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芳鄰

2012-04-29 00:44:03朱山坡
山花 2012年12期
關鍵詞:安泰戶主租客

安泰街不過三十來戶的樣子,狹窄,也很短,兩頭不與主街道直接相通,近乎封閉,除了上門收破爛、充煤氣和賣廉價商品的小商小販,過往的人很少,因此就顯得清靜、安全、祥和。我是安泰街比較早的居民,剛搬過來的時候周邊還是荒涼的農田,但很快,幾乎是一夜之間,安泰街便戶靠戶地建起了樓房,每幢樓房占地都只有幾十平米,被稱為竹筒房,大多數(shù)是六層的,也有四五層的,只有我家對面是一幢二層的,本來還想往上建的,但戶主突然破產(chǎn)了,聽說是賭輸了,房子就過戶給了別人,因為時間太短,我還來不及認識,原戶主已經(jīng)舉家搬回鄉(xiāng)下去了,我也沒見過新的戶主,倒是看到每兩三個月便換一批租客。這二層小樓還來不及粉墻,也沒有裝修,玻璃窗也是最便宜最簡陋的那種,我們從下面經(jīng)過的時候總是習慣地躲著,生怕被上面可能掉下的玻璃砸著頭。我們這條街的大多數(shù)人是從鄉(xiāng)下搬進城的農民,平時做點小本生意維持著生活,他們比我早搬到這里,從內心深處溢出來的成就感和滿足感都在他們的臉上風餐露宿。他們說,那幢二層小樓的戶主呀,原來也是鄉(xiāng)下的,夫婦兩人起早摸黑地在南城汽車站旁邊收破爛,十幾年了才買了一塊地,又好不容易才建起了二層樓,本來一家人就可以在城里安家落戶了,可是那男人好賭,一下子輸?shù)袅朔慨a(chǎn)。那女的瘦弱得像得了什么病似的,自己辛辛苦苦一手建起來的房子還沒有住暖和就被逼搬走了,她哪受得了呀,一下子就蔫了。他們搬走的時候,一家人很平靜,三個孩子用力地搬著舊家具,裝上一輛小貨車,那女的也沒有吵鬧,把二層樓里里外外打掃得干干凈凈,然后把門鎖上,沒跟我們打招呼就離開了。

聽說新戶主也是一個鄉(xiāng)下人,只是住在南城,做點什么小生意,很少到安泰街來。也許覺得用這種方式獲得一幢房子不仁道吧,他不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寧愿在南城租著別人的房子住,就把房子租給別人,每個月讓他的老婆過來收取房租,而且都是在晚上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輕輕敲開租客的門,后來連房租也不來收了,讓租客直接打款到他的賬戶。來租住的都是做小本生意的鄉(xiāng)下人,有時候是一家子,有時候是幾家子合租,但都住不了多長時間,他們說房子新是挺新的,就是還留著原戶主的晦氣,自住進來后生意就滑坡了,就趕緊搬出去。因為房租便宜,不信邪的新租客又搬出來,可是不久又搬走了。來來往往,走馬燈一般,以致我們都來不及認清租客的臉孔他們便搬走了,這也讓我感嘆,現(xiàn)在進城謀生的鄉(xiāng)下人越來越多。

安泰街的居民搬到這里前素不相識,但既然做了鄰居,都能互相敬重,和睦相處,關系很融洽,彌漫著鄉(xiāng)下人才有的人情世故,但逐漸進化成小市民的趨勢也不可阻擋,市儈氣在他們的臉上逐漸凝聚,在安泰街慢慢彌漫。他們對二層小樓慢慢表現(xiàn)出了一種優(yōu)越感,開始對新來的租客說三道四。有一次,來了幾個外地人,男女都有,他們每天都在屋子里高聲地打電話,傍晚,便集體到菜市場去拾撿被扔掉的菜葉回來下鍋。安泰街的人便對他們露出了猜疑、鄙視和厭惡的眼光,對他們亂倒垃圾提出了抗議乃至指責,盡管我們自己也經(jīng)常把垃圾扔得到處都是。但他們對我們的抗議置若罔聞,甚至變本加厲,深夜里故意大聲嬉鬧,搞得我們養(yǎng)在樓頂上的雞也驚叫起來。好像我們無法容忍自己不喜歡的人,特別在安泰街,對付不屬于安泰街的居民我們格外團結。我母親在鄉(xiāng)下生活了六七十年了,在家鄉(xiāng)是公認的最善良的人,可是也加入了驅逐這伙外地人的行列。直至有一天,有人知道這伙外地人是搞傳銷的,便集體到派出所報警,才把他們趕走??墒?,過了不久,又搬來了一批更令人無法容忍的租客。她們是一伙上了些年紀的外地女人,其實一開始安泰街的人便看得出來她們是干什么的,果然第二天便有猥瑣的男人鬼鬼祟祟地從后門鉆進去,又鬼頭鬼腦地從后門離開。晚上營業(yè),白天也沒消停,那男男女女發(fā)出的肆無忌憚的與此地民風格格不入的笑聲把安泰街激怒了。有人往搖搖欲墜的玻璃窗扔過泥塊,有人踢著大門罵她們不要臉,可是她們根本不理會這些,跟我們見面的時候還笑瞇瞇地打招呼,或厚顏無恥地借鐵鉗、梯子、保險絲什么的,好像我們跟她們已經(jīng)是多年的老鄰居一樣,借不成,不借也不成,奈何不得。孩子們明顯受到了影響,他們在街上打鬧的時候,嘴里經(jīng)常蹦出一兩句駭人的下流話,有時還悄悄地貼著大門聽二層樓屋子里的動靜。安泰街的街坊同仇敵愾,想方設法逼她們離開,擲土塊不成,罵不成,他們想到了一個辦法,她們不要臉,嫖娼的總得要臉吧,就派人到后門前站,看誰還好意思進去。這招效果不是沒有,只是半夜三更誰愿意在那里站呀?況且后來那些臭不要臉的男人根本不害羞了,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完事了又光明正大地走出來,搞得站在門前的人自己覺得害臊了。我們越是逼她們走,她們越不愿意走,她們戀棧了,她們放出話來說,這里好,房子新鮮,又安全,我們就是不搬。警察過來查了幾次,因為沒有抓到現(xiàn)行便不能把她們怎么樣。一向為人膽怯的我的母親竟當面責備過警察:“你們怎么總是在她們賣完肉后才來呢?”母親是來幫我?guī)Ш⒆拥?,我的孩子才三歲,看得出來,帶一個孩子并不足以耗掉母親身上遠沒枯竭的力氣和激情,她參與了所有的驅逐不良租客的行動,到最后,她成了最積極、最激進、最有創(chuàng)意的“逐客”領袖,街坊都團結在她的周圍。對此我有點顧慮,覺得母親的任務是帶好孩子,大可不必在這件事情上花費太多的氣力。人家跟你也沒有大仇恨,甚至沒有什么過節(jié),況且還跟你隔著一條街開門便見面呢。這年頭,誰又不是外來戶呢?只不過是他們是暫住戶,我們是長期住戶而已。

“誰讓她們住進安泰街?而且就住在我們的對面?”母親憤憤不平,全然沒有了在鄉(xiāng)下時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的善良和內斂。

我一時無話可說。有一次,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一聲啪啦的響聲把安泰街的人都驚醒了,大家跳起來往窗外看,原來是我隔壁的劉姓鄰居窗戶被人用石塊襲擊了,碎玻璃散落一地。還沒等大伙反應過來,扔石塊的人早已經(jīng)逃之夭夭。直至第二天,母親仍驚魂未定,慶幸被襲擊的不是自家的窗戶。后來她弄清楚了,原來是劉姓鄰居的兒子在外頭惹事,人家上門來報復了。從此以后,母親再也不敢挑頭去驅逐對面的租客。

“我明白了,這里不是鄉(xiāng)下,我再也不干得罪人的事情了?!蹦赣H終于恢復了善良的本性,開始試著跟對面的租客套近乎,力圖給自己過去的刻薄贖罪。但人家并不理會她,這使她既忐忑不安,又特別沮喪。

“不成,我受不了她們?!蹦赣H說,“她們給臉不要臉,我還得跟她們斗?!?/p>

母親最后想到的辦法是,根據(jù)街坊提供的線索去城南找到了二層樓房的新戶主,一個正站在摩托車修理鋪前忙著吆喝的中年男人,跟他說你不能租房給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居住,因為影響了整條安泰街的安寧,也敗壞了你們的家的聲譽——你畢竟是戶主,你是做生意的,聲譽比錢重要。二層樓房的新戶主是一個明白事理的人,他說,這事好辦,大家都是近鄰,不能因為我一戶影響了大伙兒的生活,況且,我的聲譽也很重要。

新戶主果然爽快,幾天后就把二層樓都清空了,那些身上散發(fā)著異味的女人罵罵咧咧地席卷而去。這一清空,房子竟閑置了兩三個月,大門緊鎖著,屋檐下很快布滿了蛛網(wǎng),玻璃窗蒙上了厚厚的塵埃,屋前的街磚縫隙長滿了青草,墻頭上寫滿了各種各樣的電話號碼,辦證的,招工的,搬家的,推銷假藥的,回收禮品的,幫疏通下水道的,放高利貸的,重金求子的,販賣黑車、黑槍支的,把新戶主關于本樓整幢出租的聯(lián)系電話號碼遮蓋了。母親每天走近對面去,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電話號碼,忍不住嘆息一聲,這房子還租不出去?是不是進城的鄉(xiāng)下人少了?。磕赣H心里肯定是有點慚愧,覺得對不起房子的新主人了,于是她動員街坊想想辦法,大家有什么親戚朋友老鄉(xiāng)熟人要租屋的呀,幫幫忙,介紹介紹,這房子空著怪可惜的,都是用錢堆起來的房子啊,城里有多少人無家可歸啊。她自己到處為那房子做廣告,看到街頭巷尾、電線桿張貼的尋租房屋的電話號碼,就徑直給人打過去,總之,她就是希望盡快把房子租出去,讓自己好受一些?!按髬?,你希望哪些人來租房子呀?”二層樓的主人問母親。母親說,是好人就成……租客要老實本分,正正當當,能和大伙兒融洽相處,能成為安泰街的一部分。二層樓房新主人覺得也是,干脆把大門的鑰匙交給母親,房子租給誰,租多少錢,都由她定奪。母親受此信任和重托,便更加努力,一有空就帶著孫子去完成這個重大使命。

有一天,母親果然從廣場那邊帶回來一家老小,住進了二層樓,成為二層樓的新租客。

母親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心,把孫子放任在地上玩耍,打開門鎖,親自出馬幫忙新租客搬行李進屋。盡管此前她對樓內房屋結構、配套設施一無所知,但她還是裝成輕車熟路的樣子引導他們,夸大其詞地介紹著房子的優(yōu)點,那樣子就是要讓新租客一下子熱愛上這個新家。從母親滿意的神情看得出來,新租客對房子和租金也是滿意的。

新租客是一對中年夫婦,一看就是老實巴交的鄉(xiāng)下人,帶著一個老人和兩個孩子,聽說話口音像是我們南部的人。晚飯前,母親從對面的房子里出來,進一步告訴我,他們果然是谷鎮(zhèn)人,男的叫建輝,女的叫秀芳,那老太排行七,叫七婆,七婆身材高挑,鶴發(fā)童顏,穿著十分得體,甚至洋溢著貴婦人的莊重氣質,看不出她是從鄉(xiāng)下來的,但她身體虛弱,每天都坐在門口那張小板凳上,一只小黑貓不是纏在她的懷里就蹲在她的腿邊。她不怎么說話,即使母親要與她攀談,她也只是微笑著,很謙恭地聽,很少回話,有時罕見地說上一兩句聲音也微弱而沙啞,她實在是沒有說話的力氣。坐累了,她便回到黑暗的屋子里去,那只貓也跟著消失在我們的視線里。秀芳身材矮胖,穿著比較儉樸,就鄉(xiāng)下人的打扮。她很勤快,屋里屋外收拾得整齊干凈,有時候她還順便打掃一下街道和環(huán)衛(wèi)工忽略的角落。秀芳健談而謙卑,我母親和她說話的時候,她總是停下手中的活專注地說話,誠懇得如掏心窩。老婦是她的母親,有冠心病、高血壓、糖尿病,上個月又被狗咬傷了腳后跟,但又不愿意打針吃藥。那意思是說,老婦不是來討生活的,而是來這里等死的。每說到此,秀芳總是滿臉無奈和憂憤。建輝也是一個典型的南部人,操著一口跟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相同的南部口音,嗓門大,說話喜歡帶臟,但聽起來爽直、真實、可信。建輝身體健碩,性格開朗,渾身洋溢著南部鄉(xiāng)下人特有的熱情和人情味。他們原來是住在城南的,嫌那里進出的人太復雜,好人壞人都一樣多,沒有城區(qū)戶口孩子又進不了城南小學,便搬到城北來。母親說,關鍵是他們是干正當生意的,按章納稅,守法經(jīng)營,讓人心里踏實。他們到城里靠販賣香蕉為生,香蕉是我們南部產(chǎn)的,也有高州產(chǎn)的,從鄉(xiāng)下收購過來,然后販運到城市去,南寧、武漢、上海、北京的超市里都能買到他們的香蕉。他們在樓頂上種起了花草盆景,蓋起了雞欄,養(yǎng)了幾只雞,建輝還養(yǎng)了一只八哥,鳥籠就掛在雞欄的上方,鳥把吃不完或不愿意吃的東西扔給雞分享,有時候它引吭高歌,把雞們的情緒也調動起來,常常聽到公雞的打鳴和母雞騷動的響聲。秀芳在樓頂架起了灶臺,每天上午都給她母親熬骨頭湯,那濃香在安泰街彌漫開來??吹贸鰜恚麄儼堰@里當家了,準備長久地住下去。母親和他們一家很快熟悉和親近起來,有事沒事母親便往他們屋子里跑,有好吃的,給他們的孩子分一口。在母親的引薦下,新租客與安泰街的人都慢慢熟悉起來,見面都親熱地打著招呼,互相來來往往,就像鄉(xiāng)下那樣讓人感受到了暖暖的人情味。很快,他們便成了安泰街的一部分。

建輝每天傍晚都從外頭拉回來一車香蕉。車是一輛改裝的三輪車,青澀的香蕉被搬進屋子里去,第二天早上,從屋子里搬出來的便變成了黃色,看起來很漂亮。建輝的五歲女兒和三歲兒子想幫忙,卻被父親推到旁邊,讓他們別添亂。街坊便拿兩個小孩開玩笑:“那么好的香蕉,不送點給我們吃?”孩子們自豪而吝嗇地回敬道:“我家的香蕉是給大城市的人吃的,你們吃不起?!毙惴季娃Z他們亂說話,那些散架了香蕉,秀芳總會分給街坊的孩子。我們經(jīng)常去秀芳家買香蕉,特別是剩貨比較多的時候,為了避免爛了扔掉,我們都要幫他們清倉,減少他們的損失。這時候秀芳或建輝總是不肯收錢,直到我們佯怒了,他們才按成本象征性地收一點。從此,吃香蕉成了安泰街生活中的常事,那是我們安泰街富有人情味的見證。

鄉(xiāng)下人喜歡傾訴,這在母親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母親首先和秀芳的母親成了知己。盡管秀芳的母親經(jīng)常一言不發(fā),但母親還是喜歡抱著孫子或看著跑來跑去的孫子和她聊天,什么話都掏出來跟她說,她永遠有說不完的話。實際上,是母親百無聊賴了,懷念鄉(xiāng)下走門串戶相互傾訴的日子了。秀芳的母親仿佛是上天安排到她身邊來陪她解悶的,聽她叨嘮的。建輝忙外,秀芳主內,她在家的時間比在外的時間更多。秀芳像她的母親那樣心地善良,樂于助人。母親去菜市場買菜的時候,總是放心地把孫子交給秀芳。秀芳總是盡到責任把我的兒子看護得嚴嚴實實,不讓他亂跑亂撞,如果她有事出去了,她的母親會把他抱在懷里,實際上是緊緊地拴在自己的身上,即使他又哭又鬧也無法掙脫。等到我母親回來的時候,秀芳母親早已經(jīng)被我兒子折磨得精疲力竭,大汗淋漓。母親總是象征性地抽打一下調皮的孫子的屁股以示懲罰并以此表達對秀芳母親的感激。母親在另處的空地上種有各式各樣的蔬菜,摘回來總忘不了送一把給秀芳。作為報答,秀芳把樓頂上清理出來的雞糞送給母親,讓她給菜地施肥。在親密無間的交往中,母親和秀芳一家建立了情誼,仿佛親戚一樣。有一天,母親跟秀芳說,你們努力掙幾年,爭取把這幢房子買下來吧,它跟你們有緣分。事實上,二層樓的東家也有意賣了它,他請母親留意,如果有合適的買家就通知他。母親說,這幢樓雖然簡陋,但畢竟可以安一個家啊。秀芳說,我們哪里來那么多錢?。拷ㄝx的香蕉生意賺不了幾個錢,勉強夠養(yǎng)家活口,如果房租再漲我們就得另租房子了。母親無端焦慮起來,生怕秀芳萬一搬走,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租客了。好幾次,她問秀芳,房東沒跟你提過房租提價的事吧?秀芳搖搖頭。母親說,如果房東要提價,你告訴我,我找他說理去。秀芳說,現(xiàn)在物價都在漲,房東要提價也合情合理。母親義正詞嚴地說,沒有我,他這幢樓還租不出去呢,提什么價!不準提!房東得聽我的!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從沒如此理直氣壯、慷慨激昂過。心里徒然踏實的秀芳母親端莊的臉上綻放著寬慰的笑容。

大概是冬至后的第三天吧,黃昏,暮色剛剛趕到。我們正在吃晚飯,突然聽到凜冽的警笛聲,呼嘯而至的兩輛警車就停在我家門口,七八個警察呼啦地從警車上沖下來,把母親嚇得魂飛魄散。安泰街幾乎所有的人都出來了,個個臉上都凝聚著驚疑的神色。秀芳母親依然端坐在門口,依然氣定神閑,但晚風吹亂了她的銀發(fā)。秀芳從屋里走出來,沖著警察笑了笑。建輝還在屋子里吃飯,好像他沒聽到警笛的嘶叫似的。警察把二層樓前后圍起來。當頭警察問秀芳:“你是孫秀芳吧?”秀芳樸實無華的臉上露出了淡定而詭異的神色:“是,我叫孫秀芳?!?/p>

“你丈夫謝建輝呢?”

秀芳往屋里面叫了一聲“建輝”,像平常那樣叫得不緊不慢,不慍不火,好像是,來找建輝的是他的朋友。

建輝好久沒有出來,警察沖進屋子里去。一會建輝被帶出來了,被銬子銬住了雙手。建輝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嘴巴不斷地動著,好像是還咀嚼著飯菜,是自己主動往警車上鉆的。

秀芳也被推上了警車,她回頭叫了一聲“媽,你得喝完骨頭湯”。但接著秀芳的母親也被攙扶著架上了警車,那只貓也要跟著她,但被警察趕跑了。秀芳的兩個孩子上了另一輛警車,他們大聲地呼喊著“媽媽”。警察在屋子里搜索了一會兒,然后關上門便走了。警笛呼嘯著,連風也被帶走。

在警察搜查屋子的時候,母親驚惶地靠近警車,小心翼翼地向一個女民警探問:“他們犯了什么王法?”

女警察告訴母親,建輝、秀芳和秀芳的母親全是人販子,我們都跟他們兩三個月了,前天他們又干了一單,從城南菜市場偷走一個孩子賣到了東莞……據(jù)我們掌握的初步情況,他們幾年來一共拐賣了十一個小孩,連他們的兩個孩子也是偷別人的,只是一直沒有賣出去;他們把偷來的小孩藏在香蕉堆里,販運到天南地北……他們經(jīng)常搬家,狡猾得很,前天他們在城西找到了房子,又準備搬了。

母親好像被什么擊中了,打了一個趄趔,然后慌里慌張到處尋找什么,屋里屋外,卻什么沒有找到,差點把她急哭了。

“媽,你找什么呀?”我問。

“我的孫子……他人呢?”母親到底是亂了方寸。

他在床上睡覺。下午服了感冒藥,困了。我說,就在三樓,我的床上。母親這才如釋重負,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直到警車走遠了,她仍然木訥地站在門口,似乎在等自己的魂魄。

安泰街像經(jīng)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爭,好幾天鄰里都處在虛無飄渺的余悸里。他們都明白了,經(jīng)常聽說誰誰的孩子在菜市場丟了,誰誰的孩子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不見了,哪家的老人買東西一轉身孩子就被偷走了,原來都是真的,原來那些作惡的人就跟他們生活在一起。從此,安泰街的人出門在外總被人拉住,問這問那,“安泰街有誰家被偷走孩子了嗎?”“你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人販子的蛛絲馬跡?”母親很少外出,即使外出也避開熟人,低著頭匆匆忙忙地走路。

沒有母親的牽線搭橋,新的租客也能找到二層樓,在秀芳被抓走后的第五天,他們就搬進來了。他們也是一對鄉(xiāng)下的中年夫婦,每天起早摸黑的,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看上去他們也老實巴交的,但安泰街的鄰里怎么看也不順眼,既不愿意搭理他們,也不讓他們有搭訕的機會,對他們刻意冷漠。尤其是我的母親,對他們更是冷眼相對,好像是,他們曾經(jīng)拐走了我家的孩子那樣。那對夫婦曾經(jīng)想跟母親套近乎,母親卻不理會他們,反而指責他們扔掉的垃圾沒有袋裝,盡管我們的垃圾也經(jīng)常散落一地。二層樓樓頂那些餓死的雞發(fā)出陣陣惡臭,那只八哥早已經(jīng)停止歌唱,僵直地倒在窄小的籠子里。母親惋惜地說,造孽?。∪ヘ焸淠菍Ψ驄D:“你們怎么忍心看著雞和鳥被活活餓死?”那對夫婦說,那是別人的雞和鳥,我們管不著。母親憤然道:你們住的也是別人的房子!那對夫婦覺察到了安泰街不是他們能待的地方,便很快搬走了。往后好長的一段時間里,二層樓的門都緊閉著,門墻上重新張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廣告,寫滿了可疑的電話號碼。曾經(jīng)多次有人來探問房屋的出租情況,母親陰森地告訴那些無家可歸的租客:這幢房子住不得……鬧過鬼。

大約過了一年吧,也許不到一年。有一天,突然來了一對夫婦,徑直打開了二層樓塵封已久的門。母親忐忑不安地走過去問:“你們怎么租下了這幢房子?”

那對夫婦轉過身對母親笑了笑:“那么快你就忘記我們了?”

母親想了想說:“我們好像見過面的?!?/p>

那女的說:“這幢房子本來就是我們一手辛辛苦苦建起來的,后來丟了,現(xiàn)在我們又把它要了回來?!?/p>

母親終于想起來了,他們是房子的原來主人,但看上去比當年搬走的時候蒼老了許多??磥恚麄?yōu)橐刈约旱姆孔映粤烁嗟目唷?/p>

二層樓原主人回來了,扶老攜幼,還有那些當初搬走的家具。安泰街的鄰里七手八腳地幫忙搬雜物、清除墻上的牛皮癬,給主人各種各樣的建議。但母親將信將疑地遠遠地觀望著,安泰街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似的,手里緊緊地抓住孫子的手,任憑他怎么掙扎也不松開,好像是,死死抓著一只撒野的兔子。

朱山坡,1973年8月出生,漢族,廣西北流市人,畢業(yè)于南京大學中文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簽約作家。魯十七學員。2005年開始發(fā)表中短篇小說,作品多篇被轉載和入選多種選本及小說排行榜,著有長篇小說《我的精神,病了》等,出版有小說集《中國銀行》《廣西作家叢書·朱山坡卷》等,曾獲得首屆郁達夫小說獎、第九屆《上海文學》獎、《廣西文學》獎等多個獎項,有小說被譯成俄文、英文等譯介海外。

猜你喜歡
安泰戶主租客
安泰科多用戶報告訂閱單
安泰科多用戶報告訂閱單
安泰科多用戶報告訂閱單
安泰科多用戶報告訂閱單
背影有點像你
晚報文萃(2015年11期)2016-01-11 18:02:31
背影有點像你
文苑(2015年8期)2015-08-08 11:17:23
背影有點像你
漢唐戶主資格的變遷*
張小飛落網(wǎng)記
故事林(2010年18期)2010-05-14 17:29:40
悄悄蒙上你的眼睛
东阿县| 化隆| 乌拉特后旗| 通许县| 司法| 商河县| 尼勒克县| 新化县| 额济纳旗| 项城市| 板桥市| 穆棱市| 自治县| 奈曼旗| 抚松县| 东海县| 滁州市| 溧水县| 晋州市| 彩票| 盐源县| 松滋市| 高州市| 徐闻县| 方正县| 崇礼县| 灵山县| 九台市| 高州市| 白朗县| 三门峡市| 东丰县| 涟源市| 景谷| 井冈山市| 锦屏县| 体育| 民和| 太原市| 西城区| 和静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