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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份特別珍藏

2012-04-29 00:44王樹人
檔案天地 2012年12期
關鍵詞:陶鑄紅衛(wèi)兵傳單

王樹人

我珍藏的這本由中國青年出版社1962年4月(第一版)出版發(fā)行,遼寧人民出版社重印,1966年1月沈陽第五次印刷的陶鑄所著的《理想,情操,精神生活》一書,是我在“文化大革命”開始后的1966年9月1日,在紅衛(wèi)兵“大串連”期間于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的新華書店買到的。若問因何珍藏了這本書,這得從我的初中時代說起。

我雖然是個農(nóng)家子弟,但從懂事起就喜歡看書。1962年8月考入黑龍江省巴彥縣興隆中學后,學習成績一直很優(yōu)秀,特別是作文寫得很好,常被語文老師當作范文在課堂上宣讀。升入初二后,語文老師在課堂上簡介《松樹的風格》這篇課文的“寫作背景”時,說這篇課文的作者陶鑄是一位老革命家,這篇課文選自他所著的《理想,情操,精神生活》一書,還說此書是對青年進行共產(chǎn)主義思想教育和革命傳統(tǒng)教育的一本好書。因為我被《松樹的風格》這篇課文深深地陶醉,感到寫得實在是太好了,所以就想買一本《理想,情操,精神生活》,再看看書中所載的其他文章。但我就讀的興隆中學的所在地是一個不算繁華的小鄉(xiāng)鎮(zhèn),因此去了幾次鎮(zhèn)里的唯一的那家新華書店,都沒有買到。后來,因為學習緊張繁忙,逐漸就把買這本書的事忘掉了,再也沒光顧小鎮(zhèn)的那家新華書店。

到了1966年的6月,已經(jīng)在高中一年級讀書的我,和我的同代人一樣,不幸趕上了“文化大革命”。在學校都“停課鬧革命”的年代里,隨著“大串連”的興起,我這個從沒有去過省城哈爾濱的鄉(xiāng)下高中生,在1966年的8月下旬,就與幾個同學去了哈爾濱,因為紅衛(wèi)兵坐火車和吃住都是不花錢的,所以在哈爾濱“串聯(lián)”了三天后,我們幾個同學又坐火車去了黑龍江省的第二大城市齊齊哈爾。到了齊齊哈爾的第二天,就是9月1日,我們幾個同學在街上“閑逛”路過一家新華書店,在我的提議下就走了進去。當我在書架上發(fā)現(xiàn)了《理想,情操,精神生活》這本書時,馬上就把這本三年前就想買而沒有買到的書買到手中,因為當時十分“關心政治”的我已經(jīng)知道陶鑄在“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就從廣州調到了北京,不但升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而且還擔任了“中央文革小組”顧問,這時讀一讀這位“老革命”寫的文章,何樂而不為!

結束“大串連”回到學校的后來,由于“觀點”不同,學校的“紅衛(wèi)兵”分成了“兩派”,在“捍衛(wèi)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和“批斗走資派”的“造反”運動中,都指責對方是“大方向錯了”或是“?;逝伞?,因此兩派之間除了互相“口誅筆伐”外,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摩擦”(就是后來說的“武斗”)。我和三個平時最要好的同學雖然也參加了“一派”中的一個名為“紅四野中南海警衛(wèi)團”的小團體,但因都怕在“兩派”發(fā)生“摩擦”時受到傷害,所以除了偶爾寫幾張“駁斥”對立派“荒謬觀點”的“大字報”貼到學校在操場搭建的“大字報棚子”里外,大部分時間都聚集在一個家住鎮(zhèn)內的同學的家里,雖然有時也打打撲克,有時也議論議論各種從哈爾濱流傳來的“傳單”上看到的“小道消息”,但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談論哪個作家成了“黑幫”,哪部“名著”成了“大毒草”等,當然也沒忘了看書。因為學校圖書館的所有書籍在“文化大革命”剛開始時已被“造反”的“紅衛(wèi)兵”當成“封資修”全都搬到大操場焚燒了,鎮(zhèn)里唯一的那家新華書店的書籍也都被“造反派”用車拉到“爆竹廠”去做“爆竹”了,所以在想借書沒處借想買書沒處買又想看書的情況下,我們三個同學就把自己的“藏書”都拿到這個同學的家里。在我們四個同學的二十多本“藏書”中,有兩本格外引人注目。一本是我拿來的《理想,情操,精神生活》;一本是另一個同學拿來的《魯迅——中國文化革命的巨人》。因為前者的作者陶鑄當時已是黨中央排在毛澤東、林彪和周恩來之后的第四號領導人,而后者的作者姚文元,不但因寫了《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吹響了發(fā)動“文化大革命”的號角而“名聲大振”,而且當時還是“炙手可熱”的“中央文革小組”成員。因此,沒看過這兩本書的都想先睹為快。

1967年1月中旬的一天,我們四個同學又在鎮(zhèn)內那個同學家聚集,一個同學拿出了一張“傳單”,對我說:“你趕快把你的那本《理想,情操,精神生活》燒了吧。你看看傳單,陶鑄已經(jīng)成了‘中國最大的?;逝桑嗵烨熬捅淮虻沽?!”聽他這么一說,我們三個還不知道陶鑄是被‘打倒的人,趕緊湊上前去看“傳單”。“傳單”上寫的是:1月4日,江青、康生等在接見“武漢赴廣州專揪王任重革命造反團”時宣布陶鑄是“劉、鄧路線”的忠實執(zhí)行者,是“中國最大的?;逝伞?,要“發(fā)動群眾”,“揪出來”。知道了陶鑄“出事”后,我的三個同學都認為應該把《理想,情操,精神生活》這本書馬上燒了,以免讓“對立派”的“紅衛(wèi)兵”知道了有“把柄”,把我“打成陶鑄的黑爪牙”。我考慮了一會兒后說:“你們都看了這本書,也沒看出有什么錯誤吧?再說了,報紙上又沒有公布陶鑄被打倒了,‘傳單上的消息并不都是真的,這咱們也知道,說不定這是謠傳吧。這本書我不能燒。另外,‘對立派要是知道了我有這本書,也是你們三個中的一個‘告密的。我相信你們三個誰也不會去‘告密!”這三個與我有“刎頸之交”的同學一聽我這么說,就都沒有“強迫”我把《理想,情操,精神生活》馬上燒了。接著,我就把這本書拿回鄉(xiāng)下的家中藏了起來。

后來,在陶鑄被定為“叛徒”,成了“劉、鄧、陶”中的一員被“揪出來”大張旗鼓地“批斗”期間,我也沒有把《理想,情操,精神生活》這本書燒了。因為在我知道了陶鑄“出事”后,躲在家里又把這本書認真地看了一遍也沒有看出哪里有“毒”,所以就舍不得把它燒了。1967年9月8日,當姚文元寫的《評陶鑄的兩本書》的長文在《人民日報》上公開發(fā)表后的第三天,我的那個有姚文元的《魯迅——中國文化革命的巨人》一書的同學下課后對我說:“這回你應該把陶鑄的那本書燒了吧?都被姚文元公開批判了,你還留著它干啥?你留著它早晚得引火燒身!”面對著同學的問話,如果我告訴他說早就燒了,他就不會為我擔憂了。因為我從小到大從沒說過謊話,所以就實話實說:“我總覺得把我保留的這本書燒了怪可惜的,你說我怎么就看不出這本書哪里有錯誤呢?”我的這個同學聽我這么說,就說:“我只是給你提個建議,燒不燒你自己說了算。但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你有這本書的?!本瓦@樣,直到1968年10月高中畢業(yè),我也沒有把《理想,情操,精神生活》這本書燒了,而且除了我的那三個同學外,任何人也不知道我有這本書。

1976年10月“四人幫”被粉碎時,我已經(jīng)在母校興隆中學當了四年多教師。在11月的一天傍晚,當我與當年三個最要好的同學中的兩個聚在一塊喝酒閑聊時,那個有姚文元的《魯迅——中國文化革命的巨人》一書的老同學說:“我一聽到‘四人幫被粉碎了,姚文元被抓起來了后,就把姚文元寫的那本書撕了個粉碎。留著一個壞人的書有啥用?要是由此惹出麻煩來,多犯不上?!比缓缶蛦栁遥骸澳愕哪潜咎砧T的書還沒燒嗎?”我笑著說:“我都保留這么多年了,我也沒‘由此出啥事,你說都到這個時候了,我還能燒嗎?”接著,就開心地談論起各自聽到的“四人幫”是怎樣被抓的消息……

我雖然一直保存著陶鑄的這本書,但因身在北疆的一個小鄉(xiāng)鎮(zhèn),所以對被批判了多年的陶鑄的所有情況根本是一無所知的。到了1978年12月,當《人民日報》在10日和11日分兩天連載了陶鑄的女兒陶斯亮寫的《一封終于發(fā)出的信——給我的爸爸陶鑄》后,我才知道陶鑄已經(jīng)在1969年11月30日被林彪、“四人幫”迫害致死于安徽合肥,且年僅61歲。1978年12月24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地舉行了陶鑄追悼會。當我在報紙上看到陶鑄被徹底平反昭雪的報道后,只是把自己保存的《理想,情操,精神生活》一書拿出來看了看,并沒有向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們去宣揚。后來,我的那兩個知道我一直保留陶鑄那本書的老同學都對我說過類似“我有先見之明”的話,但我卻說:“我沒有先見之明,只是不想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拋棄罷了。”并“警告”他倆,一定不要把我一直不把陶鑄的那本書燒了的事告訴給任何人。

時至今日,我之所以把我自己珍藏了一本四十六年前的《理想,情操,精神生活》的來龍去脈寫出來,當然更不是為了宣揚自己了,因為現(xiàn)在我這個已經(jīng)年過花甲的中學退休教師是一無所求的,只是想把自己人生履歷中的這不為人知的痕跡展現(xiàn)出來讓世人品評一下,從中能得到些許啟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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