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接受俄蘇文論有時是通過日文等來接受的,其形式主要有兩種,一是將俄蘇文論的日文譯本轉譯成中文,二是通過翻譯日本研究俄蘇文論的論著來接受俄蘇文論??傮w來看,中國通過日本來接受俄蘇文論的時間主要集中于20世紀上半期,內容上主要集中于無產(chǎn)階級文論。因為時代條件、地理位置和語言等多方面的因素,中國接受俄蘇文論的日本路徑,不僅決定了中國文學批評家們獨特的理論素養(yǎng)、知識結構、思維習慣和關注側重,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很長時期內中國文學與文化生活的基本格局。
關鍵詞:俄蘇文論;接受;日本渠道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2)04-0087-05
一、通過將日文譯本轉譯成中文來接受俄蘇文論
中國接受俄蘇文論有很多是日本人將俄蘇文論原著翻譯成日文后,再被中國那些精通日文的學者,將日文譯本轉譯成中文來實現(xiàn)的。俄國的許多文學論著進入中國,都經(jīng)歷了這樣一個迂回歷程。
《藝術與社會生活》是普列漢諾夫的一部重要文藝論著,但它進入中國就是馮雪峰從日本學者藏原惟人的日譯本轉譯的,1929年8月由上海水沫書店出版。此外,馮雪峰在同一時期還從藏原惟人的日譯文轉譯了普列漢諾夫的《論法蘭西底悲劇與演劇》和《文學及藝術底意義——車勒芮綏夫司基底文學觀》。前者是普列漢諾夫的《從社會學觀點論18世紀法國戲劇文學和法國繪畫》(1905)一文的節(jié)譯,譯文連載于《朝花旬刊》1929年第1卷第7至8期;后者為普列漢諾夫的著作《尼·加·車爾尼雪夫斯基》的第1部第3篇的第1章,刊登在《小說月報》1930年第21卷第2號。魯迅當時也很關注普列漢諾夫,他與馮雪峰一樣,也是從日文接受的。1930年2月,魯迅翻譯了普列漢諾夫的《車勒芮綏夫司基的文學》第一章,即《尼·加·車爾尼雪夫斯基》第1部第3篇的第1章的一部分,由《文藝研究》雜志1930年第2期刊出。1930年7月,上海光華書局又出版了魯迅從藏原惟人的“日譯本轉譯的普列漢諾夫的《藝術論》”①。這個譯本所收的文章,除了林柏的譯本中所收的三篇外,還附有普列漢諾夫的《論文集〈二十年間〉第三版序》。魯迅為自己翻譯的《藝術論》寫了一篇序言,首先介紹了普列漢諾夫的生平、思想和主要著述,進而論及收入該書的幾篇文章所體現(xiàn)的作者的文藝觀。《論文集〈二十年間〉第三版序》是魯迅從藏原惟人所譯的《階級社會的藝術》一書中轉譯的,譯文曾單獨發(fā)表于1929年7月出版的《春潮》月刊第1卷第7期。同時,胡秋原也從日文轉譯了普列漢諾夫的一些論著。例如,1930年7月出刊的《現(xiàn)代文學》第1卷第1期,發(fā)表了胡秋原翻譯的《蒲力汗諾夫論藝術之本質》。1932年,胡秋原編譯了《唯物史觀藝術論——樸列汗諾夫及其藝術理論之研究》一書,由上海神州國光社出版。該書厚達800余頁,含“緒言”、“藝術理論家樸列汗諾夫之性質”、
*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國接受俄國文論的幾種現(xiàn)象研究”(項目編號:08CZW005)的成果之一。
“藝術之本質”、“藝術與經(jīng)濟”、“藝術之起源”、“藝術之進化與發(fā)展”、“文藝底個性與社會性之考察”、“樸列汗諾夫之方法論”等10章,對普列漢諾夫的文藝思想和文藝批評作了較為全面的評述。另外,此書還附有胡秋原從日文轉譯的《樸列汗諾夫傳》以及和普列漢諾夫的文藝思想有關的文章6篇,如《藝術與無產(chǎn)階級》、《政治底價值與藝術底價值》、《文藝起源論》和《革命文學問題》等。
弗里契的許多文藝論著也是通過日本進入中國的。1930年馮雪峰從藏原惟人的日譯本轉譯的弗里契的《藝術社會學之任務及諸問題》,由《萌芽月刊》第1卷第1期和第2期連載。這篇譯文隨后不久又以《藝術社會學底任務及問題》為書名,于1930年8月由上海大江書鋪作為“文藝理論小叢書”之一出版發(fā)行,該書實際上是弗里契的《藝術社會學》一書的概要。馮雪峰還翻譯了弗里契的另外一篇文章《巴黎公社的藝術政策》,刊登于《萌芽月刊》第1卷第3期(1930年3月出版)。不久之后,弗里契的《藝術社會學》全書又被天行(劉吶鷗)和胡秋原從昇曙夢的日譯本重譯。天行(劉吶鷗)翻譯的《藝術社會學》于1930年10月由上海水沫書店初版,1947年8月上海作家書屋再版。胡秋原翻譯的《藝術社會學》于1931年5月由上海神州國光社初版,1933年重印,上海言行出版社1938年11月再版。劉吶鷗的譯本是作為“馬克思主義文藝論叢”之一出版的,胡秋原譯本的1938年版本也是作為“唯物史觀藝術理論叢書”之一印行的。1932年胡秋原翻譯了弗里契的《蒲力汗諾夫與藝術之辯證發(fā)展問題》,由《讀書雜志》第2卷第9期發(fā)表。
盧那察爾斯基是蘇聯(lián)著名的文學批評家。1929年5月馮雪峰從日譯文轉譯了盧那察爾斯基的《藝術之社會的基礎》一書,作為“科學的藝術論叢書”之一種由上海水沫書店出版,書中收有《藝術之社會的基礎》、《關于藝術的對話》和《新傾向藝術論》(即《藝術及其最新形式》)等三篇論文。1929年魯迅譯了盧那察爾斯基的《藝術論》和《文藝與批評》兩本書。其中《藝術論》是從日本學者昇曙夢的日譯本轉譯的,內收《藝術與社會主義》、《藝術與產(chǎn)業(yè)》、《藝術與階級》、《美及其種類》和《藝術與生活》等5篇文章,作為“藝術理論叢書”之一種,由上海大江書鋪出版。《文藝與批評》一書收入的《藝術是怎樣地發(fā)生的》、《托爾斯泰之死與少年歐羅巴》、《托爾斯泰與馬克思》、《今日的藝術與明日的藝術》、《蘇維埃國家與藝術》、《關于科學底文藝批評之任務的綱要》等6篇文章,均系譯者選譯自各種日文書刊,后輯成一冊,同樣被列入“科學的藝術論叢書”,由上海水沫書店出版。
1930年上海光華書局出版了魯迅選編的《戈里基文錄》,它是中國出版的第一本高爾基文論與批評文集,書中收有高爾基的論文7篇,并附有《戈里基自傳》和柯剛寫作的《瑪克辛·戈里基》兩篇文字。這些文章的譯者是魯迅(許遐)、柔石、侍桁、馮雪峰、沈端先等人,他們都是從日文譯出。不久,林林從日文轉譯了高爾基的《文學論》。逸夫(樓適夷)從日文轉譯了高爾基的《我的文學修養(yǎng)》,上海天馬書店1936年出版。以群轉譯了《高爾基給文學青年的信》,上海讀書生活出版社1936年出版。此外,還有許多俄蘇的文論家如布哈林、托爾斯泰、沃羅夫斯基、維諾格拉多夫等也通過日本渠道被介紹進中國。例如,1929年畫室(馮雪峰)從日譯本轉譯的伏洛夫司基(沃羅夫斯基)的《作家論》一書,由上海昆侖書店出版。書中包括《巴札洛夫和沙寧——關于二種虛無主義》、《戈理基論》兩篇論文。其中,前者是沃羅夫斯基關于屠格涅夫的《父與子》和阿爾志跋綏夫的《沙寧》兩部小說的比較研究,后者是關于高爾基的評論。這個譯本后面還附有弗里契的文章《文藝批評家的伏洛夫司基》。1930年,馮雪峰的這個譯本經(jīng)譯者對譯文略加修改,書名改為《社會的作家論》,著者譯名改為“伏洛夫斯基”,被作為“科學的藝術論叢書”之一種,由上海光華書局重新出版。“拉普”后期的主要領導人之一法捷耶夫的《創(chuàng)作方法論》,是一篇全面闡釋“辯證唯物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號召“為了藝術文學上的辯證派的唯物論”而斗爭的文章。該文在1931年就由馮雪峰從日文轉譯到我國來,刊載于《北斗》月刊第1卷第3期(譯者署名何丹仁)。1928年,魯迅從日文轉譯布哈林的《蘇維埃聯(lián)邦從Maxim Gorky期待著什么?》(即《我們期望從高爾基那里得到什么》一文,刊載于當年7月出版的《奔流》第1卷第2期上。胡風從日文轉譯出列夫·托爾斯泰論文學與藝術的言論,以《關于文學與藝術》為題,發(fā)表于1936年6月出版的《譯文》第1卷第4期。該譯文后來又收入他輯譯的《人與文學》一書。
除了專著外,俄蘇的文論教材也通過日本進入中國。例如,蘇聯(lián)文論家維諾格拉多夫的《新文學教程》被樓逸夫根據(jù)日譯本轉譯成中文,上海天馬書店1937年出版。同年,重慶讀書出版社印行了以群譯本,該譯本也是根據(jù)日譯本所譯?!缎挛膶W教程》在蘇聯(lián)國內銷行很廣,以群在譯后記中說它在蘇聯(lián)“是一部最風行的文學入門書,修正第二版,發(fā)行二十萬部,還不能滿足各方面的需要”。
二、通過翻譯日本的研究論著來接受俄蘇文論
20世紀初期,日本許多學者寫出了一些研究俄蘇文論的著作,中國精通日文的學者將這些論著又翻譯成中文,使得中國文壇得以接受俄蘇文論。也就是說,中國接受俄蘇文論有很多是通過將日本學者研究和介紹俄蘇文論的論著翻譯成中文來完成的。
日本早期研究俄蘇文論的學者,首推昇曙夢。他寫出了眾多研究和介紹俄蘇文論的論著,而中國學者也將他的論著翻譯成了中文。例如,他論述“無產(chǎn)階級文化派”掀起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運動的專著《新俄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就由畫室(馮雪峰)譯為中文,于1927年由上海北新書局出版。昇曙夢研究俄蘇文學及批評的代表作是《現(xiàn)代俄國文藝思潮》和《俄國現(xiàn)代思潮及文學》,這兩本書也先后被譯成中文?!冬F(xiàn)代俄國文藝思潮》由陳淑達譯出,上海華通書局1929年出版?!抖韲F(xiàn)代思潮及文學》由許滌非譯出,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9年出版。昇曙夢的該書日文原著初版于1915年,修訂于1923年,論述了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俄國文學思潮。此外,昇曙夢的《高爾基評傳》(胡雪譯,開明書店出版)、《高爾基與中國》(新中國文藝社編譯)也曾被譯成中文出版。
岡澤秀虎也是日本著名的俄蘇文論研究專家,他畢業(yè)于日本早稻田大學俄羅斯文學科,專攻俄國文學理論批評,著有《蘇俄文學理論》一書,及《文藝科學上社會學的方法》等論文。岡澤秀虎的《蘇俄文學理論》中的某些章節(jié)曾在日本的刊物上發(fā)表過,也曾有中國學者將其譯成中文。如該書序論及第一章,曾以《蘇俄文學理論研究》為題,發(fā)表于早稻田大學文學部編纂的《文學思想研究》第8卷中,中國學者楊浩將其翻譯刊于《北新》第5卷第44期。第二章曾以《蘇俄十年間的文學理論研究》為題,連載于《文藝戰(zhàn)線》第6卷,也曾有中國學者按期譯出,刊于《小說月報》第20卷3月以后各號。后來,陳雪帆(陳望道)將其《蘇俄文學理論》全書譯成中文,先是1930年由大江書鋪出版,后于1935年改由開明書店出版,1940年開明書店再版。初版時譯者署名陳雪帆,再版便改為陳望道。全書內容包括序論、正文和附錄。此外,岡澤秀虎的《郭果爾研究》等后來也被譯成中文。
藏原惟人和外村史郎也是日本著名的文學理論批評學者,此二人曾輯譯了不少俄蘇文學著作,而他們所輯譯的許多書籍,后來又被中國學者譯成中文。例如,1928年9月,畫室(馮雪峰)從日文轉譯的,由藏原惟人、外村史郎輯譯的《新俄的文藝政策》一書,由上海光華書局出版,其內容是1924年5月9日俄共(布)文藝政策專題討論會的發(fā)言記錄,里面收有盧那察爾斯基的發(fā)言。1930年6月,魯迅翻譯藏原惟人和外村史郎編選的《文藝政策》一書,由上海水沫書店出版(當年10月再版)。該書除了收錄《關于對文藝的黨的政策》之外,還收有《觀念形態(tài)戰(zhàn)線和文藝》、《關于黨在文學方面的政策》等文件。收入《文藝政策》中的所有文獻資料,都曾連載于1928年6至8月出版的《奔流》月刊第1卷第1至3期。以上幾種譯文集雖不是對“拉普”理論的集中譯介,而只是包含了“拉普”主要領導人的文章和言論,卻使中國廣大文學界人士得以了解到“拉普”的基本理論主張。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蘇聯(lián)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口號,最初也是通過日本傳入中國的。1933年2月出版的《藝術新聞》第2期,刊登了林琪從日本《普洛文學》1933年2月號翻譯的一篇報道《蘇俄文學的新口號》,首次向中國讀者介紹了“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這一口號。1933年8月31日的《國際每日文選》第31號,刊登了從日本研究者上田進的《蘇聯(lián)文學底近況》一文翻譯的格隆斯基和吉爾波?。ńM織委員會秘書長)在蘇聯(lián)作家協(xié)會組織委員會第一次全體會議上的發(fā)言片斷。1940年10月,希望書店出版了日本學者森山啟著、林煥平翻譯的《社會主義的現(xiàn)實主義論》。這本書包括《關于創(chuàng)作理論的二三問題》、《關于創(chuàng)作方法之現(xiàn)在的問題》、《社會主義的現(xiàn)實主義之“批判”》、《“否定的現(xiàn)實主義”批判》、《藝術方法與科學方法小感》、《創(chuàng)作方法與藝術家的世界觀》、《藝術上的現(xiàn)實主義與哲學上的唯物論》等7篇論文,從不同角度探討“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問題。這本書還將第一次蘇聯(lián)作家代表大會通過的《蘇聯(lián)作家協(xié)會章程》作為附錄予以收入。此外,日本尾瀨敬止的《新俄藝術概觀》也被雷通群譯成中文,由上海新宇宙書店1930年出版。
三、中國通過日本接受俄蘇文論之反思
中國接受俄蘇文論有很多是通過日本渠道來實現(xiàn)的,目的就是為了向中國讀者傳達俄蘇的文學思想和觀念。那么,中國接受一個國家的文學理論批評,為什么要繞道第三國來進行,其間又有什么得失呢?我們首先來看一下中國當時通過日本來接受俄蘇文論的歷史語境。
中國通過日本來接受俄蘇文論的時間主要集中于20世紀上半期。在近代以前的漫長歷史中,中國和日本同屬于漢字文化圈的成員,日本文化受到中國文化的廣泛影響。但是,甲午戰(zhàn)敗之后,中國朝野震驚,日本形象提升。特別是庚子事變之后,中國人認識到,要學西方,必先學日本。于是留日學生源源東渡,東文學校紛紛開設。有學者形容當時的情況是:“男子留日,女子留日,兄弟留日,父子留日,夫婦留日,全家留日,公費留日,自費留日,青年留日,老年留日,秀才留日,舉人留日,進士留日。一時間,留學日本,狂潮翻卷,蔚為壯觀?!雹?留學日本熱必然帶來日文書籍的翻譯熱。有人對晚清的日文書籍翻譯作了一個不完全統(tǒng)計:從1896年至1911年,15年間,中國翻譯日文書籍至少1014種。這個數(shù)字,遠遠超過此前半個世紀中國翻譯西文書籍數(shù)字的總和,也大大超過同時期中國翻譯西文書籍的數(shù)字。以1902年至1904年為例,譯自英文的共有89種,占全國譯書總數(shù)16%;譯自德文的24種,占4%;譯自法文的17種,占3%,而譯自日文的有321種,占總數(shù)60%。③這個情勢一直延續(xù)到20世紀40年代。日文書籍的翻譯之所以出現(xiàn)這樣一個熱潮,梁啟超曾認為這與日文易學,日書易譯有關:“學英文者經(jīng)五六年始成,其初學成也尚多窒礙,猶未必能讀其政治學、資生學、智學、群學等之書也。而學日本文者,數(shù)日而小成,數(shù)月而大成,日本之學,已盡為我所有矣,天下之事,孰有快于此者?”④ 這樣看來,20世紀上半期的日本對西學接受較多,而中國當時的翻譯人才也多是精通日文,所以才出現(xiàn)了中國接受俄蘇文論而繞道日本的現(xiàn)象。
中國通過日本來接受俄蘇文論的內容主要集中于無產(chǎn)階級文論。通過對中國繞道日本所接受的俄蘇文論作個歸納,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無論是轉譯的俄蘇文論論著,還是翻譯的日本學者的研究論著,幾乎都集中于俄蘇“十月”革命前后的文論。例如,中國學者所轉譯的俄蘇文論,大都是普列漢諾夫、弗里契、高爾基、盧那察爾斯基等人的論著;中國學者翻譯的日本學者的論著,也大都是研究“十月”革命前后的文論,如昇曙夢的《新俄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現(xiàn)代俄國文藝思潮》和《俄國現(xiàn)代思潮及文學》,岡澤秀虎的《蘇俄文學理論》,藏原惟人和外村史郎輯譯的《新俄的文藝政策》等,都是如此。日本的俄蘇文論翻譯者和研究者,如昇曙夢、岡澤秀虎、藏原惟人和外村史郎等,主要是一些傾向和同情無產(chǎn)階級文學運動的學者,中國的俄蘇文論接受者也都主要是一些崇尚和從事無產(chǎn)階級文學運動的革命家和學者,如魯迅、馮雪峰、胡風、陳望道等。當時中國也有少數(shù)懂俄語的人才,但之所以會出現(xiàn)中國從日本接受俄蘇文論的情況,主要是當時日本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運動成績要強于中國:“日本無產(chǎn)階級文學起步早于中國,當中國新文學開始轉向革命文學時,日本無產(chǎn)階級文學已有了6年的歷史,積累了一些經(jīng)驗,所以對日本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翻譯、介紹,對于中國新文學來說,主要是一種學習、借鑒過程?!雹?/p>
中國學者假道日本接受俄蘇文論的這種方法,在翻譯學上被稱為“轉譯”。轉譯這種形式的翻譯,古今中外都出現(xiàn)過。如我國最早的漢譯佛經(jīng),大多不是直接由梵文翻譯,而是譯自各種西域語言(胡語)。轉譯這種形式肯定有其不甚便當之處,事實上,就是那些翻譯者自己也認識到了其不足的地方。俄蘇學者拉里察維基的《新哲學大綱》由艾思奇從日文譯出,上海讀書生活出版社1936年初版,新華書店1949年再版。但艾思奇在《翻譯談》中說:“我們的翻譯是用了一本日文譯本。日文的譯者是第一流的名手,但還免不了有許多的漏落和少數(shù)的誤譯,像我們這樣初試的譯者,在匆忙中把這名著趕了出來,能說沒有很大的錯誤么?當然,錯誤是一定很大的。這樣的東西,印出來不但對不起讀者,更對不起作者,并且也完全失去了翻譯的意義?!雹?當然,后來艾思奇為了彌補這些錯誤,在初稿譯成后,他又做了大量的修改校訂的工作。胡秋原在神州國光社出版了《唯物史觀藝術論》,這本研究普列漢諾夫及其藝術理論的著作,是根據(jù)一些日譯本來完成的。梁實秋在《普列漢諾夫及其藝術理論——讀胡秋原著〈唯物史觀藝術論〉》中就說了這樣幾句話:
胡先生之研究唯物史觀藝術論與普列漢諾
夫是根據(jù)一些日本人的譯本,胡先生一面認為
這是“遺恨”,一面又說:“不過外村史郎,藏
原惟人,昇曙夢,川內唯彥等氏,都是日本斯
學的權威,可信的名譯,這或者足以使我得免
于罪戾”。那么,我們讀者也自然是滿意的了。⑦從梁實秋的上述話語我們得知,胡秋原對自己不懂俄文,而從日文資料研究俄蘇文論是引以為“遺恨”的。但是,包括胡秋原在內的許多人,都認為日本的許多學者是俄蘇文論的權威,因此,他們在翻譯和研究俄蘇文論的過程中,又盡可能完整地、準確地傳達日本學者的意見。
中國的翻譯者之所以翻譯、介紹俄蘇文論,就是為了對中國當時的文論有所增益,但是,為了不使文學論著在譯介的過程中有所變形和曲解,他們盡可能的在譯介過程中指出其背景和中國可資借鑒的地方。例如,在魯迅翻譯的《文藝與批評》一書中,收有一篇《關于科學底文藝批評之任務的提要》,這是盧那察爾斯基寫的一篇論文。魯迅從日本藏原惟人的日譯文轉譯過來后,在自己寫的“譯者附記”中引用了藏原惟人的“譯者按語”中的一段話:“這是作者顯示了馬克斯主義文藝批評基準的重要的論文。我們將蘇聯(lián)和日本的社會底發(fā)展階段之不同,放在念頭上之后,能夠從這里學得非常之多的物事?!苯又?,魯迅寫道:“這是也可以移贈中國的讀者們的。還有,我們也曾有過以馬克斯主義文藝批評自命的批評家了,但在所寫的判決書中,同時也一并告發(fā)了自己。這一篇提要,即可以據(jù)以批評近來中國之所謂同種的批評。必須更有真切的批評,這才有真的新文藝和新批評的產(chǎn)生的希望?!濒斞笧榱送暾貍鬟_盧那察爾斯基的文學思想,特意直接轉述藏原惟人的話語,并點出可以“移贈”中國讀者的地方,以此回擊當時太陽社等人對他的攻擊。1930年上海光華書局重新出版了馮雪峰翻譯的《社會的作家論》,馮雪峰在“題引”中就引用了日譯本序言中的一段話:“現(xiàn)在在我國,跟著無產(chǎn)階級文學底潑辣的抬頭和進擊,對于舊文學的真正從馬克思主義的立場的,嚴正而峻烈的批評也緊要起來了;當此,倘這個拙譯能給予一些意義,對于譯者是望外之喜。”緊接著這段引文之后,馮雪峰寫道:“我想,這幾句在序文之類里極易看見的頗公式的話,大約也可以移到這里來說。因為在我們中國,對于現(xiàn)存的文學作家,也有人試以猛烈的批評,——但有誰真正用過馬克思主義的批評方法呢?那種學者的可厭態(tài)度當然是可以拋棄的,但最要緊的是在用‘馬克思主義的X光線——像本書著者所用的,——去照澈現(xiàn)存文學的一切;經(jīng)了這種透視,才能使批評不成為謾罵,卻是峻烈的批評?!雹?/p>
總之,因為時代條件、地理位置和語言等多方面的因素,中國對俄蘇文論的接受,在一個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是通過日文轉譯的。“這種特殊的接受路徑,不僅決定了中國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家、批評家們獨特的理論素養(yǎng)、知識結構、思維習慣和關注側重,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一個長時期內中國文學與文化生活的基本格局”⑨。魯迅后來也認識到了這種轉譯的不足,他說,“懂某一國文,最好是譯某一國文學,這主張是斷無錯誤的”,而且認為“待到將來各種名作有了直接譯本,則重譯本便是應該淘汰的時候”。事實也是這樣,如馮雪峰翻譯的普列漢諾夫的《藝術與社會生活》,1929年8月由上海水沫書店出版,這本書是譯者從日本學者藏原惟人的日譯本轉譯的,是普列漢諾夫晚年的一部重要文藝論著。馮雪峰將這本書翻譯得很好,后經(jīng)修訂多次再版,但是,20世紀60年代從俄文本直接翻譯的漢譯本出現(xiàn)以后,馮雪峰的譯本也就漸漸被人們忘記了。當然,轉譯本的歷史貢獻也是不能抹殺的⑩。
注釋:
① 陳國恩:《俄蘇文學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67頁。
②③ 熊月之:《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39、640頁。
④ 梁啟超:《論學日本文之益》,《清議報》第10冊。
⑤ 方長安:《選擇·接受·轉化》,武漢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69頁。
⑥ 艾思奇:《翻譯談》,《語文》1937年第1期。
⑦ 梁實秋:《普列漢諾夫及其藝術理論——讀胡秋原著〈唯物史觀藝術論〉》,《益世報·文學周刊》1933年第23期。
⑧ 馮雪峰:《〈社會的作家論〉題引》,《雪峰文集》第2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753-754頁。
⑨ 汪介之:《回望與沉思——俄蘇文論在20世紀中國文壇》,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5-56頁。
⑩ 尹文涓:《林則徐的翻譯班子及所譯西書西刊》,《福建論壇》2010年第6期。
作者簡介:莊桂成,男,1974年生,湖北監(jiān)利人,文學博士,江漢大學語言文學研究所副教授,湖北武漢,430056。
(責任編輯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