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1年9月27日下午
地點:澳門大學何賢會議中心
參加者:姚風、邱華棟、王家新、雷平陽、默默、黃禮孩、李笠、朱燕玲、張執(zhí)浩、盧衛(wèi)平、喬直、萊耳、馮晏、張爾、曾一果、龍其林、李思清、張志國、楊清泉等
整理:曾一果、戎琦
荒林:《中西詩歌》雜志由澳門、廣州和珠海三地跨文化跨體制共同創(chuàng)辦,十年來發(fā)表了大量優(yōu)秀的海內外詩歌,推出了中西方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優(yōu)秀詩人,成為世界詩歌領域寶貴的風景。如同這份雜志所展示的,我們生活在一個跨身份跨文化的時代,詩人和作家及出版家們面臨著與往昔不同的境遇,這樣的境遇如何影響到我們時代的文學?今天來到我們會場的詩人、小說家和出版家都是實力派,歡迎各位老師和同學們,就跨文化、跨身份的問題與在座的詩人、小說家和出版家進行交流、對話。
曾一果:我來自蘇州大學,在澳門大學做訪問學者。我博士論文做的是新時期小說的城市敘事研究,所以對邱華棟發(fā)表于上個世紀90年代的一批城市書寫作品有一些了解,那時您發(fā)表了《手上的星光》、《樂隊:搖滾北京》等小說,在這些作品中,“北京”被你描繪成一個超現實主義的城市,這個城市龐大無比,你筆下的那些人物在城市里都顯得很渺小,但他們都是城市“新人類”,與城市的發(fā)展密切相關。這與八十年代的鄧友梅、汪曾祺和陳建功等人對于北京的描寫簡直是天壤之別?,F在十幾年過去了,回頭再來審視北京這個偉大的城市,你和它是怎樣的一種關系?你的感受是否和過去一樣?
邱華棟:你提的這個問題特別有學術性。北京對我來說一直是個重要的寫作場域,我在北京生活差不多快二十年了,最初跟今天的北漂一樣,懷著夢想來到這個偉大的城市。初到北京,這個城市便給我一個打擊,當時我花了二十多元塊錢買來的自行車被一個河南人偷了(我在新疆長大,父母是河南人知青),這就是我來到這個城市的最初狀態(tài)。這個城市龐大的建筑特別讓我有一種“異化的感覺”,人在這個城市里確實很渺小,我做記者曾經采訪過一個擦洗高樓的蜘蛛人,晚上我就會將其變成小說:一個銀色的蜘蛛人,整天在城市的高樓之間飛翔,后來碰到一個女蜘蛛人,生了小蜘蛛人。我寫了大量表現邊緣的、底層的、渴望向上攀升的城市“新人類”?,F在我的寫作確實有了點變化,因為我自己在這個城市里的身份也在慢慢變化,由一個“北漂族”變成了城市中產階層?,F在我更關注中產階級精神狀況,最近寫了一系列社區(qū)人,借種的、單親媽媽、丁克家庭等等,例如有一個單親媽媽,她16歲的女兒又懷孕了,她不知該怎么辦,這些現象很有意思。北京對我來說,永遠都是我寫作的一個重要背景和主要對象,以后我的北京書寫可能會更復雜些,類似與帕慕克之于伊斯坦布爾、王安憶之于上海,我跟北京的故事還沒完,北京是我的后媽,我要努力地愛她。
龍其林:黃禮孩你好,今天的都市人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失去了與自然、大地的親密關系,但在您的作品里有許多出色的自然描寫,從你的寫作可以看出,“自然景觀”不僅是你的一種心理補償,而且還是你的精神根基。我想問的是,你如何在都市環(huán)境之中,維系與自然的關系?其次,我比較懷疑今天的詩人是否還算知識分子,他對時代的本質認識究竟達到了一個什么樣的程度?表現了多少真實,道出了多少真相?
黃禮孩:我的寫作源于童年記憶,我的許多詩作都是與我的童年,與我熱愛的故土有關。農村生活是一種苦難,這不是政治苦難,在我小時,一個農村孩子除了讀書很難走出田野,我那時讀書不好,所以很絕望。不過,童年時代生活過的田野和大地給了我靈性,讓我熱愛了詩歌。另外,我的成長環(huán)境有一點特別,因為我家里信仰基督教,父親愛好書法,露珠、大地、星光這些來自自然和宇宙的事物一直感染著我,對我的人生有很大影響。后來我到廣州生活,偶爾也寫過一些城市詩,但最能打動我心靈的,還是鄉(xiāng)間的晨霧、碧綠的田野。有位讀者說我是“采集露珠的孩子”,我小時候早晨起來真用玻璃瓶采集露珠,拿露珠洗臉,因為我們那里有個說法是露珠洗臉會比較白,自然在任何時候都溫暖著我感動著我,所以我愿意抒寫“自然”。
雷平陽:我接一下其林的第二個問題。真相、秘密這樣的話題,在我看來都是非常奢靡的希望,到底有沒有真相,有沒有秘密,我是比較懷疑的,有時我們也在拷問,試圖努力解開“真相”,但這只是一個過程,一個努力靠近的過程。我老家在云南,那里盛行巫師,他們是人和鬼之間的中介,既生活在人的世界,又生活在鬼的世界,能把鬼的訊息帶到人間,把人的訊息帶往鬼的世界?,F在人間問題一大堆,而那個看不到的、保存著謎底的世界,又是那么遙遠、不著邊際。作為詩人和藝術家其實就是“巫師”,真的應該在人鬼之間往來,在苦難,在無盡的謎團與謎底之間不停地奔波,為彼此傳達信息。我們這個時代需要真相。但是我們需要解開膿瘡卻找不到一把手術刀,所以,我們不需要李白,而需要太多太多的杜甫。所以談真相是一件奢靡之事,但我們還是需要大量有疼痛感的詩人。
李思清:邱華棟先生說他進了賭場,看到了許多攝像頭,當然人在澳門有很多和內地不一樣的感受,這使我聯(lián)想到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劉吶鷗、穆時英這些新感覺派對于上海的感覺,或許有點像今日澳門賭場里所見到的:燈紅酒綠、醉生夢死。我想問,如果生在這個時代,穆時英、劉吶鷗還會給讀者帶來這多優(yōu)秀的城市作品嗎?邱華棟肯定不會像穆時英那樣寫作,他身上有“標簽”,由此我想問:今天的詩人、作家和藝術家,是否會因為自身所貼的“標簽”而“失語”?雖然許多作家才華橫溢,但事實上許多作家并不能進入他們其實也想進入的現實界面中,他們充滿了表達的緊張、焦慮。我曾做過七年的《鐘山》雜志編輯,跟許多作家有些交往,如果我的說法成立,我想問的是,面對寫作,作家們最渴望表達而難以表達的,最核心最緊張的焦慮是什么?是什么束縛了你們,你們打不打算突破內在外在的束縛,實現真正自由的表達,讓讀者讀到最精彩的作品?
張執(zhí)浩:思清的問題其實是中國當代作家共同面臨的問題,上午我們的對話也談到了這點,即作家與其時代的關系。王家新說,每一個作家與時代都是一個同構關系,我們無法回到一個遠離現代的農耕社會,我們只能和這個時代“正面交鋒”。我們所處的當下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呢?有人說是最好的時代,有人說是最壞的時代。不管如何,大家都承認這是個“大時代”,不僅中國新舊交鋒激烈,而且近兩年的中東危機也讓人看到,原來一些比較穩(wěn)固的價值體系正在松動,所以我們身在一個非常復雜的時代中,詩人的寫作不可能避開它。而生活在這個時代,就得用這個時代的語言,中國的時代語言是什么?是我們內心最關注的問題,對民主的向往,對個人自由的追求,我覺得今天的詩歌缺乏響亮有力地喊出這個聲音的魄力,詩人、作家必須面對社會現實,好的詩人內心一定是焦慮緊張的,與時代充滿對抗的。我
去年寫了一組《黃鶴樓下的反思》,本來是一個雜志的約稿,但編輯看了后說不能發(fā),就是因為我在詩歌中說出了一些自己最想說的真話,為什么就不能發(fā)呢?我想詩人不能發(fā)出內心最真實的聲音,那他們是失職的,我們生活在一堆垃圾堆中,在魍魎人間垂死掙扎,如果不能表達,那作為詩人、作家是失職的。
二
張志國:喬直先生,你好。你一直在翻譯中國當代詩歌,美國也有一些漢學家,還有臺灣去美國的奚密教授也在將中國的詩歌介紹到國外。我想問一下,你在翻譯的時候,對于中國詩人的選擇標準是什么呢?
喬直:我和史春波兩個人從2005年開始一起翻譯中國詩人的一些作品。選擇詩人、詩歌的標準確實很難,首要的一點我覺得就是要通過閱讀選擇。不過在漢語中的一些好詩翻譯成英語不一定是好詩,舉一個例子,海子的詩“遠在遠方的詩比遠方更遠”,這么多的“遠”如何翻譯成英語?為此,我和春波討論了很長時間,春波曾想放棄,但我覺得不能放棄,努力在英語中尋找切近的語句,有時候真的很難,找了一個月、兩個月,忽然在別的詩中發(fā)現。第二,好的詩歌翻譯成目標語言,它還要是詩,而不是其他的,要讓這些翻譯過的詩與當代英語中活著的有生命力的詩相對等。
荒林:喬直也翻譯過王家新的詩歌,詩人王家新自己也是一位優(yōu)秀的翻譯家,能否請家新談一談翻譯的問題?
王家新:我有些詩很幸運地被喬直、史春波翻譯成英語在國外發(fā)表,還有些詩被翻譯成了其他文字在世界上傳播。喬直他們最近還在籌劃、翻譯我的一本詩集,但說實話,我對翻譯不抱太大期望。因為中西不同文化的差異,語言經過翻譯與原詩其實相差很遠。今年7月,我到雅典參加一個詩歌活動,當我們乘船經過愛琴海,我身邊一位中國讀者在讀我送給他的詩集——《未完成的詩》。我那時正在打盹,醒來后,他跟我說了一句話:“你的讀者還沒有到來?!逼鋵嵲谥袊Z境中,我并不指望寫作完全被人理解,我的詩經常被人誤讀,這些誤讀讓人哭笑不得,有時我還暗自慶幸不被時代了解,這樣才有可能把我們的詩留給未來,如果你被這個時代完全理解了,你就被消費掉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翻譯的好,我很高興,但也不至于得意忘形,到處宣揚。另外,剛才大家都談到詩歌與時代的關聯(lián),強調詩歌應該肩負起社會、時代的良知。從道義層面我是贊同這樣的,但有時我們也應該與時代保持點距離。上次我在希臘接受一個采訪,有人問我,你的詩歌是否有很多哲學性的東西?我說我不專門寫“哲學詩”,就像我不專門寫“政治詩”,我的寫作立足于自身。作家、詩人當然要與時代有聯(lián)系。他的詩歌應該喚起時代共鳴,但他也要留一點空間給未來,離開他的具體寫作環(huán)境,超越他所處的那個具體時代,從而成為歌德所說的“人類精神的共同財富”,這樣的詩歌才有真正的價值。回到翻譯的問題上,我經常去一些西方國家朗誦,反響都非常好,這說明真正的好詩一定是進入人類靈魂的語言,會超越自身語言文化的限定。所以盡管對翻譯我不抱天真的期望,但我承認翻譯很重要,特別是今天,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互譯的時代”,相互翻譯的現象很頻繁,所以感謝喬直,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翻譯家。翻譯是創(chuàng)造差異,不可能完全對等,要求完全對等的翻譯是僵化的翻譯觀,翻譯什么作品,在于這首詩本身是否是一首好詩,誰寫的倒不重要,我們都是聽從語言召喚的,個人有什么啊,轉瞬即逝。對于詩人而言,如果能留下幾首好詩,那才是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
荒林:家新曾經提出我們處在一個“互文”寫作的時代,強調人的閱讀與寫作是在同一個平面運行,閱讀促進寫作,寫作又能創(chuàng)造閱讀。今天他又提出“互譯”時代,這個觀點確實很有意思,在全球化時代,其實每個人的身份都在不斷變化。比如,姚風原來生活在北京,現在生活在澳門,既精通漢語,又精通葡萄牙語。他不僅是出色的詩人,而且是著名的葡語翻譯專家,他的翻譯獲得過“葡萄牙國王獎”。黃禮孩是《中西詩歌》的主編之一,要不停地在澳門、廣州等地奔走,隨時跨越不同的身份。這些文化跨越會帶來很多新的思考。
姚風:關于自我與他者,詩人默默有許多新見解,我想請他來談一談。
默默:剛才有位博士后提出了中國的知識分子問題,其實在我看來,西門慶也是一位知識分子。我跟姚風這幾年都迷戀“抽象攝影”,我有一幅行為藝術攝影作品叫《紀念西門慶誕生一千周年大會》,我們在香格里拉籌備了這個大會。韋伯說東方的獨裁主義體制下沒有知識分子,在西方,知識分子是貴族,他有遺產,像波德萊爾從母親那里繼承微薄的遺產,不用為日子發(fā)愁,他可以反抗,什么話可以都講,當民主在西方成為熱潮時,他卻說我反對民主,民主就是讓一個暴君變成千千萬萬的暴君;而在中國,如果大家都講民主時,而你反對,那你會被唾沫淹死。王朔更加好玩,他說中國只有知道分子,沒有知識分子,只是知道一點新名詞而已。剛才喬直和家新都談到翻譯問題,其實我很感謝普希金與龐德,我為何敢寫詩,就因為在十五歲時讀了普希金的詩,那時我認為普希金也不怎么樣啊,任何一個孩子都能寫出他那樣。不過,后來我知道這是翻譯問題,俄國一個參贊曾對我說普希金詩歌中的韻律就像中國唐詩一樣,有些意境是翻不出來的。華東師大有個教師教龐德的詩,他將龐德翻譯中國那首“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再翻譯回中文,結果成了“親愛的,你住在長江的那一邊,我住在這一邊,親愛的”。讀到這個我就更有寫詩的勇氣了,所以是翻譯詩增加了我的寫詩信心。
荒林:聽說你有一首詩歌里說了一句著名的“西門慶的眼淚”的話,是什么意思?
默默:前面我講到一句西門慶也是“知識分子”,其實是說西門慶還是有人文情懷的,至少有憐香惜玉的情懷。
楊清泉:我有一個問題想問詩人李笠,我曾經讀過您寫的一首詩《章子怡脫光了就是她》,您當時怎么想到用“章子怡”這個符號?
李笠:我在國外生活了二十幾年,說實話對于國內文化界并不了解。我覺得詩人的角色就好像《皇帝的新衣》里那個說皇帝沒穿衣服的小孩,我這兩年的寫作觀基于此。詩人一定要道出歷史和現實的真相?!杜c北島對視,或對著一面鏡子》是最近很多朋友和讀者都關心的一首詩,因為在這首詩里,我表達了對北島參加青海湖詩歌會的一些真實想法,我如實將我的想法寫出來。因為我覺得從北島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和所有中國知識分子的狀態(tài),我用一個“下降的電梯”來描述這樣的狀態(tài),著名詩人北島和我以及我們都隨著這個電梯下沉,這就是中國的知識分子的狀況。
三
楊清泉:今天是一個大眾傳媒時代,日新月異的媒體對于詩歌寫作也產生了很大影響。網上有一種詩歌編輯器,你選擇好行數、格律、意象和風格,按一個回車鍵,就出現了一首你需要的詩。我想問一下在座的詩人和編輯,該如何看待這種詩歌編輯器的出現?
萊耳:我自己沒有用過詩歌編輯器,但聽說
過這個東西,我覺得它其實跟詩歌沒關系,只是一個游戲而已。詩歌必須是一種和個人情感有關的表達。機器不可能代替人來進行思考和表達。
馮晏:我也是這么認為的,詩歌一定要通過情感表現出來。情感是有層次的,有簡單的,有深層的,有更深層的。詩歌編輯器可能只能將人類簡單的情感表達出來,但人類深層次的一些情感它是無法表達出來的,就像機器人和動物可以模仿人類的一些簡單語言,但是深層的語言它們卻無法理解。不過,今天的媒介和科學技術,對詩歌確實產生了很大影響,影響了我們的寫作和思維模式,我在想,如果這個詩歌編輯由外星人控制,用外星人的思維去創(chuàng)作一些詩歌,或許出來的詩會很好。
張爾:詩歌編輯器大概是“梨花體”事件出來以后的事,我覺得詩歌編輯器的發(fā)明其實是對但當代詩歌的一種不負責行為,缺乏對詩歌本身的敬畏。順便談一下對翻譯問題的看法,前兩天在銀川有一個關于詩歌的會議。多多也在,他問了好幾個詩人一個問題:“你受過國外哪些詩人的影響?”有位年輕詩人,已出了好幾本詩集,雖然已小有名氣,但被問到這樣一個問題答不上來。然后多多就感慨地說,這是一種缺乏閱讀經驗的寫作,光依賴于自己寫作天賦,想怎么寫就怎么寫,而這種寫作是有限的。我也這么認為,我們需要閱讀許多優(yōu)秀詩人的作品,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詩人,應該抱著給后來人提供一種經驗的想法而寫作。
荒林:衛(wèi)平是《中西詩歌》的主編之一,十年來《中西詩歌》影響越來越大,不僅是南方一份重要的詩歌刊物,也可說是中國最重要的一份跨語言的、具有語言挑戰(zhàn)性的國際化刊物。你能不能跟大家介紹一下《中西詩歌》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盧衛(wèi)平:在中國詩壇及整個華語詩壇,可以毫不謙虛地說,《中西詩歌》已經有了應有的地位?!吨形髟姼琛穭?chuàng)辦十年其實很不容易,我們的編輯都是詩歌的“義工”,大家不僅沒有領過一分錢工資,而且賠去了不少時間和金錢,但我們認為這是有意義的,因為在這里我們守衛(wèi)著“人文的精神”。剛才有個朋友提到詩歌編輯器的問題,我打一個庸俗的比方,現在成人用品店里有許多充氣娃娃賣,但它做得再逼真也只是一個“充氣娃娃”,代替不了真人。這就是用詩歌編輯器編出來的詩與詩人自己寫出來的詩的本質區(qū)別。今天我們都談到了詩歌的身份問題,談到了自我與他者的關系。茨維塔耶娃在寫給里爾克的信中說:“我讀你的詩發(fā)現你已經把詩寫完了。我以前讀你的詩,覺得你是詩的化身,現在讀你的詩發(fā)現你是詩歌本身?!蔽乙呀泴懥硕甑脑姡郧皩懺姲l(fā)現我的他者就在我身邊,后來越來越覺得,我的他者在遠方,在許許多多經典的書籍里,就像默默說的,唐詩宋詞已經把詩寫盡了,所以自我就在他者那里。昨天我和黃禮孩、雷平陽去賭場,我們三個男人慫恿一位女士去賭一下,因為我們覺得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這位女士問我,珠海、澳門這么近,你玩不玩?我說,我五年前已經不玩了,五年以前玩得很多,現在小玩了。為什么呢?你去賭場看看,這么多人在賭,你自己以為你自己在賭,其實你自己就在他者里,每一個自我其實就是每一個他者,寫詩就是這樣,是自我不斷地與他者進行交流和對話。所以真正的詩人不會“失語”,只是別人沒有聽到而已。
同學:剛才聽了這么多著名詩人們的討論,很受啟發(fā),我也是一位詩歌的愛好者,結合我自己的創(chuàng)作體驗,我覺得今天的詩人都有一個“遭遇現代性”的問題。我們在座都有一個深刻體會,當下詩歌和文學正處在一個尷尬境地,越來越邊緣化了。我想問一下《花城》的朱燕玲主編,作為一個著名編輯,您如何看待今天的文學狀況?另外,您在編輯時如何對待一些文學新人?
朱燕玲:我們《花城》雜志詩歌欄目一直有,它是我們很精心編排的欄目,雖然每期只選一兩個詩人的作品,量有點少,但請你們相信,真正好的東西,我們一定會大力推出。年輕的文學寫作者總是擔心發(fā)表的途徑,其實真正好的作品是不會被忽視和遺漏的,外面?zhèn)髡f編輯界里有這樣、那樣的“潛規(guī)則”,其實不是那么回事。我們在網上也開了《花城》博客,上面有信箱,供大家投稿;《花城》還有一個“花城出發(fā)”欄目,不定期的專門推出有實力的青年新銳作家。《花城》每期固定208頁,而有一次我們發(fā)表了一位年輕詩人的作品用了四分之一的版面,那個詩人在深圳一家廣電部門工作,跟詩歌圈子里的人都不熟悉。其同事偶爾看到他的作品,覺得很好就介紹給深圳出版社,但深圳出版社覺得其詩歌對深圳批判的太多,不愿意冒風險,而他的詩到了我們這邊后,我們幾位編輯都很欣賞這個詩人強烈的批判和反思精神,于是給了他很大的篇幅,還配上了一個訪談,訪談由一個深圳大學的教授完成,這位教授跟他也不怎么熟悉。“花城出發(fā)”欄目即將推出一個湖南女孩寫的小說——個長篇處女作,幾十萬字的東西已經推翻寫過四五遍了,后來我跟這位湖南女孩接觸了一下,我震撼于她的激情,她的寫作信念是不寫作,毋寧死,為了寫作,她已經辭掉幾回工作,我們都知道在今天這個時代,保持對寫作的激情其實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所以對于堅持從事文字寫作的人,我一直心懷敬意,我對年輕編輯講,自由來稿一定要看,我自己也堅持看“自由來稿”。剛才講的那個女孩后來到了東莞,東莞正在招收寫作的人,我們就將她推薦過去,使她得以安心創(chuàng)作。說到詩歌困境問題,今天的時代自然不能跟上個世紀80年代的文學狀況相比,朱大可在一篇文章里說,目睹中國文學年華老去。這不僅是中國的問題,也是一個世界性問題,文學越來越不被重視。特別是在中國,中年作家爆發(fā)期已過,年輕作家還沒能跟上,文學整體狀況顯得有點凋敝。但我們其實也不必焦慮,我是1985年到《花城》雜志工作,已經在《花城》工作了二十多年,過幾年將面臨退休,看來真是從一而終的人。20世紀90年代時,在廣東這樣經濟繁榮的大都會,《花城》是花城出版社的一個部門,條件很差,當時有一個記者就問,怎么還會有這么一幫甘守清貧的人編這樣一份文學雜志?其實,做文學也沒有什么不好,有人說得那么悲壯,但我個人覺得挺愉快,現在詩歌和文學活動也有挺多,我覺得也沒有許多人說得那么悲壯。
(責任編輯:張衛(wèi)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