟如此膽小,于是連續(xù)三次重演故技。四十一回打秋菊,“罵著又打,打了又罵,打的秋菊殺豬也似叫。李瓶兒那邊才起來,正看著奶子打發(fā)官哥兒睡著了,又唬醒了”。五十八回“拿大棍把那狗沒高低只顧打,打的怪叫起來 ”,“打的這丫頭殺豬也似叫。那邊官哥才合上眼兒,又驚醒了”。最后用馴養(yǎng)的貓唬殺官哥兒。官哥兒夭折后李瓶兒染病而亡。
值得注意的是,在事件的整個過程中,沒人出面制止,包括孟玉樓。是她們沒有覺察?顯然不是。潘金蓮妒恨李瓶兒早已不是秘密,對其他妾婦她也從不掩飾這一點(diǎn),尤其對關(guān)系密切的孟玉樓——似乎只有西門慶渾然不覺,或者說,是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小說多次寫到潘金蓮在玉樓面前泄憤:“仰著合著,沒的狗咬尿胞虛歡喜?”(三十回)“自從養(yǎng)了這種子,恰似生了太子一般”,“都是你老婆,無故只是多有了這點(diǎn)尿胞種子罷了,難道怎么樣兒的!做甚么恁抬一個滅一個,把人躧到泥里!”(三十一回)以潘金蓮之歹毒,她會怎樣行事不難想象。事實(shí)上,潘金蓮第一次驚嚇孩子致病,已經(jīng)被人看破用心。三十二回月娘說“這咱晚平白抱出他來做甚么?舉的恁高,只怕唬著他”,“月娘就知金蓮抱出來唬了他,就一字沒對西門慶說”。 看破其用心的遠(yuǎn)不止月娘一人,還有孟玉樓。小說一再提到孩子膽小。如三十九回寫潘金蓮生日,孟玉樓給官哥兒穿道服,“替他戴上道髻兒,套上項(xiàng)牌和兩道索,唬的那孩子只把眼兒閉著,半日不敢出氣兒” ,“那孩子穿著衣服害怕,就哭起來”。五十二回寫孩子再次受驚,“孩子便躺在席上,蹬手蹬腳的怪哭,并不知金蓮在那里。只見旁邊一個大黑貓,見人來,一溜煙跑了”,“月娘問:‘孩子怎的哭?’玉樓道:‘我去時,不知是那里一個大黑貓蹲在孩子頭跟前,’”孩子隨后是“不吃奶,只是哭”。因此,當(dāng)潘金蓮打狗打得“怪叫”,打得丫頭“殺豬也似叫”,并且家里突然養(yǎng)了一只“十分肥壯”“雪獅子”貓,一切都昭然若揭。潘金蓮何時養(yǎng)貓?小說五十八回補(bǔ)敘,是在官哥兒出生后,具體時間應(yīng)在孩子第一次受驚后,孟玉樓和潘金蓮形影不離且心細(xì)如發(fā),不會注意不到這一變化,況且,她曾親眼目睹孩子因貓受驚!
幾個妾婦中,有能力制止這場謀殺的是吳月娘和孟玉樓。然而,在官哥兒第一次受驚后,月娘“一字沒對西門慶說”,對潘金蓮因官哥兒生病而興災(zāi)樂禍(五十八回)也不加申斥,而這本應(yīng)是正妻的職責(zé)。孟玉樓的表現(xiàn)和吳月娘如出一轍,甚至走得更遠(yuǎn),在此期間,她和潘金蓮更加親密,經(jīng)常同來同往,小說兩處用到這樣的細(xì)節(jié):“兩個手拉著手兒進(jìn)來”,(三十五回)“潘金蓮便拉著玉樓手兒,兩個同來到大門里首站立”。(五十八回)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親昵舉動!很顯然,官哥兒、李瓶兒之死,與其說死于一人之手,不如說死于合謀,首犯是潘金蓮,從旁贊助者是月娘和玉樓。沒有潘金蓮,官哥兒、李瓶兒未必死;而沒有月娘、玉樓的默許甚至鼓勵,只怕潘金蓮難以如愿。隨著西門家族財富的急劇膨脹,每個妾婦都在緊張盤算自己的未來,官哥兒出生讓李瓶兒成為眾矢之的,潘金蓮只是做了其他人想做而不便做的事。
宋蕙蓮之死再次顯出潘金蓮的獨(dú)特作用。宋蕙蓮是個僭越者。潘金蓮容不下宋惠蓮,主要在嫉妒。孟玉樓不能容忍的是宋惠蓮的“犯上”,她看不得宋惠蓮勾搭上西門慶之后那種忘乎所以的神氣,見宋惠蓮在主子牌桌上隨意指點(diǎn)叫喚,她當(dāng)即訓(xùn)斥:“你這媳婦子,俺每在這里擲骰兒,插嘴插舌,有你甚么說處!”元宵賞燈時聽說惠蓮竟然套穿著主子的鞋,隨即查驗(yàn),“蕙蓮摳起裙子來與玉樓看??匆娝┲鴥呻p紅鞋在腳上,用紗綠線帶兒扎著褲腿,一聲兒也不言語。”(二十四回) 后聽說來旺兒醉謗西門慶,她立即慫恿潘金蓮告知西門慶,最終置來旺于死地,宋惠蓮也跟著一命嗚呼。宋蕙蓮之死由孟玉樓一力促成,但離開潘金蓮卻難以成事。
親近潘金蓮根本目的在謀嫡,二十九回做鞋一節(jié)為我們透露了消息。潘金蓮在花園丟了鞋子,被仆人來昭的兒子小鐵棍兒撿到,女人的“鞋腳”落在外人手里是丑事,潘金蓮于是調(diào)唆西門慶,暴打了小鐵棍兒。小鐵棍兒的媽為此“指東罵西”。吳月娘得知事情原委,說了一番話,玉樓這樣向金蓮“通報”:
“大姐姐好不說你哩!說:‘如今這一家子亂世為王,九條尾狐貍精出世了,把昏君禍亂得貶子休妻。想著去了的來旺兒小廝,好好的從南邊來了,東一賬、西一賬,說他老婆養(yǎng)著主子,又說他怎的拿刀弄杖,成日做賊哩、養(yǎng)漢哩,生生兒禍弄得打發(fā)他出去了,把個媳婦又逼臨得吊死了。如今為一只鞋子,又這等驚天動地反亂。你的鞋好好穿在腳上,怎的教小廝拾了?想必吃醉了,在花園里和漢子不知怎的餳成一塊,才掉了鞋。如今沒的遮羞,拿小廝頂缸,打他這一頓,又不曾為什么大事!’”
潘金蓮聽了,氣憤不已。玉樓見金蓮“粉面通紅,惱了”,又勸:“六姐,你我姐妹都是一個人,我聽見的話兒,有個不對你說?說了,只放在你心里,休要使出來。”金蓮不依,調(diào)唆西門慶攆走來昭一家。“月娘知道,甚惱金蓮”。 潘金蓮和吳月娘的矛盾終于釀成七十五回那場大鬧,最后又是孟玉樓出面,勸潘金蓮向吳月娘磕頭。前面提到孟玉樓對吳月娘的敬重,背后的孟玉樓換了一副面孔。倘若西門慶不死,潘吳矛盾勢必不斷升級,而坐收漁利者自然是孟玉樓。
潘金蓮“獨(dú)霸漢子”的做法固然可恨,但她的獨(dú)特地位和作用畢竟是無人可以取代的,這一點(diǎn),大概在潘金蓮來西門府的第一天孟玉樓就看清了。有潘金蓮為“盟”,進(jìn)可謀嫡,退可自保。當(dāng)然,與潘金蓮和睦相處是以“讓”為條件的,每每遇到潘金蓮說出“沒頭腦的話”, 孟玉樓往往是“不言語”,“低了頭弄裙帶”,如此等等。尤其是不得參與爭寵。小說多處提到,為迎合西門慶的癖好,潘金蓮、李瓶兒甚至宋蕙蓮平時都愛穿紅鞋,(二十四回,六十二回)二十九回孟玉樓和潘金蓮、李瓶兒一起做鞋,潘、李做紅色的,孟玉樓做的是玄色的,并且說,“我比不得你每小后生,花花黎黎。我老人家了”, 做玄色鞋,自許“老人家”,這是擺明了“不爭”。其實(shí)“不爭”是假,而是爭法有別。
西門慶的暴亡永遠(yuǎn)結(jié)束了這場妻妾爭斗?!督鹌棵贰分信?,大多下場凄慘,結(jié)局最好的當(dāng)數(shù)孟玉樓。有人據(jù)此認(rèn)為,在她身上寄托了作者的理想,批評者張竹坡更視孟玉樓為“作者自喻”,是“真正美人”“乖人”“高人” ,是作者提供給世人的一劑處世良方,體現(xiàn)著作者的學(xué)問經(jīng)綸。這樣評價未免有拔高之嫌。作者只不過依據(jù)生活本身的邏輯,為我們忠實(shí)描繪了另一類市井人物,他們更富于理性,更長于經(jīng)營,僅此而已。
(作者單位:鹽城紡織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