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恒

摘 要：1936年7月13日，岱山爆發(fā)了以鹽民集體反對鹽斤歸堆為導火線的岱山慘案，致使百余人傷亡。這次漁、鹽民集體反抗當?shù)佧}稅警的沖突，其原因是多方面的，而由南京政府推行的漁鹽變色和鹽斤歸堆的鹽政改革措施中存在的弊端實為其中不可忽視的因素。此次慘案對財政部的鹽政改革造成了巨大沖擊，促使財政部對浙江鹽政改革中的弊病做出了適當?shù)恼{整。

關鍵詞：漁鹽變色；鹽斤歸堆；岱山慘案 中圖分類號：K2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P—9864（2012）04—0032—08

岱山為舟山群島的一個海島，民國時期歸浙江定海管轄。陸地面積約八百余方里，全島下轄高亭、東沙角、石橋三鎮(zhèn)。全島人口約五萬，境內山多田少，農業(yè)產出不夠半年之食用，該島大約有二萬人靠鹽業(yè)為生，年產鹽六十余萬擔。岱山還是浙江省舊式漁業(yè)的重要根據地之一，每屆夏秋大黃魚汛時，群集于此的漁船多至六七千艘，外來經營謀生者，常增至二十余萬人，漁獲總量在百萬擔以上①。因此漁業(yè)和鹽業(yè)實為該島的支柱性產業(yè)。

為了改革積習已久的鹽政弊端，增加國庫收入，南京政府在成立之初就著手進行鹽政改革。關于此次改革的背景、內容及其得失，學界已經有了較為豐富的研究成果②。但是對于此次改革所涉及的漁鹽這一特殊的鹽種，則鮮有研究。國民政府的漁鹽政策是整個鹽政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岱山慘案爆發(fā)的直接原因是當?shù)佧}民和漁民對漁鹽變色和鹽斤歸堆政策的不滿，是鹽民和漁民與當?shù)佧}政部門矛盾的總爆發(fā)。這個政策涉及到鹽民的生產活動以及漁民的用鹽等至關重要的問題，參與者既有鹽民也有漁民。雖然它只是一個地方個案，卻集中反映了國民政府在鹽業(yè)制度的設置和實施等方面存在的問題。筆者擬就這一問題作初步的探討。

一、漁鹽變色及其在岱山的推行

漁鹽，即漁業(yè)用鹽。在冷藏保鮮技術未普及之前，我國漁民在海上捕獲之魚，大部分都要以腌制品的形式在市場上流通，因此無論是漁民在漁船上進行腌制，還是將魚類運到岸上腌制，對于沿海產漁區(qū)來說，漁鹽的需求量都是非常大的。以岱山為例，每年鹽場所產之鹽六十余萬擔，而岱山漁場每年所需之漁鹽數(shù)量就在五十萬擔左右①。由此可見，岱山鹽場所產之鹽大部分供給漁鹽之用。因為漁業(yè)用鹽的特殊性，民國政府為了扶持實業(yè)，增加漁業(yè)生產，抵制外來海產傾銷，特規(guī)定了漁鹽的低稅率。岱山漁鹽稅率為每擔二角左右，而食鹽稅率則高達七元一角②。雖然民國沿海各地漁鹽稅率不一，但大致如此。

這一良好的初衷并沒有帶來很好的效果，反而被不法商人利用漁鹽和食鹽之間的巨大差價，大肆傾銷漁鹽于內地。漁鹽傾銷就不可避免地會導致國家鹽稅收入的減少，在這種情況下，以改變漁鹽的性質或者顏色的辦法來杜絕漁鹽沖銷食鹽的措施便應運而生。1930年12月財政部頒布了《漁業(yè)用鹽章程》，旨在發(fā)揮全國關心漁鹽業(yè)之人士之智力，共同研發(fā)一種既能杜絕漁鹽沖銷食鹽，又不含毒性，無礙衛(wèi)生及腌制物的漁鹽。

江蘇省實業(yè)廳最先將試驗經過及結果報告實業(yè)部。試驗結果請內政部衛(wèi)生署轉飭中央衛(wèi)生試驗所詳加化驗，經證明其中的變色鹽不含毒質，全不妨礙衛(wèi)生③。1932年12月20日復由實業(yè)部分飭財政部及沿海各省府派員在京開會，專事商討此項問題，決議由財、實二部指定專家商同漁業(yè)團體，擬具漁鹽變制實施辦法，會報核辦。1933年5月，財、實二部委派專家在浙江定海實地試驗，其后二部復參照試驗結果集各處對于漁鹽問題之意見，決定在青島設立漁鹽實驗區(qū)，1935年10月29日青島漁業(yè)實驗區(qū)委員會正式成立④。是為漁鹽發(fā)動試驗之經過。

漁鹽變色方案最先由江蘇省實業(yè)廳提出，最早于青島設立漁鹽實驗區(qū)，卻最早施行于岱山。江蘇省如皋縣“本年變制漁鹽尚未通用，惟曾有下列之辦法”⑤，“山東沿海各魚場于1936年春實行漁鹽變色”⑥，而岱山漁鹽變色施行于1936年1月，其辦理方法是在食鹽中加拌適量紅土，蓋為沿海各漁區(qū)首先實施漁鹽變色之漁場。

從以上漁鹽變色發(fā)動試驗之經過可以看出，政府對于該政策的制定不可謂不謹慎。但該辦法僅在青島漁鹽實驗區(qū)實驗了一個多月，就匆匆向沿海省份推行。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根本無法試驗出各種變色鹽的優(yōu)劣，也無法得知用變色鹽腌制的魚類銷路如何，食用之后是否對人體有害?？梢姶隧椪叩耐茝V不可謂不倉促。

《漁業(yè)用鹽章程》及其附屬《漁業(yè)用鹽變色變味辦法》① 作為制定這項政策的法律依據，也存在著許多的不合理之處。

首先，對漁民而言，存在不合理之處。據該章程第十九條之規(guī)定：“漁業(yè)人于漁汛過后，其用剩鹽斤數(shù)量在三百斤以上者，得繳由原放鹽機關指定地點代為存儲，掣回憑證，俟下屆漁汛時定期領用，如原漁業(yè)人逾期不領，得另行發(fā)售，由原業(yè)人領回價款，其在三百斤以下者得報請當?shù)佧}務機關派員監(jiān)視傾入海，前項用剩鹽斤已納之稅款概概不發(fā)還?！睗O民領鹽出海捕魚，既給鹽價又納鹽稅，剩余之鹽，不足三百斤就要拋之大海，這明顯是霸王條款。

其次，對鹽民而言，也存在不合理之處。財政部依《漁業(yè)用鹽章程》第三條之規(guī)定，制定了《漁業(yè)用鹽變色變味辦法》，該辦法規(guī)定“凡漁業(yè)用鹽變腥味或色應由該管鹽務機關派員監(jiān)視，售鹽人執(zhí)行之。每擔漁業(yè)用鹽應須變腥味或色之費用得由售鹽人加入鹽本之內”，購買變色原料的費用得鹽民自己承擔，這就加重了漁鹽成本，影響當?shù)貪O鹽的銷路。再者，本該由鹽政機關來施行的漁鹽變色程序，竟讓鹽民自己辦理，不合標準者還要受到懲罰。這從操作上又給鹽民制造了極大的困難，“即我鹽民所受痛苦，已屬不堪，但成本加重，而手續(xù)又繁，一方預備廒收，一方預備漁賣，白者不能沾紅，紅者不能加白，矮屋偪仄，器用窳敝，滲漏滿地，老友嗟嘆，及一肩紅鹽，往易升斗，惴惴猶恐拌和不均，觸犯法綱，其窮迫可憐之態(tài)，筆難形容”②。

最后，該章程作為指導漁鹽變色的法律依據，鹽政機關在制定漁鹽變色政策時卻朝令夕改，帶有很大的隨意性。岱山漁民自1936年1月起執(zhí)行用紅土摻和漁鹽腌制魚類的辦法，施行不到半年就因為所腌魚類口味不佳，影響色澤，又被批準漁業(yè)用鹽改用拌和容易導致魚類腐爛的米糠。財政部對于漁鹽這種關乎漁、鹽民利益至切的必需品之規(guī)定朝令夕改?！罢畬Υ隧椥抡菩校豢芍^不慎密”③ 的說法，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除此之外，岱山鹽政機關有法不依的情況也有體現(xiàn)。該章程第二條規(guī)定：“凡依本章程發(fā)放之鹽，其稅率按一百斤不得超過二角?！钡獒飞綕O鹽分為四種，除了直接配給漁船和提供給當?shù)佤~鲞廠的漁鹽稅率是每百擔一角五分符合規(guī)定外，收鮮船腌制鮮魚所領之鹽稅為每百斤二角五分，運往嵊山、黃隴、羊山等處之漁鹽則每百斤收稅二角九分，遠高于章程規(guī)定之稅率。

當?shù)佧}政機關為了增加漁鹽稅收，違法加征漁鹽稅的情況也是層出不窮?！熬壨隄O民領購之漁鹽，每道鹽引計洋四元，每一船戶領引一道，即可購買一季之漁鹽，不另出費，本年欲加重引稅，每鹽引一道，只準購鹽十擔，約千三百斤左右，計費四元，而每一漁船，普通一季須鹽七八千斤，大者尚不及此，故每船每季至少須納引費二十余元，且如獲魚不多，剩余漁鹽，須復向秤放局納稅，否則被稅警查獲，即作私鹽罰辦，故遭稅警罰辦者頗多?！雹?漁民出海捕魚本來就是一份冒險的工作，但是當?shù)佧}務機關對漁鹽配額和剩余漁鹽之不合理規(guī)定，對漁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遇到漁獲頗豐，則所領漁鹽不夠腌制，只能錯失漁汛而不能多撈，即便捕撈到船，也只能任其腐臭。如遇漁汛不利，沒有捕撈到足夠多的魚則更慘，所剩漁鹽則須傾倒入?；蛘咧匦录{稅?？梢姰?shù)佧}務機關單純?yōu)榱硕愂斩烈饧诱鳚O鹽稅，絲毫不顧漁民利益。

在岱山推行漁鹽變色，對當?shù)貪O、鹽業(yè)造成了極大的損害。這種拌有紅土的漁鹽在腌制魚類時有諸多弊端，“市上買魚蟹者，視質之鮮腐，定價之高下，而漁獲物之鮮腐，則以鱗腮為標準，鱗色以白為新，售價較昂，色黃則陳腐，不堪供食，至于紅色，尤非所宜，他如干鱉原質，變紅或灰，即系霉爛，食之味澀，今以鮮美魚蟹，為色鹽所染，顧客誤會，以鮮為腐。各貨必致滯銷”①。于是1936年4月14日，實業(yè)部批準了岱山漁民代表韓襄周呈請以米糠代替紅土對漁鹽實行變色的請求②。但是魚鱉用以米糠拌和的食鹽腌制以后，“易致潰爛，故一般漁民漁商，竟有忍痛以食鹽充作漁鹽者”③。漁民們請求用米糠代替紅土是為了讓腌制后的魚類在色澤和口感上不至于影響魚的銷路。但是，米糠遇水容易膨脹，時間久了就會發(fā)酵腐爛，用米糠摻和漁鹽腌制的魚類不僅口感和色澤不佳，甚至完全不能食用，對漁民造成的損失更大。無奈之下漁民只有忍痛以食鹽充作漁鹽。

無論漁鹽是用紅土還是米糠拌和，都易和鹽警隊發(fā)生糾紛，因為拌有紅土的漁鹽，在漁船上不免會沾上雨水，“一遇雨淋水積，顏色不無稍淡，即須罰辦充公”。同樣的，如摻加米糠，顏色更是難以辨別，“稅警認為一經篩簸，即可混充食鹽”④，更是難逃鹽警隊的苛罰。

迫于無奈，漁民代表韓襄周又于1936年5月21日電請行政院請求漁鹽免于變色，可是行政院將這一請求轉給財政部查核辦理，之后就沒有下文了⑤。一直到7月13日岱山慘案發(fā)生時，漁鹽變色都沒有明令廢止。

漁鹽變色是南京政府的一項“創(chuàng)舉”。世界各國歷史上均沒有漁鹽變色變性之規(guī)定，就拿漁業(yè)向稱發(fā)達的日本為例：“（漁鹽）完全不加變性，即以收買之原鹽買賣，在政府之管理及監(jiān)督上，雖不免種種麻煩，然于使用者及消費者，則便利不少?！雹?漁鹽變色實為南京政府企圖解決漁鹽沖銷食鹽，防止?jié)O鹽走私的投機取巧之法。政府不從根本上加強漁鹽管理，杜絕徇私舞弊，而采取這種竭澤而漁的方式來杜絕私鹽販賣，最終只會使得漁商不愿販賣變色鹽腌制的魚類，民眾亦不愿食用，其結果只能是導致魚類和漁鹽銷量遲滯，漁、鹽民收入和國家課稅均減少的雙輸惡果。

二、岱山的鹽斤歸堆及其弊端

鹽斤歸堆是國民政府決心整理混亂的鹽務，推行《新鹽法》的基礎性措施之一。按照1931年5月南京國民政府公布的《新鹽法》第十四條和第十五條之規(guī)定：政府應于鹽場適宜地點建設倉坨，為儲鹽之用，其由私人建造之倉坨應歸政府管理或給價收歸國有；凡制鹽人制成之鹽應悉數(shù)存儲于政府制定之倉坨，不得私自存儲①。場產鹽斤存放上之管理，為整頓稅收基要工作，也是杜絕包商和專賣制度，實現(xiàn)鹽就場征稅、自由買賣的前提條件。故整理場務必先建筑倉坨，將鹽斤集中存儲，以便管理?！伴L蘆一區(qū)，建設大規(guī)模之鹽坨，以為各區(qū)之模范。嗣于川南富榮東場建設官倉，商民至今稱便。民國十八年二月，稽核總所為整理場產計，仿照長蘆建坨辦法，決定先從淮北一區(qū)著手，現(xiàn)在淮北鹽坨已告完成。而山東等區(qū)，相繼建坨，揚子四岸，皆建鹽倉?！雹?可見在沿海產鹽區(qū)建公坨，實行歸堆已經在部分地區(qū)推廣實行，而且還“收效良好”、“鹽民稱便”。岱山鹽場在實行建坨歸堆之前的情況是“鹽民亦無公坨，藏鹽于家”③。鹽民將所產之鹽藏儲于家的做法，既不利于鹽場的管理，也容易致使鹽斤走私，所以繼沿海部分省份實行建坨歸堆后，岱山鹽場也于1936年6月底④ 開始實行建坨歸堆。

岱山鹽場圈占鹽民鹽田建筑公坨，是在既沒有通知當?shù)卣?，也沒有通知鹽民的情況下進行的。當?shù)佧}務機關對那些鹽田被劃作公坨的鹽民，既沒有提前給價購買，也沒有出臺具體的補償措施，無奈那些“鹽田被圈的鹽民都停止了曬鹽，大汗淋漓地奔到西又奔到東，四處懇求著”⑤。岱山慘案發(fā)生后，寧波、定海旅滬同鄉(xiāng)會聯(lián)名給蔣介石的請愿書云：“伏查岱山產鹵泥場，約計二萬五千余畝，今測量歸堆坨基計十余處，劃入中心泥場四五百畝不等，平空劃去泥場五六千畝，若以數(shù)口之家，曬板五十塊，需泥場五六畝計之，尚有千余家泥場劃作堆基，即有數(shù)千口鹽民頓絕生計”⑥。

堆坨既成，鹽民須于下午四時將鹽歸堆。對于鹽民而言，“則正工作吃緊之時，尚可產約二斤左右”⑦，這一硬性規(guī)定，對鹽民造成的損失自然不言而喻。秤放局不僅限制了歸堆時間，而且還規(guī)定運送鹽斤至公坨的經費也由鹽民自理。對于鹽田在公坨附近的鹽民來說自然不算麻煩，但距離稍遠的鹽民就得雇人力或牲口搬運，費時又費錢，這無形中又加劇了鹽民的負擔。

岱山鹽場推行的鹽斤歸堆不僅損害了鹽民的利益，更是妨礙了漁民的正常生產。因為不僅鹽斤歸堆限制時間，售鹽時間也必須于上午九點至下午四點間進行。這種限制售鹽時間的作法對漁民來說更是損失浩大，“撈捕之日期，每月只有三大水，往往因待購漁鹽，須延誤一水，損失浩大”⑧。對于遠洋捕魚的漁民來說限定配鹽時間尚且不便，而近海捕魚者更是不便。近海漁民每天出海一次，而且不允許配鹽出海，必須歸港后前往配鹽，如果配鹽地點較遠或者下午四點之后才能前往配鹽，則所捕獲之魚恐怕早已腐爛。

相對漁鹽變色而言，岱山不是中國沿海最早推行鹽斤歸堆的地方。恰恰相反，岱山是比較晚實行歸堆的沿海鹽場。為什么在鹽斤歸堆推行比較完善的情況下，在岱山進行的建坨歸堆會遭到漁、鹽民的集體反對，以致釀成慘案呢？

從根本上講，這跟鹽政機關實行單向責任制，缺乏有效的監(jiān)管有關。自民國2年改革鹽政以來，財政部下轄之鹽務總署及其分所，主要負責鹽務行政工作；稽核總所及其分所，主要負責鹽場征稅。雖然稽核總所的職能一度有過改變，但其機構設置在岱山慘案發(fā)生前還一直保留。這兩套機構只對財政部負責，地方鹽務機關既不受地方行政機構的管轄，亦不受其監(jiān)督。這樣的管理體制固然能夠避免諸多掣肘，提高其辦事效率，可是也容易滋生腐敗。岱山鹽務人員和鹽稅警驕橫跋扈，家長作風明顯，導致同漁、鹽民關系緊張，矛盾尖銳。岱山鹽務人員在沒有通知鹽民的情況下圈地建坨，又不給價補償，即是最好的佐證。

此外，在岱山鹽場建坨歸堆之所以會導致漁、鹽民的一致反對，最終釀成慘案，還跟岱山的特殊性有關：岱山鹽場所產之鹽，絕大部分供給漁鹽之用。因此限定收售鹽時間的做法，不僅于鹽民不利，對于漁民來說尤為不利。

三、岱山慘案及浙江鹽政改革

1936年7月13日岱山爆發(fā)了漁、鹽民以反對鹽斤歸堆為導火線的岱山東沙角慘案（一般稱“岱山慘案”）。由于當?shù)爻臃啪謱τ谌τ名}民鹽田建公坨沒有給出合理的交代，建坨之后又馬上施行歸堆，于是岱山漁、鹽民2000多人于7月8號聚集在東沙角資福寺開會，商討辦法。他們決定向秤放局、稅警局請愿，要求取消圈地建坨，取消漁鹽變色和鹽斤歸堆。次日，參加請愿的人達到3000多。12日晚，鹽民王寶仁被稅警隊抓去，懸梁拷打，被責問是誰指使他們聚眾鬧事的，最后被打得皮開肉綻的王寶仁被放回。13日下午兩點多，漁鹽民依舊集會請愿，集體罷曬。此時，參加集會的漁、鹽民被稅警隊和公安局十幾號人包圍，并被前來鎮(zhèn)壓的隊伍沖散了。稅警隊抓了一個落在最后的鹽民，3000多漁、鹽民很快又聚集起來，要求釋放他們的伙伴。其中一名稅警局職員開槍打死了一名請愿鹽民，漁、鹽民們便沖上去和稅警隊混戰(zhàn)起來，最終打死秤放局職員四人、稅警局警員五人，打傷三人。漁、鹽民還放火燒了秤放局，并將秤放局內財物、衣物搶劫一空。漁鹽民死者約三十余人，傷者百余①。14日凌晨，本地漁民和外籍漁民已紛紛駕船逃至外海，本地青壯年鹽民也紛紛逃到山里，鎮(zhèn)上的商鋪為了避免受連累，也都關門歇業(yè)。漁汛期本來一片繁榮熱鬧的岱山，頓時呈現(xiàn)出一片死氣沉沉的景象。

岱山慘案雖然只是發(fā)生在岱山這個小島上的一件漁、鹽民同當?shù)佧}稅警之間的暴亂事件，但對財政部和浙江省當局產生了很大的觸動。財政部決定對鹽政改革中的種種弊端做出必要的調整，特別是針對在辦理岱山漁鹽變色和鹽斤歸堆中表現(xiàn)的鹽政之弊作了重大改革。

首先，撤換了原岱山鹽務稅警局副局長兼岱山秤放局局長兼場長余炳勛，調防岱山場所有鹽稅警。財政部還電令鹽務稽核總所“轉飭稅警隊，嚴加約束”②。岱山秤放局和當?shù)囟惥鳛辂}務機關的行政、執(zhí)法人員，由于缺乏地方有效監(jiān)管，在辦理漁鹽變色和鹽斤歸堆過程中，對當?shù)貪O、鹽民任意苛罰，無故刁難，肆意加征漁鹽稅。財政部調防當?shù)佧}稅警，雖然沒有能夠徹底改變鹽政缺乏監(jiān)管的弊端，但至少在事件發(fā)生后不久收到了實效，“而各區(qū)漁鹽民聞訊后，亦皆已望風來歸，漸次回復原狀矣”①。

鹽政機關自上而下缺乏有效監(jiān)管的情況，民國伊始就已經存在。鹽務署和稽核所雖然同為財政部下轄的兩套鹽政機關，但財政部并沒有賦予他們相互監(jiān)管的職能。早在南京政府成立初期，財政部就出臺了將鹽務總署及其分署并入稽核總所及其分所的改革舉措，但是執(zhí)行效果一直不明顯。至1936年7月14日，財政部公布了《財政部鹽務總局組織法》，決定成立鹽務總局，取代鹽務署和稽核所，“承部長之令辦理全國鹽稅征收及其他一切鹽務”②。至1938年7月，除個別地區(qū)因為戰(zhàn)爭原因外，全國鹽政機關基本裁撤組設完竣。同時，為了加強對鹽政機關的監(jiān)管，財政部于1936年7月14日公布《財政部組織法》，成立了鹽政司，其職能是負責對鹽稅稅率、鹽稅收支、倉坨管理等一切鹽務實行監(jiān)督和審核③。自此，民國時期鹽務機關缺乏有效監(jiān)管的局面才告結束。

其次，加強對岱山場漁鹽的管理，逐漸取消漁鹽變色。岱山慘案發(fā)生后，兩浙鹽運使署會同浙江漁業(yè)管理委員會于1936年12月共同商討制定《浙漁管會管理漁鹽法》，該辦法規(guī)定：“凡漁民用鹽，由該會在各省漁區(qū)設立漁鹽發(fā)售所及分銷處，擇定便利漁鹽秤放地點，建設漁鹽倉，每次購入存鹽數(shù)量，由鹽務機關派員監(jiān)督，并由鹽務機關發(fā)給漁民用鹽證，向各該發(fā)售所平價預購，又為杜絕漁鹽沖銷食鹽，計劃在漁鹽萃薈區(qū)域設立漁鹽運銷管理處，對發(fā)售漁鹽予以嚴密管理，以期達到漁鹽不再變色目的?！雹?慘案發(fā)生后，鹽務當局也意識到，只要加強漁鹽監(jiān)管，其實不實施漁鹽變色，也可以達到防止?jié)O鹽走私的目的。

1937年3月后浙江省逐漸取消了漁鹽變色⑤。至少在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漁鹽變色已經沒有再施行了，因為青島漁鹽實驗區(qū)委員會受財政部和實業(yè)部之令，于1937年8月辦理了結束⑥。筆者見到廣東省檔案館藏題名為《廣東省漁會聯(lián)合會與各地漁會來往文件》的檔案記載了抗戰(zhàn)結束后初期，財政部為了增加稅收，又下令沿海各漁區(qū)使用變色鹽，為此，浙江省漁會聯(lián)名沿海各省漁會晉京請愿。1947年5月財政部下令撤銷漁鹽變色⑦。由此可知，漁鹽變色在抗戰(zhàn)勝利初期曾經一度死灰復燃。

最后，解除岱山鹽場在辦理鹽斤歸堆過程中的種種弊端，繼續(xù)實行鹽斤歸堆。鹽斤歸堆會成為岱山慘案的導火線，并不在于歸堆政策本身之弊，實則因為辦理歸堆的秤放局采取了蠻橫的，帶有濃厚官僚習氣的辦理方式，沒有與漁、鹽民進行有效溝通，損害到了漁、鹽民的切身利益。在慘案發(fā)生后，財政部得知岱山鹽場辦理歸堆過程中存在種種不合理的規(guī)定后，在給上海全浙公會及寧波旅滬同鄉(xiāng)會的電文中回復道：“惟前此圈用制鹽泥地，及限制歸堆時間，似有于民不便之處，近已飭據兩浙運使呈復，坨堆基地，已由工程處極力設法避免鹽田，歸堆時間亦可酌量變通辦法，以免妨害鹽民工作之地點時間等語。則前此困難之點，業(yè)經解除至要?！雹?鹽斤歸堆本身并不是惡政，只要辦理得當，考慮到漁、鹽民的實際需求，無論是對漁、鹽民，還是對國課收入，都是有利的。

四、結 語

自明清以來，鹽稅收入一直為國家收入的大宗，民國更是占全國財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強②。因此，以增加鹽稅收入為宗旨的鹽政改革也一直未曾間斷過，但漁鹽作為一個特殊的鹽種，因其稅收額較食鹽而言無足輕重，一直未引起鹽政上的重視，對漁鹽性質之研究也比較缺乏。由于用鹽性質的根本不同，鹽務機關在比對工業(yè)用鹽和農業(yè)用鹽的基礎上提出的漁鹽變色的改革舉措，自然不免歸于失敗。而鹽政機關在地方上缺乏有效的監(jiān)管，地方鹽務人員橫行霸道，肆意欺壓漁、鹽民的行為，則實為釀成慘案的主要原因。慘案發(fā)生后，財政部對浙江省鹽政改革過程中的種種弊端進行了反思，并進行了相應的調整，收到了切實的效果，并且對民國中后期的鹽政改革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責任編輯 周 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