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振
(中共江西省委黨校黨史黨建教研部,江西 南昌 330003)
《新民叢報》學人對國民性的激烈批判,起源于梁啟超等人用自由批判中國人的奴性的思想或主張。在1900年,梁啟超曾經(jīng)對其師康有為說,中國數(shù)千年腐敗的根源在于中國人“皆必自奴隸性來”,“而自由云者,正使人自知其本性,而不受箝制于他人”,“今日非施此者,萬不能愈此病”。[1]235英國自由主義者穆勒說,“自由原則不能要求一個人有不要自由的自由”。[2]123不能因為一些人習慣了奴役、服從或?qū)V?,就不再提醒他們?nèi)プ非笞杂?。《新民叢報》學人將自由介紹給國人,正是為了提醒那些早已忘記了人的一些神圣權(quán)利的中國人去爭取他們應(yīng)該有的權(quán)利,以破除一些國人心中的奴性,破除一些國人心中所謂的神圣的愚昧。這些批判有利于中國人解脫奴性,但是也存在著許多絕對化的地方,有許多不切實際的思想。
陳永森說中國新知識分子大力批判中國人的奴性是“除傳統(tǒng)臣民人格、塑造近代公民人格”。[3]29這句話很有道理。在國民性問題中,奴性與自由的關(guān)系最為密切而又最具有相反的性質(zhì)?!缎旅駞矆蟆穼W人看到了中國人的奴性,試圖以自由標準來批判中國人的奴性。其中,一篇文章指出,中國人“柔媚無骨專以服從為主義”,“無事則奴顏婢膝以取富貴,有變則奴顏婢膝以媚外”。[4]69蔣智由更是認為“全地球生物類中含有奴隸之根性者舍犬馬外”沒有“過于中國人種者”。[5]224許多外國人也稱中國人是“世界上最易馴伏之人種”。[6]95中國人的奴性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對內(nèi)而言,中國人種不能獨立自由;對外而言,中國人奴顏婢膝以討好外國人。
在與日本教育家嘉納治五郎辯論教育問題時,楊度指出滿洲與支那人的兩大惡根性:滿洲人種善于壓制,支那人種善于服從。在楊度看來,正是這兩種根性導致滿洲與支那人不能自立,沒有自由,即滿洲人不能自立,又欲壓支那人之自立,支那人既不可自立,又不能責望滿洲人自立,于是壓于上者不能提挈其下,伏于下者不能扶植其上。[7]107-108支那人是日本對中國人的稱呼,楊度將滿洲與支那人并列,現(xiàn)在看來有些不妥,但是楊度卻從一個方面點明了中國不同人種的奴性。
在近代中國,西方人享有許多的特權(quán)和優(yōu)惠措施,受到很多特別的優(yōu)待,有一些中國人依附于外國人以謀求利益,這是人的本性使然,并沒有多少可指責的地方,但許多中國人崇洋媚外過于嚴重,甚至看不起自己的同胞,則是必須要批判的地方。蔣智由毫不留情地批判中國人的這種媚外性質(zhì)。他認為,依附于洋人而為仆役者,大都已富貴,或捐功名,中國的高門右族會多有此輩人之子孫。在他看來,中國仕宦之家閥閱赫濯而簪纓聯(lián)翩者溯其由來,都是秉洋仆之性質(zhì):一異種人來,能善事之,則得富貴;今又一異種人來,能善事之則雙得富貴,其仕宦猶其為奴隸,其為奴隸亦猶之其為仕宦。[8]27-28在這一點上,即使中國的許多洋務(wù)家亦是如此。他們見到外國人就表現(xiàn)得非常崇敬,視之“如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之上帝”,即是一個外國流氓無賴之流的聲價也可“埒周孔”,中國的官吏士大夫與他們交往,如得到他們的贊賞,甚至比登龍門還高興。[9]81這是蔣智由看到了中國人在外國人面前的奴性性質(zhì)?!缎旅駞矆蟆返囊黄淘u也指出,中國人是最恭順之人民,中國人的特長是察勢力之所在而崇拜之,以固全己之勢力,自甲午一創(chuàng),庚子再創(chuàng),而崇拜日本之熱度驟漲,昔之以北京為勢利要津者,今則移于東京,下自民間,上迄政府,莫不皆然。[10]76中國人的這種奴性思維導致本身的國家意識不強,甚至沒有國家意識。
對于中國人有沒有國家意識,一方面來自長期生活在中國的西方人對中國國民性的看法,這是他們以西方國民性的標準來看待中國人。雖然這些看法有一定深刻之處,但由于中西文化不同,也會發(fā)生一些不正確的看法。另一方面是中國人對自己民族的看法。這兩種看法雖是兩不同種類,但都表現(xiàn)得相當激進。中外通商以來,隨著中外接觸的日益密切,一些外國人逐漸了解到了中國人的特性,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美國人十彌時的《中國人之性質(zhì)》一書。它從一個外國人的角度,對中國人的國民性進行了描述和批判。十彌時認為中國人沒有國家意識,中國政府視公事為等閑,而中國人民亦無少異,而其中最奇怪的是中國人民常任政府處理財政,如對岸觀火,若無一毫之痛癢相關(guān)。在十彌時看來,這是因為中國人自古不知國家為何物,亦不知政府為何物,中國人只是認為山河(即國土)為皇帝一家之私產(chǎn)業(yè)。[6]93十彌時對中國人的看法確實有一定的可取之處,因而馬君武在《新民叢報》上發(fā)表了此書的若干章節(jié),以供國人了解而改之。
梁啟超也說,中國國民“習為奴隸,于專制政體之下,視國家為帝王之私產(chǎn)”。[11]3他還在《新民說·論國家思想》一文中,對國家思想做了論述,認為國家思想包括四個方面:一是對于一身而知有國家;二是對于朝廷而知有國家;三是對于外族而知有國家;四是對于世界而知有國家。在梁啟超看來,中國人“知有天下而不知有國家”,“知有一己而不知有國家”,因而中國人沒有國家思想。[12]1-11
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指出,專制國無愛國者,若有之則惟君主一人。沒有國家意識也就無所謂愛國心。馬君武介紹十彌時的思想也深刻地說明了這一點。十彌時認為中國人決無國粹之感情(national feeling):雖然中國人常罵外國人為洋鬼子,只不過是人種憎惡之外情,而不是純由愛國心所發(fā)出;中國人雖恨惡異種,及異種人以兵力殺戮荼毒之,則中國人即帖然服從,翻然其古圣賢所傳下之忠孝美德,以盡犬馬之鞠勞,因而中國人雖痛恨洋鬼子,他日洋鬼子茍用兵力大創(chuàng)之,中國人必廢然改其舊觀而靡然效忠。[6]95梁啟超說,中國人愛國心薄弱,甚至無愛國心。[11]3廖仲愷也說,“中國人心奸猾,民質(zhì)卑弱,無御外志,無愛國心”。[13]110他們的這種認識主要來源于對現(xiàn)實的思考。他們曾看到英法侵入北京,以及八國聯(lián)軍侵華,很多是中國順民歡迎他們,因而不得不感慨中國人與盎格魯撒遜人相比,相差甚大。
馬君武在《非律賓之愛國者》中對各國愛國者進行分類分析,以給中國人以借鑒:(1)能言之愛國者,能激勵民氣,抵御異種,敝唇焦舌圖利國家,如德摩士電(Demosthene)、甘必大(Ganbetta);(2)能文之愛國者,發(fā)揮共和,鼓吹自由,排除王政,九死不悔,如拉馬爾登(Lamartine)、雨苛(V.hugo);(3)能行之愛國者,溺愛自由,夢想革命,捐軀棄名,以為民役,如克林威爾、羅拔尼(Robespierre);(4)成功之愛國者,大事已定,聲名洋溢,國人謳歌之,萬世崇拜之,如華盛頓、維霖惕爾(建瑞士共和國之人);(5)失敗之愛國者,鞠勞一生,心力俱瘁,所志不遂,終天飲恨,如馬志尼、巴枯寧。馬君武分析了各種愛國者后,說莽莽之東亞,沉沉之大陸,雖有忠君之奴仆,卻無愛國之豪杰。[14]88-89
《新民叢報》學人批判中國人沒有國家意識,有一定的合理之處,但是認為中國無愛國之豪杰,反對外國列強純粹出于憎惡之感情而非出于愛國心等思想,有些絕對化。他們在批判中國人的這種國民性時,沒有想過如果中國人只是如他們所說的那樣一無是處,那么如何又能實行自由呢?正是由于他們過多的批判,才使他們后來感覺到由于中國人國民性低不能實行自由,從而發(fā)生了用自由解放奴性到奴性太強不能自由的根本轉(zhuǎn)折。這是他們用自由批判中國人奴性時所沒有想到的。
《新民叢報》學人不僅批判中國人的奴性,而且還從各個角度入手分析中國人為什么會養(yǎng)成如此的品格,從而更好地醫(yī)治中國人的奴性。這些原因主要有五個方面。
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說,精神像軀體一樣也會衰老。[15]58《新民叢報》學人認為專制體制是造成中國國民性低下的一個根本原因,因為只有使國民素質(zhì)變低,統(tǒng)治者才更容易進行為所欲為的專制統(tǒng)治。梁啟超指出,專制政體使“父子失其愛,兄弟失其親,母子夫婦失其睦,伯叔甥舅失其和,乃至素所與櫛風沐雨共患難之人,或素所撫摩愛惜受豢養(yǎng)之人,一旦肝膽楚越,倒戈相向,恨不得互剚刃于腹而始為快”,因而“天下倫常毀天性、滅人道、破秩序之毒物,未有甚于專制政體焉者也”。[16]27
梁啟超在介紹孟德斯鳩的學說時,又詳細論述說:立君國(在《論私德》中,梁啟超將其改為專制之國)或間有賢主,而臣民之德甚希,朝夕侍君側(cè)號為近臣者大率皆庸陋惡劣,因為彼坐于廟堂,衣租食稅,不營產(chǎn)業(yè),其日夕所求,不過爵位、利祿,其氣傲、行鄙,遇上于己者則卑屈無恥,遇有直言之士則忌之特甚,聽其言則阿諛反覆、詐偽無信,遇仁圣之君則惡其明察,遇庸暗之主則貪其易欺,因而,中華民族數(shù)千年生息于專制空氣之下,茍欲進取,必以詐偽;茍欲自全,必以卑屈。[17]21[18]3-4在這一意義上,梁啟超還舉出古代斯巴達的例子,說“斯巴達專制暴威太甚,侵個人之自由權(quán),其民不能政府之外而自成一活潑強立之國民”。[19]22-23
梁啟超認識到了專制的危害,熊知白也認識到了這一點。他指出,中國國民性低下皆因?qū)V普w之積久,以致無公德心無責任心,但知有自保性而無進取性,有服從性而無絕少獨立性,又加上累代兵燹之疊,遭流離播遷之過甚,人民朝不保夕,茍安旦暮之心情而絕無長慮,卻顧永有治安之想望,重以累世帝王愚民之術(shù)相沿不絕,上下習于詐欺而舉國樂于虛應(yīng)故事,于是信仰薄弱。[20]19
《新民叢報》學人將專制列為導致中國人國民性低的根本原因,說明他們已經(jīng)看到了專制的危害。專制是一種普遍狀態(tài),一旦形成,將會在社會各個領(lǐng)域體現(xiàn)出來?!缎旅駞矆蟆穼W人認為導致國民性低下的其他幾個原因,實際上都是專制在不同社會領(lǐng)域的具體體現(xiàn)。因而,反對專制不能僅停留在專制的表面上,而是要深入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中國古代講求正統(tǒng),即“天下不可一日無君”,“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在梁啟超看來,中國史學家最荒謬之處就在于談?wù)y(tǒng),這是“自為奴隸根性所束縛,而復以煽后人之奴隸根性”,因為它的法門是“成者王,敗者寇”。為此,梁啟超對正統(tǒng)說的荒謬性進行了深刻的批判。
首先,從中國歷史事實中分析正統(tǒng)的荒謬性。他認為,中國數(shù)千年來嘵嘵于正不正、偽不偽之辯者,皆當時之霸者與霸者之奴隸,緣飾附會,以保一姓私產(chǎn)之謀,而作史者猶慷他人之慨,龂龂焉辯得失于雞蟲。中國史學則由于陋儒誤解經(jīng)義而煽揚奴性,以為一國之大不可以一時無一圣神,又不可以同時有兩圣神,無圣神時則無論亂臣,為賊子、大盜、狗偷、仇讎、夷狄,而必取一人一姓而尸祝之曰圣神;當多圣神時則擇取一人一姓而膜拜之,認為是真圣神,而其余皆亂臣、賊子、大盜、狗偷、仇讎、夷狄。這樣,即使對同一人而言,甲書稱為亂賊、偷盜、仇讎、夷狄,而乙書則稱為神圣;甚至對同一人,今日稱亂賊、偷盜、仇讎、夷狄,明日稱為神圣。因而,在梁啟超看來,中國歷史上所謂的正統(tǒng)就是成王敗寇。
其次,梁啟超把西方與中國進行比較,認為西方與中國根本不同在于西方非成王敗寇。在梁啟超看來,西方各國,如美人抗英而獨立,即不成者,如菲律賓之抗美,波亞之抗英,都沒有叫寇。但是在中國,兀術(shù)、完顏亮,在《宋史》則謂賊、虜、仇,在《金史》則某祖某皇帝,而皆成于中國人之手;朱溫、朱棣,始而曰叛、盜,忽而為某祖、某皇帝。因而,梁啟超指出,準此以談,不能不為匈奴冒頓、突厥頡利、漢吳楚七國、淮南王安、晉八王、明宸濠、上官桀、董卓、桓溫、蘇竣、侯景、安祿山、朱洉、吳三桂、陳涉、吳廣、新市、平林、銅馬、赤眉、黃巾、竇建德、王世充、黃巢、張士誠、陳友諒、張獻忠、李自成、洪秀全之徒悲。梁啟超說,這些人與圣神相去不能以寸,如果使其稍有天幸,何患千百年后贍才博學、正言讜論、倡天經(jīng)明地義之史家不奉以“承天廣運、圣德神功、肇紀立極、欽明文思、睿哲顯武、端毅弘文、寬裕中和、大成定業(yè)、太祖高皇帝”之徽號!因而,梁啟超看來,這是率天下為禽獸,而陋儒卻認為這是“天之經(jīng)、地之義、人之倫、國之本、民之坊”。
最后,梁啟超能指出中國正統(tǒng)說之荒謬,在于他受到了西方的自由民權(quán)思想的影響。中國古代的人不可能想到國家沒有皇帝可以照樣存在。梁啟超說,正統(tǒng)應(yīng)在國非在君,在眾人非在一人,舍國而求諸君,舍眾人而求諸一人,必無正統(tǒng)可言,英、德、日本等立憲君主國以憲法而定君位繼承之律,其即位以敬守憲法之語誓于大眾,而民亦公認之,這才是真正的正統(tǒng),因此中國正統(tǒng)“自周秦以后,無一朝能當此名者”。[21]35-44
蔣智由從中國歷史的角度出發(fā),認為中國人不能自由獨立的原因在于受到了異種人的管轄。這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1)當中國人遇到外種人時,亦能竭力抵抗,但是抗之不能則被壓服;(2)有一些不甘心受壓迫的英雄豪杰努力光復漢室,卻不斷遭到逮捕與殺戮,甚至家族覆滅,中國人的民族志氣不斷被摧傷;(3)即使俯首帖耳的人也由于文字不慎而羅織成獄,使談?wù)唧榭?,只好“改志易慮蠖屈無聲氣以求茍全其性命”,“能行尸圤肉飲食男女以延祀姓”,否則只能“耕傭野老以藏身而不愿聞利害治亂當之世事”。于是,中國只剩下一些黠巧之夫、庸懦之輩,“薰心于富貴利祿蠅營狗,茍為虎作倀,挾其小知小能一技一長與其媚悅迎合之技以博取功名勢力而不復知天地間有廉恥氣節(jié)”,“所謂有豪杰英雄之氣骨者,既已銷亡,不得延其種類而傳其性質(zhì)”,從而“鳳凰之雛,鯨鵬之卵”不留遺育于民族之間。[8]23-25
一般而言,不同種族之人往往會產(chǎn)生矛盾,產(chǎn)生奴役與壓迫,產(chǎn)生離心力,這是近代西方國家提倡民族自決的一個重要原因。蔣智由受到了它的影響,認為同種人建立的民族國家,人人才能夠愛國,才能夠愛同胞,異種建國的國家是一種人無權(quán),一種人有權(quán),即使相容,其利害關(guān)系亦不同,當遇到外患時,“內(nèi)之離心力漸生”,只能向強者屈服,而“視棄其向事之主人猶敝屣”。于是,庚子之役,聯(lián)軍所至之處,有高插某國之順民旗者,有為洋人作向?qū)Ф傺笕酥运褮⒙訆Z各村莊者,有能洋語而向洋人謀事,或為之作翻譯,為之作收稅吏者,有挽留洋人假定之民政官而送萬民傘、德政碑者,有涌管韞山之八股以為洋人侑酒者,有以街上與洋兵或印度人被雇為兵與為巡捕而得其握手以為榮者,有以洋人出入其家為顯赫,甚者有出其妻女以獻媚者。[8]25-26
蔣智由將中國人的奴性歸于異族管轄有一定道理,但是他接受西方民族建國思想后,將滿洲排除在了中國人之外。許多中國人都曾有過這樣的看法。這種思想雖然不利于中國國內(nèi)的和諧,但是正是這種思想從反面推動了中華民族概念的形成。
西方人常說中國人“辱之袴下,按之泥涂之,中舉左右手撻之,彼亦不以為意”,只是“拾其地下之黃金以去”。蔣智由指出,這是因為西洋人是權(quán)利的人民,為爭權(quán)利而不顧生命,而中國人則是貨利的人民,為爭貨利而不顧生命。[22]1由此而論,蔣智由認為中國人格卑下的原因就在于要錢。他說:“中國人性質(zhì),一要錢而已,志氣卑鄙。惟要錢,故公德缺乏。惟要錢,故習慣齷齪。惟要錢,故趨附勢焰。惟要錢,故不惜屈辱。惟要錢,故不愛名譽。惟要錢,故知一身而不知一國。惟要錢,故顧一家而不顧一群。惟要錢,故是卑鄙生活之民,非高尚生活之民,是能飲食男女殖產(chǎn)以長子孫之民,非能建設(shè)國家權(quán)立事業(yè)于世界上有榮譽有價值之民,其終則為馴順如奴隸而勞動如牛馬之民?!保?3]93
作為人而言,喜歡錢并有什么不對之處,但是中國人名為要錢,卻計算不周,見識不遠,不貪大錢,專注眼前。這與日本歐美之富差別甚大。外國富人大都能捐錢以保國家,進而保自身之富裕,而中國富人則“以皸手繭足、萬苦千辛所得之錢,而無一安穩(wěn)生息達銀行,無賠償不測之保險會社,一遇盜賊水火意外不虞之事,朝為千金子,暮作窶人兒”。因此,蔣智由對中國人的這種行為非常痛恨,并用實例來說明中國富人的這種無奈。他說,當甲午以后戊戌己亥之間,國步動搖,北方尤有岌岌之勢,有勸京津富人出錢立學校興一切公眾之事業(yè),以救國者,而他們與此言相水火,惟益事蓄積以為保,日后遭聯(lián)軍與義和團之亂身,遭殺戮,妻子被辱而窖藏之黃金白鏹悉麕載而去。[23]93-94
蔣智由從現(xiàn)實中找到實例進行分析,認為中國人是貨利的人民,從而批評中國人不像西方人一樣去爭取權(quán)利,很有見識。當時,中國人確實也不像西方人那樣有公益心,蔣智由的批判也有一定道理。但是,他把中國人理解成為了貨利不顧生命,是一種比較極端的說法。
蔣智由認為中國人開始并未有奴隸性,因為統(tǒng)治者以奴隸之道蓄英雄,從而使中國人有了奴性,最明顯的方法就是科舉制。蔣智由與早期維新派一樣,認為三代之治頗能合于待英雄之禮,因而社會之氣運最隆盛,中國實行科舉制后,社會寖衰之日而芟鋤英雄,于是欲求社會之不隳壞種族之不滅亡不可得。英雄和社會的關(guān)系是相互的。蔣智由從英雄與社會的關(guān)系出發(fā),論述了英雄是如何產(chǎn)生的。他指出,個人不能離社會而存,英雄而無社會之助力,無以告其成功,社會無英雄,則其社會必為他社會所欺壓凌侮,而遂至于滅國,而遂至于滅種。因而,他認為李世民所謂的科舉是“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實不外化英雄為奴隸之法”。[24]100梁啟超也認為科舉取士束縛人民的心思才力,說:“專制政體之國,必束縛其民之心思才力于無可爭之地,若中國以科舉取士以資格任官,皆是也?!保?5]2
另外,《新民叢報》學人在介紹日本思想家的思想時,還提到中國人格卑下的原因在于立法之不善。日本學者江口辰太郎在《教育目的論》中指出,“非中國之人格卑,實立法之不善”。[26]59這就是說,中國人只要設(shè)立良好的法律就可以提到國民素質(zhì)。廖仲愷也指出“中國人士貪婪無恥,無所不為,與其喻之以不可為之義,不若示之以不敢為之法也”。[13]102
總而言之,《新民叢報》學人以西方自由為參照標準,對中國國民的奴性、服從品質(zhì)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表現(xiàn)出極大的激進性,對中國國民很有警醒作用?!缎旅駞矆蟆穼W人并不僅僅停留在對奴性的批判上,而是從更深層次找原因,試圖找到醫(yī)治中國國民性的良藥,雖然他們的認識有一些不足,但是畢竟說出了很多深刻的道理,值得我們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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