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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卜餡兒(短篇小說)

2012-04-29 00:44:03梁晴
廣州文藝 2012年1期
關(guān)鍵詞:餃子

梁晴 1972年開始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著有長篇小說《清閑塵夢》、《冷月無聲》、《過了雨季》、《紅顏易老》、《至愛無情》,散文集《燭影搖紅》,中短篇小說集《紅塵一笑》、《中國作家經(jīng)典文庫梁晴卷》,中篇小說《午茶時間》、《終點站巴黎》、《鞋帶》、《陪床》、《京西美容院》、《花雕》等。短篇小說《忍冬》獲第一屆金陵文學(xué)獎、1987年《十月》榮譽(yù)獎,短篇小說《紅塵一笑》獲1992年至1993年《中國作家》江軋杯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報告文學(xué)《她們》獲公安部首屆金盾文學(xué)獎、江蘇省第二屆報刊優(yōu)秀作品獎,小說《姐姐》獲全國優(yōu)秀小說獎。

蘇比還沒到四十歲,化了妝的樣子就開始不怎么好看。問題其實并不明顯,不過就是從鏡頭上看,臉像是沒洗干凈就上了粉底。臺里的同行這些年時興整容,剛從傳媒大學(xué)畢業(yè)沒幾天的小丫頭都敢在臉上動鋸子,上了點年紀(jì)的人就更是舍得狂花工本。蘇比想明白人總有一天要退出歷史舞臺,狠狠心把這一刀省了。她先是在《鄰里天地》欄目過渡,然后就去了總編辦,徹底跟鏡頭告別。這幾天老總派她督辦文化產(chǎn)業(yè)展銷會的展臺,她不會開車,騎電動車來回跑,幾近凍成冰人。此刻她停在斑馬線上等綠燈,電動車的零部件跟她一起篩糠。一輛停在快車道上的紅寶馬搖開車窗似乎是要問路,她剛彎腰朝里瞧,就見夏蘭丁在做手勢,說:“我開到鐘樓公園門口等你??!”

蘇比騎到鐘樓公園門口,看到夏蘭丁的車停在路邊,尾燈不停閃爍。

蘇比先用面巾紙擤了鼻涕,這才坐進(jìn)車?yán)铮p手使勁搓臉,說:“哇,里面真是暖和!”

夏蘭丁不平道:“你不會開車,你們臺里不能給你配個司機(jī)呀?”

蘇比說:“誰給誰配司機(jī)??!人家會開車的早開上自己的車了?!?/p>

夏蘭丁說:“我給你開車吧,連人帶車都?xì)w你使喚了?!?/p>

蘇比笑道:“拿我開心呢!我哪雇得起你呀。”

夏蘭丁正色道:“真的,跟你們臺長說說,我免費為你們服務(wù)。”

蘇比覺得夏蘭丁也就是這么一說,忙起來就把這事忘了。過了十來天,夏蘭丁的丈夫打電話給蘇比,說要請她吃飯。

夏蘭丁的丈夫以前叫江雷,后來改了一個字,叫江酹。前一個名字是他鄉(xiāng)下的父母給的,后一個名字是上了大學(xué)之后他自己給的。

蘇比認(rèn)識他們夫婦純屬偶然。七八年前,蘇比的導(dǎo)師在醫(yī)院準(zhǔn)備做食管癌手術(shù),她帶了自己做的紅燒肉前去探視。進(jìn)門發(fā)現(xiàn)一屋人圍著一張床,導(dǎo)師抱臂立于其中瞧熱鬧。只見床上那位蒼黑臉周身插滿管子,小心咳痰,咳不出來。

導(dǎo)師看到她手里的保溫盒,好奇之極,說:“你還提了吃的來?不會是紅燒肉吧?”

“正是紅燒肉呀?!?/p>

圍觀蒼黑臉的人刷地調(diào)過眼光,有人小聲嘀咕:“搞沒搞錯呀,他馬上要手術(shù)你還給他吃紅燒肉?”

蘇比說:“就是不知道術(shù)后還能不能進(jìn)食,才該把最鐘愛的紅燒肉抓緊再吃一次呀?!?/p>

導(dǎo)師自從確診為癌癥,收到的信息大量為偽寬慰,當(dāng)下只覺耳目一新,說:“好好好,快給我拿雙筷子!”

蘇比還帶來了自己蒸的饅頭,喧騰騰掰開一塊遞給導(dǎo)師,一時間病房內(nèi)麥香肉香四溢。

“你這兩樣拿手活應(yīng)該申請個什么什么遺產(chǎn)?!?/p>

“導(dǎo)師,我還活著哪!”

“你也別盡想著貪天之功,你的手藝總歸是你媽你外婆傳下來的吧?!?/p>

“才不哪,她們的紅燒肉是直接燉在砂鍋里的,我的紅燒肉要在油鍋里用糖煸透后才加的佐料。要不天下外婆紅燒肉那么多,你干嗎只偏好我這一口?”

導(dǎo)師埋頭朵頤,片刻后停箸回味,說:“媽的,千萬別給我弄得以后只能用漏斗往胃里灌米糊呀。”

鄰床的蒼黑臉在導(dǎo)師吃得忘形時忘了咳痰,這會兒導(dǎo)師稍息,那位的艱難咳痰又重新啟動。蘇比實在是聽不下去,說:“你們幾位不能給他拍拍背呀?”

床側(cè)一女子苦臉道:“不能拍呀,拍了他的刀口吃不消啊?!?/p>

蘇比對蒼黑臉甚為不屑,說:“你也是,一個大男人這么嬌氣。我媽那時動完手術(shù),她還是老太太哩,醫(yī)生叫她大聲咳痰她就大聲咳痰。不咳咳震震,內(nèi)臟怎么能重新歸位呢?”

蘇比跟導(dǎo)師說了幾句話,聽到女人在砰砰地拍蒼黑臉,她跳起來一頭扎進(jìn)人堆:“嗨嗨嗨!這樣拍病人哪受得了?你得把手掌窩起來,從下往上把痰從肺葉上往外趕。這樣,你看!”她拍了幾下蒼黑臉給女人看。

回到導(dǎo)師身邊,導(dǎo)師說:“你還真管得寬哎。”

過了一會兒,主治醫(yī)生進(jìn)來交代手術(shù)事宜,導(dǎo)師介紹說:“主任,這就是我跟你說到過的那個得意門生?!?/p>

主任一雙眼睛锃亮,說:“你得給我老婆簽個名。她是你粉絲哩?!?/p>

蘇比不好意思道:“您夫人是喜歡翻譯電影,不是喜歡我吧?!?/p>

“NO!你選的片子不俗,你的解說富有詩意。你的英語口語也很讓人享受。”

“喲,如此過獎呀!”

蘇比不是科班出身的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她在外語學(xué)院讀研二的時候,參加一個電視英語辯論大賽,被電視臺相中,后來便經(jīng)常借她主持中外聯(lián)誼類的電視節(jié)目,主持風(fēng)格不落窠臼、不見匠氣,待到她研究生畢業(yè),順理成章進(jìn)了電視臺。

為了迎合觀眾對奧斯卡獲獎影片的興趣,臺里專門開辟了一個叫《碟海拾貝》的欄目,影片配有中文字幕。由于播放的過程中插入了蘇比的介紹和評點,節(jié)目的商業(yè)屬性改變成了藝術(shù)鑒賞屬性,由版權(quán)帶來的敏感隱患也就合理地消除了。

蘇比去探視導(dǎo)師的當(dāng)口,這個欄目正炙手可熱。

“蘇小姐,你能不能在下個月7號的那天再播放一次《羅馬假日》?我希望能把它當(dāng)禮物送給我太太呢?!?/p>

“那天是你們的定情日?”

“算是吧?!?/p>

“節(jié)目表大概已經(jīng)排定了。不過我可以試試看?!?/p>

導(dǎo)師大包大攬,說:“干脆你在解說里替他表白一句,煽煽情得了?!?/p>

主任喜出望外,說:“哈,那我太賺了!這比買9999朵玫瑰花還見效果哩!”

談笑之間,主任忽然仰臉瞪眼:“喂喂喂,你們幾條大漢侍弄一個病人,至于嗎?”

只見鄰床圍觀的幾條大漢把蒼黑臉架起來,準(zhǔn)備往床邊地上站。女人賠笑道:“他躺累了,想休息休息?!?/p>

蘇比撲哧一聲笑出來。

主任掰開大漢,說:“自己活動、自己活動,不活動怎么恢復(fù)?”

蘇比離開病房的時候,蒼黑臉已經(jīng)半躺著吃橘子。蘇比笑道:“看,還得醫(yī)生罵過才管用吧?!?/p>

那以后蒼黑臉恢復(fù)神速,而導(dǎo)師的癌細(xì)胞已經(jīng)擴(kuò)散到了淋巴,拖了一段時間之后,終于不治。導(dǎo)師病危之際,他為之策劃的《羅馬假日》濃情表白行動如期實行,蘇比特地在病房里陪導(dǎo)師看了這期節(jié)目。鑒于主任的特別關(guān)照,導(dǎo)師沒遭受太多痛苦,臨終還能開玩笑,說:“哈,我總算沒做餓死鬼,飽餐過一頓上品紅燒肉呢?!?/p>

導(dǎo)師遺體告別的時候,蒼黑臉也來了。蘇比一時沒有認(rèn)出他,因為他的臉并不黑,原先的黑原來只是病態(tài)。

這個蒼黑臉就是江酹。

“江總請我吃飯呀?蘭丁來嗎?”

“她不來。這事你也別告訴她?!?/p>

“為什么?”

“見面再說吧?!?/p>

“好吧。在哪兒碰頭?”

“我記得你愛吃面食。陜西面館行嗎?”

“好呀好呀?!碧K比放心了。江酹如果試圖跟她玩情調(diào),他是不會選擇陜西面館的。

巧的是,蘇比正好對陜西面館頗有幾分垂涎。

她們這個臺有個收視率很高的欄目,名字就叫《垂涎》,專門介紹名廚美食。這個欄目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它介紹餐館,餐館求之不得;而消費者只要收看這個欄目,就可以盡悉本城的餐飲好去處,何樂而不為。

蘇比通過這個欄目迷上了陜西面館的褲帶面。同事拍的鏡頭里,一根大寬面條下到鍋里,打撈上來就是一海碗,撒上蔥花潑上辣子,竭盡誘惑之能事。

可惜她總沒撈到去吃的機(jī)會。

現(xiàn)在可以算作是天遂人愿吧。

江酹約她吃面的時間是中午,進(jìn)了陜西面館大門,見他已經(jīng)坐在桌邊,兩手?jǐn)[弄著醋碟朝廚房張望,全無一般大款的囂張與矜持。

“呀,來了!”江酹趕緊揮手喚伙計,“服務(wù)員!快,點菜了嗨!”轉(zhuǎn)而問蘇比,“你吃什么面?”

“褲帶面!”蘇比利索接話。

“喲,來吃過呀?”

“沒有,慕名。你來個什么面?”

“咳,又想要牛肉炒面,又想要瓦罐面……”

“這有什么難的。兩個都要唄,你還缺一罐面的錢啊?!?/p>

“不是,”江酹不好意思道,“我是還想嘗一嘗他們家的油旋餅……”

“油旋餅我請你吃好了?!?/p>

“不不不?!苯淮镉?,“一份褲帶面、一份牛肉炒面、一個瓦罐面、兩個油旋餅?!?/p>

伙計吆喝而去。江酹抬手撓腦袋:“我不是不舍得錢,我是怕你當(dāng)我是飯桶?!?/p>

蘇比笑道:“別怕,我也是個飯桶。”

兩個人手里把玩筷子,一驚一乍觀看左右食客進(jìn)餐。

“哇,瞧這么大個的瓦罐哎!”

蘇比笑道:“夠一頭小豬的量了?!?/p>

“別說我了,你看你要的褲帶嘛!”那“褲帶”真像是從老娘們大襠褲上解下來的,又寬又長,韌勁十足。

他們點的品種陸續(xù)上來,江酹又要了只空盤子,把牛肉炒面一分為二,油旋子一人一只,然后各自開吃。

吃了一氣,蘇比終于騰出嘴來說話。

“你還真是農(nóng)民本色哎。我要不要再揪半根‘褲帶給你?”

“不不不?!苯活^是汗。

“我也一直納悶著哩。你說你從小到大是個苦孩子,怎么生個病搞得那么林黛玉呢?”

江酹愧道:“咳,不就是因為從小沒生過病,所以才害怕嘛。”

“現(xiàn)在真的沒事了?”

“你瞧我這胃口嘛。”

蘇比有次在希爾頓做一個外事活動的現(xiàn)場報道,夏蘭丁過來跟她打招呼,自稱在這里的美容廳做頭發(fā)。說了好一陣話,蘇比才想起來,她就是當(dāng)年那個立在蒼黑臉床邊的女人。蘇比說:“哎呀,原來你是位闊太呀!”

夏蘭丁說:“也沒什么啦。我家他這些年事業(yè)做得比較順而已?!?/p>

“你先生是做什么事業(yè)的?”

“做物流。這些年網(wǎng)購普及,快遞發(fā)展快,我們起步早的,就多占了一些份額?!?/p>

“怪不得哩!”蘇比仔細(xì)打量夏蘭丁,覺得真是財助人膽,夏蘭丁不但是裝束,連舉止都與那個守在丈夫床頭哀哀戚戚的小媳婦判若兩人。

“這里做一次頭發(fā)多少錢?”

“不多啦,洗一下吹吹干也就八百元?!?/p>

過了幾天,江酹公司在希爾頓舉辦圣誕晚宴,蘇比接到夏蘭丁邀請,也就去捧了個場。奇怪的是,凡是場面上的事,江酹幾乎都是由著幾個副手去張羅,他自己躲在蘇比的這個卡座不挪窩。江酹的副手就是當(dāng)年在床邊架著他讓他“休息”的那些小馬崽,現(xiàn)在個個是西裝革履。

希爾頓的西式自助頗具水準(zhǔn),蘇比幾次三番去淘奶油蝸牛和鵝肝醬,江酹卻只要了一份臺灣牛肉面。

“到這里來吃牛肉面?搞沒搞錯呀?”

江酹笑道:“那些怪玩意兒我都吃不來呀!”

說話間,夏蘭丁帶著侍者過來,吩咐道:“給這兩位上馬爹尼。”說罷快步去跟闊太太們扎堆,道:“喂喂喂,誰說沒有血紅瑪麗的?你跟服務(wù)生開口呀,過后咱們財務(wù)總監(jiān)另外付賬!”

蘇比抿一口馬爹尼笑道:“瞧,人家個個蛻變得有模有樣,就你一個榆木本色?!?/p>

江酹已經(jīng)把一碗面條吃得差不多了,仍在努力從湯里打撈內(nèi)容,說:“我媽給我的基因太頑固了。”

蘇比拖開他的面條碗,說:“得得得,給自己留一點形象吧?!?/p>

江酹想想說:“要不我再要一碗牛肉面?”

蘇比摘下餐巾站起來,說:“我就不信喂不飽你了!你先把馬爹尼端著裝裝門面,我去給你弄吃的!”

蘇比轉(zhuǎn)了一圈,給江酹弄來兩份蔥油味的印度飛餅,一只白煮蛋,還有一碗奶油玉米湯。

江酹猶猶豫豫地吃餅喝湯,表情稍感意外:“咦,這里面還真能找到些吃的哩?!闭f著拿起白煮蛋往玻璃臺面上磕,蘇比伸手奪過道:“看著看著!”拿起西式湯匙敲兩下白煮蛋,再用指尖剝一個小口,朝里面灑幾許細(xì)鹽和胡椒碎,連湯匙帶蛋遞給他,說:“喏,用勺舀了吃?!?/p>

江酹吃完白煮蛋,自己去開發(fā)新食源。過了一會兒,喜孜孜端來了一大盤酥皮西點,說:“嘿呀!這里居然有蘿卜餡兒的小餅子!”在他的強(qiáng)力推讓下,蘇比拿起一只,一面說自己其實更對榴蓮酥感興趣,一面把那蘿卜酥咬了一口。只是這么一小會兒的工夫,江酹面前的托盤里就只剩下一堆帶縐邊的點心紙托。

夏蘭丁拿了一客哈根達(dá)斯送來給蘇比,順著蘇比吃驚的表情看過去,說:“這家伙又出洋相了?”

“喂,蘿卜酥不至于就好吃到這個地步吧?”

夏蘭丁拈一只紙托看看又隨手拋開,說:“哼,都怪他媽,坐月子的時候天天吃蘿卜纓子——我猜他那時候吃的奶都是綠的。”

江酹在紙托堆里摸摸索索,希望摸出一個實體。江酹說:“我媽還幸虧有我舅舅給她送的蘿卜纓。我們村那年餓死的嬰兒太多了?!?/p>

夏蘭丁點頭道:“江酹倒還真算是沾了蘿卜纓的光呢。他上學(xué)也優(yōu)先,升學(xué)也順當(dāng),競爭對手減員嚴(yán)重嘛。”

也就是在那一次,蘇比弄清了他倆婚姻的底細(xì)。夏蘭丁其實也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父親是一家軍工企業(yè)的老司機(jī),江酹大學(xué)畢業(yè)分到這個廠當(dāng)技術(shù)員,老頭看上了他,一心要把他招上門給自己當(dāng)養(yǎng)老女婿。夏蘭丁那時在廠加油站當(dāng)加油工,收入穩(wěn)定,人也算得上清秀,追她的人不少,可是像江酹這樣既有本科文憑家又不在本市的,一個也沒有,江酹就成了老頭乘龍快婿的不二人選。對于沒有任何都市根基的江酹而言,娶了夏蘭丁就有了一個現(xiàn)成的家,他當(dāng)然也不會有任何歧異。

后來軍工企業(yè)日益萎縮,大量工人下崗,老頭就動用了一生積蓄買了兩輛企業(yè)清退的運貨卡車,雇人做些零星的運輸業(yè)務(wù)。江酹作為科室干部并沒有下崗之虞,他卻當(dāng)機(jī)立斷辭職,利用這兩輛貨車注冊了自己的運輸公司。

要說這兩口子的關(guān)系,也應(yīng)該算是不錯的。別看夏蘭丁財大氣粗后不大給江酹面子,骨子里對他也還存有幾分敬畏。至少在認(rèn)識蘇比之后,她就不止一次地發(fā)表感慨,說幸虧她父親替她挑中了江酹:“我們企業(yè)倒閉后,連廠部官員的家屬都有不少在大賣場租柜臺賣假貨呢?!?/p>

眼下江酹對蘇比說:“我真是難開這個口哩?!?/p>

蘇比滿口含著油旋餅,瞪大眼睛說:“開口?開什么口?”

“咳,還不為了夏蘭丁嘛——剛把兒子送到美國讀書,她就天天在家里鬧騰,說我存心要把她在家里憋成黃臉婆?!?/p>

“她不能到你的公司去上班嗎?”

“哪有老板娘自己上班的道理?這都快一年下來了,什么點子都想了,做瑜珈啊、學(xué)鋼琴啊、練書法啊——你想,她性子那么躁的人,哪里靜得下心來弄這些?”

“對了她是跟我說過,要免費給我當(dāng)司機(jī)呢——我哪兒消受得起?”

“有什么消受不起的?你上哪兒帶著她就是了,需要出贊助也沒問題。我聽說經(jīng)常出入你們單位的車都會配一塊電視臺的標(biāo)牌,你給她弄上一塊,我估計我們家里就會太平了。”

蘇比說:“哈,我們單位的牌子還能辟邪嗎?”

“不是啦。夏蘭丁不想跟那些闊太太比穿金戴銀,她想跟人家比文化……”

“得了,我們的這種大眾傳媒也就是一個俗文化。不過今天吃了你的褲帶面,我也就替你去跟臺里開開口吧。”

臺里其實草臺班子多得很,不少欄目都是承包給個人的。蘇比后來在總編辦下屬的老干部活動中心為夏蘭丁謀到個差事,其實也就是打打雜,條件是不發(fā)工資,同時江酹的公司倒過來贊助中心出了本老干部書畫冊。

要說電視臺這樣的地方,真也可謂魚龍混雜,每天來來去去各色人等,口氣越大的越不知是哪棵樹上的鳥,多半還都是一些臨時工或江湖混混。

夏蘭丁來上班的第一天,蘇比就替她配備了貼在車擋風(fēng)玻璃上的電視臺牌標(biāo)。

“別弄丟了。這上面的編號和你這輛車是登記在一起的,弄丟了很麻煩。”蘇比提醒她。

“不會的、不會的?!毕奶m丁少見地歡眉笑眼,“我這就去把它貼結(jié)實了!”

蘇比這天正好清閑,就帶了夏蘭丁上上下下去認(rèn)門,恰巧遇到陸左思在化妝間里做頭發(fā)。陸左思橫擔(dān)在皮圈椅里,椅子扶手上擱兩條長腿,一雙米色的兔寶寶絨拖鞋在腳上晃蕩。蘇比皺眉道:“抽吧抽吧!你就有恃無恐吧!”陸左思在鏡子里搖晃滿頭發(fā)卷,說:“就有恃無恐!怎么啦、怎么啦?”蘇比嘆氣道:“小孩子家家的,別硬充什么名士派頭。陽光少年有什么不好?我敢說你的粉絲們不會喜歡你這副叼著雪茄的搞怪樣子?!?/p>

陸左思探身拿起一只眉筆,起勁地在唇上畫八字胡,說:“我才不信!等我留起汪涵式的唇髭,別說是雪茄,就是我手上多出根文明杖,我的粉絲們也會萬迷不辭!”

蘇比又嘆一口氣,說:“也就是你,腦子里迸得出‘萬迷不辭這樣的即興智慧。”化妝師笑道:“要不然怎么年紀(jì)輕輕就成了金牌主持呢?”

陸左思還在對著鏡子比劃雪茄,蘇比把雪茄奪過來,道:“還不快把你的涂鴉洗掉去!”雪茄拿到手里卻笑將出來——原來雪茄根本沒有點燃!

“原來是道具雪茄啊?!?/p>

“別別別,別亂扔!這可是地道的英倫雪茄??!”

“你還真好這一口不成?”

“當(dāng)然啦!我不偶爾借它幾口云煙,我的即興智慧如何得以升華?”

夏蘭丁這時在一邊插嘴,說:“雪茄不必一次吸完的。不過吸過的雪茄保存起來麻煩點就是了?!?/p>

陸左思這才從鏡子里看一眼夏蘭丁,說:“這里還有個懂行的呢。麻煩阿姨你告訴我,抽過幾口的雪茄該怎么保存呢?”

夏蘭丁忸怩道:“具體的我替你找希爾頓的雪茄吧師傅問一問吧?!?/p>

陸左思轉(zhuǎn)過坐椅正眼對夏蘭丁道:“這么巧!我的雪茄就是存在希爾頓的——阿姨的先生也抽雪茄嗎?”

夏蘭丁面紅耳赤道:“不不不,他不抽,我是常上希爾頓,聽人說起的。”

“說起什么?“

“說雪茄對溫度濕度的要求都很嚴(yán)格,自己家里保存不好。很多名人都愛到希爾頓雪茄吧開一個私家專柜,跟他們在希爾頓酒吧存放開過瓶的洋酒是一個意思?!?/p>

蘇比禁不住叫道,說:“夏蘭丁,你今天是專門替左思這小子長臉來的吧?”

陸左思笑道:“我這臉還需要再長嗎?再長就只有長胡子了。不過各位借此了解了解雪茄也沒有什么不好呀?!闭f罷起身去洗臉。經(jīng)過蘇比身邊,伸手撈起蘇比胳膊,上上下下地捏,驚得夏蘭丁目瞪口呆。

蘇比打掉他的手,笑道:“看,把阿姨嚇著了吧?!庇謱ο奶m丁解釋,“他這是要我回捏他一下呢——小子最近練健身練得走火入魔,又嚴(yán)重缺乏表演肌肉的機(jī)會,只好理解理解他吧?!闭f著拿起夏蘭丁的手放到陸左思手臂上,說,“來,滿足他一下?!?/p>

夏蘭丁捏火炭般匆匆一捏趕緊松開,說:“呀,像塊石頭!”

蘇比說:“小子目的達(dá)到了?!敝钢奶m丁正式介紹,“這是28層新來的夏女士,夏蘭丁。我朋友。你以后會常和她打交道的?!?/p>

夏蘭丁很快就明白蘇比說的“常打交道”的意思是什么了——電視臺的健身房就在28層,跟老干部活動中心在同一層。

總編辦在26層,第二天夏蘭丁來上班,先跑到26層,硬要送蘇比一套日本的品牌套裝。蘇比抓住套裝吊牌一看,嚇了一跳,說:“搞沒搞措???讓我穿這么貴的衣服,簡直是存心要我周身芒刺呀!”

夏蘭丁道:“芒刺什么呀!一分價錢一分貨,你穿上就知道人家的剪裁有多舒服了?!?/p>

蘇比體諒夏蘭丁內(nèi)心里對她的感激,可是無論什么心理,做事強(qiáng)加于人都不合適?!斑@也不是我的衣服尺寸呀!我要能穿得上它,我就不用跟我的小蠻腰道別了!”

夏蘭丁跺腳道:“你信我的行不行?這個尺碼你肯定合適!”

蘇比仍然推辭:“我不習(xí)慣改變穿衣風(fēng)格,你還是自己留著吧?!?/p>

夏蘭丁硬拉她進(jìn)衛(wèi)生間,伸手就要解她身上的紐扣。蘇比只好把自己關(guān)在馬桶間里,胡亂換上那套衣服。

“怎么樣?腰身正合適吧?”夏蘭丁得意地把她在鏡子前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

有人進(jìn)來如廁,眼睛發(fā)亮地翻看衣領(lǐng)后面的商標(biāo),說:“哇,‘古馳哎!”

蘇比納悶地看看穿上GUCCI的自己,也就貌不驚人的樣子。

夏蘭丁讀出她的表情,叫道:“你不要搞錯哦!上次我到機(jī)場送我們家杰杰,遇到一個日本旅行團(tuán),所有的人都對我九十度鞠躬呢!”

“什么意思?”

“他們認(rèn)得出他們國家的服裝品牌?!?/p>

蘇比趕緊回到馬桶間,把衣服脫下來重新裝進(jìn)小提袋:“夏蘭丁你別嚇唬我,我可不想到處被日本人來這么一手?!?/p>

可是夏蘭丁已經(jīng)進(jìn)了電梯。

這套衣服只好被掛在了蘇比的辦公室衣柜里。

漸漸這座大樓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夏蘭丁。每天快到飯點,夏蘭丁會下到26樓來約蘇比一快兒去餐廳,餐廳里裝備了國際品牌服飾的人仿佛擁有共同的嗅覺,彼此的目光都被根無形的線牽著。有天臺里的當(dāng)家花旦濮融融拿份出國表格來總編辦蓋審核章,見到蘇比就說:“蘇老師,你那位朋友至于那么拽嗎?”

“怎么了?”

“別人戴個稍大點的鉆戒就恨不得號稱‘鴿子蛋,她倒好,脖子上的項鏈吊墜就一鉆石!”

蘇比愕然道:“是嗎?”

“蘇老師你還真需要掃盲哎!”

讓蘇比感到奇怪的是,盡管大家都注意到了夏蘭丁和她的品牌,跟她搭話的人卻是少而又少。有一天蘇比在地下車庫等待夏蘭丁開車捎她下班回家,碰到在溫哥華卑詩大學(xué)短期學(xué)語言的龐珠貝。蘇比招呼道:“小龐回來休寒假???”

龐珠貝剛把自己的粉色小跑車鎖上,回頭滿臉蕩漾酒窩,說:“蘇姐好久不見!我回來參加婚禮——我學(xué)姐嫁了宏圖集團(tuán)的公子呢?!?/p>

“哈,原來那個傾城婚禮的女主角是你學(xué)姐???”

“是呀,我特地回來當(dāng)伴娘呢。”

蘇比拍拍龐美人的小臉:“當(dāng)心把新娘的風(fēng)頭蓋住哦!”

“嘻嘻,我學(xué)姐也是個大美人呢?!?/p>

夏蘭丁這時把她的寶馬從車位上倒出來,見到龐珠貝趕緊打開車門下來。龐美人瞄她一眼,漫不經(jīng)心對蘇比道:“你們新搜羅到的廣告商???”

“不,這位夏女士是在老干部活動中心幫忙的?!?/p>

“哦。原來就一臨時工啊。”龐美人話音里拐了幾道彎,沖蘇比擺手道,“拜拜!”裊裊婷婷進(jìn)了電梯間。

正值下班高峰,夏蘭丁開車左沖右突,好長一段路一言不發(fā)。蘇比抱歉道:“對不起啊,我不該說你是幫忙的……”

“哼,誰不知道她的破事!”

蘇比抬頭看到倒視鏡里夏蘭丁扭歪的臉,嚇了一跳:“你怎么啦?”

“誰不知道她是高速公路腐敗案的幕后小三!”

“誰說的……”

“還保密呢!保得了嗎?好好的新聞主持不做了,去留學(xué)?沒把她抓起來就是她運氣!這種女人根本就該槍斃!”

蘇比后脊梁骨里直冒涼氣:“你快別瞎說了吧。小龐真跟什么案子沒關(guān)系?!?/p>

夏蘭丁仍然余怒不消:“也就開輛希爾頓!有能耐你傍個蓋茨開直升機(jī)去!”

這次輪到蘇比沉默不語。過了中心廣場,前方又開始塞車,蘇比從膝上抓起挎包,說:“我就在這兒下吧。我得去趟超市。今天是冬至,我們郭衛(wèi)國要求正經(jīng)吃上一頓?!闭f完伸手一按門把手,人就到了車外。

夏蘭丁急急搖開車窗,道:“等一等我送你去嘛,你買了東西又拿不了……”

蘇比道:“不用了,我打車?!庇株P(guān)照道,“明天不用接我,我要晚些去臺里?!碧壬狭巳诵械?。

天空飄著細(xì)碎的雪花,空氣倒是比在車?yán)锖茫K比走了一段看到車流開始移動,夏蘭丁的紅寶馬猶猶豫豫從她身邊開過,一輛的士在后面直按喇叭。

蘇比知道,夏蘭丁肯定看到了她沒有進(jìn)超市。

蘇比回到家,看到老公留了一張紙條在冰箱門上:“速來小廚娘,我先點菜。ND”

蘇比的老公以前也可謂氣宇軒昂,自從進(jìn)了不需坐班的社科院翻譯院,漸漸多了個“酒囊飯袋”的別號,所謂ND,就是“囊袋”的漢語拼音縮寫。郭衛(wèi)國特別中意小區(qū)附近不入流的小館子,中午蘇比不回家,郭衛(wèi)國會輪番光顧這些小店,或者點盤椒鹽豬手,或者點只剁椒魚頭,再或者就是一碗大肉面,用它們助興餐桌上不可或缺的啤酒。無論組合如何,郭某都是樂不思蜀。蘇比夫婦對待晚餐的態(tài)度比較隨興,經(jīng)典曲目雖然是饃夾紅燒肉,簡單起來煮上一袋速凍餃子也無可無不可。偶爾需要調(diào)劑,就到西餐廳去各來一份牛扒。

說也奇怪,兩口子在吃的問題上如此不求養(yǎng)生,倒也無病無災(zāi),郭衛(wèi)國雖然不免體形走樣,卻是紅光滿面,蘇比連體形走樣的端倪也不大看得出來。臺里女人一概奉行不晚飯主義,奢侈者不過吃上兩根黃瓜,蘇比不禁感慨:“只啃黃瓜,生存樂趣何在呢?”蘇比的女兒端端曾偷拍過她和老郭仰在沙發(fā)里啃鹵雞翅的畫面,兩人手邊還各擱一只油漬斑斑的酒杯,里面的紅葡萄酒給人淪落風(fēng)塵的感覺??墒沁@兩人吃著喝著看著原版電影,滿臉小富即康的快樂自在。

民間的冬至講究吃餃子,本來說好今晚兩個人動手包純?nèi)夤鄿W的餃子,蘇比早上特地買好了豬腿肉和一大塊豬皮,現(xiàn)在這兩樣?xùn)|西原封不動放在冰箱里,郭衛(wèi)國沒有如約完成它們的前期加工程序。

郭衛(wèi)國何以半道上改了主意?

小廚娘的老板兼大廚其實是個大老爺們,叫老冼,中原地方人,糖醋瓦塊魚做得特別拿手。聽到食客夸獎,老冼意猶未盡,總說這地段買不到黃河大鯉魚,做出的瓦塊魚搞得就像山寨版。

小廚娘的中原菜式被南方水土同化了不少,唯一不改本色的是主食,無論是揪面片、還是烙盒子,都堪稱一絕。

蘇比撩開門簾,看到郭衛(wèi)國腆著肚子靠在木柜臺上,跟老冼推杯換盞,柜臺上也就一盤油炸花生米。

“咦,今天換上白的啦?”又說,“老冼怎么脫崗了?罷工了是怎么的?”

老冼的老婆叫冼嫂的從灶間探頭往外瞧,笑道:“總算來了。我這就下餃子。”又招呼老冼,“過來幫把手啊!”

郭衛(wèi)國把花生米端到桌上,又自己動手從冷菜櫥里端出皮凍和鹵豬耳。認(rèn)認(rèn)真真地給蘇比斟上一杯白酒,說:“冬至得有民間味兒,這環(huán)境、這酒、這菜,都是這么個意思。當(dāng)然還沒算上要給你的驚喜?!?/p>

說著“驚喜”端上來了,不過就是一大盤貌不驚人的普通餃子。

“你嘗嘗就知道了!”

蘇比小心咬開滾燙的餃子,眼睛越瞪越圓。

此后蘇比只要一想起蘿卜餡餃子,腦海里就會閃出什么廣告里形容什么化妝品的一句詞,叫作“膏體細(xì)膩,異香襲人”。

說起蘇比夫婦與蘿卜餡餃子的結(jié)緣,真可以用得上“邂逅”二字。這種偶爾被郭衛(wèi)國發(fā)現(xiàn)的餃子,小廚娘根本從不外賣:“這叫啥好東西?咱家里從前都是沒啥吃的了,才東琢磨西琢磨湊出個寒磣餡兒哄孩子。”

說話間蘇比和郭衛(wèi)國各吃了一肚子餃子。郭衛(wèi)國吃撐了停下來,發(fā)現(xiàn)早已準(zhǔn)備好的辣子醋加蒜泥的蘸料,根本就沒顧上動。

冼嫂端上兩碗煮餃子水,笑道:“原湯化原食,你倆甭把胃給吃傷了?!?/p>

老冼道:“蘿卜能傷胃?你別說外行話了——大冬天啥也比不上蘿卜養(yǎng)人!”

他這一說,讓蘇比想起了蘿卜達(dá)人江酹。她說:“老板娘,蘿卜餡餃子還有剩的嗎?”

“有有有!”

“你能給我打個包嗎?”

郭衛(wèi)國站著喝餃子湯,邊喝邊打嗝,說:“我說娘子,你與其張羅打包餃子,還不如偷窺偷窺老冼餃子的商業(yè)機(jī)密,今后若是我也步你導(dǎo)師的后塵,你可以用一盤蘿卜餡餃子為我送行?!?/p>

蘇比白他一眼,道:“美得你!”

蘇比進(jìn)得廚房,看到新出鍋的餃子剛撈在笊籬里,半透明的餃子皮下,小蔥星點的綠沁著柔美的蘿卜紅,屋子里撲鼻的香味來自焦脆的新鮮豬油渣。冼嫂指點給她看:“哪,瞧見屋角那堆蘿卜沒有?挑幾根胡蘿卜、撿幾只青蘿卜,洗干凈切片煮透,撈出來搗成泥,再加上剁碎的豬油渣和小蔥,大火一炒,調(diào)上咸鹽味精,放涼了你就擎著往餃子皮里包吧?!?/p>

第二天蘇比正忙著,夏蘭丁下來約她去吃飯。

“呀,飯點都到啦?”蘇比瞧一眼墻上的鐘。

“是呀。”夏蘭丁臉上訕訕的。

蘇比擱下手里的活,從抽屜里找出就餐用的磁卡:“等到下班的時候,你提醒我拿窗子外面那只飯盒?!?/p>

夏蘭丁朝窗外看看:“你那飯盒都結(jié)冰了。里面什么好東西?”

“餃子?!?/p>

“哦?!?/p>

自從夏蘭丁來電視臺上班,她就堅持著捎帶接送蘇比。蘇比家離電視臺不過三站路,上下班也無須掐點打卡,可是為了成全夏蘭丁兩口子一番心意,她也就答應(yīng)先搭一段她的車。昨天她半道下車,今天又自行其道,夏蘭丁顯見得收斂了不少。

兩個人乘電梯下到一樓,夏蘭丁不聲不響地跟在蘇比后面。從辦公大樓到餐廳要經(jīng)過一段玻璃走廊,只見玻璃走廊外面,陸左思開著他的敞篷越野躥出地下車庫,呼嘯而去,頭上蒺藜造型的彩發(fā)瞬間被雪片覆蓋。

“燒得他!這種天敞什么篷??!”這時陸左思盤旋而來上了高架,敞開的車篷已然關(guān)閉?!昂?,有本事你小子一直把篷敞著??!”

兩人在派餐窗口排隊的時候,蘇比問夏蘭?。骸白笏寄禽v燒包車值多少錢?”

“這種豪華運動版雷克薩斯將近400萬吧?!?/p>

“???”

夏蘭丁附和道:“差不多是一幢小別墅了?!?/p>

蘇比道:“龐珠貝的希爾頓難不成比它還貴?”

“也差不多,粉色系賓利一般370萬上下?!?/p>

蘇比回身拍一記夏蘭丁肩膀:“那就是了!陸左思比龐珠貝資歷還淺呢,他都買得起雷克薩斯,龐珠貝買不起希爾頓?你都猜不到他們名牌主持人主持一臺節(jié)目的酬金有多少呢!”

夏蘭丁不吭聲。

“當(dāng)然了,也許你的寶馬比他倆的車都貴,我不太清楚車和車的差別……”

“我的寶馬3系豪華型是手自一體呢,也才不到40萬!”

“難怪你不平衡?!碧K比笑起來。

“我是不平衡。我們吃了多少年的苦才進(jìn)入上流社會,他們不過就是長得好看……”

“你這是偏見。對于主持人,尤其是從事現(xiàn)場直播的主持人,每一個可能發(fā)生的差錯都會賠上他們終身的前程。你說他們的壓力大不大吧?!?/p>

夏蘭丁吃飯的時候情緒開始回緩:“杰杰跟我通視頻的時候,聽說我捏了左思胳膊上的肌肉,激動得在那頭直跳腳。他非要我替他去要一個左思的簽名,我說,等你放假回來,我?guī)闳ヒ娮笏急救?。他說他一定要給左思帶一盒高檔雪茄作禮物。”

蘇比淡淡道:“現(xiàn)在你知道明星的影響力有多厲害了吧?!?/p>

電視臺的餐廳是個信息交流中心,蘇比吃飯的當(dāng)口,會有不同的人端著托盤來湊她這張桌子。“蘇老師?!薄靶√K?!薄氨葍航?。”叫什么的都有。夏蘭丁每每端起自己托盤,悄悄閃至旁邊的桌子,或者草草結(jié)束就餐。這天蘇比從熱鬧中抽身,看到夏蘭丁破天荒有了聊天伙伴,原來是財務(wù)部的老郝,拿著自己帶的泡菜瓶請夏蘭丁吃泡菜:“這里面的泡蘿卜特別好吃,你來嘗嘗看?!?/p>

夏蘭丁夾起一片蘿卜看:“蘿卜的粉紅色真漂亮,您是不是在里面加了草莓汁?”

老郝笑得嘎嘎響:“一聽這話就知道你是個不沾泡菜邊的闊太太!泡菜就是菜嘛,加草莓不就亂套啦!”

“可是韓國泡菜里面不是加了蘋果的嗎?”

“他們那泡菜叫雜不溜!哪有我們的泡菜正宗純粹!我們這顏色是天然蘿卜皮褪下來的色,天然美?!?/p>

“哦?!毕奶m丁咬了一口泡菜蘿卜,瞇眼道,“酸呢。”

“可下飯了!咱們臺無論誰懷了孕,都拿我這泡菜當(dāng)救命菩薩!”

蘇比伸手拈了一片咕吱喀嚓地嚼:“不懷孕的就不寶貝它啦?”說著拿起瓶子就走,“我們老郭也好這一口呢?!?/p>

老郝又笑又罵:“動搶?。康任覍iT給你家‘酒囊飯袋裝一瓶唄!”

夏蘭丁趕上來,好奇道:“你先生真愛吃泡菜?。俊?/p>

蘇比把泡菜瓶塞到夏蘭丁懷里,笑道:“我是替你先生搶的?!?/p>

夏蘭丁變色道:“不不不,我家他不吃這個東西?!?/p>

“你帶回去給他試試。我不信他會不喜歡?!?/p>

電梯間無比熱鬧,夜間檔節(jié)目的人正陸續(xù)來上班,一聞到電梯里濃重的香水味,夏蘭丁塞回泡菜瓶就往外退,差點兒被電梯門夾著。

濮融融好奇地看著夏蘭丁失色的臉被電梯門擋在外面,問道:“蘇姐,你和你那香奈爾互相推搡個啥呢?”

“咳,老郝的一瓶泡菜把她嚇著了——怕泡菜汁弄臟她身上的品牌吧?!?/p>

濮融融是北京人,平日里一口京腔:“別價,那主兒臉上的泡菜色兒還沒褪干凈呢,她還會怕沾泡菜汁?”

“你嘴里積點德吧?!?/p>

“我頂不待見這些暴發(fā)戶。才沾上幾天銅臭啊,就恨不得把那點銅臭抹在腦門上當(dāng)幌子?!?/p>

“人家打拼到今天也不容易是不是?”

“你得勸她學(xué)學(xué)人家李嘉誠。老先生多大的款兒,布衣布鞋,小孩子吃飯不許掉飯粒兒,一硬幣掉到陰溝縫里,也得使毛線針給它挑出來。這就叫真人不露相?!?/p>

蘇比笑道:“真有毛線針這回事兒嗎?我怎么沒聽說過?”

“您呀,您就裝憨吧您哪。”

濮融融在8層下,走時撩起又一陣香風(fēng),蘇比扇著臉前的空氣笑罵道:“少噴點香水會死啊?熏死人不償命是不是?”

同電梯的人皆笑,一女士道:“我一進(jìn)廁所聞到這股紀(jì)梵希味兒,就知道小濮光臨過,一問,人家都走開十來分鐘了!”

“哈哈,余香繞梁,十日不止?!?/p>

“我聽說香奈爾香水好像比紀(jì)梵希貴,怎么剛才我聽濮小姐的口氣,挺不怎么待見香奈爾的?”

一電梯的女士都笑。其中一位說:“也就您那朋友整天拿著價錢說事兒。咱們?nèi)?nèi)人現(xiàn)在誰要是還把茉莉花香味兒當(dāng)‘雅,那她可就真是‘俗了!”

“現(xiàn)在流行濃烈的香水味了?”

“這里面的名堂一句兩句說不明白。你看看小濮身上的一套紀(jì)梵希行頭就知道了,她那長裙整個就一華美,別看鞋是平跟,體現(xiàn)的是時裝的時代新意,總之人家早從優(yōu)雅品味轉(zhuǎn)為哥特風(fēng)潮了!”

“我聽說光裙子和鞋加起來就近萬了嗨!”

“照理說,她們這樣的‘紅后代應(yīng)該很能繼承艱苦樸素的革命傳統(tǒng)才是……”

“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三代貴族!”

電梯到達(dá)26層,蘇比剛出電梯就聽到隔壁電梯叮當(dāng)一響,夏蘭丁急急地走出來,問:“你沒說這瓶泡菜是給我家江酹的吧?”

“我沒說。你放心吧?!碧K比拿著那瓶泡菜進(jìn)了自己辦公室,把夏蘭丁晾在走廊上。

晚上蘇比和郭衛(wèi)國挨肩坐在被窩里,一人一臺筆記本切磋肖紅的《呼蘭河傳》譯文。端端走來走去冷眼旁觀,說:“你們所有的行為方式都是亂套的。”

蘇比抬頭看她一眼:“怎么了?”

“工作沒個工作樣。一會兒我爹該睡著了?!?/p>

“還有什么是亂的?”

“你們這本書的譯著者到底是誰?爹不會又是只署他一個人的名字吧?”

“那有什么。對于我來說,這會兒跟他打筆墨官司,是多好的消遣??!”

“你倆真有本事,在電腦里吵隔壁架!要是我早出聲了!”

“這就是玩味文字的樂趣呀!”

端端平時在外院附中住校,偶爾回來一趟,覺得父母并無意放棄他倆的二人世界,心中很是不平。

“媽,你昨天帶回來的一盒餃子呢?”端端在冰箱里亂翻。

“你也餓得太快了吧?”他們一家三口今晚剛光顧過一家法式鐵板自助,每個人都是撐得盆滿缽滿。

“我昨晚嘗了一只冷的,沒覺出你們說得那種驚艷,我想再加熱一只試試?!?/p>

蘇比嗒嗒擊打鍵盤,說:“你做試驗???咱家沒酒精燈?!?/p>

“我用湯勺盛點水在煤氣爐上煮。”

郭衛(wèi)國拔起粗脖子吼道:“不允許!想玩火自焚??!”

蘇比笑道:“丫頭就是想挑起事端呢,你還偏就中她招?!闭f著掀被下床,從冰箱里翻出一個冰疙瘩,說,“閨女乖,媽給你一只水晶湯圓煮了玩兒吧。也別用湯勺了,咱用你小時候最喜歡的小奶鍋,也省得你手里擎著湯勺挺累的?!?/p>

端端耍賴道:“炊具可以通融,內(nèi)容不容茍且。我一定要煮那個耳朵狀的,你這個球狀體我堅決拒收!”

蘇比笑道:“別鬧了。那盒餃子我今天拿去送人了?!?/p>

說話間電話響,正是江酹來謝那盒餃子的。

“咳,我早知道有這盒好東西,我肯定不耗在公司里瞎忙了!”

蘇比有些失望:“這么說你還沒吃???”

“吃了吃了!一盒餃子我分了兩鍋同時煮,大火不到兩分鐘加熱到位,再用不到兩分鐘,全部精彩下肚!”

“好吃吧?”

“太太太、太好吃了!餃子的登峰造極版!我我我……”

“你什么?”

“今后我對這種餃子可能要終生夢縈魂牽了?!?/p>

“真可笑,為了一盒餃子,你老兄還抒情,至于嗎?!?/p>

“不是,我真的……”

“得了,明天我把這種餃子的做法告訴夏蘭丁,操作起來簡直太草根了,讓夏蘭丁以后經(jīng)常給你包就是了。”

江酹半天不說話,過了片刻變了聲線:“喂喂喂,我這會兒到了露臺上了。我跟你說,夏蘭丁這人是走火入魔,天天餐桌上是奶酪黃油面包色拉,我的那些蘿卜干豆腐乳根本嚴(yán)禁進(jìn)家門。今天要不是怕你追究,她才不會把餃子和泡菜帶給我。你說我的生存狀態(tài)可笑不可笑?我每天早上簡直就是逃到公司來填肚子,公司的廚子好歹能給我熬碗粥、下碗面。你說她那一杯果汁、兩片面包進(jìn)了我的肚子能當(dāng)什么事?我的胃得吃熱食!我又不需要減肥!”

蘇比笑道:“瞧你那熊樣!你在家里連塊蘿卜干的主都做不了?”

“不提了不提了。我是看在她們家老爺子的份上讓她讓慣了?!?/p>

“我也就奇了怪了,夏蘭丁以前當(dāng)加油工的時候難不成就沒啃過蘿卜干、沒吃過泡菜?”

“噓——”江酹緊著收線,就聽到夏蘭丁尖厲的聲音在叫:“江酹!叫你開窗你跑哪去了?你想讓鐘點工明早一來聞到滿屋子蘿卜味啊?”

蘇比擱下電話轉(zhuǎn)頭一看,端端坐在她的被窩里跟她爹玩移花接木呢。郭衛(wèi)國的電腦桌面本來是端端手持野花束的照片,現(xiàn)在那束野花被郭衛(wèi)國改成了一大杯冒沫兒的啤酒,端端看了笑得死去活來。

“端端?!碧K比挨過去問,“將來你要是當(dāng)了貴夫人,你會比現(xiàn)在更快活嗎?”

端端怪笑著給自己的臉上加眼鏡,道:“我干嗎要當(dāng)貴婦人?人家茜茜公主還當(dāng)了皇后呢,結(jié)果又怎么樣?半生流浪在外不想回家,最后死都死在了異國?!?/p>

“咳,你干嗎這么追究人家婚姻的真相啊?你小小年紀(jì)別這么殘忍行不行??!你這句話算是把你老媽對世上至美婚姻的信仰破壞殆盡了!”

“嘻,難道你年輕時也做過茜茜夢?”

“不能嗎?”

“可你還是嫁了我爸這個凡夫俗子加酒囊飯袋啊?!?/p>

蘇比叫屈道:“誰讓我的命中不存在一個王子呢?”

“得了?!倍硕伺呐乃哪?,“其實你知道你是幸福的。將來我想要的,也就是你倆現(xiàn)在的這種幸福。”

春天來了之后,臺里照例要組織老干部去春游。電視臺效益好,加上國內(nèi)電視事業(yè)的發(fā)展前后不過三十年,所謂的老干部很少超過七十歲,所以一旦出游,往往就是跑境外。這次的目的地是尼泊爾。

蘇比在總編辦的工作涉及外事,是這次組團(tuán)的主要工作人員。蘇比問夏蘭丁:“蘭丁你對尼泊爾有沒有興趣?你要是有興趣,我替你去說一下,你可以自費參加。我們那些老干部的家屬也都是自費參加的。”

夏蘭丁起先一口拒絕:“我要出去我不如參加富豪團(tuán),食宿一流,導(dǎo)游還看我們臉色。我跟你們?nèi)バ量嗖徽f,團(tuán)員們里誰知道我是誰?肯定以為我就是一般打雜的呢?!?/p>

蘇比笑笑:“以后你跟江酹一塊兒去也好?!?/p>

過了一會兒,夏蘭丁跟財務(wù)部老郝一塊兒來了,老郝人未到聲音先到:“小蘇,快給小夏報個名,小夏跟我們一塊兒去尼泊爾呢!”

蘇比探頭看老郝后面的夏蘭?。骸案闹饕饫??”

“郝姨硬拉我去嘛。”

老郝這次去,身份是團(tuán)里的財務(wù)。其實說白了,但凡臺里組織境外團(tuán),行政部門的各科室都會有一個隨團(tuán)名額,這種無形中的福利已經(jīng)延續(xù)了很多年。

“老郝一個人去還是自費帶老伴?”

“我才不帶老頭呢!”

“郝姨帶她兒子。”

“?。磕銈兓只指颐撘恍瞧诘恼n?”

老郝笑得前仰后合。

夏蘭丁替她解釋:“她家吳恢這學(xué)期畢業(yè)實習(xí),學(xué)校不安排課?!?/p>

蘇比驚詫道:“恢恢都要工作啦?好像昨天他還在我那里找整套的《名偵探柯南》呢?!?/p>

老郝不好意思道:“咳,還不就是因為心思不肯用到學(xué)習(xí)上,才考了個兩年制大專嘛?!?/p>

“哦?!碧K比想起來,老郝的兒子還是交了贊助費,才上了個民辦大學(xué)??频?,學(xué)的專業(yè)好像還是營銷什么的。

“恢恢去就太好了!這么大的團(tuán)填出入境表格很麻煩的,恢恢懂英文,這下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蘇比本來可以乘臺里的考斯特去機(jī)場,江酹親自打來電話,要求送兩位女士直接去機(jī)場。飛機(jī)下午2:20起飛,蘇比12:30站在小區(qū)巷口等。江酹開的車也就是一輛不起眼的桑塔納,夏蘭丁坐在副駕駛座上跟什么人通話,江酹下來幫她往后備廂里放拉桿箱。江酹不動聲色道:“指給我看?!?/p>

“什么?”

“餃子?!?/p>

蘇比忍住笑:“左側(cè)第三家,‘小廚娘?!?/p>

“好勒!”江酹重重摁下后備廂的門。

上了車夏蘭丁還在打手機(jī):“不要開國際玩笑好不好?買藏羚羊制品犯法的……知道?知道還叫我買披肩?……好吧好吧我看了再說……上萬怕什么?我?guī)Я艘蝗f美金,不行還有銀聯(lián)金卡……好了好了,回來再說了。掛了?!?/p>

蘇比在后座上直笑:“帶一萬美金怎么花呀!江酹你也太寵蘭丁了!”

夏蘭丁扭頭道:“不哎,聽說尼泊爾藏羚羊制品不可以買,羚羊制品是可以買的。羚羊絨披肩這里的德基一條賣上萬,貨色還未必可靠……”

“哦,你說的是那種可以從一只戒指里穿過的羊絨披肩吧?”

“是呀是呀?!毕奶m丁瘦削的顴骨泛著紅光。

江酹笑道:“蘇老師多關(guān)照啊,我們蘭丁是第一次出國哩。”

“不會吧?以前你倆閑下來都干什么了?”

“他哪有閑的時候?天生一個勞碌命!我們鄰居家兩口子都去過五趟巴黎了!”說著面露嘲色,“你曉得他們兩口子跑那么勤干什么?原來每次去都跑到香榭麗舍大道上攔截中國游客,跟人家借護(hù)照買LV包。”

“哦!”蘇比恍然道,“怪不得我在香榭麗舍的路易威登皮具專賣店看到很多中國人排隊哩?!?/p>

“你沒買一個?”

“我?我干嗎要買一個?”

“咳,真可惜!憑護(hù)照買折扣很大呀!我們鄰居兩口子就靠轉(zhuǎn)手LV包大發(fā)了,別說常跑巴黎的錢,連周游世界的錢都賺回來了!”

到了機(jī)場,老遠(yuǎn)就有一個很文氣的小帥哥跑過來接她倆的行李,對江酹一鞠躬,叫道:“江總好!”

老郝從后面氣喘吁吁趕上來,笑道:“哎呀江總,怎么還勞您大駕呀?請司機(jī)師傅送一下不就得了!”

小帥哥道:“媽你懂不懂?人家西方的恩愛夫妻都是要親自到機(jī)場送別的。”

蘇比吃驚地看著這一幕,老郝拍一記自己的腦門,笑道:“忘了忘了!小蘇還不知道這事呢!”說著拉過小帥哥道,“快叫蘇老師!”

“這是恢恢呀?”

“可不是嘛!你看多虧小夏和江總,給我們恢恢安排進(jìn)他們公司工作啦!”

江酹解釋道:“也是剛剛說定的。等小吳文憑拿到……”

“是呀是呀,等拿到文憑我們就正式到公司去上班?!?/p>

江酹笑道:“郝大姐泡菜做得真好。”

“???江總怎么知道的?”

“聽我說的、聽我說的。”夏蘭丁推江酹,“你還不趕快回公司去呀?再不去人家都下班了!”

江酹搖搖車鑰匙:“好,各位一路平安!”開上他的桑塔納就走了。

電視臺的人都是出國的老油子,過完安檢就摞起行李箱打牌。幾位太太結(jié)伴在免稅店里晃蕩,一會兒嘻嘻哈哈地回來,笑話古臺的太太“還沒跨出國門就花掉了兩百美金”。原來古夫人看中了免稅店的意大利品牌ASH女鞋,大家一起哄,她也就買下來了。

“看,好不好看?”那鞋倒也很配古夫人絲襪下凝脂般的肌膚。

“不過到底是倉促上陣,跟丘妮小姐的裝備實力根本是沒法比的啦!”

丘妮是影視制作中心前導(dǎo)演儲少南的夫人,天生卷發(fā),“文革”后一度在影視劇里扮演洋學(xué)生和追逐時髦的都市淺薄女孩,因為從某種意義上引領(lǐng)了時尚潮流,也還很有過一些名氣。如今雖然紅顏已老,裝扮氣質(zhì)也還是勝過其他太太一籌。

“咳。我這些所謂的奢侈品都是老儲替我搜羅來的。你說說看,有這樣沒出息的老公嗎?每次出席國際電影節(jié),他都拼命跑品牌店給我跟女兒淘貨,他給你弄來的東西,你不表示喜歡還不行!”

“你們老儲是導(dǎo)演,那得多有眼光啊,我們老古搞了一輩子行政,打死他也不會明白一件衣服為什么一叫了品牌就開了天價?!?/p>

夏蘭丁坐在一邊不說話,蘇比悄悄推她一掌,笑道:“哎,咱倆都沒攤到個會給老婆買品牌的好丈夫呢。”

夏蘭丁忽然低聲道:“現(xiàn)在也真是好笑,什么人都敢把自己穿的用的往品牌上靠!”

“怎么?她們買的是假貨嗎?”

“假倒不假,可是品牌也分三六九等呢?!?/p>

“這么說儲導(dǎo)是男的,他只知道買品牌,不知道這里面還有學(xué)問?”

“買品牌不需要學(xué)問。你別去淘打折貨就行了!什么樣的品牌才打折?過季的、款式過時的才打折!”

蘇比轉(zhuǎn)移話題:“你身上這是GUCCI嗎?我來看看候機(jī)廳里有沒有日本人。”

她上了趟洗手間就回來了,自知無法跟太太們聊品牌,干脆一頭扎進(jìn)打撲克的人堆里請求入伙,其實論打牌她更是生手,出牌前居然先伸手扳下對家的牌看究竟,不久便被轟出來?!叭トト?,一邊呆著去!”

這里夏蘭丁端著胳膊聽老郝說話,旁邊還圍了兩個隨團(tuán)家屬,一個是退休司機(jī)老孟的老婆,一個是退休編輯老蔣的老婆。

“聊什么哪?幾位?”

老郝說:“咳,這里正說著哪,老孟的小姨子下崗多年了,以前幫人看柜臺,掙不到幾個錢還顧不了家,正好想換份鐘點工做做,我就給她出主意,看小夏她們高檔小區(qū)有沒有人家要找鐘點工,那里的人家素質(zhì)高,工錢也不會很計較?!?/p>

“是呀是呀,高檔小區(qū)也是需要傭工的。小夏幫助留心留心唄。”

老蔣的老婆自己接話:“我們家老二學(xué)的計算機(jī)還真跟物流挨得上,這也快畢業(yè)了,也想請小夏幫忙在她老公公司找份工作呢。”

話剛聊到這里,班機(jī)開始檢票。蘇比眼疾腳快,一個箭步排在前面,老郝和老蔣、老孟老婆也趕緊撂下要緊的話題,拖拉著箱籠往她身后插。蘇比待要回頭招呼夏蘭丁,卻見夏蘭丁端坐在原來的座位上,仰臉回她一句:“他還能不讓我登機(jī)?我才不要站在人堆里擠!”

去尼泊爾的班機(jī)要從昆明轉(zhuǎn)機(jī)。在昆明候機(jī)的時間偏長,大家達(dá)成共識到市區(qū)老字號吃過橋米線。夏蘭丁拒絕隨行:“我從來不吃那種東西,肉片燙不熟會有米線蟲?!?/p>

老郝不知深淺:“去吧去吧,吃米線是臺里請客呢?!?/p>

“那我更不去了?!?/p>

老郝不知所措:“這頓米線是算大家晚飯的,你一個人留在機(jī)場難道餓著不成?”

夏蘭丁銳聲道:“怎么可能餓著呢?我剛才看過了,那邊的咖啡廳有30美金一份的香菇雞肉套餐。”

誰也不會想到,吃過橋米線的倡議是由團(tuán)隊里相對最具貴族氣的丘妮提出來的。丘妮說她以前拍外景的時候吃過這家老字號的過橋米線,好吃得不得了!大家搭乘機(jī)場大巴進(jìn)到市區(qū),前后不過二十來分鐘,也就吃到了這家老字號的米線。一吃之下,果然個個贊不絕口,就連以生活精細(xì)著名的前副臺長老古也毫不含糊地把生韭菜和生豆芽都倒在了湯里。

“啥人發(fā)明的這兩種配料?配得絕來!”

老儲撫著大肚皮剔牙,忽然驚道:“這韭菜到了高空別在肚子里脹氣??!”

丘妮拍他一掌,笑道:“這幾根韭菜還等得到上飛機(jī)???咱們溜溜達(dá)達(dá)到了機(jī)場,早就消化殆盡了!”

一回到機(jī)場,老郝就打夏蘭丁手機(jī):“小夏,我們回來了,你還在咖啡廳嗎?”

夏蘭丁遙遙地從貴賓室里探出腦袋,舉起手里的手機(jī):“在這里呢?!?/p>

“你怎么進(jìn)去的?”老郝跑過去好奇地朝里張望,“哇,還有免費咖啡喝呢?!?/p>

夏蘭丁漫不經(jīng)心道:“我申請了商務(wù)艙,自己貼的差價?!?/p>

“?。俊睂?dǎo)游和老郝面面相覷。

蘇比把夏蘭丁拉到一側(cè),說:“咱們是一個團(tuán)隊的,你這樣影響不太好吧?”

夏蘭丁瞬間爆發(fā),說:“剛才一進(jìn)機(jī)艙你就叫我給這個讓座位、給那個讓座位!憑什么呀?我是花了錢的呀!“

蘇比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怎么回事:“咳,不是為了盡量讓人家兩口子能挨著坐嗎?那不叫讓座位,那叫調(diào)座位,我們幾個單身的都主動跟人家換了嘛。換個座位又沒損失你什么對吧?!毕肓讼胗直刚f,“不過我真是忘了你是自費參團(tuán)的……”

“你現(xiàn)在才想起來有什么用?我早說不參加這個團(tuán),來了你看怎么樣?自己花錢給人讓座位不說,我還成了那些阿貓阿狗的就業(yè)中介!真是笑話,我們小區(qū)哪家是等閑之輩,我去挨家替她們打聽誰家要鐘點工?”

蘇比笑道:“老郝也真是熱心過頭不用腦子。不過你在她們眼里還真不是等閑之輩哩,你都快成普渡眾生的菩薩了。”

夏蘭丁凜然道:“子女不成才的都來要我解決飯碗,我有這個義務(wù)嗎?我們私企不是慈善機(jī)構(gòu)和收容站,我們也是有人格的!”

這次夏蘭丁是從貴賓室優(yōu)先登機(jī),蘇比一行上了飛機(jī)從商務(wù)艙經(jīng)過,看到夏蘭丁已經(jīng)在換商務(wù)艙提供的拖鞋。幾個乘務(wù)員圍著一只放平的座位,上面躺著一個臉色蠟黃的女孩。

“怎么我們這機(jī)上還有個病號?”

“那女孩好像是跟我們一趟飛機(jī)過來的?!?/p>

“對的對的,他們是一個旅行團(tuán)的。”

過了好一會兒,到了飛機(jī)起飛時間,大家早已關(guān)閉了手機(jī)電腦,扣好了安全帶,也看乘務(wù)員示范過了緊急情況下的救生常識,飛機(jī)還是不開。透過商務(wù)艙時時撩動的門簾,隱約可見乘務(wù)人員還在圍著那個病號。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有乘務(wù)員經(jīng)過,大家就拉著她追問究竟。

“對不起,有乘客身體不適。”無一例外都是這個回答。

“有什么鬼不適?有不適送醫(yī)院好來!這都耽誤起飛40分鐘了!”老古首先忍無可忍。

“是呀,不適可以不登機(jī)嘛!”

蘇比的座位臨窗,她貼近舷窗往艙門口位置看,看到舷艙外面停著一輛閃著藍(lán)燈的救護(hù)車?!翱炝丝炝?。有救護(hù)車來了。”

“救護(hù)車早來了。沒用的。”前排人回頭告訴她,臉上寫滿無奈。

“咳,早知道耽擱這么久,登機(jī)前上個廁所就好了。”老郝長吁短嘆。

“是啊是啊,不起飛連廁所都上不成!”機(jī)艙里怨聲一片。

“我去看看?!被只謴哪赣H身邊擠到過道上,耳朵上晃著MP4的線繩去打探消息,過了一會兒回來,攤開雙手道:“沒辦法,一個不肯讓步。”

“誰不肯讓步?”

“誰和誰較勁?”

“到底怎么回事?”

恢恢道:“嗨,兩個女人較上勁了。那個年輕的據(jù)說在來昆明的飛機(jī)上就是又吐又拉,現(xiàn)在再往尼泊爾去,虛弱得沒法坐經(jīng)濟(jì)艙座位,也受不了經(jīng)濟(jì)艙里的空氣。機(jī)組出于人道主義在商務(wù)艙給她安排一個可以半躺的座位,誰知人家商務(wù)艙的正牌乘客不干了,說這個病人必須出具檢疫證明,否則他們有權(quán)利拒絕這個乘客。”

“有錢人就是牛啊?!?/p>

“為富不仁無所不在啊。”

“情況果真如此,還真怪不得商務(wù)艙的乘客。又吐又拉萬一是傳染病呢?”

“別胡說八道!誰說她是傳染病?”后排有人拍案而起,“她就是普通的暈機(jī),給她點特殊的照顧怎么啦?”

原來是病人同一個旅行團(tuán)的人。

“既然你們是同伴,為什么不為她采取醫(yī)療措施?救護(hù)車不是在下面等著嗎?”

“我剛才說了。她只是暈機(jī),用不著小題大做。“

“既然不需要小題大做,那就叫她回到原來的座位上來!”

后面那個小伙子跳起來指著站在過道上的恢恢:“我叫你挑動群眾斗群眾!”

蘇比看看不行,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從最里面的座位擠出來,把恢恢塞回他原來的座位:“老郝,看住你兒子,讓他別說話了!”說罷回身招呼后面的人,“你們團(tuán)隊的人也別聽由事態(tài)這樣僵持著,你們也出個人,咱們一起去商量個解決的辦法。”

蘇比剛走到經(jīng)濟(jì)艙與商務(wù)艙連接的地方,就聽到了夏蘭丁的咆哮:“想不花錢享受商務(wù)艙的待遇,沒門!”

救護(hù)車終于悄然消失在停機(jī)坪的暗色里,然后裹著航空薄毛毯的暈機(jī)者咬著蒼白的嘴唇,蹣跚而過,回到自己的座位。

眾人松了一口氣,紛紛收撿各自的音樂和游戲,關(guān)閉電子、數(shù)碼用品。蘇比看了一眼手表,緊急打開一直關(guān)閉的手機(jī),搶在飛機(jī)啟動前給丈夫打電話。

“哈,航程結(jié)束啦?尼泊爾怎么樣?”

“還沒從昆明起飛呢,我怕你沒按正常時間接到平安電話,趕緊說明一下?!?/p>

“還沒起飛?超過兩個小時都不止啦!”

“咳,不提了,飛機(jī)上有個人病了。”話題立刻轉(zhuǎn)開,“你一個人又喝多了吧?聲音都不對了!”

“哈,這回可不是一個人,這回是男子雙打。這人你認(rèn)識,我讓他跟你說?!?/p>

蘇比以為又是老冼在陪郭衛(wèi)國喝酒,不料傳來的卻是江酹的聲音:“喂,蘇比嗎?我在小廚娘跟你老公遇上了。我們是一見如故?。 ?/p>

“天哪,你不會也是一個潛在酒鬼吧?”

“怎么會?我倆正在一心一意大吃其餃子呢?!?/p>

“不會只吃蘿卜餡餃子吧?”

“就是只吃魂牽夢縈的蘿卜餡餃子?。 ?/p>

責(zé)任編輯梁智強(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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