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健
一
我兒子四歲半,正是童言無忌的年齡,第一次見到國棟就說,“這個孫國棟長得真奇怪,胡子那么長,頭發(fā)那么白”,引得我們一陣哈哈大笑。國棟那一頭白發(fā),顯見得在孩子眼中也成了標志。
國棟喜歡孩子,經(jīng)常跟我們提起他那可愛的聰慧少年孫省吾,把兒子的漫畫與作文貼到博客里,招呼著我們?nèi)タ础S幸淮尉蹠?,國棟歡喜地送我一本書,是他給兒子班級編輯的作文選。編《律師文摘》的孫國棟,也編小學生班級作文選。他那一頭直直不彎的白發(fā),灑向孩子時全成了慈愛的笑容,讓人想起魯迅先生那句詩。國棟常說,“至少,做我們的孩子是幸福的”,我同意。
二
如果只是陪伴著孫省吾快樂成長,我想國棟不會如此早生華發(fā)。但國棟還有他的另一個孩子——《律師文摘》。相比在父母呵護下歡度幸福童年的孫省吾,《律師文摘》從落地起便命途多舛。
十年之中,《律師文摘》的刊頭幾經(jīng)更改,東家屢次更換,發(fā)行時有中斷,但始終未變的是她辦立的初衷,還有國棟這位主編。一位主編決定一份報紙或者一份刊物的風骨與品位,是絕大多數(shù)當代傳媒人的懷念與羨慕,我們不缺少的是無奈與妥協(xié)。無疑,國棟享受了我們的懷念與羨慕。但這種享受是有代價的。十年之中,既有管制的打壓,也有利益的誘惑。改不改變初衷,這是一個生存方式的選擇,而《律師文摘》經(jīng)歷的歷次困厄,為他的選擇做了注腳。每一次遭遇頓挫,國棟的白發(fā)又要增添幾綹,郁憤難平時,找三五好友喝幾頓悶酒,喝完了接下來再干,再找新的平臺,再出更好的《文摘》。就這樣,《律師文摘》長到了十歲。
因此,《律師文摘》的十周歲,既值得慶祝,更值得慶幸!《律師文摘》的存在,便是出版人的驕傲。
三
我與國棟的相識,便緣于《律師文摘》史上最短命的一次合作與最莫名的一次挫折。
2008年,我剛到北大出版社,正遇上國棟與北大社合作出版《律師文摘》。這是我初次見到國棟,但人確有一見如故。第一期的文稿質(zhì)量與裝幀設計俱佳,發(fā)行銷售也很好,于今已成絕版。但未成想,數(shù)月之后,第二期尚在腹中,我于外地出差途中接單位領導短信,《律師文摘》停版。幾經(jīng)折沖,而終于無可挽回,合作就此告終。知道這條壞消息時,我想,國棟會為此難受的。同為編輯,我能想見國棟此時內(nèi)心的孤憤,而我能做的只有在薊門橋邊陪他飲三杯兩盞淡酒,且消心頭塊壘。從那時起,出版不再合作了,兩個編輯卻就此結(jié)緣成為好友。雖是好友,也并不密交,只是隔久了便想見見,見到了自然高興,于是發(fā)條短信“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般的相聚與暢聊。
四
黃山谷有寄贈友人的詩句——“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國棟待友恰如桃李春風,而持身又正如夜雨十年中長守的那盞孤燈。
每年的某個時候,國棟會寫篇文字,懷念他那不曾釋懷的青春。過去的十年,《律師文摘》便是他的安放。從青春到中年,大多數(shù)人選擇了聰明的活法,與現(xiàn)實講和,無可非議而且理由正當。在強大的磚墻面前,雞蛋總是顯得自不量力。但總有人選擇做一枚魚刺,卡在這具龐大機器的喉嚨里拒絕下咽。
羅馬皇帝優(yōu)士丁尼在《法學階梯》的開篇寫到羅馬法的三原則,第一條叫做“誠實生活”,這是神對人的安放。在這種意義上,所有的歷史歸根結(jié)底都是個人史,誰都無法逃避。何謂“誠實生活”,唯有面向內(nèi)心,知行合一。因此,當國棟十年如一日初衷不改地堅持時,他和《律師文摘》所經(jīng)歷的所有困厄頓挫,都是他們“誠實”的生活代價。
五
但即使是那延綿不絕的江湖夜雨,也并非毫無價值。
黑夜的價值是讓光有了價值,尤其是那些小小的光:一盞油燈、一根蠟燭、一支手電筒,甚至一根火柴。如果是在白日里,這樣小小的光即使發(fā)出全部的熱量,又有什么意義呢?但在暗夜里,即使像螢火蟲那樣小小的光焰,也散發(fā)出生命的價值。天狗即使將月亮也吞沒了,但吞沒不了這些小小的光亮,而光亮和光亮之間會自然地相互吸引,它們慢慢地融合和集聚,它們這兒一塊那兒一塊地閃耀著,便將一處處夜幕下變成了一處處有燈的所在。
國棟與《律師文摘》就是這樣的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