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
1927年1月15日,從上海登船赴法的四川青年李堯棠,到1928年12月初回滬時,已改名巴金;1927年出國時,他還是一位虔誠的無政府主義者,1928年回國時,他已蛻變?yōu)槊裰髦髁x的愛國者;1927年辭國前,他是一個夢想成為革命家的青年,1928年歸國時,他已然成為一名作家;1927年離家前,他還是地主家族的闊少爺,1928年返鄉(xiāng)后,他家已然破產(chǎn),他將成為封建家族階層的掘墓人。法國的留學經(jīng)歷應該是巴金一生的轉(zhuǎn)折點,巴黎是他的涅槃地。我們尋訪巴金,不妨將眼界放遠一點,先從巴黎700公里以外的馬賽港啟程。
馬賽位于法國南部,瀕臨地中海,是法國第一大港。上世紀上半葉,馬賽港見證了從遙遠的東方國度來的形形色色的中國人:他們中有一戰(zhàn)時期法國招募的華工,有留法勤工儉學的學生,有來往的商人和清末、國民政府各個時期走馬燈般的政客,恰似個熙熙攘攘的大觀園。
這批人中,走出幾多棟梁英才,比如政治家周恩來、鄧小平、陳毅、聶榮臻、李富春、蔡暢、蔡和森、向警予、王若飛、徐特立等,文學家有錢鍾書、徐志摩、蕭三、盛成、李劼人、張若茗等,科學家有錢三強、嚴濟慈等,藝術家有徐悲鴻、林風眠、吳作人、劉開渠、常書鴻、潘玉良、冼星海、任光和劇作家歐陽予倩、焦菊隱等人。當然還有李堯棠,即后來大名鼎鼎的巴金。
1927年1月15日,從上海登船的李堯棠躊躇滿志,他在印度洋舟次給朋友寫了一封信:“我現(xiàn)在的信條是:忠實地生活,正直地奮斗,愛那需要愛的,恨那摧殘愛的。上帝只有一個,就是人類。為了他,我預備貢獻出我的一切……”他乘的是四等艙,也就是貨艙,專給學生坐的,條件惡劣,天晴時在甲板上,下雨刮風就住在樓道和過道。從上海啟程,一般速度快時要一個月,慢則兩個月,才能到馬賽。上岸后,坐四等艙的大部分人都得生場病,很多人是重病,如1919年赴法勤工儉學的陳毅,下船就曾大病一場,半身浮腫,被人扛著上馬車,送往華工醫(yī)院急救。
巴金于1927年2月18日抵達馬賽,19日坐火車到巴黎。他和朋友租住在五區(qū)“一家古舊旅館底五層樓上……屋子是窄小的。窗戶整日開著,下面是一條寂靜的街道,那里只有寥寥的幾個行人”。巴金初到巴黎的心情應該是陰郁、灰暗的。他寫道:“(房間)正對面是一所大廈,這古老的建筑,它不僅阻止了我的視線,并且往往給我遮住了陽光,使我的那間充滿著煤氣和洋蔥味的小屋變得更憂郁、更陰暗了。”
然而,更陰郁灰暗的日子還在后頭。巴金最早租住在Blainville街五號的旅館,這條街很短,約幾十米長,它的左面是先賢祠,旁邊是法國最著名的路易四世中學。往前走幾分鐘,是有“巴黎植物園”之稱的盧森堡公園。天氣好的時候,巴金會到這里來散步。晚上,去不遠的法國文化協(xié)會夜校學法文。當時,法國是無政府主義的發(fā)源地,又是歐洲的政治文化中心,它還是流放或流亡者的庇護所。巴金如何都料想不到,巴黎真就成了他的流亡庇護所—因為不久他得到消息:家中破產(ch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