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超杰
(肇慶學院 政法學院,廣東 肇慶 526061)
“宗教體現(xiàn)了各文化的本質(zhì)特點,在宗教思想的交流中,文化的其他側(cè)面也就展開了”[1]。作為第一批來華耶穌會士中頗具影響力者,利瑪竇學貫中西,被譽為明季溝通中西文化之先驅(qū)。其來華廿八載,由澳門而入肇慶,北上韶州,駐南昌,迤邐而下南京,越山東,過天津,自邊緣疏離之地而至帝京,夙愿得償。“西儒”利瑪竇用文化的方式向士人傳教,確立了合儒易佛的文化傳教路線,留下大量書信、回憶錄,經(jīng)后世匯集整理成《利瑪竇中國札記》一冊皇皇巨著。作為一介傳教士,在華迭經(jīng)訴訟,以其切身經(jīng)歷和現(xiàn)實觀察,利瑪竇將中西法律制度進行了初步對比。
利瑪竇在札記中非常詳細的講述了其在進入北京之前的三次涉訴經(jīng)歷。
第一次發(fā)生在1584年的肇慶,建造天主教堂仙花寺所關(guān)涉的現(xiàn)實利益、文化沖突是訴訟產(chǎn)生的根本原因,宗教的分野在其中起了催化作用。該案系民事案件,仙花寺所聘請的印度制鐘工匠成為被告,利瑪竇以“事主”身份出庭成為證人,歷經(jīng)訴訟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使其對中國審判制度中的行政兼理司法、民刑訴訟程序不加以區(qū)分、以嚴刑訊問為斷案必由之路等做法有了深刻的認識。第二次訴訟發(fā)生在1592年的韶州。是年7月間的一個夜晚,韶州天主教堂被強盜闖入,三名仆人被襲重傷,神父石方西頭上被斧子輕微砍傷,依照《大明律》該案案由應(yīng)屬賊盜,但有入室威嚇、搶劫、故意殺人諸情節(jié),性質(zhì)惡劣,案情殊為重大。此時,利瑪竇來華已歷十載,漢語運用純熟,對中國法律的流轉(zhuǎn)諳熟于心。作為原告方,傳教士依律向官府提交訴狀,利瑪竇靈光燭照,寬大為懷,訴狀以事實為根據(jù),沒有夸張的敘述,沒有鋪陳的描寫,贏得了官員的好感。判決結(jié)果公平公正,沒有縱容罪犯,利瑪竇對此頗感滿意。
第三次涉訴發(fā)生在1600年的天津。是年7月3日,利瑪竇一行人等為赴京向皇帝進貢,乘劉太監(jiān)官舟赴京途中抵達山東臨清,山東稅監(jiān)、太監(jiān)馬堂垂涎神父們送京的禮品,寫信給皇帝,請皇帝允許馬堂專責護送神父們進京。“皇帝派太監(jiān)們出去收稅,其實就是掠奪。……當?shù)氐木用窈婉v軍奮起反對他(馬堂——筆者注),燒毀了他的家,殺死他所有的家奴。但是恐懼并沒有結(jié)束他的貪婪,人們說他自從遭了那場災(zāi)難后,變得比以前更壞了。”[2]3887月18日,利瑪竇在馬堂兵卒的監(jiān)視下啟程,“船上有四個士兵,夜間充當守衛(wèi)”[2]393,24日抵達天津。在天津逗留了三個多月,得接圣旨,說外國人帶給皇帝的禮物,必須另本上奏。馬堂借清查物品之機勒索財物,又由于當時朝中大臣與宦官的矛盾白熱化,馬堂呈報神父禮品清單的第二則奏疏遲遲得不到禮部回復,馬堂擔心此事給自己惹來麻煩,乃借口神父們隱匿實物不報,再次搜查神父們的行李,發(fā)現(xiàn)耶穌死難十字架,誣陷利瑪竇等行蠱,欲加害皇帝,把利瑪竇等投入監(jiān)獄。利瑪竇“被召到公案之前,他身著犯人穿的棉布長袍,頭戴老百姓戴的圓帽。首先,他被命令跪下……”[2]394。待馬堂回臨清之際,利瑪竇一行被關(guān)押在天津的監(jiān)獄里,“寒冷和極差的住室給長期滯留的神父們造成了很大的不便”[2]397,利瑪竇無能為力,幾乎萬念俱灰,“似乎是上天一直在等待著神父們放棄一切人類的援助的希望,而把他們的計劃完全托付于上帝之手?!盵2]399過了很長時間,有一天萬歷皇帝突然想起有奏疏說外國人要進貢一座自鳴鐘,當他得知還未進京時,立即批示:“天津稅監(jiān)馬堂奏遠夷利瑪竇所供方物暨隨身行李,譯審已明,封記題知,上令方物解進,利瑪竇伴送入京,仍下部譯審?!盵3]1601年1月24日,利瑪竇以向萬歷皇帝進貢的遠夷使者身份進入北京。
國人觀念中,“牢獄之災(zāi)”大概是人生所有苦難中最大苦楚。即便遭遇邪惡無知如馬堂者,即便身限囹圄饑寒交迫,即便詈罵加身有口莫辯,利瑪竇還是保持了“西儒”固有風范,書中沒有謾罵,沒有報怨,沒有對中國政治法律制度的抨擊,“他們很有信心的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神的援助上,把他們的思想轉(zhuǎn)向上帝,并且堅定、愉快的準備在他們所從事的事業(yè)中面對任何困難,甚至于死亡?!盵2]400終于等得云開見月明,北京的召喚如同春雷滾滾,“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磨難與痛苦,現(xiàn)在神父們高興之極,呼吸都感到輕松多了。他們感謝上帝,忘記了過去數(shù)不勝數(shù)的煩惱,重新鼓起勇氣上路?!盵2]401歷史揭開了新的一頁。
中世紀基督教處于萬流歸宗的地位。中世紀的世界觀本質(zhì)上是神學的世界觀,它把意識形態(tài)中的其他一切形式——哲學、政治學、法學,都合并到神學中而成為神學的分支。法律體系里教會法成為法律關(guān)系的準則,眾多優(yōu)秀法學家身兼神學教職,如維多利亞、蘇亞利茲、真提利等。“中世紀是從粗野的原始狀態(tài)發(fā)展而來的。它把古代文明、古代哲學、政治和法律一掃而光,以便一切都從頭做起。它從沒落了的古代世界承受下來的唯一事物就是基督教和一些殘破不全而且失掉文明的城市。政治和法律都掌握在僧侶手中,也和其他一切科學一樣,成了神學的分支,一切按照神學中通行的原則來處理?!盵4]法學中世紀之際依附于神學,是神學院的必修課程,因此,利瑪竇受過教會法良好的熏陶和教育是確定無疑的。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薄鞍⑵涞郎跽涫厣鯂溃鋵W甚博,其識甚精”[5],洞明世事人情練達的利瑪竇在社會學領(lǐng)域?qū)W洲宗教哲學、法理學與中國的禮教和法律文化進行了觀察對比。
1.利瑪竇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儒家學說在中國政治、法律生活中的超然地位。宗教,不管原始的自然宗教,抑或人格性的一神教,是文明傳承的深層載體。宗教的歷史與文明的歷史深深糾結(jié)在一起,在一定意義上,各種文明都生存于他們各自的宗教遺產(chǎn)之上。利瑪竇注意到中國作為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而自居天朝,是人類社會法制文明起源較早的重要地區(qū),中國法制是在封閉的環(huán)境中獨立形成與發(fā)展的。于利瑪竇而言,主張“性善論”的儒家思想融合了中國人的信仰崇拜、宗教禁忌等祭祀禮儀規(guī)則以及倫理道德習俗,是中國人集道德教誡之大成的基本學說,迥別于基督教的原罪論:“被稱為中國圣賢之師的孔子,把更古的哲學家的著作匯編成四部書,他自己又撰寫了五部。他給這五部書題名為‘經(jīng)’,內(nèi)容包括過正當生活的倫理原則、指導政治行為的教誡、習俗、古人的榜樣、他們的禮儀和祭祀以及他們詩歌的樣品和其他這類的題材。在這五部書之外,還有一部匯編了這位大哲學家和他的弟子們的教誡,但并沒有特殊的編排。它主要是著眼于個人、家庭及整個國家的道德行為,而在人類理性的光芒下對正當?shù)牡赖禄顒蛹右灾笇?。這部書是從前面提到的那部書摘錄下來的撮要,被稱為《四書》。在這個國家有一條從古代帝王傳下來并為多少世紀的習俗所肯定的法律,規(guī)定凡希望成為或被認為是學者的人,都必須從這幾部書里導引出自己的基本學說。 ”[2]35
解僧袍著儒裝,合儒易佛,利瑪竇認為“中國禮法”使中國的文明程度高于歐洲:“在古代,中國給自己取的名稱是‘文華之國’。中國書里經(jīng)常講論的五常之一,即是‘禮’;所謂五常,就是五個道德。禮在于彼此敬重,做事有規(guī)有矩。中國的禮法歷代相傳,有增無減,結(jié)果弄得人整天在外奔走,沒有時間做別的事……因為大家太注重外表的繁文縟節(jié),反而忽略了內(nèi)心……因此,野蠻的民族固然不必說了,就連我們歐洲人,好似禮貌已得周到了,但與中國人相比,無異是不講禮貌的純樸人[6]245。 ”
利瑪竇甚至試圖用西方自然法的觀念來解釋儒家思想:“古代的中國人無論做什么,都盡力隨從理性之指導,他們說理性是上天賦予的?!虼丝梢韵M麩o限慈悲的上帝,使許多按自然法生活的古人得到了救贖[6]258?!?/p>
2.利瑪竇相對客觀地比較了中西政治、法律文化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法律不光是統(tǒng)治階級意志的反映和要求,而且法律還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階梯。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人類文明進步的每一個腳步,皆以法律的形式加以肯定。
(1)政體差異?!皬倪h古以來,君主政體就是中國人民所贊許的唯一政體。貴族政體、民主政體、富豪政體或任何其他的這類形式,他們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盵2]44“只有毫無歷史知識的人才知道,君主們?nèi)魏螘r候都不得不服從經(jīng)濟條件,并且從來不能像經(jīng)濟條件發(fā)號施令。無論是政治的立法或市民的立法,都只是表明和記載經(jīng)濟關(guān)系的要求而已?!盵7]大約從公元前30世紀的炎帝、黃帝時代起,華夏文明率先在北方黃河流域一帶孕育發(fā)生,自商代中期以后,早期國家及其宗族社會進入了高速發(fā)展的歷史時期,創(chuàng)造了青銅時代輝煌燦爛的物質(zhì)文明與精神文化。中國古代法制文明最初脫胎于原始社會末期,法律制度以源于原始習慣和傳統(tǒng)習俗的習慣法為主,法律淵源主要包括禮和刑,傳統(tǒng)政治是以君主為權(quán)原的,政治權(quán)力的根據(jù),來自君主而非人民,君主才是真正的政治主體。法學成為儒家倫理學的附庸,刑名律學根據(jù)儒學原則對以律為主的成文法進行講習、注釋,宣揚君權(quán)至上、等級制度以及宗法倫理。肇始于古希臘,西方個人本位法律傳統(tǒng)源遠流長,即便到了通過迷信的方式傳播科學思想的中世紀,被廣泛詬病的“黑暗”并沒有掩蓋法、公平、個人權(quán)利等價值,因為自律之理性在社會而不在政權(quán),唯有在精神、價值觀層面統(tǒng)一于宗教[7]。利瑪竇發(fā)現(xiàn),在中國強調(diào)的是群體本位的宗法家族主義傳統(tǒng)。
(2)訴訟制度差異。與西方不同,大量深諳哲學的官吏在中國行使著國家權(quán)力,行政兼理司法。與自給自足的自然經(jīng)濟占據(jù)主導地位耦合,訴訟制度上與封建統(tǒng)治相適應(yīng)的糾問式訴訟形式居于主導,只判不審或只審無辯,審理中廣泛采用刑訊逼供,強迫被告人作出有罪的供述,并不準抗辯,訴訟當事人完全是被審訊、拷問的對象,毫無訴訟權(quán)利可言。在中國封建社會中,訟師不被官府承認,在夾縫中生存?!爸袊炝暤奈ㄒ惠^高深的哲理科學就是道德哲學……他們沒有邏輯規(guī)則的概念,因而處理倫理學的某些教誡時毫不考慮這一課題各個分支相互的內(nèi)在聯(lián)系?!盵2]31“標志著與西方一大差別而值得注意的另一重大事實是,他們?nèi)慷际怯芍R階層,即一般叫做哲學家的人來治理的?!盵2]59“擅長于倫理學的人,其智慧受到極高的尊敬,他們似乎能對任何問題做出正當?shù)呐袛?,盡管這些問題離他們自己的專長很遠?!盵2]31而西方自古羅馬以來就設(shè)立了法科學校,講授明斷人事的根本。經(jīng)過六年學習以后,通過嚴格考試,特別優(yōu)秀的學習者,可以委以世俗重任從事法律工作,授予一定的職務(wù)。歐洲中世紀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辯論式的訴訟方式,訴訟當事人除自行辯護以外,尚可以委托僧侶作為律師出庭進行委托辯護或代理,對于防止審判的偏頗,約束問刑官的獨斷專橫,增加裁判的公正性,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quán)益,具有積極的意義。
利瑪竇十分贊揚中國法律文化意識。中央政府的內(nèi)閣中“第六個部門是司法部,叫做刑部,主管偵查和懲辦刑事案件。全國的警察都在它的管轄之下。”[2]37明代審判實行逐級審轉(zhuǎn)制,即從州縣至府到按察司而督撫,最后,達于中央刑部,逐級向上呈報。與此同時,“屬于北京和南京立法機構(gòu)的特殊城市,也像這些省份的其他城市一樣,是以同樣的方式進行治理的,但它們的訴訟要向管轄它們的那個特定立法機構(gòu)提出。其他十三省的司法權(quán)屬于各省的兩個部門,一個叫布政使,一個叫按察司,前者是一般法庭,后者是刑事法庭。這兩個法庭都設(shè)在各省省會,程序都有點復雜。 ”[2]55
3.就法律淵源,利瑪竇將中國法律和歐洲《十二銅表法》、《凱撒法典》作了比較。他注意到中國法律傳統(tǒng)有別于西方,家族和階級是中國法律的基本精神和主要特征。法是歷史的產(chǎn)物,具有鮮明特定的歷史文化特征。拉丁語中做“法”解釋的詞最典型的是Jus,其基本含義有二:法;權(quán)利,大而化之Jus可集權(quán)利、正義、法于一體。而中國“刑”、“律”也稱之為“法”,訓詁眾多,但究其本原從來不具有權(quán)利、正義的涵義。同為“法”,但語詞內(nèi)涵外延猶如霄壤,詩無達詁恰反映了中西文化之差異。16世紀,西方神學學說將法分為四類,即永恒法、自然法、神法和人定法。其中,人定法指的是世俗國家法律,永恒法是等級最高的法律,人定法不得違反自然法和上帝法。而在中國法自君出,“沒有像我們的《十二銅表法》和《凱撒法典》那類可以永遠治理國家的古代法典。凡是成功取得王位的,不管他的家世如何,都按他自己的思想方法制定新的法律。繼位的人必須執(zhí)行他作為王朝創(chuàng)業(yè)人所頒布的法律,這些法律不得無故加以修改。今天治理中國人的法律都不早于洪武,所有這些法律或是由他親自制定的,或是從他的前人那里接受過來的。他的計劃明顯的是制定一部全面性的法典,以保證國家的安全以及他和他的子孫后代綿延久遠?!盵2]33
4.在利瑪竇看來,明王朝“執(zhí)法必嚴,違法必究”?!暗赖律畹耐昝酪延珊槲浠实鄣姆勺龀鲆?guī)定”[2]48,“所有省份、地區(qū)和城市的高級官員,即布政使、按察司、知府、知州和知縣,等等,每三年都必須在北京聚會以表明效忠皇上。審查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即使皇上也不敢更改公開調(diào)查的審查官們所做的決定。1607年的普查對四千多名官員作出了判決,被判處的人分為五類。第一類是在任職期間貪污受賄而受懲罰的人,第二類是對罪犯用刑過苛的人,第三類包括年老生病的以及玩忽職守的人,第四類包括定案時過于草率、考慮不周的人以及奉公施政有欠理智和審慎的人,最后一類則是在規(guī)范個人生活或家務(wù)上行為不檢點的人,以及一般說來所過的生活與他們職位的尊嚴不相稱的人?!盵2]61明代對于官吏的考察是定期對內(nèi)外官進行的,分為外察和京察,以京官為對象的京察六年進行兩次,以外官為對象的外察三年一次。考察的標準有八項:“曰貪、曰酷、曰浮躁、曰不及、曰老、曰病、曰罷、曰不謹”。實際是重在審查、處理有貪酷行為的官吏。利瑪竇的敘述,恰與明律相一致。
5.利瑪竇觀察到明王朝在任用司法官員時強調(diào)程序公正?!巴ǔ5囊?guī)矩是法官不得在他所出生的省份里主持法庭,除非他是武官。這是為了防止偏袒親友而采取的預(yù)防措施,至于武官的情形則是為了培養(yǎng)他更深厚的愛國心。當法官主持法庭時,他的子女和家屬都不得離家,免得通過他們受賄。但是公眾場合仆人通常對官員所表示的禮節(jié),總是得到遵守的。當法官本人離家出庭時,他家的公私出口都要蓋印加封,破封者將受懲罰,這是為了防止他的仆人不得他的允許私自出門。 ”[2]37
明代任官時,洪武年間曾經(jīng)確定“南北更調(diào)之制”,即南方人調(diào)北方任官,北方人調(diào)南方任官,后來雖不限南北,但不得本省任官,此舉乃漢代“三互法”的繼續(xù)和發(fā)展。鑒于歷代臣下結(jié)黨造成皇權(quán)削弱,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矛盾導致國亡民亂的教訓,明律設(shè)置“奸黨”專條,嚴禁臣下結(jié)黨以形成與皇權(quán)相抗衡的力量,利瑪竇傳教期間與各級官員廣泛交游對此深有感觸。
6.利瑪竇對中國法律制度中的負面問題也進行了觀察與記錄。
(1)明律承襲唐律但“重其重罪,輕其輕罪”,突出了刑法的打擊對象,加強了刑法的力度。利瑪竇記錄了中國刑罰制度里作為死刑執(zhí)行方式的凌遲、梟首、戮尸等重刑的淵源發(fā)展,并對緣坐、刺字等刑罰的加重刑給予關(guān)注,在他眼中,明王朝復活肉刑,法律苛重,采取刑罰的威嚇與報復,聽任廠衛(wèi)干預(yù)司法審判,儼然比中世紀的法律還要嚴酷。明代沿用唐律五刑之制,但徒、流均加附杖責,在札記中,利瑪竇對杖刑進行了繪聲繪色的描寫。
(2)通過對當時中國貴族生活的考察,利瑪竇記述了皇室貴族特權(quán)階層的優(yōu)越法律地位。晚明距洪武開國已達二百余年,皇室貴族已經(jīng)發(fā)展成一個龐大的群體,屬于社會特權(quán)階層:“號稱皇家血統(tǒng)的人都由公費供奉。目前據(jù)估計這類人約在六萬以上,而且由于他們在不斷增長,所以不難想象他們構(gòu)成多么大的公眾負擔。由于他們不擔任一切公職和行政,他們變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階級,耽于逸樂的生活而且蠻橫?;噬戏婪哆@些人就像對待私仇一樣,因為他十分明白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一套耳目。他們這些人都必須住在指定的城市里,沒有皇上的批準不得擅離,否則嚴行懲治,而且他們從沒有一個人被允許住在北京和南京的皇都。”[2]42“洪武皇帝恩賜給他的追隨者的很多豁免權(quán)當中,對于長子賦予了某種特權(quán),這是我國人民沒有聽說過的。例如,在洪武領(lǐng)導下這個家庭的家長在取得政權(quán)的過程中立下的光輝功績被刻在像碟子一樣的鐵券上。這種鐵券可以呈交皇帝三次,請求赦罪,即使犯的是死罪也不例外。每次呈交皇帝時,皇帝就在上面做一個秘密的記號,向他表明鐵券已經(jīng)用過幾次了。這種榮譽和俸籌是賜給諸王的親屬或親屬的親屬以及某些對國家或?qū)υ摲鈬凶慨愗暙I的人。 ”[2]41
為了表明自己觀察的權(quán)威性,利瑪竇在札記第一卷特別說明:“我們在中國已經(jīng)生活了差不多三十年,并且游歷過它的最重要的一些省份,而且我們和這個國家的貴族、高官以及最杰出的學者們友好交往。我們會說這個國家本土的語言,親身從事研究過他們的風俗和法律,并且最后而又最為重要的是,我們還專心日以繼夜的攻讀過他們的文獻。這些優(yōu)點當然是那些從未進入這個陌生世界的人們所缺乏的。因而這些人寫中國,并不是作為目擊者,而是只憑道聽途說并有賴于別人的可信性。”[2]27不管其動機如何,宏觀上利瑪竇先行樹立了優(yōu)勢地位的中國想象,并且通過中國優(yōu)勢來暗喻西方的弱勢。當然,利瑪竇的中國想象依賴于具體社會實踐的背景進行恢弘敘述,并和這一實踐相輔相成有機交織在一起。
[1] 張西平.歐洲早期漢學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9:78.
[2] 利瑪竇,金尼閣.利瑪竇中國札記[M].何高濟,王遵仲,譯.北京:中華書局,2010.
[3] 明神宗實錄[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63:354.
[4] 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830.
[5] 王重民輯校.徐光啟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6:38.
[6] 張西平.中國與歐洲早期宗教和哲學交流史[M].鄭州:大象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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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