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成彬 張平

摘 要：維特根斯坦認為，“面相知覺”這一經(jīng)驗不能通過視覺印象或者對視覺印象的解釋得到合理闡釋，這種經(jīng)驗坐落在人類的實踐和反應這個大框架中。類似地，語詞似乎是意義的顯示，詞義經(jīng)驗根植于使用語詞的技術。語詞是經(jīng)驗的表達而不是對它的描述。

關鍵詞：維特根斯坦面相知覺視覺印象詞義經(jīng)驗

維特根斯坦的《哲學研究》第二部分有相當篇幅探討“面相”問題。雖然他對這個問題的興趣是由克勒的格式塔心理學激發(fā)起來的，但是他的旨趣不只是批判心理學理論，而且也在語詞含義和理解他人心靈這兩個問題上進行批判。本文主要分析維特根斯坦是如何探討面相知覺與詞義經(jīng)驗的問題以及這兩者的關聯(lián)。

對面相閃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心理學或者認為這是由于視覺印象的“組織”發(fā)生變化，或者是由于我們對視覺印象的解釋發(fā)生變化。維氏通過對“看見”“看作”等概念的分析，澄清了心理學上的混亂。他認為，面相閃現(xiàn)是根植于特定的學習和訓練而獲得的能力或技術。同樣，在經(jīng)驗語詞意義這種情況下，語詞也有它的“面相”，我們不是把語詞知覺為需要解釋的聲音或記號，而是直接就知覺到意義。這種能力不是精神的意謂功能，而是根源于我們在語言游戲中形成的運用語言的技術。語詞的根須滲透在感性經(jīng)驗的土壤中，感性經(jīng)驗凝聚、結(jié)晶為語詞的意義，語詞標識著概念層面的理解。[1]（P155）當我們掌握了語詞的使用技術，語詞似乎就“吸收”進它的意義，我們就可以得心應手地使用它。而且，我們對事物和行為活動的感覺，并不是有待整理解釋的感覺與料，我們直接就在意義的層面上感覺到它們。

一、“面相閃現(xiàn)”的心理學解釋的背謬

心理學從錯誤的、矛盾的視覺理論出發(fā)來解釋注意一個面相這類經(jīng)驗。內(nèi)省心理學認為，我們只能說“看見”一個事物的顏色或形狀（嚴格地說，連形狀都不能看見），而不能說“看見”了這個事物本身；而我們之所以似乎又總是能夠看見事物，實際上是我們將某種“意義”附加到純粹的視覺材料上的結(jié)果。于是，在內(nèi)省心理學看來，注意一個面相就等于“看+解釋”了。格式塔心理學認為，我們的感覺與料從一開始就不是零散的，而是整體性的；感官本身就具有組織功能，因此，感覺與料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被組織成一個整體了。

維特根斯坦通過概念考察，指出了上述兩種心理學的混亂。在做這種概念考察中，他引入“持續(xù)地注意一個面相”“面相閃現(xiàn)”“面相盲”等概念，并且指出面相閃現(xiàn)這種視覺經(jīng)驗的根本特征是它內(nèi)在的矛盾性。他說：“我端詳一張臉，突然注意到它和另一張臉的相似。我看到它并沒有改變，但我看得卻不一樣了。我把這種經(jīng)驗稱作‘注意到某個面相?！盵2]（P230）在面相轉(zhuǎn)換后，我們感覺到一張臉或一個圖形與先前我們所見的完全不同了。然而我們又明白，這里并沒有改變，還是那張臉、那個圖形。但是面相盲患者卻經(jīng)驗不到面相閃現(xiàn)，這并不意味著他不能意識到兩張臉的相似之處，他只是不能經(jīng)驗到一個面相轉(zhuǎn)跳向另一個面相。[2]（P256）他通常不會說，他現(xiàn)在看到的圖形和先前看到的既一樣又不一樣。經(jīng)過面相轉(zhuǎn)換后，他似乎看見一個不同的對象，兩個面相之間似乎是不可共存的。

換句話說，面相盲患者意識不到面相轉(zhuǎn)換中的矛盾。由于對這種矛盾的困惑，心理學家自然構(gòu)造出矛盾的理論。維特根斯坦關于面相閃現(xiàn)的探討正是為了解決這一困惑。

心理學家認為，如果事實上是對象改變了，這才引起我們感覺到對象的改變，那么這種矛盾感就消失了。當然，他們所說的對象改變，并非是說對象本身改變了，而是說我們主觀上所看見的或我們的視覺印象改變了。維特根斯坦指出，心理學家把視覺印象當作某種內(nèi)部對象、內(nèi)部圖畫?！皟?nèi)部圖畫”這概念的范本是“外部圖畫”，然而這兩個概念詞的用法并不相似。[2]（P234）如果我們的視覺組織發(fā)生變化，那我們就可以通過再現(xiàn)、描述我們的所見，來顯示這種變化。但是我們并不能做到這一點。比如在看一幅兔鴨頭圖，我們所知覺到的變化是無法在我們的描繪中表達出來的，我們只能用語言來表達出兩次所見的不同。因此，格式塔把視覺印象看成一種稀奇古怪的搖來擺去的結(jié)構(gòu)。[2]（P234）這種關于作為一種意識現(xiàn)象的視覺印象的觀念是空洞的，我們既說不出這種特別的意識對象為何物，也說不出我們同它的關系是怎樣的；作為私人經(jīng)驗的視覺印象是哲學和心理學上的幻象。[3]（P223）那么，我們可以說，在面相閃現(xiàn)時，不是視覺印象的特性在發(fā)生變化，而是我們對它的解釋發(fā)生變化嗎？比如，當我們突然把一個立方體的平面示意圖看作一個立方體時，我們是直接知覺到一組線段，然后對它們作出解釋嗎？維特根斯坦指出，如果是這樣做，我必定能直接地而不是間接地描述我的知覺經(jīng)驗。只有存在直接描述時，間接描述的說法才有意義。這就像我必定能談論紅色而不必把它作為血的顏色來談論。而且，從概念的范疇類別上可以區(qū)分出：看見是一種狀態(tài)，而解釋則是一種活動。維特根斯坦說：“每次我都實際上看到的不同抑或只是以不同方式來解說我所看到的？我傾向于說前者。但為什么呢？——解說是一種想，一種處理。看是一種狀態(tài)?！盵2]（P255）這就是說，在面相轉(zhuǎn)變這種情況下，并非我們兩次看見的是相同的東西，只是做了不同的解釋，我們兩次看到的就是不同的東西。在面相轉(zhuǎn)換時，兩種視覺經(jīng)驗中的差異并非源自對象本身的某種客觀改變，而是源自主體將這幅圖放入不同語境的方式上的差異。我們不可能按照解釋來看到一個東西。當教科書把插圖解釋成某個東西時，它既不是在對直接性視覺經(jīng)驗作間接的描述，也不是在強迫讀者以特定的方式看這個插圖，而是在表達某種基本的經(jīng)驗。

二、面相知覺依賴于生活實踐

掌握“看見”的語言游戲需要學習和訓練，“看見”這種能力標識著我們與事物、對象的實踐關系和我們對它們的態(tài)度。

維特根斯坦在看兔鴨頭這類雙面圖形時，引入“圖畫對象”這一概念。只有在存在面相轉(zhuǎn)換的情況下，比如只有在我們把兔鴨頭圖有時看作一個兔子頭，有時又看作鴨子頭的情況下，“看作”這個概念的使用才有意義。在這里，我們所知覺到的兔子頭圖和鴨子頭圖是完全重合在一起的，引入“圖畫對象”這個概念來談論我們的所見就很有必要。就我們與“圖畫對象”的關系，維特根斯坦強調(diào)了三點：首先，當我們看見一個圖畫對象，我們看見的是它描畫的對象——我們描述對圖畫對象的知覺時，談的是它是關于什么的圖畫，而不是圖畫的符號。其次，我們把握圖畫對象時，我們毫無疑問地把圖畫對象與它描畫的東西聯(lián)系在一起，比如，當別人需要我解釋圖畫兔子事實上是什么，我們既可以指向別的兔子圖畫，也可以指向真實的兔子，談到真實的兔子的行為，在這里我們不做區(qū)別。第三，我們對圖畫對象的關系有時就像我們與它們描畫的對象的關系——比如，我們有時對待圖畫臉就像對待一張人臉，就像對人臉上的表情一樣對它作出反應。我們對圖畫臉的陰險會反感，對笑臉會感到愉快。[4]（P250）我們用圖畫對象所描繪的東西來描述它們，我們把圖畫對象與所描繪的真實對象歸類在一起，我們對圖畫對象的反應類似于對它們所描繪的對象的反應，這些做法、態(tài)度顯示出我們把圖畫對象的表現(xiàn)真實的作用視為自然而然的。

維特根斯坦強調(diào)，應當把“持續(xù)地看作”理解成一種特定的態(tài)度。當我們在畫上看見一個動物被箭穿透，箭從喉嚨穿進去，從脖子后面穿出來。我們不會說，畫上的這兩個線段表現(xiàn)一支箭的兩部分，而是說我們看見箭。如果讓我重新畫出這幅畫，雖然我會畫得不準確，但多多少少會顯示一只動物被箭穿透。“在我看來那是一只被箭穿透的動物。我把它作為那個來對待；這是我對這圖形的態(tài)度。這是稱之為‘看的一種含義?！盵2]（P245）因此，“看作”與“知道”不同。“看作”標識出我們與圖畫的對待關系。“我們把照片、把墻上的圖畫當作它們所表現(xiàn)的對象本身（人、物等等）來對待?！盵2]（P245）而僅僅“知道”圖畫表現(xiàn)的是什么的人，缺乏的正是這種對待圖畫的實踐能力?！懊嫦嗝せ颊摺本褪沁@類人，他們并不缺乏知覺能力?！耙粋€人把圖形看作動物，另一個人只是知道它表現(xiàn)的應該是什么；我在這兩個人那里所預期的會是相當不同。”[2]（P245）看與知道之間的關鍵區(qū)別在于看時的直接性。我們以這種方式直接看到一個圖形，總會傾向于這種描述。這是種直覺反應能力。比如，在畫上看見一個動物被穿透這一點不會看錯，盡管我們在識別這只動物是什么動物上可能會弄錯，或者把箭錯看成矛?？傊?，我們總會對圖畫作出某種方式的反應，總是在意義層面上看這副圖畫。

維特根斯坦指出，“看”“看作”這些概念標識的能力是與行為的精微層次相關的。在談論畫法幾何學中使用到的圖形時，維氏說，對圖形的熟悉的操作能力是“看”的標準之一[2]（P242），一個能以立體方式看這個圖形的人在描繪它時的方式，是不同于僅僅知道它是立體圖形的人的——比如，在圖形中移動鉛筆，就好像在一個立體模型中移動鉛筆一樣，或者用手勢指示出圖形中各個要素之間的關系。一個人要是僅僅知道這圖形是代表這樣的立體空間關系的，那么他在做這些動作時會很猶豫的，他的行為說明了他并沒有把圖形的三維性質(zhì)看作是當然的，他與這圖形的關系不像他與圖形所描繪的事物的關系。

然而，維特根斯坦并沒有把“持續(xù)地面相知覺”這一個概念只限于圖形對象的范圍內(nèi)，他還在這一概念下討論了照片、繪畫等。這些表現(xiàn)性的作品不像兔鴨頭圖，不具有兩個以上的不同的面相。但是，這些圖畫在我們的生活中的作用也預設了我們對它們的一種特別的態(tài)度，我們對照片、繪畫的態(tài)度就像我們對它們表現(xiàn)的對象的態(tài)度。當然這并不是說，人們常常以這種方式對待照片和繪畫。比如，我們并不會一看見愛人的照片就去吻它，我們也不會在圣像的凝視下總是覺得羞愧。但是，這些行為正是依賴于一個普遍的事實：人們描述、對待繪畫和照片時是把它們當作所表現(xiàn)的對象的。對于只能知覺到線條、色塊并用它們來描述圖畫的人，這些行為是沒有意義的?！皩ξ覀儊碚f最自然的是以立體方式表現(xiàn)我們所看到的，而無論通過繪畫還是通過話語來以平面方式表現(xiàn)則都要求特殊的訓練?！盵2]（P246）

三、語詞是情境因素的結(jié)晶

“看到面相”和“經(jīng)驗語詞含義”之間可以作類比。語詞會喚起我們持續(xù)的意義知覺，語詞不是被我們知覺為需要解釋的聲音或標記，我們直接就把說出的或?qū)懗龅姆栔X為有意義的詞語和句子。詞語似乎在它的“面相”中攜帶著“含義”。但是，“含義”或者“意義”并不是我們在使用語詞時精神上所意謂的東西。一個通常用于報道說話者意圖的詞語，實際上是用來表達特定環(huán)境中的經(jīng)驗。所以，我們不如不說“這個詞有這個意義”，“我們用這種方式意謂這個詞?！蔽覀冏詈棉D(zhuǎn)向這種說法：“我在這個意義上說這個詞。”“意義”這個詞的原始用法是與使用和目的聯(lián)系在一起的，與使用一個詞的技術相聯(lián)系，與在某個環(huán)境中某個說話者的特定意圖相聯(lián)系。但是，當我們孤立地不派用場地說出一個詞語，它就不構(gòu)成語言交流的一部分，但它也會似乎帶有一種特定的含義。[2]（P258）因為我們從一開始就把語詞視作某些情境因素的結(jié)晶，所以就會傾向于用“含義”或“意義”來談論它。

我們這里并不是談論語境主義。許多語用學研究者從語境主義的角度去闡釋維特根斯坦的“一個詞的意義就在于它的使用”這句話。這是望文生義地理解這里的“使用”一詞。維特根斯坦關心的是使一個語詞具有意義的那些一般事實，即生活形式，以及這些事實對語詞使用的規(guī)定作用，即哲學語法。而語用學探究的是特殊事實。比如“張三上課去了”，我們對這句話中的“上課”一詞的理解依賴于“張三是老師”還是“張三是學生”這些特殊事實。如果要用“語境”一詞，不妨可以說，語言哲學關心的是一般語境，而語用學更關心特殊語境?！霸捳Z中的每一個詞都是帶著自己固有的‘語境來的。并非語詞是些死的東西，只有放到生活中才活起來；語詞本來就是生活經(jīng)驗的組織。”[5]（P382）在語言學習中，語詞使用的恰切的周邊環(huán)境就是使用的標準。P.M.S Hacker指出：“標準的改變也就引起意義的改變?！盵6]（P311）并不是我們的精神賦予語詞以意義，也不是我們的隨意使用賦予意義。意義是由語族的共同生活經(jīng)驗規(guī)定的。

正是由于某些生活情境結(jié)晶在語詞中，語詞才對我們呈現(xiàn)出某些面相。詞語的聲音面相似乎記錄著我們知覺到它顯示給我們的東西這樣一種能力。當我們把詞語當作有意義的東西來對待，也就是正確地知覺到語詞中可以被知覺到的。這種反應能力或?qū)嵺`能力是“持續(xù)地含義知覺”的必要而非充分的前提。比如，在說出英語單詞“bank”而意謂著河邊，這里預設了我們對這語詞有不只一種含義的感覺和區(qū)分這些含義的能力。我們也能把詞語與鄰近的詞語比較對照，并比較它們不同的使用技術。經(jīng)驗語詞含義的人不只是把語言看作以一定方式組織起來的、各個元素在其中有特定位置的結(jié)構(gòu)體，而且能感覺到語言中的精微變化。這種感覺滲透在語詞正常使用時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這一點可以從英語學習者在聽到英語中的一個大數(shù)字時的反應這個例子看出來。當我們聽到英語中的大數(shù)字一時不明白，得先翻譯成漢語數(shù)字才明白。當然，在英文中我們也理解，不然怎么能翻譯成漢語呢。但這種理解是技術性理解，不是自然理解。在技術性理解中，我們只是知道，卻沒有感覺。我們對“two hundred thousand”往往要翻譯成“二十萬”才有感覺。

正是這種對語言、語詞的精微層次的感覺能力，使我們能夠選擇、評價詞語。一個詞語是否是我們要尋找的，對這一點我們常常憑直覺就知道。但是要我們說出這些評判的根據(jù)往往就很困難。詞語常常是迫人而來，以某種特殊的方式“冒出來”。說到詞語的這種細微的審美差別，我們有時也有很多可說?！斑@些詞中的每一個都和其他詞語句子盤根錯節(jié)地聯(lián)系著，而這些聯(lián)系都是可以討論的。事情恰不隨著那個判斷了結(jié)，因為起決定作用的是一個詞的場?！盵2]（P264）對這些盤根錯節(jié)的聯(lián)系的判斷力，對這種場的判斷力，是一種直接的能力，我們往往不能說出清晰明確的根據(jù)。這種直接性說明了一種深度，語詞使用的規(guī)則是被我們深深地同化了的。常常是這樣，一個詞與其他詞的精微復雜的聯(lián)系把我們領到直接的語言差異之外，把它們與非語言現(xiàn)象的聯(lián)系也包含進來。語言與現(xiàn)實從一開始就交織在一起，在語言游戲中我們學會使用語詞，這種技術把語詞置入、編織進非語言背景中。[5]（P184）反過來，我們對這個背景的感覺也會被同化，這就有助于我們使用語詞時能感覺到它合適不合適。

在維特根斯坦看來，關鍵之處不在于我們對語言和非語言的環(huán)境的各種規(guī)定性的意識，而在于這種意識在我們心靈中的彌漫性和深度。僅僅對語詞使用的各種規(guī)定性的意識并不能保證我們能得心應手地使用語詞。僅僅具有這種意識，我們還不能感覺到語詞似乎“吸收進”它的含義。這就像面相盲患者，他們僅僅知道一幅畫所表現(xiàn)的是什么，卻不能對圖畫作出正常人會表現(xiàn)出的反應。比如，面相患者即使知道一個圣像是誰的畫像，卻無法理解有些人在圣像的凝視下會羞愧。在我們最初學習語詞的時候，我們并不需要明確的指示就可以理解語言。這是人類的一種自然能力。語言訓練產(chǎn)生穩(wěn)定的結(jié)構(gòu)，意義按照那種結(jié)構(gòu)逐漸呈現(xiàn)出來。[7]（P92）人的經(jīng)驗、行為是在意義層面上顯現(xiàn)的，這也就是說是在語言層面上顯現(xiàn)出來的。語言就是經(jīng)驗的表達而不是描述。

（本文系昆明理工大學博士科研基金項目“語言分析與觀念批判”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4118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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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成彬 張平昆明理工大學社會科學學院650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