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喻
小興安嶺余脈的老黑山里,有個被群山環(huán)抱的屯子。屯子不大,只十幾戶人家。他們靠狩獵為生,屯里男人各個精于騎射,附近土豪劣紳常常到這里雇人去看家護院,由此得名炮手屯。
炮手屯的四周雖無險峰峻嶺,卻是林木叢生。
1931年的冬天,炮手屯的北山向陽坡上的叢林里突然隆起一座墳塋。
起初,炮手屯的人們并不知道。只是后來人們進山狩獵,才發(fā)現(xiàn)這座墳塋,人們感到很驚訝。方圓十里無人煙,屯里的人又都太太平平的,怎么會有墳塋出現(xiàn)在這里?
人們便開始恐慌,惴測著種種可能。難道是在外看宅護院的人遭遇不測,遺尸在此?不會,如果那樣早被丟進山里喂狼了。是有人在此做法,想破炮手屯風水?炮手們在外打打殺殺,也保不齊得罪了什么高人。孤墳的出現(xiàn),人們突然意識到炮手屯可能要大禍臨頭了。
人們急忙返回屯子,稟告老炮手胡青山。胡青山在炮手屯可謂德高望眾,天大的事兒,在他眼里都算不上事兒??伤牭竭@樣的消息也著實嚇了一跳,覺得事關重大,整個晚上也沒睡著。第二天早晨,便帶幾個人進山看個究竟。
胡青山等人埋伏在山坳里,向那座墳塋眺望。
不一會兒,在墳塋后面有青煙繚繞,人們一下子驚呆了。
胡青山穩(wěn)了穩(wěn)神兒,說,獵槍上膛,跟我來。
胡青山在前,其他人在后,一步步逼近墳塋。
人們繞到墳塋背后,看見一個地窨子。
那縷青煙就是從這里冒出來的。
就在這時,地窨子的小木門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老人。
胡青山定睛一看,這不是屯子里第一炮手于得海嗎?便走上前去,問,老哥,怎么是你呀!
當年,于得海領著兒子于長水突然離開炮手屯,幾年音信皆無。胡青山鬧不明白,回來了,咋不進村子吶,為啥要住地窨子啊?為啥呀?
于得海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眼睛濕濕的不說話。
胡青山憋不住又問,你兒子長水呢?他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嗎?
于得海老淚縱橫,指著墳塋說,長水在那兒。
人們一下子明白了,長水死了,他這是在這里為他的兒子于長水守靈啊。
胡青山問,老哥,這到底是咋回事呀?
于得海說,長水從小就沒離開過我,他膽小,我怕他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嶺里害怕,和他做個伴兒。
后來才知道,于得海領著兒子于長水離開炮手屯參加了馬占山的部隊,在一次和小日鬼子的慘烈戰(zhàn)斗中,兒子于長水為俺護老班長中彈身亡。父親于得海是眼睜睜地看著兒子于長水犧牲的,當時于得海的右腿也負了重傷,失血過多,昏迷過去,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凌晨,被炮彈炸成了焦土的山崗上依然硝煙彌漫。戰(zhàn)士們用血肉之軀把武裝到牙齒的日本侵略軍阻擋在嫩江對岸整整十四天。這次戰(zhàn)斗,就是著名的江橋保衛(wèi)戰(zhàn)。
兒子于長水為救班長犧牲了,那個班長就是父親于得海。
葬在這里是個衣冠冢,里面葬的只是于長水的衣服。
于得海拉著胡青山的手說,青山兄弟,你來了。老哥有件事兒托付給你,將來,我這口氣要上不來,你就把我這把骨頭和長水埋在一起吧,這熊蛋孩子離不開我。
胡青山吼著,狗日的小日本,我操你親娘祖奶奶!抄起獵槍射向天空,所有的人都舉起獵槍,仇恨的槍聲在山谷里震蕩……
第二年春天,整個炮手屯的男人都神秘地離開了屯子,據(jù)說,投奔了一個叫巴彥抗日游擊隊的隊伍。
1959年秋天,縣里搞了一個革命烈士普查,炮手屯共有11人入冊。老支書在于長水的孤墳對面選了塊塋地,并為死難的烈士立了碑,刻有名字和碑文。當時,村民曾建議把于長水爺倆的孤墳遷移至此。老支書說,那怎么行?這是共產(chǎn)黨的烈士,他參加的是國民黨,他算老幾?
村民們覺得似乎有些道理。
在這里有個習俗,正月十五送燈。
村民們每到這時都成幫結對地為烈士們送燈。每每是烈士碑前燈火通明,宛如白晝,那座孤墳卻冷落清秋。
有一年正月十五,村民們送完燈剛要下山,突然發(fā)現(xiàn)在那座白雪皚皚的孤墳上,居然也有一盞燈火亮了起來。
有一個人影在晃動。人們看清了,那個人正是老支書。
選自《北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