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生活上很保守，墨守陳規(guī)，從不想改變老習慣，但在學術(shù)上卻很喜歡創(chuàng)新，總想做一些時人不去做的事，嘗試一些新的治學方式，于是忙里偷閑做起《文士傳》的輯佚來了。

不論教書，還是做研究工作，首先就得積累資料。輯《文士傳》，也是這一用意。搜集殘佚，近于小敲小打，這在改革開放之前則被視為小道。因為那時強調(diào)觀點決定一切，首先得把握大方向，對于這類瑣碎的工作，有些人是看不上眼的。這一時期很少有人做輯佚，就是明證。

我在１９８２年前后教過兩次《文心雕龍》，因此又讀起《世說新語》等書來。這時余嘉錫的《世說新語箋疏》已出，后面附有《世說新語引書索引》等附件多種，內(nèi)如《文士傳》一書，常為劉孝標注所徵引，可證此書在南朝文壇上影響很大。這時我就想到，可將《文士傳》來做一次嘗試，做做輯佚的工作，也可培育與鍛煉一下這方面的能力。

對于魏晉南北朝時的一些基本文獻，我已有所掌握，這些基本文獻的名家注釋，我已有所閱覽。對于工具書，我也能夠運用，因此在搜集《文士傳》的殘文時，沒有遇到什么困難。只是輯佚的首要任務是無所遺漏，即使是像《元和姓纂》卷二五中僅出現(xiàn)“媯覽”一名，也應輯入。就這樣，我前后一共輯出了６7位文士的材料，又仔細地磨了幾遍才放心。

材料已經(jīng)搜集完畢，就得多方考辨，澄清一些混亂的說法。之前此書已經(jīng)有過兩個輯本：一是日本學者古田敬一的《文士傳輯本》，１９８１年日本（京都）中文出版社出版；一是中國學者詹杭倫的《〈文士傳〉鉤沉》，載《稽古拓新集——屈守元教授八秩華誕紀念》，成都出版社１９９２年出版。二者初具規(guī)模，然仍有遺佚，尤其顯得不足的問題是，他們都只將佚文按人頭與年代順次排列，其間還缺乏細致的加工。

既是“傳”體，那就張氏原作而言，當然是按人頭排列的，只是后人輯佚時在材料的編排上還得動些腦筋。如果輯得的幾種材料敘事完整，應把首出的材料置前，其馀則按年代先后排列于后；如果后出的材料敘事更完整，則將這一種材料置前，馀者置后。材料編排好后，在括號內(nèi)注明引用了哪些文獻。文獻名字的先后，即表示這一位文士的材料以哪種文獻為主，哪種文獻為副，讀者可依此復核。各種文獻之間的重大差別，后者如可起互補作用，則均在注文中列出。我對上述條文有看法，則在下面加按語，發(fā)表我對這些人物或事件的一些研究心得，有的看法也編在注文之中。

《文士傳》輯本完成時，我對此書的作者問題已有新的認識。以往言及此書作者時，各種文獻上的記載很混亂，當代學者的結(jié)論也眾說不一。詹杭倫的考證最為細致，提供了很多新材料，以為作者當為張騭，乃北涼沮渠蒙遜屬下的左司馬。此說雖然有其文獻依據(jù)，可還是無法解釋《崇文總目》中記載的此書終于謝靈運之說，也無法說明《玉?！肪砦搴汀缎绿茣?藝文志》“雜傳記類”中定其為蕭齊時人之說。于是我根據(jù)個人考辨所得，提出了此書原作者為晉代張隱后經(jīng)齊蕭時期的張騭增訂的新說，以為如此始能澄清混亂，擺脫文獻上的種種紛擾。

這段時間內(nèi)我還在進行《唐語林》的整理工作。這書的情況十分復雜，我在整理的過程中反復研究，怎樣才能將雜亂無章的文字理清頭緒，說明其價值之所在。讀者初讀此書，對于其中的錯亂情況往往習矣不察，我對此書進行整理，就不能讓讀者如墜五里霧中，內(nèi)中問題都得有所抉發(fā)，應該讓他們讀過我的書后，認識上有所提高。

《永樂大典》中曾留下一份書單，可以說明《唐語林》是依據(jù)五十種唐宋筆記中的材料編成的，為此我作了溯源的工作，且在每條條文下面注明查找結(jié)果。這項工件耗時甚多，但為提高整理的質(zhì)量，我仍一絲不茍地進行到底。

經(jīng)過幾年的摸索，我越發(fā)感覺到，工作結(jié)束時應將各項研究成果加以總結(jié)，把我接觸到的一些有用材料作些介紹，好讓讀者與后起的學者了解此書的種種復雜情況。為此我又編制了《唐語林援據(jù)原書提要》、《宋元明三代書目著錄》、《前人序跋與題記》、《唐語林校證參考書目》等幾種附件。至于《唐語林援據(jù)書目索引》、《唐語林人名索引》兩種，則是為了解決讀者查檢之需。

這些附件分門別類地提供了一些與《唐語林》密切相關(guān)的材料，有助于大家對各個方面的了解，有利于大家方便地利用。但要讓人對此書有一個完整的認識，則還得寫上一個總結(jié)性的《前言》，對此書的編寫與流傳過程中的種種復雜問題一一作出分析。這篇《前言》凝聚了我多年探索的心得，一出現(xiàn)后就受到了大家的重視，后被復旦大學的傅杰教授收錄進《二十世紀中國文史考據(jù)文錄》，２００１年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從古籍整理的角度來說，書前附上一篇“前言”非常必要。讀者接觸此書，往往是從閱讀《前言》開始的。整理者就應把這書的內(nèi)容與價值作一番介紹，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凝聚其中，好讓讀者能以最快的速度加以掌握，并且找到一個正確的閱讀方向。我總覺得，整理古籍，不光是加上新式標點和分分段的問題，應該在研究的基礎上進行整理，這樣水平才有保證，個人的學識也才能有所提高。

或許由于此書的整理工作做得還算細致，博得過一些好評。中華書局副總編趙守儼常舉《唐語林校證》為例，以為可作研究型整理古籍的樣本。陳四益在２００４年１２月２０日的《新京報》上發(fā)表書評《書無好壞論》，介紹《唐語林》時說：“這本書給我最深的印象，倒并不是書中有關(guān)唐代的有趣史料，而是周先生整理古籍所下的功夫。在亂印古書成為發(fā)財門道的今天，這樣切切實實的整理工作，幾乎是空谷足音。念及此，真令人感嘆唏噓?！?/p>

我在《唐鈔文選集注匯存》和《〈冊府元龜〉校訂本》出版時都寫了一篇長長的《前言》。這兩篇《前言》寫得很吃力，因為之前我對二書的內(nèi)容也不熟悉，但我盡可能地讀了一些書，對二書的內(nèi)容、價值和成書經(jīng)過等問題都一一作了研究，然后加以分析，再作介紹。我想，假如這兩種書的前面沒有相應的《前言》，其價值必然會被湮沒不彰，因為對絕大多數(shù)的人來說，大家可能聽都沒有聽說過書名；讀者或許還會懷疑，為什么出版界要推出這些冷門的大書？

《唐語林校證》完成后，研究工作可沒有停止。教育部屬下的全國高等院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員會成立后，各高校古籍所都提出了一些大項目，如北京大學古籍所的《全宋詩》，復旦大學古籍所的《全明詩》，四川大學古籍所的《全宋文》等。我任南京大學古籍所所長，也應申報一個項目，作為所里的重點工程，但我不愿牽制太多人力，也不愿參加的人花去太多時間，因為集體項目的成果，不能作為具體工作人員的成績，會對他們?nèi)蘸笊陥舐毞Q不利，于是我便依據(jù)自己整理《唐語林》的體驗，申報了一個編寫《唐人軼事匯編》的中型項目。歷時三四年后，項目完成，學術(shù)界評價頗高，并于１９９９年獲新聞出版總署頒發(fā)的第二屆古籍整理圖書一等獎。

《唐人軼事匯編》全書共有一百七十多萬字，分為四十卷，收入人物近二千七百多人，引用唐、宋人的文獻近三百種。人物的序次，按年代先后；生年不明者，按卒年約略推算。記載模糊的，則歸另類處理。引用的材料，如共記一事，按著作的先后或記載的完整程度排列，這些都是沿用了前此輯錄《文士傳》等書時的工作經(jīng)驗。事后視之，效果亦佳。

所內(nèi)三名從事這項工作的人員也都得到了很大的鍛煉與提高。嚴杰事后一直從事唐代筆記小說的研究，后有《唐五代筆記考論》（中華書局２００８年版）等書問世，武秀成對唐代史書中人物的活動年代進行鉆研，后有《舊唐書辨證》（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０３年版）等書問世，姚松則在運用電腦處理文獻的問題上繼續(xù)鉆研，建立了很多數(shù)據(jù)庫，為日后從事的《〈冊府元龜〉校訂本》的整理工作繼續(xù)作出貢獻。

我所原所長程千帆先生為研究宋代文學的權(quán)威學者。他在工作中深感丁傳靖的《宋人軼事匯編》已經(jīng)不合時代要求，因此勸我再接再厲，編一種新的本子去代替它。只是上述三位工作人員都已另有任務，我也不想再讓他們繼續(xù)花去一段較長的時間，于是另組隊伍，由葛渭君、周子來、王華寶三位負責。這項工作，從1998年始，歷時十三年，才完成初稿，目下正由嚴杰教授加工，預計明后年內(nèi)可以問世。

我為此書又寫了一篇長長的《前言》?！短迫溯W事匯編》的《前言》，重點介紹筆記的價值、國史與筆記的關(guān)系、學術(shù)觀念亟待更新等問題，《宋人軼事匯編》則將重點放在論證唐代社會與宋代社會的不同，生活在不同時代的文士作風與觀念有差異，這些如何反映在筆記之中。二者既要分別有其總體的敘述，顯示兩種書的不同文獻價值，學者應如何對待，如何利用；還要相互呼應，說明唐宋兩代人物的時代風貌。這樣做，困難重重，提筆之時，時有力不從心之感，但我黽勉從事，力求寫出水平。用我自己的話來說，希望這兩篇唐宋人物軼事匯編的《前言》能夠與二書相匹配。

上海古籍出版社將《宋人軼事匯編》中的第二部分《唐宋人物軼事的不同風貌》先行在《中華文史論叢》2011年3期（總第103期）上發(fā)表，預告此書即將問世，藉此聽取各方意見。

２０００年，我在江蘇古籍出版社出《周勛初文集》時，將《唐語林校證》中的附錄《唐語林援據(jù)原書提要》擴展成了《唐代筆記小說敘錄》一書，編入《文集》第五冊中。

在我研究唐代筆記小說之前，中國大陸的學者中對此進行系統(tǒng)研究者似乎還不多。１９９０年時，我主辦第五屆唐代文學年會暨學術(shù)討論會，臺灣來的王國良教授送來一本《唐代小說敘錄》，內(nèi)容與體例都好，于是我便參照這一著作，以及后來李劍國教授送我的《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南開大學出版社１９９３年版）等書，重新擬訂了體例，將內(nèi)中的每一種著作都按書名及異稱、著錄與版本、內(nèi)容之分析三部分作系統(tǒng)介紹。因為唐代筆記小說的名字有的很怪，如《酉陽雜俎》、《因話錄》等，讀者一時不易理解，必須加以說明。唐代的筆記，有的歷經(jīng)改削，流傳至今的本子往往面貌有所變化，這些都應該對讀者作必要的說明。這些問題解決后，才能對內(nèi)容進行陳述與分析?？梢哉f，這樣的體例安排，完全是從讀者方面著想的。一種好的體例，有助于將研究內(nèi)容清晰地表達，讓讀者易于接受。

“文化大革命”中，我曾奉命參加法家著作《韓非子》的注釋工作，“四人幫”覆滅后，又奉命將其改寫成一種學術(shù)著作，于是我又增加了校勘等部分，以《韓非子校注》之名問世。為了提升此書的學術(shù)份量，方便讀者學習，我又設計了好幾種附錄：一是乾道本《韓非子》與《韓非子校注》篇目的對照表。因為我們從事新注時，為了方便讀者，對原書的體例有所改動，篇目的排列，也已不再分卷，這些必須有所說明。二是增加了《史記?韓非傳》的注釋。知人論世，讀者應對韓非其人有所了解，因此我們采取與全書同樣的體例，對《韓非傳》作了注釋。三是附上了幾種有代表性的《韓非子》版本的書影，下加說明。我不取只講版本特點的程式，而是注重與注釋的內(nèi)容相呼應。四是制作了人名索引。五是繪制了春秋與戰(zhàn)國時期的政治形勢圖。中國向來重視左圖右史的讀書方法，讀古書而不知道查對地理，則每陷蹈空之弊，易生歧解，因此加繪地圖，雖然增加了工作難度和印刷成本，看來還是必要的。

此書出版后，受到讀者的好評，于是江蘇古籍出版社的后身鳳凰出版社領(lǐng)導多次與我商量，由我再作加工，發(fā)行新版，于是我于２００９年時花了幾個月的時間作了修訂。這時我在體例上又有了一些新的考慮，前面增加了導讀，后面增加了一篇回憶錄。我已看到，此書的重印已成我國圖書出版史上的一件咄咄怪事?！拔幕蟾锩边\動的荒誕不經(jīng)，策劃者的恣睢暴戾，后人恐怕難以全面了解。所謂“評法批儒”注釋法家著作，貌似科學研究，實則都在閉起眼睛說瞎話，只是用“革命”的高調(diào)粉飾其愚弄和役使民眾的惡行，不是身歷其境了解內(nèi)情的人都有可能受其迷惑。我就感到應該對歷史負責，于是寫下了《瘋狂的年代，理性的思考——〈韓非子校注〉編寫始末》這一長達兩萬多字的回憶錄。有的讀者表示，這篇文字能夠幫助他們真實地了解這段歷史，對“評法批儒”的真相和具體做法有了較為全面的認識。

我把以前發(fā)表過的一篇文章《讀〈韓非子〉》印在全書前面，作為導讀。這樣做，并非趁機推銷自己的文章，我也用不到這樣做。因為傅杰教授應華夏出版社之邀，于２００８年編《韓非子二十講》時，已把這篇文章收入。這本書是他花了很大功夫從二十世紀的《韓非子》研究論著中挑選出來的，我的這一文字可說已經(jīng)經(jīng)過歷史考驗，專家已經(jīng)確認它有益于讀者。讀者先讀我這篇文章，再來閱讀《韓非子校注》正文，因為全竹在胸，效果可能更好。我在考慮問題時，總是站在讀者的角度進行設計的。

在此還可以介紹一下我在《韓非子》研究中附帶完成的另一項工作。

《韓非子校注》的注釋工作完成時，江蘇古籍出版社正在編一套《中國歷代名人傳叢書》，他們叫我寫一本《韓非》，自然不容推辭。此書為普及讀物，規(guī)定寫五萬字。我從未寫過這類書，琢磨好久后才理出頭緒，心想應該抓住幾個重要方面，提綱挈領(lǐng)，寫出氣勢。韓非喜用小故事說道理，文字極為生動，我就可以多用原文，這樣既可不背離原意，又生動活潑，可讀性要好得多。前此我已寫過一本《韓非子札記》，對理論上的問題多所探討，這時自可將研究成果盡可能地納入。只是《韓非》出版多年后，悄無聲息，因此我一直認為這是我所寫的書中最落寞的一種。想不到傅杰編《韓非子二十講》時，也將它收在里面，且置于全書之首，大約認為此文具有幫助讀者全面了解韓非學說的作用吧。南京大學出版社聞訊后，立即將之納入“《中國思想家評傳》簡明讀本”。這套書印數(shù)很大，孔子學院將其列為對外推介讀物，日后將用多種語言的譯本向外傳播，這可又是我意想不到的事。

面對國外學生的讀物，應該做到圖文并茂，有吸引力。我認為，這種書不宜多用近代畫家的創(chuàng)作，以免與原書的時代背景有所捍格，應該多采用考古方面的實物圖片。韓非的核心理論是耕戰(zhàn)政策，我就選用了四幅銅器上的耕戰(zhàn)圖，其中一幅藏于故宮博物院內(nèi)戰(zhàn)國中期的宴樂桑獵攻戰(zhàn)紋壺上的圖象，猶如一幅精致的圖案畫，我還把它用在《韓非子校注》的封面上，顯得貼切而大氣。

我選了民國時期洛陽金村韓國貴族墓中出土的許多器物上的圖象，說明其時韓國的文化已達很高水平。前面用了兩幅地圖，一為鄭韓故城的遺址圖，說明韓國都城的方位，一為戰(zhàn)國七雄的簡圖，好讓讀者了解其時的政治形勢。敘及《韓非子》中哲學方面的“氣”論時，選入了收藏在天津博物館中的戰(zhàn)國《行氣銘》玉飾件圖片；敘及《韓非子》在文學上的影響時，則選了《中國古代寓言》中“自相矛盾”的一幅插圖，最后又選用了2008年上海越劇院演出新編歷史劇《韓非子》中的兩張劇照，說明這一生于兩千年前的思想家至今還在發(fā)生著很大的影響。

這本小冊子博得了編制精美的贊譽。這也是我的一貫追求，不論大書、小書，都要力求完美。我在遴選《唐詩大辭典》中封面上的圖像和正文之前的八幅圖片時，也花了不少心思。

由上可見，我在從事古籍整理、資料匯編或輯佚等工作時，常在體例等方面多作考慮，前后大都加入附件多種，中間還要盡可能地插入地圖或其他圖片，這樣做，意在打造一種精致的成品，將完成項目深入鉆研后的研究成果納入。這樣的成果，才能經(jīng)受得起歷史的考驗，才能博得眾多讀者的認可。

不但古籍整理方面的情況如此，我在學生余歷雄的聽課筆記《師門問學錄》后面，也增加了很多附件。余歷雄是我最后的一名博士生，他把三年聽課筆記都記錄了下來，交我審閱。我考慮到，這種讀物還未在出版界出現(xiàn)過，可以作為我們南京大學古典文學專業(yè)培養(yǎng)博士研究生的教學實錄，供大家參考。于是我在指點他作了加工后，交鳳凰出版社正式出版。我又考慮到，自己教學一生，以前寫的論文出的文集，都是在教學工作中產(chǎn)生了新見，積累了知識，隨后陸續(xù)形成的成果，而我在教學方面的情況，則一無記錄，如今可藉《師門問學錄》出版之機，將我這方面的材料附入，也可反映我教學生涯的整體面貌。于是我又附入了幾篇介紹我在日本、美國、臺灣等地教書的報導。

《師門問學錄》問世后，反響很大，很多指導研究生的導師都用作重要的教學參考書，接著還出現(xiàn)了很多書評，分別從不同角度評述講課內(nèi)容與這種教學方式。余歷雄是馬來西亞籍學生，這本書在他的祖國教育界和任職的學校拉曼大學也引起了很大反響，受到高度重視，于是彼處的馬來亞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計劃出一種新版。我就想到，可把一些公開發(fā)表過的書評附入，這樣可以幫助讀者更深入地閱讀此書，也可提升余歷雄在他們國家的學術(shù)地位。于是二人合計，附入了九篇書評。這時我又想到，前后曾有幾個單位采訪過我，已有三篇訪談錄問世，內(nèi)容也多涉及我在教學與科研方面的問題，性質(zhì)類同，也可合在一起，供大家參考，于是馬來亞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于２０１１年的新版中增加了上述幾種附件。隨后不久，《文藝研究》雜志又來邀約再作一次訪談。我自問學識有限，本無多少治學經(jīng)驗可談，前面已有多種文章發(fā)表，本已不該再次瀆人耳目，然因采訪者職責所在，有此任務要完成，且已擬定好采訪議程，于是盡量避開與前此文字重復的地方，再作一次談話。輪到鳳凰出版社出增訂本時，后面也就附入了五篇訪談錄。最后一篇訪談錄發(fā)表在《南京大學報》上，可以反映本校人員對我的一些看法。

我覺得，每一個人從事一種著作時，都可把他接觸到的各種有用材料，斟酌遴選，用各種方式納入。常用的方式之一，應當就是附錄。這樣做，可以幫助讀者擴大視野，對著作中涉及的方方面面都有所了解，從而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知識體系。有的附件則帶有工具性質(zhì)，如人名索引、篇名索引等，可以幫助讀者快速地查到所要的材料?！稁熼T問學錄》出版后，有些人與我討論其中提到的一些問題，我想再復核一下，可也已記不起來了。因為這種漫談式的教學方式?jīng)]有什么固定的程式，講到哪里，記到哪里，不論是講者，還是記者，都難記清問題是在哪次上課的時間內(nèi)提到的，更不要說是剛接觸此書的讀者了，于是在后出的馬來西亞版和中國國內(nèi)版上，都加上了責任編輯王華寶博士編制的《人名索引》和《篇名索引》，讀者稱便。此時我又想到，每出一種書，都應努力提高質(zhì)量，爭取有再版的機會，這樣可把前此書中的不足之處一一彌補。

附件的采錄隨全書內(nèi)容而異。我編《唐鈔文選集注匯存》時，附入了橫山弘教授編制的《〈文選集注〉研究論著目錄》（１８５６—１９９９）和吳正嵐編制的《〈文選集注〉引書索引》，幫助讀者尋找前人的研究成果和書中材料，用意比較清楚。我又附入了羅振玉《〈文選集注〉殘本序》，好讓《文選》研究者知道這一珍貴鈔本早期在中國流傳的經(jīng)過；我還附入了雋雪艷的《現(xiàn)存〈文選集注〉一覽表》，則另有其用意。我在《唐鈔文選集注匯存》的《前言》中討論過此書流傳過程中的一個重要問題。臺灣學者邱棨曾提出，這一《集注》曾收藏于宋代的荊州田氏家中，這一說法傳播甚廣，實際上有誤解。此書第六十八卷內(nèi)有“□州田氏藏書之印”、“田偉后裔”、“伏侯在東精力所聚”、“潛”、“潛山”等多枚藏書印，又第七十三卷殘片中附有汪大燮和田潛的題記，據(jù)此可以考知，一些《文選集注》殘卷常以二十行、二十五行等殘片傳世，原來是田潛與北京廠肆正文齋的商業(yè)行為造成的。他們?yōu)榱硕噘u錢，竟將殘卷分割成殘片出售，致使這些殘卷無法呈現(xiàn)全貌。因此我又想到，《文選集注》零卷迭經(jīng)很多單位與個人收藏，里面一定有很多題記可以參考，例如目下收藏于日本御茶之水圖書館成簣?zhí)梦膸熘械摹段倪x集注》卷六十一上就有彼邦漢學家德富蘇峰的題記，可惜我們無緣閱讀罷了。如果能到雋雪艷所列表上的收藏家處一一去查找，追蹤這些藏書家收集殘卷的經(jīng)過，那對了解《文選集注》的保存與傳播定會有很大的收獲。這樣，我就必須把田潛的題記和雋雪艷所制的《表》一起收入。

我為迎回唐鈔《文選集注》殘卷，遭遇的困難，所花的心思，很多很多，幸有日本、中國臺灣和內(nèi)地的朋友多方援手，才能一一化解。2000年出書后，日本又出現(xiàn)了一些殘片與殘卷，為此我又籌劃出一種增補本，于是又請各界朋友幫忙，玉成此事，卒于2011年8月出了一種新版。我所遭遇的困難越多，得到的愉快也更多，因為這是傳承祖國傳統(tǒng)文化的千秋大業(yè)，自當堅持不懈，完成任務。

我總希望學術(shù)界不要輕視古籍整理，因為這是國家文化大業(yè)中的一項基本建設。從事這一工作的人，必須具備多方面的學識，不論分章斷句、?？陛嬢W，還是說明復雜的史實，或是闡釋深奧的哲理，都得依仗長期有積累，才能從容應對。這可不像寫作論文或編纂資料，回旋的馀地較大，遇到難辦的地方，可以繞著走。有些人之所以漠視古籍整理，或因他們運用文獻時沒有打過硬仗，做過這方面的繁復工作。因此，我們重視古籍整理的人，應該有一種使命感，不要為某些單位內(nèi)不合理的規(guī)章制度所動搖。大家應該以傳承祖國的優(yōu)秀文化為榮，不論從事的是小項目，還是大項目，都應把這視作一項精品工程，全力以赴，希望這一加工后的著作能隨原書的固有價值而流傳久遠。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