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耀世
公訴實務如何應對“中國式庭前會議”制度
文◎王耀世*
*河南省鄭州市管城區(qū)人民檢察院檢察長[450003]
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第182條第2款規(guī)定:“在開庭以前,審判人員可以召集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jù)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痹摋l第4款規(guī)定:“上述活動情形應當寫入筆錄,由審判人員和書記員簽名。”這構建了中國特色庭前會議程序的雛形?!爸袊酵デ皶h”制度的建立,“打破了我國刑事審判程序由起訴到審判的直接過渡,在起訴、審判之間植入了中間程序”。這項舉措意義重大,可以了解各方對庭審中程序問題的要求,大量減小庭審中各方因程序問題產(chǎn)生的不必要的對抗和沖突,提高庭審效率?!叭绻f整個審判程序的改革是一個美麗的皇冠的話,庭前會議制度的構建則是這頂皇冠上耀眼的明珠之一”。
1996年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較之以前的刑事訴訟法有了較大的進步,作為刑事訴訟過程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庭前程序也隨著庭審程序的重大改革,而相應的做出了改革:
一是檢察院起訴案件的移送由全案移送審查改為只需要附“證據(jù)目錄、證人名單和主要證據(jù)復印件或者照片”。
二是法院開庭的條件改為只要有明確的起訴書,有證據(jù)目錄、證人名單和主要復印件或者照片,由實體審查改為了程序審查。
三是廢除了原刑事訴訟法關于庭前要求檢察院撤訴權和法院的退回偵查權,廢止了法院可以在庭前依職權進行的諸如檢查、勘驗、鑒定、扣押等調查活動的規(guī)定,防止先入為主。
同時應該看到,在我國庭前程序建設取得進步的同時,在實踐中也暴露出了由于庭前程序的不完善,致使法庭調查和辯論缺乏針對性,控辯雙方的權利難以實現(xiàn)真正的平等,難以形成有效的對抗等,從而嚴重影響了刑事訴訟的效益和判決結果的公信度。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是單一程序審查與訴訟要求不符?,F(xiàn)行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法庭在受理起訴后,只進行一般的程序性審查,而不再進行事實和證據(jù)的審查,目的在于防止法官未審先斷,保障庭審實質化。然而造成的客觀效果是,辯護方無法在法院查閱全部案卷和證據(jù),其資訊功能受到影響,也損失了通過審查抑制公訴這一人權保障功能。
第二是庭前程序相對缺乏透明度。現(xiàn)行的庭前程序是一種封閉運作,缺乏必要的監(jiān)督和保障。公訴的提起方是擁有絕對權力優(yōu)勢的國家代言人,所應當擔心的不是其是否容易起訴,而是能否有效地防止濫訴。同時,由于在庭前審查中,也不包括有聽取當事人意見、得出是否要求回避、是否會出現(xiàn)管轄權異議的申請以及對附帶民事部分的合理引導等工作,而這些情況很容易造成休庭,從而致使訴訟被拖延。
第三是控辯雙方證據(jù)開示缺乏保障。在我國現(xiàn)行刑事訴訟程序的設置中,首先不利于辯方有效獲取控方的證據(jù),控方在開庭前向法院所移送的往往不是涉及案件所有方面的證據(jù)。其次,相對于辯方獲取控方證據(jù)信息不利而言,控方幾乎沒有獲取辯方證據(jù)的有效途徑,正因為如此,辯方即使是只掌握了很少量的證據(jù),依然能對公訴造成巨大的威脅,對刑事訴訟造成不良后果。基于以上原因,在公訴實務操作中,有以下問題需要我們面對,值得我們思考。
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第182條是關于庭前會議的規(guī)定,那么,是否所有刑事案件都可以召開庭前會議?哪些類型的案件、什么情況下可以召開庭前會議?這是擺在公訴實務面前的一道難題。
有學者認為適用庭前會議的案件范圍應包括除適用簡易程序審理以外的其他公訴案件。我們認為這樣區(qū)分不合適。理由如下:一是如此區(qū)分的背景是在現(xiàn)行的刑事訴法框架。2001年山東壽光法院對庭前會議制度進行了探索和嘗試,主要是將庭前會議制度與普通程序簡化審相結合,學者以此試點結果為依據(jù)主張庭前會議制度僅適用于普通程序。但是,目前我們討論該項制度的推行背景是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且該法對簡易程序和普通程序案件的適用范圍進行了較大幅度的修改。二是從理論講,無論是簡易程序還是普通程序都可能存在回避、非法證據(jù)等程序性問題而庭前會議應當適用于回避、非法證據(jù)事項將嚴重影響實體判決的案件。
那么,如何庭前會議制度的適用范圍如何界定呢?我們主張只有在被告人有辯護律師為其提供充分的法律指導,理解自己在庭審前對證據(jù)不表示異議的法律意義和法律后果時,才能適用庭前會議和普通程序簡易化審理,以保護被告人的權利,更好地實現(xiàn)司法公正。同時,在有辯護律師的情況下,檢察院認為不宜適用并商請人民法院同意的案件也不適用。
當被告人沒有辯護律師時,不應當適用庭前會議制度。因為,庭前會議要求控辯雙方對每一個證據(jù)發(fā)表是否持有異議的意見。法庭審理時僅對控辯雙方存在爭議的證據(jù)進行重點調查、舉證、質證,對雙方無爭議的證據(jù),雖然法律規(guī)定也必須經(jīng)過查證屬實后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jù),但法庭調查質證程序可以大為簡化,僅詢問被告人、辯護人是否對證據(jù)有新的異議,如果沒有異議,對該證據(jù)的調查質證就隨即結束,公訴人不再出示該證據(jù),法庭對該證據(jù)作出認定。這樣的做法必須保證被告人已經(jīng)充分、明智地理解了對證據(jù)不表示異議以及法庭不對證據(jù)進行詳細調查質證時所產(chǎn)生的實體后果和程序后果,否則必將極大地侵害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對此,美國的庭前會議制度規(guī)定可以有力佐證。美國的庭前會議制度規(guī)定:“庭前會議規(guī)則不適用于被告人沒有律師作為其代表的案件?!?/p>
從新《刑訴法》第182條文義看,庭前會議的提起主體為審判人員。我們認為庭前會議的提起主體除審判人員之外,還應包括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公訴機關,因為從本質上說庭前會議是一個三方會談。山東壽光法院試點結果顯示,庭前會議可以由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或者公訴機關提出申請,但是,是否適用由人民法院決定。參加庭前會議的主體一般包括下列人員:法官、公訴人、被告人的辯護律師、監(jiān)護人。這個地方的試點結果很好,應該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具體來說,可以由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或者公訴機關提出申請,但是,是否適用由人民法院決定。同樣,對于審判機關決定召集的庭前會議,公訴機關是否具有否決權?我們認為應當賦予公訴機關召開“必要性”的裁判權和是否召開否決權,公訴機關可以對被質疑證據(jù)做出答疑并商請人民法院決定不予召開。
庭前會議的主體一般包括下列人員:法官、公訴人、被告人的辯護律師、監(jiān)護人。值得思考的是證人、鑒定人等是否有必要參加庭前會議。我們認為,因為庭前會議不需要對證據(jù)進行質證,只是要求控辯雙方表明是否持有異議,根據(jù)中國的現(xiàn)實情況,證人、鑒定人不必參加庭前會議而只宣讀證人證言、鑒定結論等,控辯雙方對某個證人證言、鑒定結論有異議的,可以在法庭審理時對該證人或者鑒定人進行質證。這樣既可以降低訴訟成本,也會防止出現(xiàn)控辯雙方在庭前會議上對證人、鑒定人進行質證使庭前會議變成庭審預演或者另一次庭審的局面。
是否需要主審法官回避。有觀點認為主持庭前會議的法官與負責案件法庭審理的法官應當是不同的人,以防止庭審法官提前接觸案件證據(jù)先入為主形成預斷。這個擔憂是沒有必要的。山東壽光法院試點時主審法官就不需要回避。庭前會議的初衷就是通過聽取控辯雙方的意見,在相關證據(jù)是否采信上給法官打“預防針”,促使法官在采信該份證據(jù)時要有足夠的質疑,法官提前介入庭前會議有助于加強其判斷力,沒有必要將庭前會議這一階段交給立案庭負責。較立案審查要求而言,對回避、非法證據(jù)排除、出庭證人名單等事項的判斷還是更為靠近案件實體,讓行使形式審查的立案庭承擔庭前會議,難免有職能混淆、職責不明之嫌疑,更是嚴重降低了審判效率,違背了該制度創(chuàng)設的初衷。
庭前會議制度的設立初衷是為了在給將來的庭審開辟一個純粹的、不受干擾的實體審查空間。而新刑訴法182條等規(guī)定并未賦予公訴人、辯護人、當事人以及訴訟代理人實際的訴訟權利,似乎只能說明“意見”,法官“聽取意見”。而實體的訴訟權利應當包括書面申請權、舉證質證權、辯論權等,公訴人、辯護人、當事人以及訴訟代理人僅享有陳述的權利。那么,當事人及其辯護人是否享有這些實體的訴訟權利?我們認為,在是否存在回避、非法證據(jù)排除等事項的調查中,控辯雙方當然應當享有舉證、質證和辯論權,例如:辯護人提出公訴人接受吃請,那么,辯方就應當舉證證實,而公訴人這時應當享有質證和辯論的權利,這更有利于法庭查清是否存在程序違法,更有利于及時排除程序違法。當然這些實體權利的賦予應嚴格限制在程序事項上,而不涉及案件的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等實體問題。
回避事項當屬保證刑事訴訟程序公正的最低一級層次,而非法證據(jù)排除是保證刑事審判公正的最低要求。設置刑事庭審審前程序就是要將與審判有關的回避、非法證據(jù)排除等事項解決在審判之前,對于提高刑事審判的效率,節(jié)約刑事審判的成本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對于回避、非法證據(jù)排除等事項,應由刑事庭審的庭前會議進行實質性調查并將有關回避、非法證據(jù)排除等相關審判的事項進行裁決,在正式的法庭開庭之前將回避、非法證據(jù)排除先行予以解決,使庭前會議制度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
在庭前會議中,由控辯雙方分別對每一個證據(jù)進行表態(tài),最后歸納出存在爭議的證據(jù)和不存在爭議的證據(jù),雙方對證據(jù)不存在爭議的,即認為達成合意。如果一方在庭前會議上對有爭議的證據(jù)故意不提出異議,而在庭審時再提出有根據(jù)的反駁時,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法官對此是不能禁止的,而必須允許其提出并依法進行法庭調查。這種情形不但仍然會導致“伏擊審判”的出現(xiàn),也使得庭前會議達成的證據(jù)合意失去了意義。
如果訴訟參與人未在庭前會議中提出諸如回避、證人出庭、非法證據(jù)排除等問題,而在刑事案件開庭審理過程中提出,在法律上應當如何對待訴訟參與人未在庭前會議中行使其權利的結果?應當明確規(guī)定公訴人、當事人、訴訟代理人、辯護人必須對回避、非法證據(jù)等事項在庭前會議上申請,如果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在刑事庭前會議不行使該項權利,則被視為放棄該項權利,否則,庭前會議為庭審掃清程序障礙的設置本意就會落空,反而降低了審判效率。
綜上,刑事庭審庭前會議制度對于保障訴訟程序的順利進行、減少訴訟成本、提高訴訟效率、保障訴訟程序公正、保障當事人合法利益、凸顯法庭的權威具有明顯成效。但由于受到種種因素的影響,庭前會議制度還很不完善,目前尚不能發(fā)揮其應有的積極作用,與法治國家的審前動議相比,僅僅是一個萌芽而已,尚有向前進一步發(fā)展的可能與空間,需要在實務中不斷探索并完善。
【相關鏈接】
【1】美國的庭前會議制度
《美國聯(lián)邦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17.1條的條文名字即為“庭前會議”,該條規(guī)定:“在提出大陪審團起訴書或者檢察官起訴書之后,法庭可以根據(jù)任何一方當事人的動議或者根據(jù)自己的動議,命令舉行一次或多次會議以研究考慮諸如促進公正、迅速的審判等類事項。在會議的最后決定中,法庭必須就已經(jīng)達成協(xié)議的事項準備和提出備忘錄。被告人或者其律師在會議上所作的任何承認都不得被用來反對被告人,除非這些承認被做成書面的并且經(jīng)過被告人及其律師的簽字。本規(guī)則不適用于被告人沒有律師作為其代表的案件。”
【2】我國香港的審前討論會制度
根據(jù)特別行政區(qū)《法院程序指導》的規(guī)定,在高等法院審理的案件,律政司要在確定的審判期日前28日,向被告人發(fā)出采納證據(jù)的通知,被告人的律師要在14天之內給予答復。法官有權將當事人召集在一起,在審判前對證據(jù)進行審查,以確定他們對所提供的證據(jù)的態(tài)度,確定他們可能提出的異議和看法以及其他對審判的進行有意義的事情。地方法院審判前的程序與此相同。當然,除了審前討論會之外,香港刑事訴訟中也有控辯雙方的證據(jù)披露程序,包括證據(jù)披露的范圍、地點、時間等,這也屬于庭審程序的一部分。
以上制度的共同點都是在中間程序之中,對回避人員、出庭證人的名單予以確定,對非法證據(jù)予以排除,確定庭審的重點與爭議點,提高了庭審效率,這是中間程序的直接功能。各國的中間程序略有差異,但共同價值追求在于,對公訴權進行制約,進而保障人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