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明明
從邊緣到中心
——《他們仰望上蒼》中珍妮的自我實現(xiàn)
丁明明
赫斯頓的小說《他們仰望上蒼》將后殖民主義的批判性、邊緣性同黑人女性的受壓抑狀態(tài)聯(lián)系起來,塑造了黑人婦女珍妮在受到種族和性別雙重壓迫的情況下,怎樣為自己的生活和愛情奮斗,對黑人女性邊緣論進行了全面的顛覆,刻畫了珍妮這一新型黑人女性。小說中,珍妮從沉默的被壓迫者到逐步覺醒,開始了從邊緣到中心掙扎、奮斗、能把握自己命運的女性。她的自我實現(xiàn)激勵了不少黑人女性。
后殖民主義;仰望上蒼;自我實現(xiàn);中心;邊緣
萌芽于19世紀后半葉的后殖民主義 (post-colonialism),20世紀80年代在西方學術界發(fā)展起來,成為一種理論思潮,其代表人物有愛德華·薩義德(Edward Said)、佳壓特里·斯皮瓦克(Gayatri C.Spivak)、霍米·巴巴(Homi Bhabha)。他們認為,西方的思想文化總是被認為居于世界文化的主導地位,與之相對應的非西方的第三世界或東方文化傳統(tǒng)則被排擠到了邊緣地帶,或不時地扮演一種相對于西方的“他者”(other)的角色[1]。后來,后殖民主義研究范圍越來越大,對后殖民主義的界定也越來越趨于寬泛化。從寬泛意義上講,“后殖民”的概念存在于不同文化、不同力量的對抗關系中,一切處于中心(center)與邊緣(periphery)的對抗關系都能在后殖民研究中找到拓展的語境[2]。
佐拉·尼爾·赫斯頓是美國哈萊姆文藝復興時期一位重要的作家,其代表作《他們仰望上蒼》對后人產(chǎn)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然而,她的被認可的路程卻非常曲折。在20世紀30年代,美國文化批評界對黑人文學藝術有了較多的關注,以表達種族歧視和壓迫的抗議文學成為黑人文學的主流。赫斯頓因為作品中缺少常人認為該有的種族歧視和壓迫而被忽略或被批判。然而,其作品中描寫的作為黑人女性的邊緣人的自我實現(xiàn)過程,受當時的父權制度觀念和思想的局限未被發(fā)現(xiàn),更不可能被贊揚。
《她們仰望上蒼》中的主人公珍妮是兩次強奸的產(chǎn)物。身為黑人奴隸的南妮,被白人主人強奸后,有了珍妮的媽媽,珍妮的媽媽被學校的老師強奸后有了珍妮。外婆南妮和珍妮蝸居在拜仁的后院。后來,外婆攢錢搬出了白人的后院,住進了自己的小屋。南妮臨終前,把珍妮嫁給了洛根·基里克斯——一個擁有60英畝土地、一座房子和一頭驢的中年人。結婚后,珍妮無法忍受精神上的空虛,離開了洛根和喬·斯坦克斯,來到了一個黑人小鎮(zhèn)。喬成為鎮(zhèn)長,珍妮成為鎮(zhèn)長夫人,但是她失去了自由。喬死后,珍妮又跟甜點心相愛了,這時她才得到真正的愛情,實現(xiàn)了自我,成長為一個自由、獨立的新黑人女性,從白人和黑人男性的邊緣走到了自己生活的中心,開始主宰自己的生活和命運。
珍妮小時候對種族、性別沒有任何概念,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黑人。直到六歲那年的一次照片事件,她發(fā)現(xiàn)照片中的那個黑孩子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是黑人。小時候的珍妮不知道她作為黑人女性處于社會的邊緣,她對于社會中的種族性別沒有任何概念。
珍妮從小就對愛情存有幻想。16歲,珍妮仰面躺在梨樹下觀察梨花時有了最初對愛情的萌芽和對婚姻的幻想:
她看見一只帶著花粉的蜜蜂進入了一朵花的圣堂,成千上網(wǎng)的姊妹花萼躬著身迎接這愛的擁抱。梨樹從根到最細小的枝椏狂喜的戰(zhàn)栗,凝聚在每一朵花朵中,處處翻騰著喜悅。原來這就是婚姻[3]13!
這是情竇初開的珍妮對愛情和婚姻的幻想和期盼。她并不知道,一份真正意義上的愛情對她這種被邊緣化的人來說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因為她們首先要生存。當珍妮還沒有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南妮已經(jīng)為珍妮想到了。
當南妮看到珍妮與約翰尼·泰勒接吻時,南妮怕珍妮受到像她一樣的傷害,所以她決定讓珍妮結婚,讓她嫁給洛根·基里克斯。在珍妮看來,洛根是一個“看上去就像墳地里的骷髏”[3]15的人。這樣的一個人破壞了珍妮心中的愛情,珍妮請求南妮不要這么早讓她結婚,但是南妮想要保護她。在南妮聲淚俱下、軟硬兼施的情況下,珍妮同意結婚。
南妮告訴珍妮,她不是讓珍妮要洛根,而是要珍妮得到保護,讓她的生活有保障[3]17。 由此可見,當時被邊緣化的黑人女性,特別是以南妮為代表的曾經(jīng)做過奴隸的傳統(tǒng)黑人女性,她們結婚首先考慮的是還是物質(zhì)基礎,真正的愛情被忽略。但是珍妮不一樣,她還心存幻想,她相信南妮和老人們說的婚后她會愛上洛根,婚姻就意味著相愛。雖然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會愛上洛根,但她寧愿相信這一點以求得安慰。這表明珍妮與南妮的愛情婚姻觀已經(jīng)不一樣。
但是,與洛根結婚后,珍妮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能愛上洛根。洛根不能理解她的感受,她也不在乎洛根60英畝的土地和房子。當洛根發(fā)現(xiàn)珍妮不愛他后,他打算買頭騾子讓珍妮去地里干活。這也印證了南妮所說的關于黑人女性地位的觀點:
“白人扔下?lián)咏泻谌四腥巳ヌ簦袅似饋?,因為不挑不行,可他挑不走,把擔子交給你家里的女人。就我所知,黑女人在世界上是頭騾子?!保?]16這是外婆南妮對珍妮所說的,這也是做過奴隸的南妮對黑人女性的定位。其實這也是大部分黑人婦女的生活狀態(tài)。奴隸時期的美國,黑人生活在白人的邊緣,白人是社會的中心。而黑人女性又生活在黑人男性的邊緣。在黑人中,男人又是女人的中心。這樣,黑人女性就生活在美國社會邊緣的邊緣,處于長期被忽視的沉默的狀態(tài)。當然,隨著奴隸制的廢除和女權運動的發(fā)展,黑人女性的狀況有所改善,但進展緩慢。
南妮不想再讓珍妮經(jīng)歷同樣的生活,所以她在死之前對珍妮的生活進行了她認為最好的安排。在珍妮看到愛情無望的時候,她遇到了喬·斯坦克斯。其實她并不知道跟喬走會怎樣,但她必須改變,至少喬代表了變化,代表了遠方,也能給當時的她以希望。于是,她無反顧地走了,告別了被奴役、被當作騾子的生活。
喬口袋里有錢,雄心勃勃,又有闖勁。他建立了新的城鎮(zhèn),成為了鎮(zhèn)長,成了說了算的人。同時,他也有了事業(yè),有了錢,有了房子,過上了像白人一樣的生活。喬作為鎮(zhèn)長,成了市里的權威人物。
作為鎮(zhèn)長夫人,珍妮的物質(zhì)生活也有了保障。她因為是鎮(zhèn)長夫人,又是漂亮的女人,貌似處于當時鎮(zhèn)上生活中心,她成為別人眼中的高貴之人?!版?zhèn)長的妻子不像她想的那樣只不過是個一般的女人。她和權威人物一起睡覺,因而在市民眼中,她就是權威的一部分?!保?]49成為高居于其他黑人的人,這一身份似乎使珍妮擁有了較高的權利和地位,不再是“騾子”。這一身份具有極大的欺騙性,它雖然可以掩蓋珍妮再次被“邊緣化”的事實,但卻改變不了這一事實,因為當珍妮高居于人群之上、凌駕于其他的黑人婦女之上,但卻又要聽從于喬,是他用來確立自我、進行炫耀的“擺設”[4]。
喬從來沒有平等地對待珍妮,只是把她當作玩物,她成了表面光鮮的籠中鳥。表面上,她是小鎮(zhèn)生活的中心人物,但實質(zhì)上,由于喬的不平等對待,珍妮仍然是被喬這樣的黑人男性邊緣化的女性。喬不讓她有發(fā)言權,不讓她有參加公共活動的機會。在選舉鎮(zhèn)長的會議上,有人提議讓鎮(zhèn)長夫人講話,喬在珍妮沒有表態(tài)的狀況下替珍妮拒絕了。他說:“感謝大家的夸獎,不過我的妻子不會演講。我不是因為這個娶她的。她是個女人,她的位置在家庭里?!保?]46喬無視了珍妮的話語權,這證明,在這個社會里,男性是中心,女性是被邊緣化的他者和失語者[5]。同時,喬還阻止珍妮在門廊里和別人聊天或是講故事。喬不僅剝奪了珍妮的話語權,還剝奪了珍妮展示自我的機會,他要求珍妮在公共場合必須用發(fā)帶束起漂亮的頭發(fā)。
一開始,珍妮是沉默的,但是她沒有一直沉默下去。終于,在喬當眾嘲笑珍妮又老又丑時,珍妮反擊了。“你腆著大肚子在這里目空一切,自吹自擂,可是除了你的大嗓門外,你一文不值。哼!說我顯老!你扯下褲子看看就知道到了更年期啦!”[3]85
在被白人和黑人男人雙重邊緣化的狀況下,珍妮對喬的反抗不僅僅是妻子對丈夫束縛的抗議,更是新黑人女性對以白人和男人為中心的社會的抗議,代表了新黑人女性作為被邊緣化的人的覺醒。珍妮以此為轉折點,一步一步從邊緣走向自己生活的中心,自己定義自己的生活,追逐愛情,實現(xiàn)自我。
被羞辱后的喬從此一蹶不振,大病一場后死去。之后,珍妮燒掉所有的發(fā)帶,開始了自主人生的新的階段。這時的珍妮不再滿足于物質(zhì)生活充足、精神上卻被邊緣化的生活,她開始爭取自己的權利,從話語權開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成為新黑人女性的代表人物,開始逐步主宰掌握自己的生活,走向“中心”。
作為鎮(zhèn)長的遺孀,她有豐厚的財產(chǎn),追求她的人絡繹不絕,但是因為她不想再重復以前的生活,她都一一拒絕了,直到甜點心的出現(xiàn)。甜點心是一個季節(jié)農(nóng)民工,一個流浪者與外來者。比起追求珍妮的有錢人,甜點心身無分文,但他不像洛根和喬那樣對珍妮百般束縛,他把珍妮看成平等的人。因為甜點心對珍妮的尊重和自由的感覺,讓珍妮覺得她好像一直就認識他[3]104。甜點心邀珍妮下棋,知道珍妮不會時主動教她,這讓珍妮“心里熱烘烘的,有人要她下棋,有人認為她下棋是件很自然的事情。”[3]108從此以后,她們開始對當時的婚姻、性別進行了不間斷的挑戰(zhàn)。她們半夜去釣魚,并一起做來吃;甜點心還給珍妮梳頭發(fā);他們還去打獵、看電影……
最重要的是,甜點心給珍妮在眾人面前表達自己的機會,在男人展開大的爭論的時候,“她可以聽,如果她愿意,甚至還可以說?!保?]144這時,珍妮的內(nèi)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和自由。她有了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機會,這使她感覺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也實現(xiàn)了自我。
“我過去按祖母的方式生活。現(xiàn)在我要按自己的方式生活。”[3]123這句話表明了珍妮要獨立自主地生活的決心。也就是這樣,珍妮從別人生活的邊緣,移到自己生活的中心。她開始按自己的意愿開始生活,以自己為中心做自己生活的主宰,成為新時期新黑人女性的典型代表,成為眾多女性的向往。
這就是珍妮自我實現(xiàn)的歷程:她一次次陷入生活的困惑當中,但是在經(jīng)歷了順從與反抗、男權與女權的沖突之后,她獲得了精神上的頓悟,擁有了非凡意義的人生。從沉默失聲的邊緣人物,蛻變成為擁有自己聲音的主體。在這個過程中,她不但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而且鼓勵了其他女性去追尋自我,實現(xiàn)自我。相比之下,男性在女性自我實現(xiàn)的過程中扮演相對于女性的“他者”角色。
然而,珍妮真正的幸福生活并沒有持續(xù)多久。颶風襲擊了他們所在的地區(qū),當他們在洪水中掙扎的時候,一只狗要襲擊珍妮,甜點心同狗搏斗,被狗咬中。最后,甜點心患上了狂犬病。在發(fā)病的情況下,他拿槍對珍妮攻擊,珍妮出于自衛(wèi)打死了甜點心。雖然珍妮真正擁有愛情的婚姻在此宣告結束,但是這表明珍妮真正獨立了,成為了自己生活的主宰者,不再依附于男人。也正是這個行動,表明珍妮真正地堅強了,不僅在愛情中可以擁有自己的聲音和發(fā)言權,更可以用自己的行動來捍衛(wèi)自己的生命,主宰自己的生活。
在《他們仰望上蒼》中,一開始,珍妮在生活中是被奴役的騾子,是被邊緣的人物,但隨著故事的發(fā)展,珍妮像一只表面光鮮的籠中鳥一樣生活,這時她的生活只有表面上的提升,實質(zhì)卻未改變。最后,在不斷的抗爭與奮斗中,她成為一個獨立的新黑人女性,自我實現(xiàn)過程圓滿結束。
在那個時候,那些為了實現(xiàn)自我而奮斗、掙扎的女性豎起了一面旗幟,成為那個時代典型新黑人女性的代表,由社會的邊緣向中心靠近。這種“中心”與“邊緣”的對立,是后殖民主義語境中最有爭議的二元對立[6]。但正是這種二元對立的應用,使得珍妮這個人物更加鮮活和深刻,也體現(xiàn)了《他們仰望上蒼》的先進性。
[1]王寧.后殖民主義理論思潮概觀[J].外國文學,1995(5).
[2]任一鳴.后殖民:批評理論與文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3]王家湘.他們仰望上蒼 [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
[4]何晴.《他們眼望上蒼》中黑人女性身份問題研究[D].華中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8.
[5]李一赫.凝望上帝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解讀[J].白城師范學院學報,2007(5).
[6]董艷焱,劉克東.中心與邊緣—午夜的孩子與兄弟中人物身份的動態(tài)構建[J].外語學刊,2011(6).
I106.4
A
1673-1999(2012)16-0104-03
丁明明,女,山東廣饒人,溫州大學(浙江溫州325000)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
2012-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