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增民,華中科技大學歷史研究所,湖北武漢 430074
池明霞,華中科技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北武漢 430074
儒學與漢代社會性別制度的理論建構(gòu)
——以“女禍史觀”下末喜、妲己和褒姒的史事撰述為中心
夏增民,華中科技大學歷史研究所,湖北武漢 430074
池明霞,華中科技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北武漢 430074
在傳統(tǒng)上,一直認為是末喜、妲己和褒姒導致了夏商周三代的滅亡,“女禍論”或“女禍史觀”即由此產(chǎn)生,然而她們的歷史形象以及她們被當成三代滅亡的原因,是先秦秦漢時期社會不斷進行歷史建構(gòu)的結(jié)果。對末喜、妲己和褒姒禍國的史事建構(gòu),實質(zhì)是政治和歷史觀上的“厭女癥”,通過這種社會性別的理論建構(gòu),而欲建立起父權(quán)制的社會性別制度。由于先秦秦漢在中國文化中的源頭地位,“女禍論”成為中國傳統(tǒng)性別制度和文化中的重要表征。
社會性別制度;厭女癥;女性涉政
一般認為,在夏商時代,還存在母權(quán)制的孑遺,女性尚保有廣泛的權(quán)利,體現(xiàn)在政治、軍事、祭祀、農(nóng)業(yè)等方面,她們有獨立的財產(chǎn)權(quán),有主持祭祀和指揮作戰(zhàn)的權(quán)力[1]7-10。但周的興起,使中國古代社會性別制度和社會性別文化發(fā)展發(fā)生重大轉(zhuǎn)折。周代制度的創(chuàng)設(shè),為強化父權(quán)奠定了基礎(chǔ)[2]53,從此,女性的地位開始降低。王國維曾提出:“男女之別,周亦較前代為嚴?!保?]473傳統(tǒng)的社會性別制度很大程度上是周代政治和文化延續(xù)和強化的結(jié)果,它為后世不斷對社會性別制度進行理論建構(gòu)提供了思想資源,其中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女性在涉政問題上的被排斥。在傳統(tǒng)上,學界一般認為,越向前追溯,女性的地位就越高,故夏商高于周秦,漢魏高于唐宋明清。這種線性邏輯是對歷史的簡單化,先秦時代,女性涉入政治的機會略多,但也不能否認這一時期是傳統(tǒng)社會性別制度理論建構(gòu)的重要時期。本文試從末喜、妲己和褒姒三人歷史形象的變遷入手,探討卷入政治中的女性是如何被“污名化”的,傳統(tǒng)社會性別文化在女性涉政問題上“厭女”傾向是如何形成的①本文不使用“干政”,是因為干政在傳統(tǒng)的表述中隱含有貶義;也不使用“參政”一詞,是因為參政的概念過于現(xiàn)代,對女性而言,女性參政在古代并沒有出現(xiàn)過。。
在古代社會,夏、商和西周三代皆亡于女寵,基本上是一個共識。早在春秋時期,這種觀念就初步形成。《左傳》昭公二十八年載叔向之母曰:“三代之亡、共子之廢,皆是物也?!睍x杜預注《左傳》,即曰:“夏以妹喜,殷以妲己,周以褒姒,三代所由亡也。共子晉申生以驪姬廢?!薄笆俏铩奔粗该郎?,女寵被認為是三代滅亡的原因。這種看法也反映在《國語》中?!秶Z·晉語一》載史蘇之言曰:“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妹喜有寵,于是乎與伊尹比而亡夏。殷辛伐有蘇,有蘇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寵,于是乎與膠鬲比而亡殷。周幽王伐有褒,褒人以褒姒女焉,褒姒……周于是乎亡?!边@也是三名女性的名字第一次一起出現(xiàn)在史籍之中。自此,使三代滅亡之人,遂作實為末喜、妲己和褒姒。但三人形跡如何,春秋以至戰(zhàn)國之史籍并未明言。為了讓這種“女禍史觀”或言“女寵史觀”成為定讞,繼先秦之后,漢代人對
三代史實進行了重新建構(gòu),重點突出了末喜、妲己和褒姒在三代滅亡中的作用。對這一歷史建構(gòu)過程,顧頡剛先生所提出的關(guān)于中國古史“層累構(gòu)成”說,仍然表示出強大的解釋力①顧頡剛先生考辨古史,認為“中國古史是層累地造成的”:第一,“時代愈后,傳說的古史期愈長”;他舉例說,周代人心目中最古的人王是禹,到孔子時始有堯舜,到戰(zhàn)國時有黃帝神農(nóng),到秦時三皇出來了,漢以后才有所謂“盤古”開天辟地的傳說。第二,“時代愈后,傳說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他認為,“我們要辨明古史,看史跡的整理還輕,而看傳說的經(jīng)歷卻重”。[4]59-60。“對于古史的主要觀點,不在它的真相而在它的變化”[5]273,因此他提出“不立一真,惟窮流變”的歷史理念。比如,顧頡剛先生本人也曾就妲己做過簡單考證,認為妲己的事跡不過是后人追加到她身上而已[6]82。也就是說,末喜、妲己和褒姒的歷史形象,以及她們被當成三代滅亡的直接原因,是先秦秦漢時期社會、文化對其進行建構(gòu)的結(jié)果,其史事是不斷積累增益的,通過這種社會性別的理論建構(gòu),而欲建立起父權(quán)制的社會性別制度。
末喜,在古代史籍中又作妹喜、末嬉、妹嬉。在較早完整敘述夏代歷史的《史記·夏本紀》中,并未提及末喜②但在本卷唐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則注引《淮南子》云:“湯敗桀于歷山,與末喜同舟浮江,奔南巢之山而死。”查今本《淮南子》,并無此句。該句與《劉向列女傳》所述相近。;而詳細講述末喜事跡的,是劉向的《列女傳》。劉向在該書末章專辟“孽嬖傳”?!读信畟鳌繁臼侵v婦女之德,以為廣大女性的榜樣的,然而在此章也列舉了很多“反面教材”,末喜居其首位。
在此章中,劉向把很多與末喜無關(guān)的“史實”附加到了末喜身上。末喜的形象被徹底固定化,后人述及末喜與夏亡之關(guān)系,多據(jù)于此。在傳統(tǒng)的歷史撰述中,桀作為亡國之君,必然是荒淫無道、道德敗壞的③其實也未必盡然,《論語·子張篇》孔子弟子子貢就曾說過:“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子貢的話不是刻意為夏桀翻案,而是道出了一種歷史觀而已。,而末喜則是他“墮落”的重要原因和幫兇。劉向總結(jié)出末喜的幾個特征,其一,美而無德;其二以美色蠱惑夏桀,致使夏政不治。
那么,夏末亂政果真是末喜造成的嗎?早于《列女傳》的典籍并不簡單地這樣認為。前舉《國語》即是如此,而漢初的《韓詩外傳》同樣如此。《韓詩外傳》卷二載:“昔者桀為酒池糟堤,縱靡靡之樂,而牛飲者三千?!逼渚硭挠州d:“桀為酒池,可以運舟,糟丘足以望十里;而牛飲者三千人??梢姡俄n詩外傳》雖云夏桀無道,但卻與末喜無關(guān)。
《淮南子》也述夏、商末世政象之亂,但只及于桀、紂而已。其《本經(jīng)訓》云:“晚世之時,帝有桀、紂,為琁室、瑤臺、象廊、玉床,紂為肉圃、酒池,燎焚天下之財,??嗳f民之力,刳諫者,剔孕婦,攘天下,虐百姓?!?/p>
《史記·外戚世家》序云:“夏之興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紂之殺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襃姒?!贝硕坞m指言末喜、妲己和褒姒三位女性與夏、商和西周的滅亡有一定的關(guān)系,但并沒有指明其間的必然聯(lián)系,而只是從外戚的角度上進行了解讀:“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非獨內(nèi)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太史公認為,夫婦之道和婚姻家庭是社會的基礎(chǔ),一定要謹循社會文化所規(guī)定的既定秩序,否則就會發(fā)生變亂。所以他說:“故易基乾坤,詩始關(guān)雎,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惟婚姻為兢兢。夫樂調(diào)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tǒng)也??刹簧髋c?”《漢書·外戚傳上》序基本襲自《史記》,大意與此同。也就是,《史記》和《漢書》的著者尚沒有簡單地把三代的滅亡歸結(jié)到末喜、妲己和褒姒個人身上。
就連西漢后期劉向自己編輯的另一本書《新序》中的相關(guān)篇章也持此立場。其《刺奢》云:“桀作瑤臺,罷民力,殫民財,為酒池糟堤,縱靡靡之樂,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其《節(jié)士》又云:“桀為酒池,足以鉉舟,糟丘,足以望七里,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薄缎滦颉肥莿⑾?qū)?zhàn)國史料的匯編,體現(xiàn)的是先秦一部分人的立場和態(tài)度?!吨駮o年》云“夏桀作傾宮、瑤臺,殫百姓之財”;又云:“大夫關(guān)龍逢諫瑤臺,桀殺之”[7]32?!蛾套哟呵铩?nèi)篇諫下》亦云:“及夏之衰也,其王桀背棄德行,為瓊室、玉門”。兩書所列先秦資料,似為《新序》所本。
然則,從何時起末喜才被與有夏滅亡聯(lián)系起來了呢?前舉《國語》已將末喜與夏亡連書,但并未肯定她與國運有關(guān)。較早地把末喜將有夏國政敗壞聯(lián)系起來的,是荀子?!盾髯印そ獗巍吩?“昔人君之蔽者,夏桀殷紂是也。桀蔽于末喜、斯觀,而不知關(guān)龍逢,以惑其心,而亂其行。紂蔽于妲己、飛廉,而不知微子啟,以惑其心,而亂其行?!避髯诱J為,夏桀、殷紂為末喜和妲己所“蔽”,她們要為夏商之亡負責任。這肯定不是荀子的一家之言,而是代表了一個學術(shù)派別的性別立場。
同樣在劉向《新序》中,其《雜事一》亦曰:“禹之興也,以涂山;桀之亡也,以末喜。湯之興也,以有莘;紂之亡也,以妲己。文武之興也,以任姒;幽王之亡也,以褒姒?!贝硕坞m記述與史漢相近,但思路卻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不再從外戚和婚姻的角度上講述這段歷史,而是將夏、商和西周的滅亡歸結(jié)于三位女性,從此,這種觀點在漢代逐漸成為主流,并形成一種歷史觀。成書于東漢的《吳越春秋》在述及吳王夫差接納西施時,稱遭到伍子胥的反對,伍子胥認為,“美女國之咎”,“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差不聽,結(jié)果亡國①見《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此記載亦見于《越絕書·內(nèi)經(jīng)九術(shù)》,內(nèi)容大致相同。。漢晉以后,此種歷史觀遂成為中國正統(tǒng)的歷史觀,一直延續(xù)近2 000年。然而,漢代之后,對末喜的史事附會仍沒有停止,晉皇甫謐《帝王世紀》即云:“日夜與妺喜及宮女飲酒,常置妺喜于膝上。妺喜好聞裂繒之聲,為發(fā)繒裂之,以順適其意?!保?]26至于《宋書·樂志三》:“末喜殺龍逢,桀放于鳴條?!备餮粤汲缄P(guān)龍逢為末喜所殺,這則是其中的極致了;當然末喜形象的建構(gòu)此時基本上也處于末流,之后,關(guān)于末喜本身再沒有新的史事增益,因為南北朝以后,父權(quán)制社會性別制度已初步成型,無需末喜等人的歷史形象為其做注腳。
那么,末喜到底與夏亡有無關(guān)系呢?雖史料不足征,但仍有蹤跡可尋。《韓非子·說難》曰:“是以桀索緡山之女……而天下離?!本唧w何故,卻并未明言。而《呂氏春秋·慎大覽》則載:“桀為無道,暴戾頑貪”,商湯“憂天下之不寧,欲令伊尹往視曠夏,恐其不信,湯由親自射伊尹。伊尹奔夏三年,反報于亳,曰:‘桀迷惑于末嬉,好彼琬、琰,不恤其眾,眾志不堪,上下相疾,民心積怨……’湯與伊尹盟,以示必滅夏。伊尹又復往視曠夏,聽于末嬉。末嬉言曰:‘今昔天子夢西方有日,東方有日,兩日相與斗,西方日勝,東方日不勝?!烈愿鏈?。商涸旱,湯猶發(fā)師,以信伊尹之盟,故令師從東方出于國,西以進。未接刃而桀走,逐之至大沙?!?/p>
這一記載表明,雖夏桀迷戀于女色以致政治敗壞,然而在伊尹被商湯派遣入夏以后,末喜卻與伊尹合作,起了指路人的作用。正是如此,遂有末喜為商湯間諜一說。山東臨沂銀雀山漢簡本《孫子·用間篇》曰:“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故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而《國語》亦曰“與伊尹比而亡夏”,似可以坐實此說。但末喜為何要與伊尹聯(lián)手呢?《呂氏春秋·慎大覽》提到夏桀“好彼琬、琰”。琬、琰為何?《竹書紀年》云:“后桀伐岷山,進女于桀二人,曰琬、曰琰。桀受二女,無子,刻其名于苕華之玉,苕是琬,華是琰,而棄其元妃于洛,曰末喜氏。末喜氏以與伊尹交,遂以間夏?!保?]29此亦見于屈原之《天問》:“桀伐蒙山,何所得焉?末嬉何肆,湯何殛焉”。原來,琬、琰是另外兩個美女,末喜應該是出于嫉妒,才與伊尹聯(lián)合,助商湯滅夏的。這么說,按這一史料體系提供的線索,夏亡同樣與末喜有關(guān),但不能再說美色禍國,而是末喜因失寵而嫉恨才“倒戈”。把嫉妒歸于女性的天性,本來就是對女性性格的一種誤讀;而且這種說法在社會性別理論方面不如“美女禍水論”更有利于支持父權(quán)制,所以,此說也許更近于真相,但并未為主流歷史觀所接納。
但無論如何,就歷史觀而言,先秦秦漢對女性是持一種“厭女”的傾向和立場的,并因此奠定了中國古代社會性別制度和文化的價值觀的基礎(chǔ)。比如《詩經(jīng)·大雅·瞻卬》云:“懿厥哲婦,為梟為鴟?!眲⑾颉读信畟鳌氛J為,此詩說的就是末喜亂夏的情形。
至于妲己,歷史記載則簡單得多,基本上是按《史記·殷本紀》的敘述,其述紂王“好酒淫樂,嬖于婦人。愛妲己,妲己之言是從”,但同樣并未明言妲己具體有什么惡行。而早在屈原《楚辭·天問》,則開始給妲己貼上“惑”的標簽。其曰:“殷有惑婦何所譏?”漢王逸注曰:“惑婦,妲己也。”前引《荀子·解蔽》則曰:“紂蔽于妲己、飛廉,而不知微子啟,以惑其心而亂其行?!币饧淳髦當≌耸桥浴盎蟆薄ⅰ氨巍彼?。同時,《呂氏春秋·先識》曰:“商王大亂沈于酒德,辟遠箕子,爰近姑與息,妲己為政,賞罰無方,不用法式,殺三不辜……”則已經(jīng)把妲己推向政治的前臺,明言她操持政權(quán),禍國亂世。雖然如此,上述諸篇對妲己之惡行的指責也均非具體。
直到西漢后期,劉向《列女傳》才大大加以補充,其曰:“妲己之所譽貴之,妲己之所憎誅之”,并把商紂所有的惡政都歸結(jié)為“妲己樂之”。按《列女傳》的說法,紂王造“炮烙之刑”也是為了博妲己一笑;比干之死也是因諫妲己而起。周武王“以亡紂者,是女也”,在伐紂成功以后,遂“斬妲己頭,懸于小白旗”①此亦見于《逸周書·克殷》:“適二女之所,乃既縊,王又射之三發(fā),乃右擊之輕呂,斬之以玄鉞,懸諸小白?!?。因此,在劉向看來,商的滅亡完全是因為妲己一人所致,較之《史記》的記載,已然在很大程度上帶有性別歧視的影子。劉向的偏見不是從他自己開始的。《尚書·牧誓》提及武王伐紂的檄文,就曾經(jīng)提到:“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命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云云。《史記·周本紀》載武王伐紂誓師,“乃作太誓,告于眾庶:‘今殷王紂乃用其婦人之言,自絕于天……乃斷棄其先祖之樂,乃為淫聲,用變亂正聲,怡說婦人’。故今予發(fā)維共行天罰”。婦女涉政——盡管可能子虛烏有——竟然成為“革命”的正當理由。漢代人在解釋《詩經(jīng)·小雅·巧言》時,認為“君子信盜,亂世用暴”、“匪其止共,維王之邛”兩句,都是民間在講述妲己亡殷之事。由于西漢儒學地位的提高,《尚書》越來越取得經(jīng)典的地位,其對妲己的態(tài)度和立場必須影響到漢代知識界的價值觀。劉向正是在這種思想指引之下,完成對妲己的史事建構(gòu)的。妲己于是也成為禍國的典型,也成了統(tǒng)治階 層要吸引的歷史經(jīng)驗教訓?!度龂尽の簳ご掮鼈鳌纷⒁段菏洗呵铩吩?“袁紹之敗也,(孔)融與太祖(曹操)書曰:‘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贝藯l亦見《后漢書·孔融傳》,其云“(孔)融乃與(曹)操書,稱“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耙枣Ъ嘿n周公”之說,僅見于此,似為孔融偽造史實,可能是影射甄氏之事,但很明顯,他是把妲己作為不祥和亡國之征來對待的。
同樣的遭遇也落到褒姒的頭上。在《史記·周本紀》中,褒姒的歷史不過是一個存在諸多硬傷的傳說而已。夏朝的龍涎化為玄黿,“童妾既齔而遭之”而生褒姒,固已荒誕不經(jīng)。雖然《史記》所述基本襲自《國語·鄭語》,但此記述有?!妒酚洝芬回炞鲲L格不言,其硬傷也難使其成為信史。按《史記·周本紀》,“童妾既齔而遭之(龍涎)”在“厲王之末”,齔即換乳牙,當六七歲。而“既笄而孕”,則是說15歲懷孕。如此,褒姒當生于周宣王初年。周宣王在位46年,那么,“當幽王三年,王入后宮而愛之,生子伯服”,其時褒姒至少40歲。幽王年齡幾何并不可知,但按常理,一個男性,無論他多大,愛上一個40歲的女性可能性似較小②晁福林認為幽王為太子時既已娶褒姒,但也只是一種推理,缺乏史料支撐,見氏著《論平王東遷》,載《歷史研究》1991年第6期第14頁。。
另一硬傷則出在褒姒之子伯服身上。據(jù)傳統(tǒng)記載,幽王本已有太子,即姜后之子宜臼,亦即后來東遷之周平王。從周平王繼位的情況看,此時他至少已成年③宜臼出走申國,申侯等曾擁立其為王,因此西周末年,曾出現(xiàn)“二王并立”,見王玉哲:《中華遠古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見晁福林:《論平王東遷》,載《歷史研究》1991年第6期。。而據(jù)《竹書紀年》,周幽王八年伯服被立為太子,時僅約5歲。在民意洶洶和內(nèi)憂外患之下,幽王廢長立幼,破壞西周宗法制的政治基石嫡長子繼承制,是有極大的政治風險的④當然,幽王利令智昏,更立一個嬰兒為太子也不是不可能。但據(jù)晁福林先生的研究,伯服此時應該也已成年。他認為伯服長于宜臼,且伯服為長子,見《論平王東遷》,載《歷史研究》1991年第6期,第13-14頁。此是《史記》矛盾之處。,此舉殊難理解。
再一硬傷則為廣為人知的“烽火戲諸侯”,遭受愚弄的眾諸侯不再履行從征的封建義務(wù),這是幽王被殺和西周滅亡的最直接原因。然而,一般認為烽燧制度在秦漢時期才廣泛應用于邊境,其出現(xiàn)最早不早于戰(zhàn)國后期。也就是說,在西周末年,中國還沒有烽火告警一說⑤見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4年版,第48頁;另見王玉哲:《中華遠古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733頁。按《呂氏春秋·慎行論·疑似》,則不是烽火而擊鼓。其云:“周宅酆、鎬,近戎人。與諸侯約:為高葆禱於王路,置鼓其上,遠近相聞。即戎寇至,傳鼓相告,諸侯之兵皆至,救天子。戎寇當至,幽王擊鼓,諸侯之兵皆至,褒姒大說,喜之。幽王欲褒姒之笑也,因數(shù)擊鼓,諸侯之兵數(shù)至而無寇。至于後戎寇真至,幽王擊鼓,諸侯兵不至,幽王之身乃死于麗山之下,為天下笑?!薄妒酚洝芬嘤小坝耐鯙榉殪荽蠊摹敝?,但擊鼓征調(diào)諸侯勤王一說似更不可行,因此亦不可信。。
到底有無褒姒其人?《詩經(jīng)·大雅·正月》曰:“赫赫宗周,褒姒滅之”。《詩經(jīng)·大雅·瞻卬》又曰:“哲婦傾城”,“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把西周滅亡的責任都指向了褒姒。因此,褒姒可能確有其人,但至少《史記·周本紀》對她的記載是不成立的①崔述《豐鎬考信錄》亦從關(guān)中形勢的角度否定相關(guān)史事。。盡管其不成立,太史公仍然沒有交代褒姒的惡行。褒姒的惡行,還是出現(xiàn)在劉向《列女傳》。
漢代及以后學者在注《詩經(jīng)》時,也對褒姒之事進行了附會?!稘h書·五行志》顏師古注曰:“《十月之交》詩曰:‘皇父卿士,番維司徒。橜維趣馬,維師氏,艷妻煽方處。’……美色曰艷。艷妻,褒姒也……詩人刺王淫于色,故皇父之徒皆用后寵而處職位,不以德選也?!绷恚稘h書·谷永傳》“幽王惑于褒姒,周德降亡?!鳖亷煿抛⒃?“《詩·小雅·白華》之篇也。幽王惑于褒姒而黜申后,故國人作詩此以刺之?!边@些都是在《詩經(jīng)》對褒姒禍國定調(diào)基礎(chǔ)上的擴大化?!读信畟鳌酚涊d褒姒,內(nèi)容與《史記》略同。但是,仍突出了褒姒至政治敗壞的作用。其云:“褒姒惑于褒姒,出入與之同乘,不恤國事,驅(qū)馳弋獵不時,以適褒姒之意。飲酒流湎,倡優(yōu)在前,以夜續(xù)晝。”又云:“忠諫者誅,唯褒姒之言是從,上下相諛,百姓乖離?!卑Φ男蜗蟆⑿袨榕c前述妲己如出一轍。
綜上所述,先秦秦漢時期,在對末喜、妲己和褒姒禍國的史事建構(gòu)中出現(xiàn)了一些共同特點,即:暴君皆因女寵而沉湎酒色,荒怠政事;因女寵而大興土木,勞苦百姓;聽婦人之言,拒良諫,殺忠臣。每一個朝代在發(fā)展的過程中總會涌現(xiàn)很多的問題,有體制的原因,也有經(jīng)濟上的痼疾,如果這個政權(quán)不能進行自我調(diào)適、不能從根本上加以解決,一旦有適當?shù)耐黄瓶冢罎⒅畡菥筒豢勺柚?。以西周為例,其最根本的問題在于作為政治基礎(chǔ)的宗法制和分封制的瓦解,使得西周中央政府的經(jīng)濟實力和軍事實力大為削弱。內(nèi)憂未平,外患又不止,同四周少數(shù)民族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給西周造成極大的財政負擔,幽王時期,西周在對外戰(zhàn)爭中接連遭到失敗,這同時也讓它在諸侯面前喪失了權(quán)威。恰在此時,王位繼承出現(xiàn)問題,成為壓斷西周政權(quán)的最后一棵稻草。褒姒不過是在這一系列政治危機背景下被突出了出來而已,成為政權(quán)崩潰的替罪羊,其根本原因在于女性被當成政治的禍亂之源。
“厭女癥”(misogyny),又稱“仇女癥”、“厭女主義”和女性貶抑,是指一種對女性的仇恨或強烈偏見,它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女性身上;而且,作為父權(quán)制對女性的極度蔑視的體現(xiàn),它又把對女性的“物化”推進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9];然后再通過社會性別的文化建構(gòu)②性別的文化建構(gòu)是指,在不同的文化和社會中,性別的概念和行為規(guī)范會按照當時當?shù)氐牧曀妆唤?gòu)起來。比如,亞洲文化要求女人被動和柔順,亞洲女性的人格特征就會被這樣建構(gòu)起來。見朱迪斯·巴特勒《性別麻煩:女性主義與身份的顛覆》,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版第2頁。,維持女性對男性的從屬地位并使之合理化,從而建立起父權(quán)制的社會性別制度。在廣義的范疇里,“厭女癥”包括了“憎惡女人”的所有形式,比如有關(guān)性的、對母親的恐懼、政治的、結(jié)構(gòu)性的、美學的和道德的,等等[10]229-232。
對末喜、妲己和褒姒禍國的史事建構(gòu),就是“厭女癥”在政治和歷史觀上的體現(xiàn)。由于先秦秦漢在中國文化中的源頭地位,使厭女癥成為中國傳統(tǒng)性別制度和文化的重要特征。從這些歷史的建構(gòu)中,在社會性別制度方面,除了宣揚女性乃禍害之源、不祥之兆,主要樹立的是女性處于卑弱地位的觀念。西周時代奠定了男公外、女私內(nèi)和男耕女織的性別分工模式,這一直是傳統(tǒng)父權(quán)制社會性別制度的主流和經(jīng)典模式,體現(xiàn)在婚姻中的兩性關(guān)系上,即一夫多婦和主夫?qū)賸D,體現(xiàn)在家族關(guān)系上則是女性不確定的從屬關(guān)系[11]99-128;而體現(xiàn)在政治上,就是女性不能涉政的政治禁忌。
在制度創(chuàng)設(shè)的同時,自周代起,就在思想和價值系統(tǒng)上對女性在社會、政治中的身份限定作出了理論性的闡釋。孔子的思想中有明顯的重德抑色的傾向,他貶低女性的地位,并把女性與小人并列,極端不贊成女性涉政,這已為學界共知[12]23-27。這一思想深刻影響了荀子,在儒家思想發(fā)展史上,荀子是第一個系統(tǒng)論述女色會導致亡國的思想家[1]38?!盾髯印づ畼贰吩?“姚冶之容,鄭衛(wèi)之音,使人之心淫……君子耳不聽淫聲,目不視邪色,口不出惡言。此三者,君子慎之”,把女色與男人的道德聯(lián)系起來。更重要的是,荀子認為,女色足以敗壞政治,足以令國家衰亡,“桀蔽于末喜、斯觀……紂蔽于妲己、飛廉……以惑其心而亂其行”,對此前已出現(xiàn)的“女禍論”進行了理論論證。
大約成書于戰(zhàn)國后期的《易傳》對女性卑下也提供了充分的理論依據(jù)。《易·坤卦·文言》曰:“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倍兑住ぜ胰恕ゅ琛芬嘣?“家人,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庇捎凇兑捉?jīng)》在中國哲學史上的重要地位,它的性別哲學深刻嵌入到中國傳統(tǒng)思想之中。性別對立被當成是將事物分成二元對立面的普遍趨勢的根源,而且這是“自然的”,合乎“天理”的[12]119。
同時,儒家經(jīng)典《禮記》又專門規(guī)定了女性的行為準則。《禮記·昏義》提倡女子出嫁前三月,就要“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而《禮記·內(nèi)則》則更加明細地規(guī)定了女性在家和出嫁后的行為要求,嚴格要求男女兩性的內(nèi)外隔離,其曰:“男不言內(nèi),女不言外。”“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薄澳凶泳油猓泳觾?nèi),深宮固門,閽寺守之,男不入,女不出?!薄芭映鲩T,必擁蔽其面,夜行以燭,無燭則止。”出嫁到夫家,要使自己在家族中處于從屬的地位,行同于奴隸。“父母舅姑之命,勿逆勿怠。”“舅姑若使介婦,毋敢敵耦于冢婦,不敢并行,不敢并命,不敢并坐。凡婦,不命適私室,不敢退。婦將有事,大小必請于舅姑。子婦無私貨,無私畜,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自《易傳》至《禮記》,規(guī)定了女性在家庭內(nèi)部的“生存秩序”,強化了女性“主內(nèi)”的社會觀念。中國儒學社會形成以后,作為社會制度的“禮”,就成為一種性別的社會規(guī)范,長期以來,維系著婦女名分和兩性隔離的社會性別制度[13]289。
在先秦思想的基礎(chǔ)上,漢代董仲舒進一步從陰陽的角度論證了男主女從的“合法”觀念,集中體現(xiàn)在《春秋繁露》一書中。其《循天之道》曰:“男女之法,法陰與陽”;《陽尊陰卑》曰:“丈夫雖賤皆為陽,婦人雖貴皆為陰”;《天辨在人》則曰:“陽貴而陰賤,天之制也?!边@就為人間的夫婦主從關(guān)系找到天理的依據(jù),天使之弱下,天的秩序,無可違抗,是一種“自然秩序”。所以,《春秋繁露·基義》曰:“君臣、父子、夫婦之義,皆取諸陰陽之道。君為陽,臣為陰,父為陽,子為陰,夫為陽,妻為陰……王道之三綱,可求于天?!闭沃贫缺仨氁缽挠谔煲夂吞焖?guī)定的秩序,董仲舒為把男尊女卑納入傳統(tǒng)的政治制度之中奠定了基礎(chǔ)。
而到了漢代儒學價值觀的集大成者《白虎通義》,就全面形成了“三從四德”的社會性別理論,使傳統(tǒng)社會性別制度的理論建構(gòu)最終完成?!栋谆⑼āとV六紀》曰:“夫婦者,何謂也?夫者,扶也,以道扶接也。婦者,服也,以禮屈服也。”又曰:“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故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薄栋谆⑼āぞ簟吩?“婦人……陰卑無外事。是以有三從之義: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薄栋谆⑼āの逍小吩?“地之承天,猶妻之事夫,臣之事君也。其位卑,卑者親視事,故自同于一行尊于天也?!弊源?,傳統(tǒng)的綱常理論對女性卑下地位的規(guī)定成為不可改易的社會律條和基本道德準則。
除了制度和文化上的理論建構(gòu),漢代社會也開始了對女性人身的“馴化”,把父權(quán)制社會性別制度的價值觀在社會中進行傳播、灌輸,其中最典型的即劉向《列女傳》。劉向輯錄古代女性的盛德懿行,表章“母儀”、“女范”,為社會公眾尤其是廣大女性提供學習的榜樣。該書通篇貫徹的即是董仲舒改造過的儒家社會性別理念,認為“婦人無擅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14]39;“君臣、父子、夫婦三者,天下之大綱紀也。三者治則治,亂則亂”[14]123。
如果說《列女傳》是男性對女性的服從要求,而班昭《女誡》卻是女性對女性自身的“馴服”化?!杜]》共七章,分別是《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和《和叔妹》,全面系統(tǒng)地論述了《禮記》已經(jīng)提出“婦德”理念,其核心內(nèi)容就是強調(diào)女性的“卑弱”,而且要求女性自己維系這個“卑弱”地位。這是女性對男性提出的社會規(guī)范亦即父權(quán)制社會性別制度和理論的內(nèi)化,使女性放棄了對自己個性的追求而曲從于男性。
也正是漢代社會性別制度的影響,班固作《漢書·古今人表》,把末喜、妲己和褒姒三人列為下等,不僅是因為她們“禍國”,還僅僅因為她們是女性。如果不服從這種制度和文化的安排,就會受到各種的規(guī)訓和懲罰,雖被視為“妖孽”亦可?!读信畟鳌房偨Y(jié)出末喜禍國的一大特征,即是她“丈夫心,佩劍帶冠”。末喜本系女性,竟然“僭越”到男性的領(lǐng)域,不僅有男性的思想,還穿戴如男人,這已經(jīng)打破了天地、陰陽的秩序,是不祥之兆?!稌x書·五行志上》載:“尚書何晏好服婦人之服,傅玄曰:‘此妖服也。夫衣裳之制,所以定上下殊內(nèi)外也……若內(nèi)外不殊第,王制失敘,服妖既作,身隨之亡。末嬉冠男子之冠,桀亡天下。何晏服婦人之服,亦亡其家,其咎均也。’”正是此理念的現(xiàn)實化。不獨于此,《宋書·五行志一》亦曰:“末嬉冠男子之冠,桀亡天下。”這都是從歷史方面為此理論提供論證,從而也成為為傳統(tǒng)社會性別制度進行理論建構(gòu)的一部分。
綜上所述,傳統(tǒng)父權(quán)制的社會性別制度的產(chǎn)生、定型和衍化,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史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有社會模式變遷的原因,有生產(chǎn)方式轉(zhuǎn)換的原因,也有生活方式變化的原因,但不能否認當時知識界對這種社會性別制度進行的理論建構(gòu),除了從哲學上進行思想的合理性闡發(fā)和論證之外,也從歷史上尋找事例做具體注腳,以增加理論的說服力,彰顯現(xiàn)行社會性別制度的合法性。先秦秦漢時代對末喜、妲己和褒姒史事的歷史建構(gòu),正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環(huán)。
[1]劉淑麗:《先秦漢魏晉婦女觀與文學中的女性》,北京:學苑出版社2008年版。
[2]杜芳琴:《周禮之興:父權(quán)制初建時的性別關(guān)系》,載《發(fā)現(xiàn)婦女的歷史:中國婦女史論集》,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6年版。
[3]王國維:《殷周制度論》,載《觀堂集林》,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
[4]顧頡剛:《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載《古史辨》(第一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5]顧頡剛:《答李玄伯先生》,載《古史辨》(第一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6]顧頡剛:《紂惡七十事的發(fā)生次第》,載《古史辨》(第二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7]李民等:《古本竹書紀年譯注》,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8]《帝王世紀》(第三),載《夏(二十五別史本)》,濟南:齊魯書社2000年版。
[9]王宏維:《“厭女癥”的文化批判》,載《南方日報》2005年1月27日第A07版。
[10]David D.Gilmore:《厭女現(xiàn)象:跨文化的男性病態(tài)》,何雯琪譯,臺北:書林出版有限公司2005年版。
[11]杜芳琴:《等級中的合和:西周禮制與性別制度》,載《婦女學和婦女史的本土探索》,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12]梅里·威斯納-漢克斯著,何開松譯:《歷史中的性別》,北京:東方出版社2003年版。
[13]王小健:《中國古代性別結(jié)構(gòu)的文化學分析》,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
[14]劉向:《列女傳·母儀》,載張濤:《列女傳譯注》,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
Confucianism and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of Han Dynasty's Gender System——A Case Study of Historical Writing of Meixi,Daji and Baosi under Historical Conception on Female Misfortune
XIA Zeng-min,CHI Ming-xia
(Institute for Historical Studies of HUST;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of HUST,Wuhan430074,China)
Traditionally,it was always thought that Meixi,Daji and Baosi caused the destruction of Xia,Shang and Zhou Dynasties,resulting in historical conception on Female Misfortune.But their historical images and that taking them as the reason of three dynasties'destruction resulted from constantly historical construction in Pre-qin,Qin and Han Dynasties.The essence of historical construction of Meixi,Daji and Baosi's historical writing is that misogyny in the political and historical conception,by which the gender system with patriarchy has been established.Female Misfortune View became an important characteristic of Chinese traditional gender system and culture since Pre-qin,Qin to Han Dynasty is the source of Chinese culture.
gender system;misogyny;women'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C913.68
A
1671-7023(2012)04-0094-07
夏增民(1973-),男,河北曲陽人,歷史學博士,華中科技大學歷史研究所講師,研究方向為政治史、社會性別史和歷史地理;池明霞(1990-),女,浙江臺州人,華中科技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本科生,研究方向為社會性別與公共政策。
華中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2010997)
2012-01-20
責任編輯吳蘭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