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眉凌

吳文化與楚文化的交融，讓鎮(zhèn)江既有“小橋流水人家”的柔情，又有“開窗放入大江來”的豪氣。

對許多人來說，江南是一個煙雨濛濛，處處搖曳著唐詩宋詞的曼妙之地，而“鎮(zhèn)江”這個虎虎生威的地名，仿佛與江南風韻頗不相宜，有幾分霸氣。

其實，來到鎮(zhèn)江一點也感覺不到它的霸氣，長江與運河的交匯，吳文化與楚文化的交融，讓這里既有“小橋流水人家”的柔情，又有“開窗放入大江來”的豪氣。北方的光芒種植在“一半煙遮，一半云埋”的水鄉(xiāng)，而移民城市鎮(zhèn)江，是歷史老人“亂針刺繡”的一枚印章。

這座天然的山水城市，處于長江三角洲的頂端，市區(qū)向西是連綿起伏的丘陵崗地，向東即是著名的江南平原。其實，不僅僅是地理上，歷史上它也是江南水鄉(xiāng)吳文化的起點，當然，這要有可考的文字。1954年，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聶金海，一鋤頭把埋藏3000多年的證據(jù)挖掘出來，在鎮(zhèn)江博物館，我看到了這一名為“宜侯矢簋”的青銅器。

“宜侯矢簋”不僅告訴我們這個城市有3000多年歷史，還告訴我們這個城市的祖先，來自西周王室。青銅器上120余字的銘文說：四月丁未這一天，周王室看了地圖，向南方進行了占卜，對虞侯矢說，我派你到宜地去當諸侯，賞賜土地山川、人口和武器若干，為了感謝王的恩賜，特意鑄造了這只寶器，以為紀念。宜侯胡蘿卜矢簋的主人，就是句吳國的第四代國君周章。

來自西周王室(陜西)的宜侯把北方先進文化的元素，理所當然地扎根到這片荊蠻之地上。其實，最早踏上這片土地的，是宜侯周章的先祖太伯、仲雍，太伯、仲雍把王位讓與周太王喜歡的三兒子季歷，率1000多戶族人先來到寧鎮(zhèn)山脈的丹徒縣一帶，積蓄力量以后，繼續(xù)東遷到無錫梅里，后又繼續(xù)東遷至蘇州吳縣。

時間走到三國時期(公元220年—280年)，26歲的孫權從哥哥孫策手中接管江東。他的第一個決策，便是把統(tǒng)治中心從蘇州遷回吳文化的起點鎮(zhèn)江。1991年夏天，鎮(zhèn)江考古所的劉建國把1800年前的鐵甕城從殘亙斷壁中挖掘出來，那是孫權的王城。鐵甕城是長江中下游的第一座城，比南京的石頭城及湖北的鄂王城都早。事實證明，孫權的決策是多么英明，他于公元229年稱帝，統(tǒng)治江東50余年。難怪辛棄疾會發(fā)出“生子當如孫仲謀”的感嘆，這讓我想起1600年后，英國駐港總督寫給英女王維多利亞的一封信：揚子江上的這座城市，每年開春都有大量的船舶將糧食和大量物品運到北京……因此我們只要派上一支小小的艦隊，占領這座城市，遠比占領中國邊疆的若干城市更有價值。

這封信，使鎮(zhèn)江的大門被打開，讓鎮(zhèn)江成了中國最早有租界的城市之一。當年西方人辦的石油公司、教堂、領事館……以歲月浸不透的容顏，在青石板鋪就的老街上等待著人們的注目。

這個老街，就是現(xiàn)在國家AAAA級旅游區(qū)——西津渡。沒有什么地方比這個古渡更能代表鎮(zhèn)江的地位。長江邊的城市，渡口是生長點，這個渡口唐朝時叫金陵渡，宋朝以后改為西津渡。古渡向北到徐淮中原，向南到江浙福建。如今的西津渡，已與長江依依惜別，走在西津渡的青石板上，100多年前長江水就在這條小街旁滔滔東去，船帆如云、舟楫爭渡的景象只能在想象中了。然而，最能印證千年古渡繁華的，是西津古渡坡道上那深深的車轍。這樣深的車轍印，一定是隋煬帝打通大運河后才烙下的吧?其實我很佩服隋煬帝的，不過五六年的時間，一條河道勾連起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全程長達2700公里的大運河，從此托舉起中國上千年的水上“高速”。

縱貫東西的長江與勾通南北的大運河在鎮(zhèn)江十字交匯，“南北渡者皆經(jīng)京口為通津”?！棒镀A轉(zhuǎn)粟三千里，燈火沿流一萬家”，形象地描寫了鎮(zhèn)江昔日的繁華。

天下英雄誰敵手

“金陵津渡小山樓，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兩三星火是瓜洲?！?/p>

金陵渡即西津渡，張祜的這首《題金陵渡》，為金陵渡和瓜洲作了最美的廣告宣傳。中國歷代的七大古都，江南只有兩座，南京和杭州，它們的生命線在瓜洲和西津渡的檣桅上。長江即是北兵南下的天塹，又是江南溫柔的城墻。所以，這座城市的英雄氣，也許與他是一個移民城市有關。中國歷史上兩次大規(guī)模南下移民，第一次是西晉永嘉年間(公元307－313)，發(fā)生了“八王之亂”，“五胡亂中華”，中原涂炭，一時間南遷的漢族人相率渡江，史稱“永嘉南渡”，移民數(shù)量之大，超過了土著居民。101年后的長安，被從南徐(鎮(zhèn)江)出來的宋武帝劉裕收復，“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的地方，就在今天鎮(zhèn)江市區(qū)夢溪園西側(cè)的京口壽邱山上。第二次是遇靖康之難(公元1126—1127年)，康王趙構南渡臨安(杭州)，難民及豪族紛紛南渡。宋南渡后，視鎮(zhèn)江為重地，故諸軍多駐于此。韓世忠率8000精兵，圍困10萬金兵，殺得金兵倉皇北竄。這激烈的戰(zhàn)斗場面，一直是鎮(zhèn)江街頭巷議的美談。鎮(zhèn)江的英雄情節(jié)，被19世紀中葉的那場鴉片戰(zhàn)爭推到了極致。面對強敵，鎮(zhèn)江守軍同仇敵愾，直到全軍壯烈殉國。此戰(zhàn)意義深遠，震驚世界，革命導師恩格斯在《英人對華的新遠征》一書中，高度評價了鎮(zhèn)江軍民大無畏的英雄氣慨：“中國士兵決不缺乏勇敢和銳氣，駐防旗兵總共只有1500人，但卻殊死奮戰(zhàn)，直到最后一人，如果這些侵略者到處遭到同樣的抵抗，他們絕對到不了南京……”

鎮(zhèn)江不僅是一個打仗有英雄情節(jié)的城市，還有帝王氣，公元210年，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皇帝秦始皇來到了鎮(zhèn)江，那是秦始皇一生中最后一次巡視。

《至順鎮(zhèn)江志》上寫著：“始皇三十七年，使赭衣徒三千，鑿京峴東南隴，故名丹徒?！本s山是一條矮而長的岡阜，它綿延起伏確像一條龍，秦始皇聽了方士的話，說這一帶有天子氣，便發(fā)三千身著紅衣之囚徒，將山岡從中鑿斷，又在山頂鑿了兩個小湖，以作伏壓，將風水破掉，所以后來谷陽便更名為丹徒，丹徒——身著紅衣之囚徒。此名延用至今，現(xiàn)為丹徒區(qū)。丹徒東有瑞山，亦有王氣，始皇又下令去掉“王”字旁，加上“口”字，把剩下的字框起來，命挖一條河把山捆起來，山叫“圖山”，河叫捆山河。

然而，小河不但沒有捆住王氣，王氣反倒噴薄而出。東吳、東晉、宋、齊、梁、陳六朝，竟有五朝與南徐(鎮(zhèn)江)有關，宋武帝劉裕、齊高帝蕭道成、梁武帝蕭衍都是南徐人，陳武帝陳霸先雖不是生于南徐，也在南徐做過刺史。這種先后三朝的皇帝出于一郡，四朝的皇帝出于一地的奇特現(xiàn)象，讓鎮(zhèn)江成為名副其實的帝王之鄉(xiāng)。

“長江浩浩西來，水面云山，山上樓臺，山水相輝，樓臺相映，天地安排”。長江成為地理的坐標，過了長江便是江南，過了長江便意味著一種人生的跨越。歷史上太多的文人墨客風云人物都以跨越長江為樂事，他們來到鎮(zhèn)江，撒下一地星子般的詩篇，留下一串串閃著光的足印。

畫出樓臺云水間

萬里長江的豐姿，千里運河的神韻，金焦北固三山的壯麗，讓鎮(zhèn)江坐擁“天下第一江山”的美譽。

金山原本是屹立于長江中流的一個島嶼，古人說其是江心的一朵美芙蓉。遍山翠竹，古樹蔥蘢的金山如今已悄然站立在江邊，1600年的金山寺，殿宇樓閣從山腳層疊而上，幢幢相銜，層層相接，亭臺樓閣將金山包裹得嚴嚴實實，整個金山仿佛就是一座宏偉壯麗的寺廟，“金山寺裹山，見寺見塔不見山”。難怪王安石會留下“數(shù)重數(shù)枕層層石，四壁窗開面面風。忽見鳥飛平地起，始驚身在半空中?！?/p>

雖說山頂上清朝康熙皇帝親筆提寫的“江天一覽”御碑是解說員的驕傲，但我覺得遠沒有原來“留云亭”更有美感。今天來到金山寺的人，更多為戲劇中的白娘子水漫金山而來吧，這就是文學藝術的生命力。

如果唐詩三百首里有100首和江南有關聯(lián)，那定有30首和鎮(zhèn)江有關聯(lián)。但要知道朱方、京口、潤州、南徐州、谷陽、延陵、丹徒等，指的都是鎮(zhèn)江。傳說當時江邊歌女最喜歡唱的曲子，是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寒雨連江夜入?yún)?，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庇腥绱恕氨鶋亍泵赖碌耐醪g不被朝廷重用，一再遭貶，但是他的“一片冰心”卻穿越時空。至今鎮(zhèn)江人仍以“冰壺美德、冰清玉潔、內(nèi)清外潤、表里澄澈”來教育子孫，1200多年了，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滔盡英雄，甚至一些帝王將相都沒人提起，人們卻因為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而在這里建了芙蓉樓。由于這首詩選人了日本課本，每年還有很多日本人慕名來尋找芙蓉樓，享受詩人千年前留下的詩歌的清涼，

如果說綺麗金山是以寺裹山，那么雄秀的焦山就是以山裹寺了。金山宜遠眺，焦山貴平視，這是唯一浮在長江上的“碧玉”。古時，焦山和金山都屹立在揚子江中，人稱“碧玉浮江”，江上的兩朵芙蓉。千載金焦爭勝，千年眾說紛紜。金山有皇帝御書江天禪寺，焦山有御書“香林”；金山有妙高臺，是賞月勝地，焦山有華嚴閣，是邀月佳境；焦山建吸江亭，金山建吞海亭。他們爭的是僧人智慧，為禪林增輝。

從觀瀾閣向北走，穿過竹林小院便是焦山碑林，為北宋(公元960—1127)潤州太守錢子高所建。軒內(nèi)珍藏460余方碑刻，僅次于西安碑林。在焦山碑林中，讓歷代書法家魂牽夢繞的是《瘞鶴銘》。我們看到的石塊，是清代蘇州知府陳鵬年打撈上來的，由于殘缺，所以牽人心魄，歷歷代代都有人打撈?！动廁Q銘》原來位于焦山西側(cè)的崖壁上，在北宋初期遭遇雷擊而破碎入水。瘞是埋葬之意，即葬鶴的銘文。有人認為是東晉書法家王羲之所撰，因為他平生極愛養(yǎng)鶴，“鶴壽不知其紀也，王辰歲得于華亭，甲午歲化于朱方。”“華亭鶴唳詎可聞”，陸機因死前這一名言而成為上海人心中的英雄。這位為鶴寫銘文的書法家而成為千古之謎。

鶴銘字體古拙飛逸，非楷非行，宋代書法家黃庭堅評價“大字無過瘞鶴銘”。其實，中國有“二銘”，即南有鎮(zhèn)江的《瘞鶴銘》，北有洛陽的《石門銘》。有人認為瘞鶴銘是梁朝隱士陶弘景所寫，也有人猜測是唐人所書。但清朝乾隆帝說：“維晉人所不能”。此碑價值就在于它是由隸書發(fā)展成楷書過程中的石刻，

東漢(公元25年—220年)焦光曾隱居于此，“焦山”是宋徽宗追賜的名稱，焦山位于亞熱帶，滿山翠竹松柏，古木奇藤，有一千多年的“六朝柏”，有七百年的“宋槐”，有四百余年的楓樹、桂樹、雪松，遠遠望去，只見一片翠色，不見屋舍，不愧為“焦山山裹寺”之說。

在焦山碑林中漫步，感覺自己被濃濃的藝術氣息包容著，很是享受，清朝(1616—1911)鄭板橋來此潛心苦讀，研習書畫，他留在別峰庵上的“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極富哲理，很值得深思反省。

金山、焦山、北固山三山聞名于世，文化內(nèi)容最豐富，知名度最高的當屬北固山。現(xiàn)代人知道北固山，多因?qū)W生時代中學課本里學到了宋代詞人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和《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享有懷》兩首文學史上的優(yōu)秀作品。“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讓我們跟著辛棄疾去望神州吧。

北固山，山壁陡峭，形勢險固，主峰海拔58.5米。有人把唐代詩人王灣的《次北固山下》譽為“北固山絕唱”：“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鄉(xiāng)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弊u為“北固山絕唱”。

我倒覺得，北宋吏部侍郎曾公亮的“枕中云氣千峰近，床底松聲萬壑哀。要看銀山拍天浪，開窗放入大江來”，更好的展現(xiàn)了北固山的雄渾氣勢。而我最喜歡的是李白的“丹陽北固是吳關，畫出樓臺云水間”兩句。在北固山，思古之幽情會油然而生。

甘露寺雄距在北固山后峰頂上，寺宇向西延伸如一條青龍蜿蜒在蒼穹間，這也是北固山“寺冠山”的由來。如今人們到甘露寺，津津樂道的是戲劇《龍鳳呈祥》的故事，

《三國演義》第五十四回“吳國太佛寺看新郎，劉皇叔洞房續(xù)佳偶”里生動地記述了這段故事，

漢代(前206—公元220)，火燒赤壁之后，劉備不肯將荊州歸還東吳。周瑜向吳王孫權獻計，以孫權妹妹孫尚香為餌，誘劉備來京口聯(lián)姻招親，趁機逼還荊州。不想此計被諸葛亮識破，于是將計就計，劉備最終攜孫權妹孫尚香逃出北固山，追兵周瑜只能眼巴巴地望著船帆漸行漸遠，“丟了夫人又折兵”，成了千古笑談。

后峰北側(cè)有一名樓多景樓，是長江沿江名樓之一。也是歷代官府、文人墨客雅集之地。米芾稱為“天下江山第一樓”，并親書匾額懸掛樓前，且吟一絕：長江好似硯池波，提起金焦當墨磨。鐵塔一支堪作筆，青天夠?qū)憥仔卸?

自有山林招隱逸

“隱人擇勝景”，“勝景多隱人”。前面提到的隱居長江小島上的焦光，皇帝三次派欽差詔他進京做官，他以三詔不起而名垂千古，相傳最早發(fā)現(xiàn)鎮(zhèn)江山清水美是隱居的好去處的，是漢代的茅盈。茅盈是咸陽人，公元前82年來到鎮(zhèn)江的句曲山，隱居修道。他的兩個弟弟本來在朝為官，欣聞兄長得道，辭官尋找，于是此山改名茅山，兄弟三人得道成仙，后人奉他們?yōu)椤叭┱婢薄?/p>

茅山是中國的道教圣地，它是上清派的發(fā)源地，又是道教上清、正一、全真多派共修共存之地。東晉時，中國道教理論的奠基人葛洪修煉丹藥于茅山抱樸峰。仙界是中國本土道教創(chuàng)立的，仙人存在以及仙界在中國人心中占有的地位，葛洪功不可沒。他繼秦阮倉《列仙圖》、劉向《列仙傳》之后，撰寫了較為完整的《神仙傳》，影響頗大。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南朝的佛教如此鼎盛，與山中隱士人稱“山中宰相”的陶弘景有關，就是這個“山中宰相”，在山中“聽鳥鳴、釀桂酒、釆野藥……”的同時，關注外面朝野動向，促蕭衍下定廢齊建梁的決心。梁武帝即位后，曾寫出“山中何所有?卿何戀而不返”的詔書。陶弘景答曰：“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寄君。”雖如此，但梁武帝每遇國家大事，都要上茅山咨詢陶弘景。據(jù)說，梁武帝曾四次出家，然后朝廷再出重金贖身，為寺院籌得幾億銀兩。

南山風景區(qū)群山逶迤，層巒疊嶂，林木清幽。南朝著名藝術家戴颙隱居于此，直到終老。據(jù)說戴颙隱居山中時，最喜歡聽黃鸝嗚叫，常攜酒和柑獨坐綠蔭中“往聽黃鸝”。這就是“戴颙斗酒雙柑聽鸝聲”典故的由來。《千家詩》和《幼學注解》等書中均有記載，在聽鸝山房中小憩，真的體會了“綠蔭不減來時路，添的黃鸝四五聲”的意境。仿佛聽到了戴颙改編創(chuàng)作的《廣陵》、《游弦》、《止息》，那是從心里從指尖悠然而出的神曲。

梁武帝的長子蕭統(tǒng)，也隱居在此。他性愛山水，聰慧好學，被立為太子后，在南山讀書，于讀書間隙召集文學名流在增華閣編輯《文選》30卷，即著名的《昭明文選》，是中國第一部詩文選集?！拔倪x讀爛，秀才過半”，31歲的昭明太子沒能即位就匆匆離開了人世，但是他的《文選》、他瑯瑯的讀書聲，卻永遠不會離開人世……

在南山，意外遇到了米芾墓。北宋畫家米芾，與蘇軾、黃庭堅、蔡襄合稱“宋四家”。他本病死于淮陽官邸，其子米元暉遵照父親遺愿，將遺體歸葬鎮(zhèn)江南山鶴林寺前。他忘不了這片山林讓他靈感噴薄，創(chuàng)下了“米氏云山”。

東門坡前夢溪園，是北宋科學家沈括晚年隱居的地方，也是他的科學巨著《夢溪筆談》橫空出世的地方?！秹粝P談》已被英、法、意、美、日等多國翻譯，有“十一世紀科學坐標”之稱。

君勸惜取少年時

回到西津渡，在英國領事館前的古色古香酒樓里，品嘗著鎮(zhèn)江人的最愛：肴肉、香醋、鍋蓋面，忽然就有一絲心酸，不是因為醋，而是因為廣場那個叫杜秋娘的女子的塑像。

“勸君莫階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p>

這是唐詩三百首中的最后一首，作者是唐代鎮(zhèn)江才女杜秋娘。據(jù)說，古時的《唐詩三百首》里沒有署她的名字，這讓我聯(lián)想到了鎮(zhèn)江風車山上的一棟小洋樓，那里住過一個外國小女孩，她生于美國，幾個月上便來到鎮(zhèn)江，在中國生活了18年，把鎮(zhèn)江的歷史攪得風聲水起，她的名字叫賽珍珠。

這個小洋樓如今是賽珍珠紀念館，飯桌上陳列著她小時候喜歡的黑橋燒餅，她臨終時說很想吃家鄉(xiāng)的黑橋燒餅。

賽珍珠和所有中國小孩一樣，是聽著《水漫金山》、《劉備娶親》、《武松打虎》這些民間傳說和歷史傳奇長大的。她的乳母王媽和古文教師孔先生給了她最初的文學啟蒙。她永遠記得孔先生給她上的重要的一課：假如一個人變得幸福了，就應該飲水思源，不應該對鄰居和往日的朋友趾高氣揚。把頭抬得比別人高的人，遲早會被斬首。這段教誨對賽珍珠印象極深。1938年12月12日，她以中國農(nóng)民生活為藍本創(chuàng)作的小說《大地》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瑞典學院諾貝爾獎授獎儀式上演說時她說：“我在考慮今天要講些什么時，覺得不講中國就是錯誤。這完全是真實的，因為雖然我生來是美國人，我的祖先在美國，我居于美國，但是恰恰是中國小說而不是美國小說決定了我在寫作上的成就。我最早的小說知識關于怎樣敘述故事和怎樣寫故事，都是在中國學到的，今天不承認這點，在我來說就是忘恩負義。”孔先生去世時得的是霍亂，本來都不讓賽珍珠去送葬，但她卻堅持像孔先生的兒女一樣披麻戴孝，那時她才9歲。賽珍珠在《我的中國世界》里說，“我的少年時代，青年時代以及我的一生都是屬于中國的”，她上大學填寫的籍貫是中國鎮(zhèn)江，美國青山農(nóng)場的墓碑上只有中文“賽珍珠”。

如今，賽珍珠的著作和《文心雕龍》、《世說新語》、《昭明文選》、《夢溪筆談》、《抱樸子》一樣成了名篇，她也和孫權、劉裕、沈括、蕭衍、葛洪等一樣成了鎮(zhèn)江歷史的驕傲。

“最是一年春好處，一城煙柳滿皇都”，但是丹陽的柳不像京城的柳是嫩黃、鵝黃色，這里的柳絮是紅色的，紅即丹，古人不知是樹種的變異，以為此地能長出奇樹，肯定也能出奇才，就改名叫丹陽。的確，丹陽卻是出了很多奇才，南北朝時，齊梁兩代15位帝王都是丹陽人，如今有8位陵墓被發(fā)現(xiàn)。當年皇帝們認為最具帝王脈象的東城崗，如今因帝王陵寢的發(fā)現(xiàn)，成了旅游勝地。巍峨、神圣的陵墓石刻群，因它存在的稀有性和地域的唯一性，被評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獨放異彩的天祿神獸、陵墓華表，凜然佇立在曠野之中，飄逸、精致、大氣，充分體現(xiàn)了南朝文化別具一格的旖旎風華。

一百多年前，外國人看到了鎮(zhèn)江戰(zhàn)略要地、經(jīng)濟要地的重要性，但是他們沒有看到長江的流沙，傳統(tǒng)的老港口已接近衍塞，漕運已走向末落。100年后的今天，愿他們能看到，“盤活東方大港”，已不再在孫中山先生的《建國方略》里沉睡，已隨著中國大地一起醒來。上世紀末，在3000多年前吳文化起步的大港地區(qū)，一個設計年吞吐量1390萬噸的新港已經(jīng)交付使用。鎮(zhèn)江和上海、天津一起被評為中國第二批歷史文化名城。隋唐時，作為長江人海口的鎮(zhèn)江，其社會地位應像今天的國際化大都市上海，如今這兩個城市同時入選，讓人不由不感嘆什么是滄海桑田，好在鎮(zhèn)江沒有被時代淹沒，依然昂首在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