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妮

(武漢大學歷史學院，湖北 武漢430072)

近年來陸續(xù)出土的卜筮祭禱簡是墓主生前因為疾病而進行占卜祭祀等活動的記錄。卜筮祭禱簡較為完整地保留了楚國神靈祭祀譜系，大大推進了楚國信仰的研究。通過簡文以及文獻記載可以看出，其中的“太”神是楚人信仰中的至上神，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其受享規(guī)格上。而另一個神祇“大水”在神靈譜系的排列中地位特殊，并且受享物品與“太”神一致，可見“大水”神也是一個較為尊貴的神祇。這樣便產(chǎn)生了如下一個疑問：“大水”到底指代的是什么?為何“大水”祭祀在楚人觀念中有獨特的意義以至于楚人在祭祀譜系中將“大水”置于與至上神“太”神同等尊貴的地位。由于史料闕如，“大水”神的具體所指已無從考察，因此，筆者從另一個較為宏觀的角度來探討楚國“大水”祭祀之下所蘊含的信仰背景——水崇拜，意圖揭示楚國水崇拜的獨特內(nèi)涵。

一

在卜筮祭禱簡的神靈譜系中，“太”神享有最高的祭祀規(guī)格，為了以下行文方便，在此先將卜筮禱祠簡中對“太”神祭祀的記錄擇其要者臚列于下：

望山楚簡：

與禱示大，備(左無“人”旁)(佩)玉一環(huán)。矦(后)土、司命，各一少環(huán)。大水，僃(左無“人”旁)(佩)玉一環(huán);

示大，一牂。句(后)土、司命，各一羖。大水□;

江陵天星觀楚簡：

與禱太一牲;

賽禱太一牲;

賽禱大水一牲;

網(wǎng)(下從廾)廩享薦太一佩玉環(huán);

享薦大水一佩玉環(huán);溺于大波一牂(“‘大波’即‘大水’?！纭謴呢閺乃畯氖?。從水從亻的字在郭店簡中讀作弱，包山簡中亦有字從伆從水，李讀引黃盛璋說作溺。此字或即祭水的專名”)①晏昌貴：《天星觀“卜筮祭禱”簡釋文輯校》，簡帛網(wǎng)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1。。

秦家嘴楚簡：

秋三月?lián)窳既樟荚?，與禱大地主一豕古，與禱太……，纓之吉玉(“‘與禱太’的祭品，包山楚簡237號、243號皆作‘一羊膚’，義為一黑羊。望山楚簡54號則作‘佩玉一環(huán)’。天星觀楚簡則作‘一牛靜’句法與之近似，可參看?！?。

包山楚簡：

賽禱示大，備(佩)玉一環(huán);矦(后)土、司命、司禍，各一少環(huán);大水，僃(佩)玉一環(huán);

與禱示大，一羊膚;侯(后)土、司命，各一牂。與禱大水，一牛膚;

與禱示大，一牛膚;侯(后)土、司命，各一牂。與禱大水，一牛膚。

新蔡葛陵楚簡：

廌(薦)示大(太)一牛靜，纓之以兆玉，祈之;

(舉)禱於示大(太)一牛青囗;

以上幾批竹簡，除了包山楚簡之外，大多皆有脫漏不甚完整，各批竹簡所記錄“太”神的受享物品有同有異，其受享祭品分別有：備(佩)玉兆卜、備(佩)玉一環(huán)、一牲、一牂、一牛靜、一牛青、一羊膚、一牛膚(從神祇用牲相關性看，疑當假作羊膚)，可以明確看出的是，與其它受享神祇相比，“太”神不僅列于祭祀神祇譜系之首，其所受享物品在眾神祇中亦為最高規(guī)格，可見它在楚人祭祀神祇譜系中當為眾神之首的至上神。

再來看看“大水”的祭祀情況，卜筮祭禱簡雖然多有殘缺，但仍有一部分較為完整地保存了對“大水”祭祀的記載，具體記錄如下：

望山楚簡：

與禱示大，備(左無“人”旁)(佩)玉一環(huán)。矦(后)土、司命，各一少環(huán)。大水，僃(左無“人”旁)(佩)玉一環(huán);

包山楚簡：

賽禱示大，備(佩)玉一環(huán);矦(后)土、司命、司禍，各一少環(huán);大水，僃(佩)玉一環(huán);

與禱示大，一牛膚;侯(后)土、司命，各一牂。與禱大水，一牛膚。

新蔡葛陵楚簡：

太，備(佩)玉兆卜…囗夏囗、亯月(賽)禱大水，(佩)玉兆卜;

江陵天星觀楚簡：

網(wǎng)(下從廾)廩享薦太一佩玉環(huán);

享薦大水一佩玉環(huán)。

由以上幾條材料來看，“大水”與“太”神的受享物品一致，分別有備(佩)玉一環(huán)、一牛膚、玉兆卜，與其它神祇受享物品比較，也明顯為最高規(guī)格，并且當整套神祇受享物品發(fā)生變化時，這兩個神祇受享物品相應的調(diào)整也是一致的，而且以包山楚簡為例，簡文中僅“太”、“大水”有特祀之例，即以先祖配祀。這些現(xiàn)象似乎可以表明，在楚人所祭祀的諸神中，“大水”地位崇高，甚至可與“太”神相匹敵。

二

對于“大水”的具體所指，學者多有爭議?？傮w看來，學術界的看法有自然界中的水和天上的星名或者“天水”兩類。

在《尚書》、《詩經(jīng)》、《山海經(jīng)》等先秦典籍中便已有“大水”的記載，主要有兩類含義：首先是洪水之義，如：《春秋·桓公元年》：“秋，大水?！薄豆攘簜鳌方忉屨f：“高下有水，災，曰大水。”①《谷梁傳·桓公元年》。此外，《山海經(jīng)》中亦多次出現(xiàn)“大水”字樣，并常與“大旱”對用，可見其明顯表示為水災之義，如《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所云：“有鳥焉，其狀如烏，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飛，名曰蠻蠻，見則天下大水……有鳥焉，其狀如氐鳥，赤足而直喙，黃文而白首，其音如鵠，見則其邑大旱。”②《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其次還有用“大水”來指代大江大河。如《尚書·微子》：“今殷其淪喪，若涉大水，其無津涯?！雹邸渡袝の⒆印??！夺屆め屗罚骸疤煜麓笏?，謂之四瀆，江河淮濟是也?！雹堋夺屆め屗贰！俄n非子·內(nèi)儲說上》云：“齊人有謂齊王曰：‘河伯，大神也。王何不試與之遇乎?臣請使王遇之。’乃為壇大水之上，而與王立之焉。有間，大魚動，因曰：‘此河伯’?！雹荨俄n非子·內(nèi)儲說上》。

而先秦典籍中談到天象時所說的“水”、“大水”是指恒星中的定星，營室，也就是飛馬座的α、β兩顆星，它是衛(wèi)國的分野。《左傳·昭公十七年》云：“衛(wèi)，顓頊之虛也，故為帝丘，其星為大水。”楚國地處南方，分野稱“翼軫”，與“大水”無關，所以楚國人祭祀的“大水”似非星名。

再者，從祭祀神靈的分類來看，《周禮·春官·大宗伯》云：“大宗伯之職，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祇之禮，以佐王建保邦國?！编嵶⒃疲骸傲⑻焐瘛⒌氐o、人鬼之禮者，謂祀之，祭之，享之。”⑥《周禮·春官·大宗伯》。《十三經(jīng)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梢姳藭r古人有將祭祀鬼神分為天神、地祇及人鬼三類的傳統(tǒng)。楊華先生也曾就此做過相關研究認為：“楚地卜筮祭禱簡一般為戰(zhàn)國中后期的產(chǎn)物，它們所反映的楚人神靈崇拜已經(jīng)顯露出天神、地祇、人鬼三大系統(tǒng)，但恐怕尚未完全確定，正處在逐漸確定的過程之中?！痹谌笙到y(tǒng)的逐漸形成過程之時，楚簡中對祭祀神靈的分類為“上下內(nèi)外鬼神”，主要顯示于新蔡葛陵楚簡中。陳偉先生認為：“‘上’指天，‘下’指地，‘內(nèi)外’當就有無血緣關系而言。如果這一分析大致不誤，楚人觀念中的鬼神范疇當與《周禮》所載略同?！雹訇悅ィ骸冻硕\祠記錄中的人鬼系統(tǒng)及相關問題》，“第一屆古文字與古代史學術研討會”論文，臺北中研院史語所，2006年。所以，從一定的角度來看，無論是三大系統(tǒng)的劃分還是“上下內(nèi)外鬼神”的劃分，認為楚人也將祭祀神靈分為天神、地祇及人鬼大致是可行的。因此，本文認同陳偉先生“大水”應為地祇的觀點，即“大水”的祭祀基于自然界中的水。

三

由于史料闕如，“大水”的具體所指目前難以考證，然而從宏觀的角度來看，“大水”享有最高的祭祀規(guī)格，當與楚人的水崇拜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水崇拜是一種古老的原始自然崇拜，最開始的水崇拜并不是直接樹立一個高高在上抽象的水神，而是認為水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這種力量實質(zhì)來源于當?shù)厝藢τ谒诂F(xiàn)實生活中作用的認識，即其對水產(chǎn)生的觀念都是根源于水對他們現(xiàn)實生活造成的影響。列維·布留爾在《原始思維》中說到：“對原始人來說，純物理(按我們給這個詞所附于的那種意義而言)的現(xiàn)象是沒有的。流著的水、吹著的風、下著的雨、任何自然象、聲音、顏色，從來就不像被我們感知的那樣被他們感知著，也就是不被感知成與其他在前在后的運動處于一定關系中的或多或少復雜的運動……然而在原始人那里，這個知覺的產(chǎn)物立刻會被一些復雜的意識形態(tài)包裹著……應當考慮到通過集體表象給他們的每一知覺帶進去的那個因素。不管在他們的意識中呈現(xiàn)出的是什么客體，它必定包含著一些與它分不開的神秘屬性;當原始人感知這個或那個客體時，他是從來不把這客體與這些神秘屬性分開的?！?/p>

雖然布留爾這段言辭帶有強烈的“萬物有靈論”色彩，其某些論斷有待論證，但是我們從中可以得到的啟示是，在原始社會，人們崇拜與之生活關系密切的自然物的同時，應當帶有一種特殊的認識，即自然物崇拜的實質(zhì)內(nèi)涵，而這種認識是建立在現(xiàn)實生活之上的。

總的看來，水崇拜的內(nèi)涵主要有兩個，其一是“乞求適量的雨水，促使植物尤其是農(nóng)作物的生長，以獲得維持生存的生活資料”。其二與先民的認識有關，原始人會有水生萬物的觀念。

在先秦文獻中，中原地區(qū)祭祀的水主要是指黃河。在殷人那里，黃河被稱為“高祖河”，殷人向黃河祈雨、求年。可見此時對于黃河的祭祀是與其農(nóng)業(yè)生活的需要密切相關的。再者，從大禹治水所反映的水澇災害到殷墟祈雨的卜辭以及《左傳·昭公元年》所記載的“山川之神，則水旱癘疫之災于是乎之”②《左傳·昭公元年》?？梢钥闯觯钤谥性貐^(qū)的人們更多地關注水是否會造成澇災及旱災，這是與中原地區(qū)農(nóng)業(yè)文明以及定居生活緊密相關的。“河伯娶婦”便是在這種心態(tài)之下產(chǎn)生的習俗。

而楚國對于水的觀念與中原地區(qū)有著較大的差別。中原地區(qū)對水的觀念多與其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關系密切，而楚國則是表現(xiàn)出單純的濃重的尚水情懷。

從地理環(huán)境上來看，“楚，澤國也?！背囟嗨?，戰(zhàn)國時期，“隨水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也”③《史記·春申君列傳》。［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點校本)，中華書局，1980年。?？梢娖鋾r南陽盆地，亦即古楚地區(qū)域尚多“廣川大水”，江漢平原更是川澤縱橫，湖泊河池，星羅棋布。楚簡里祭祀的河流便有江、漢、睢、漳、淮，屈原在《九歌》中祭祀水神的就有三篇，而且多為贊美之辭。而更多的時候，楚人將對水的態(tài)度融入自己方方面面的生活，如長沙黃土嶺戰(zhàn)國楚墓出土的彩繪人物漆奩上，楚國舞人的特點是袖長與體彎，舞態(tài)可謂“偃蹇”與“連蜷”?！冻o》、《淮南子》、《西京雜記》中所載楚舞場面，也讓人覺得水波蕩漾是楚國舞蹈的表現(xiàn)形態(tài)，即便是舞曲如《涉江》、《采菱》、《揚荷》等也流露出濃郁的水鄉(xiāng)韻味。水也同樣是楚文學的主題，楚文學的汪洋恣肆，奔放無羈正與楚人性情相和，與楚水秉性相通。

此外，楚地的生產(chǎn)方式不同于中原地區(qū)穩(wěn)定的耕種農(nóng)業(yè)。典籍里關于楚國歷史的記載，如《通志·氏族略二》：“楚氏，羋姓?！瘸鲱叺鄹哧柺稀缫嵩诲餍埽瑸?周)文王師。及成王舉文王之勞臣，封其曾孫熊繹居丹陽，國號荊……(楚)文王立始都郢，改號楚。凡四十五世。其后以國為氏。”《左傳·宣公十二年》：“訓之以若敖、蚡冒篳路藍縷，以啟山林?！雹堋蹲髠鳌ば辍??！妒酚洝こ兰摇罚骸拔粑蚁韧跣芾[辟在荊山，篳路襤褸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雹荨妒酚洝こ兰摇贰＃蹪h］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點校本)，中華書局，1980年。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史料皆表明了楚先人直至西周之時才開始對楚地進行開發(fā)，當時楚地處處為“草莽”與“山林”，考察其國號“荊”、“楚”二字，《說文》：“荊，楚。木也。從艸，刑聲?！薄俺?，叢木。一名荊也。從林，疋聲。”(甲文、金文從足。古文足、疋同字。)可見兩者皆有林木之義。再從字形上來看，“荊”字古文如同以刀斬木之情形，而“楚”字古文則似以足踏入?yún)仓兄疇?，這些正可與楚先人開發(fā)楚地的歷史相印證，說明當時楚地是遍布荊棘、草木叢生的未開發(fā)狀態(tài)。因此，當時的楚人不可能如同中原，已經(jīng)開展了定居的農(nóng)業(yè)生活，而應該還處于刀耕火種、漁獵采集的階段。

與楚地有著密切關系的先秦道家著作里更是充滿了濃重的尚水意味。《老子》全篇以“道”為主題，開篇即云：“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其后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闡述其宇宙論。具體地從《老子》篇文來看，雖然所闡述的是抽象的“道”，但是篇中常假途于現(xiàn)實中的水，以之喻道。如《老子》第八章有云：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為不爭，故無尤。①王弼注：《老子道德經(jīng)》，《諸子集成》卷三，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年，第4頁。

在高度贊揚“水”的特質(zhì)之時，亦指出“水”最接近于“道”，因為它不與萬物爭高下，甘心居處在“眾人之所惡”的低下之處，以此來體現(xiàn)老子無為無不為的哲學思想。

再者如第六十六章：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②王弼注：《老子道德經(jīng)》，《諸子集成》卷三，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年，第40頁。

老子認為江?！澳転榘俟韧跽摺笔恰耙云渖葡轮?，而圣人正是具有這般謙下是品德，方能“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p>

除此之外，在《莊子》、《淮南子》中，皆有與水相關的論述，亦表現(xiàn)出尚水的觀念，大多為《老子》尚水思想的進一步發(fā)揮，故本文在此亦不列舉。而“基本上是以道法思想為核心的綜合體，交匯儒、名、兵、醫(yī)、農(nóng)、陰陽各家的思想要素”的《管子·水地》篇，則更為明確地提出水為萬物之源的看法。(因其年代及屬性尚有爭議，所以暫不對其進行具體考察)這些道家著作皆以水作為其哲學概念的“本喻”，而它們選擇水這種自然物質(zhì)作為“本喻”、并且尊崇水大概是楚地尚水觀念的一種體現(xiàn)。

那么，楚人對于水的崇拜究竟有著什么獨特的內(nèi)涵?1942年在長沙子彈庫出土的一件戰(zhàn)國時代《楚帛書》給予了我們較多的啟示。《楚帛書》篇文的主題為“四時”的創(chuàng)生過程，描繪了上古之時“混沌”的狀態(tài)，而“混沌”狀態(tài)的表現(xiàn)為大水的漫漶，就是在這種大水泛濫的背景之下，創(chuàng)世主“包戲”與“女填”產(chǎn)下四子，創(chuàng)生了“四時”，開創(chuàng)了新的局面。有學者便曾通過史籍與中外神話傳說指出：“混沌最明顯的特征即為混沌大水?！奔凑J為“混沌”的主要特征當為大水漫漶狀態(tài)，并且就此內(nèi)容提出“水化宇宙神話思維”，即“以水作為生化天地萬有的宇宙生成思維”、“混沌大水傳世神話”等命題，認為《楚帛書》八行帛文所體現(xiàn)的是“天地生成之前為混沌與水的狀態(tài)”(其中水的狀態(tài)亦包括水汽)，而“混沌”的大水漫漶的狀態(tài)與萬物之生成有著一定的關聯(lián)。③陳忠信：《試論長沙子彈庫楚帛書指水化宇宙神話思維——混沌創(chuàng)世神話視野之分析》，簡帛研究網(wǎng)，http：//www．bamboosilk．org/admin3/2006/chenzhongxin001．htm。

在南方的許多少數(shù)民族詩歌及典籍中，至今仍然能普遍地發(fā)現(xiàn)與《楚帛書》八行帛文內(nèi)容相似的記載，這些記載都體現(xiàn)了水與萬物創(chuàng)生以及由此演變出來的與人類繁殖生衍密切相關的觀念。如彝族的《勒俄特衣》：“混沌演出水是一，渾水滿盈盈是二，水色變金黃是三。”④葉舒憲：《莊子的文化解析—前古典與后現(xiàn)代的視界融合》，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87頁，引自朱桂元等編《中國少數(shù)民族神話匯編·開天辟地篇》(中央民族學院印行)，第96頁。云南烏蒙山彝族的彝文典籍《六祖史詩》載：“人祖來自水，我祖水中生?！痹偃绻嶙鍎?chuàng)世神話說：“相傳，遠古時代，世間只有一團混沌的霧，這團霧無聲無息地翻騰了不知多少年代，才變成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從當中生出一條看不清首尾的大魚。大魚見世間上無天，下無地，空蕩蕩，冷清清，便把右鰭往上甩，變成天;把左鰭往下甩，變成地;把身子一擺，從脊背里送出來七對神和一對人。世間這才有了天和地，有了神和人?！贝送猓霸颇嫌缹幖{西族有喝水、洗浴的乞子習俗。久婚不育的婦女，須由巫師、丈夫和伴娘陪同，來到有水的山洞。先是巫師施行巫術，然后乞子婦和伴娘跳入洞中水池洗澡。浴畢，乞子婦還要來到一種叫做‘久木魯’的石頭旁喝水?！瓝?jù)說，經(jīng)過如此洗浴、飲水后的婦女，就能懷孕生育。洗浴、飲水，象征著把水的生殖力量傳到婦女身上或注入她的體內(nèi)，使其受孕、生育，猶如以水澆灌植物，促其生長、結實一樣?！雹傧虬厮桑骸吨袊绨菸幕跆健?，《中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6期，第51頁所引嚴汝嫻、宋兆麟編：《永寧納西族的母系制》，云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06頁。

以上所引各民族保留的創(chuàng)世神話雖然間有差異，但是內(nèi)容與《楚帛書》記載的神話有異曲同工之妙，均為在混沌的大水或水氣中，創(chuàng)世主開始創(chuàng)生萬物，皆體現(xiàn)了萬物初生之時大水充盈的“混沌”狀態(tài)，表達出了水與萬物創(chuàng)生有密切聯(lián)系的觀念。因此，筆者以為，這種觀念即為楚人水崇拜的實質(zhì)內(nèi)涵，而正是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之下，他們對水的態(tài)度是無比敬仰，再加之長久地生活在廣闊的水域之中，生活與水息息相關，楚人對于水格外尊崇，所以便不難理解在楚人的神祇祭祀譜系里，“大水”與至上神——“太”神同尊，受享物品規(guī)格一致的現(xiàn)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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