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還寒,庭院里的槐樹開出了嫩芽,綠綠的芽,嫩油油的,長在黑漆漆的樹干上,像極了老人布滿核桃式皺紋的臉上綻放的淺笑,蒼老而遒勁,看似一片蓬勃的生機,又透露著些許沉沉的死氣。老一輩的人都說,人老了,就像枯枝敗葉,總有葉落歸根的一天。老人也常說,自己活了一輩子,值了,比這棵老槐樹有福,還能多活幾年。
老人就這么一個人,偌大的庭院,空空蕩蕩,也只有院中一角還長著這么一株老樹。然而在冬天時連老樹都像個冰雕似的,白茫茫一片,了無生氣。開春后,老樹漸漸長出嫩芽,老人也常常墊著長板凳去摘那初春的芽,身子顫顫巍巍,總是不大平穩(wěn)。好容易熬到立夏,槐花已一串串,一簇簇,掩映在一片嫩綠之中,院子似乎一下子活躍起來了,老人站在槐樹下,仰頭觀望槐樹?;睒湔媸侵旰脴?,人稍稍照料一下,它總能回報點什么,平日里可以乘涼,花開時節(jié)就花香滿園。
去年槐花開得正盛時,鄰家的小男孩還給老人端來碗槐花烙餅,金澄澄的黃色,咬下一口,花香四溢,混合著菜油的香味,麥粉的面味,熱騰騰,暖融融的。老人的眼睛也被這熱氣熏得濕潤起來,眼前的小男孩虎頭虎腦的,長得很皮實。老人想起了自己的孫兒,一樣頑皮透著點靈氣,老愛爬上槐樹摘那槐花,摘得樹底滿是碎槐。摘好槐花后,男孩見老人伸出雙臂等他跳下來,就假裝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跳了,我要跳了。”每次都沒跳下來,最后是老人做好槐花烙餅,端在樹下哄孫子下來。小孫子稚嫩的聲音,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了,可又好像是在耳邊。老人有點摸不清時節(jié),槐花真的開了嗎?眼前的男孩是他的小孫孫嗎?好像是真的,又好像不是?!鞍?,不是”。老人自顧自的言語。男孩已經(jīng)回自己家了,老人從臆想中醒來,舔舔嘴角,還有余香,那碗槐花烙餅做了他的午餐?!熬鸵粋€人,還開什么火呢,吃一頓算一頓”。老人的嘆息,像把老鐮刀,在人心里割過。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年年過去,槐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只是人老了,老了老了,咳嗽聲悠長起來了。
漸漸的,槐樹下少了老人的身影,少了老人的嘆息。
漸漸的,院子里靜下來了。
終于,有一天,什么聲兒也沒有了,老人躺進(jìn)了亮紅亮紅的棺材。
于是,嗩吶吹響了,花圈擺滿了,紙錢燒著了,媳婦們的哭聲響亮起來了,孫子披麻戴孝打起了靈幡,豐盛的酒席擺起來了,人們吃的油光滿面,贊著主事的人能干。
從此,槐花樹下,少了張望的眼神,少了深深的嘆息。老人還是比槐樹先走了一步。
短評:敘事記人的散文是很難寫的一種文體,即使教師也不一定駕馭的很好。而此文以第三人稱卻能寫得如此細(xì)膩真實,圍繞著一棵槐樹,用一個生活的小片段將老人的幸福與失落渲染得淋漓盡致。篇首槐樹的生長狀態(tài)和老人的肖像相為映照,已暗將老人和槐樹聯(lián)系了起來,人似樹,樹亦人,委婉而深沉。最后用槐樹依舊老人不再的結(jié)局,在其他親人的嘖嘖贊語中發(fā)出一聲沉沉的嘆息。筆鋒深沉銳利,難以相信這是出自一位高二女生之手,可見她觀察生活,體悟社會的能力之強!(陳筱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